4:前任之死
南陵府所處之地,是大周國的邊府,歸順大周不過二十餘年,周國朝廷一直有派駐官員到這裏,卻難有作為,越是往下面的縣城之中,越是無甚作用,不過是一個擺設。
當地術風極盛,善養陰豢蠱,修行進境極快,一兩年之內,便可殺人害命於無形,時常因為靈田水源及邊界問題發生爭執,當然也少不了關於靈物的爭奪,至於暗中的斗殺與詛咒更是層出不窮。
趙負雲要去的就是霧澤縣,更在南陵府的深處,處於深山之中的一個縣。
大周王朝前些日子,派了人前來這裏為教諭的,試圖教化,但是卻莫名的死了。
倒是縣令沒有事,但他在這裏的也只是一個擺設,數次要走,上面也不讓他走,他試圖讓這裏的人自己推舉一個人來當縣令,然後報上去,好讓自己脫身,然而本地人也選不出一個能夠力壓群修的人來,只能做罷。
趙負雲的到來,朱蒲義很高興,至少他知道這是天都山的弟子,他覺得自己終於不用每天擔心吊膽,不用每天將門窗緊鎖的睡覺了。
他連夜為趙負雲騰出了住處,然而趙負雲只是住了一晚上,便覺得這裏住的太擠太近,不願住這裏了。
趙負雲向縣令打聽自己前任住在哪裏,縣令告訴他在城外河邊的山坡上,但又生怕他住到那裏去,便委婉的說,那個地方是死過人,不吉利之類的。
趙負雲安慰他說,自己不會住城外去。
他倒不是對於那個地方有忌諱,他只是覺得,自己還是住在縣城之中較好,至少在這裏可以更親近的感受這一地的人文與生活。
而且,他清楚記得自己還有着教諭之職,不說教化一方,至少培養出幾個修行入門的人出來才好。
於是縣令為趙負雲在縣衙附近租了一套小院,這小院其實是一個大院的後院,前院也沒有人住,前後院中間有一重門隔着。
趙負雲一個人住,一個後院正好。
就這樣,趙負雲在這裏算是落腳了。
他初來乍到,除了每日的修行功課之外,便是在縣中走走看看。
這霧澤縣,屬於一個盆地,縣城的位置就是盆地中間的區域,看似不大,但是其實還有着大量的山區,很多人都住在山林之中。
他在觀察着這個縣城,縣城之中的人自然也在觀察着他。
他在一段時間之中,看到了三起鬥法,四起械鬥。
而每一次他都像一個遊客一樣的津津有味的看着。
大家發現,新來的教諭好像並不打算管什麼事,所以大家也就沒有一開始那般的警惕和注意他。
一切都在混亂與平靜之中滑過。
平靜的是趙負雲,他每天於院面東而采朝陽紫氣,晚則攝食陰露。
這修行是天人合一的過程,需要的是恆久的功夫。
世間修士,修行順序可分為感天地之陰陽、煉五行之性、合四時節令之變、明鬼神之意。
這是一個修行順序,但並非是絕對,古往今來都是在這五個點之中深究,擇其一而側重修行,再合於其他四點組成一套修行法門。
玄門正宗,往往講究一個循序漸進,講的是一個性命雙修,若是修行有偏,求於速成,往往易行差修錯,或有一時的法術無量,卻難有長壽。
他很清楚,自己初來乍到的人,沒有那個能力改變這個地方的風氣,而且下山的時候,道師也有交待,若事可為則為之,不可為,則閉門修行即可。
今天的天氣難的晴朗,於是,他出了縣城,來到城外的那條河邊,那河名叫九曲霧河,蜿蜒進山中,即使是出了太陽,這河面也依然是霧蒙蒙。
他站在河邊的堤岸上,堤岸旁邊有一個山坡,山坡上長滿了低矮的雜樹。
正巧,這山坡上有兩群人似乎在爭吵着什麼,他也沒有靠近,這兩伙人很快就打起來了,是以拳腳功夫肉搏。
這一類功夫,趙負雲雖有練習,卻稱不上精通,但是看得出來,他們的拳腳功夫陰狠,招招搏命。
他來這河邊看,一來是想看看河景,二來是準備有空時去山裏找找,看有沒有靈性的石頭,再來祭煉出一枚鎮魔印。
他現在手上只有火毫針,這是他一次做任務之時,得到的一塊火精石,再買了一些材料,然後請門中神工殿的師兄,打磨出了三十六枚火毫針。
他也不需要找什麼特別好的煉器之材,山中尋一尋應該會有,畢竟這條河很古老,看上去像是一個靈氣匯聚之地,應該會些東西。
當然,今天只是來先看看。
陽光之下的霧河上,波光瀲灧,稍遠之處,又因霧氣未散,有漁船在其中撒網打魚,若隱若現,如仙境一般。
這個時候,那兩伙人已經分出了勝負,一個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了。
趙負雲順步繞過這幾個人來到這山坡上,正好看到一座廟觀,信步走去。
廟觀的門是用一根竹枝當插銷為鎖,他將之拔下,推開門。
這廟中供着一座神像。
神像是新立的粗糙石像,下方的牌位上面刻着‘赤炎大君之神位’。
整個大周境內,廟宇最多的便是這位大君,因為祂是得周國開國皇帝登齊雲山而祭封過的,而在周國建立之後,天都山之中也有了‘赤炎神咒’這一門法咒,並配合觀想赤炎大君,不僅是可以驅邪除魘,還可以增加自己的符火法術威力。
之前被趙負雲殺了的許雅均就修鍊過這一門法,趙負雲當然也修行過。
所以民間最喜愛在家請一尊‘赤炎大君’的神像回去鎮家宅。
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在城中並沒有看到這個現象,所以這一座廟中的神像,必定是自己的那位前任豎立雕刻的。
他四下里看了看,發現屋子裏還是很乾凈的,往裏面走,是一個院子,雖然不大,卻五臟俱全,他確定當時住這裏的人,是打算長期住下的。
他推門進入卧室之中,卻是一眼看到一隻白花貓正坐在那床的邊緣,門被推開的一剎那,它回頭看了趙負雲一眼,然後一躍上牆再上房梁,從屋檐的縫隙里鑽了出去。
趙負雲發現這個屋子也挺乾淨的,不像是死過人。
顯然被打掃清理過的。
他看了看,發現這裏的陳設很簡單,可能還沒有來得及置辦什麼,一個衣櫃立在那裏,他過去將之打開,裏面什麼也沒有。
耳中突然聽到一些腳步聲,從卧室之中出來,便看到從立神像的小殿之中轉過來的幾個,正探頭朝院中看來。
趙負雲一眼便認出了他們是在前面坡上打架的那些人。
他沒有說什麼,在他看來,這一座廟觀,自己可以進來,別人也能夠進來。
只看了他們一眼,便又繼續看起其他的房間來。
“大人,你到這裏來做什麼?”
他的頭才轉過來,對方居然先問起他來。
“我來看看。”趙負雲停步,轉身,站定,一隻手負於身後說道,問話的是一個青年,也就二十多的樣子,眼睛看上去很大,臉上顴骨很高,發線也高,自帶一股凶意。
“大人是來調查上一位大人的死因嗎?”這個面帶凶意的青年追問道。
“倒也不是,不過,上一位大人怎麼死的,你知道?”趙負雲停腳步,轉正身體反問道。
“大人說笑了,我怎麼會知道呢。”青年說道:“不過!”
他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想着要不要接着往下說,趙負雲則是問道:“不過什麼?”
“說起來,大人可能不信,原本這裏是有一座黑廟的,那位大人來了之後將之推倒了,重新建了這座赤君廟,我們縣裏有些無知的人就說,這是因為那位大人惹怒了黑神,所以才會死的。”
“黑廟?黑神?”趙負雲狀似疑惑的重複了這兩個字。
他有了解過,這裏的黑廟是在這裏指的建築風格,也是指供養小鬼和蠱怪的地方。
因為鬼和蠱都是需要在黑暗密閉的環境裏豢養的,所以他們建立的祭廟,也是往往小而黑。
黑不是顏色黑,而是廟不建窗戶,不讓陽光透進去。
黑廟之中往往立的都是一些‘鬼’‘怪’之像。
“是啊,那位大人建的是赤君廟,人又住在這裏,怎麼會被黑廟黑神害了呢,您說是吧,大人。”青年在這說話間已經走進了院子裏。
趙負雲微微皺眉頭,他覺得對方話裏有話,帶着一絲威脅,潛台詞似乎在說,不要仗着官方的背景,就來這裏為所欲為的想改變這裏,若是強行改變,那便會像上一任一樣死在這裏。
因為赤炎神廟代表官方,黑廟代表着他們。上一任推倒黑廟建赤君廟就是對他們的冒犯。
他看對方看自己的目光灼灼,並沒有多少尊重的意味,心中覺得自己猜的沒錯,他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不過他也不至於像上一任那樣的激進的想改變什麼,只是說道:“若真是如此,那隻能說明,他未曾將赤君請入廟中來。”
“大人英明,定是如此。”青年回應着。
趙負雲在這麼多的人注視之下,便沒有了繼續看下去的興緻了,於是便準備出去,而他們那些人正好將出去的路給擋住了。
即使是趙負雲走過去,他們居然也沒有讓開,當然,他們的之間的縫隙里是可以穿過的,但是趙負雲顯然不想這樣做。
“怎麼,幾位這是想幹什麼?”趙負雲的聲音已經有些冷了。
擋住的幾個人卻沒有讓開,也沒有出聲,這時,那面帶凶意的青年卻是說道:“幹嘛呢,還不讓開,大人的路你們也敢擋,小心教諭大人又頒佈廢除黑廟的政令!”
那幾個人立即讓開了,趙負雲回頭看了那青年一眼,那青年綻放笑容。
趙負雲沒有笑,只是凝視了他一眼,然後便離開了,他聽到了那一句‘廢除黑廟的政令’,只將之記在心中。
當趙負雲離開之後,幾個立即圍了上來,其中有一個人說道:“蛇哥,不是要說試一試他的本事嗎?怎麼讓他走了。”
那被稱為蛇哥的青年,卻是伸手在袖子裏摸了摸,他袖子裏一條黑色的三角頭的小蛇鑽了出來,小舌頭在虛空裏探動着,其他的人都不由的往往的後退了一些,似乎對這小蛇極為恐懼。
而那名叫‘蛇哥’的青年,卻是伸手摸了摸手背上纏繞着的黑色的蛇頭,說道:“剛才我的鐵頭有些不安,像是在害怕什麼,這個人不簡單,大家不要妄動。”
“哦,知道了蛇哥。”
“蛇哥,知道了。”
……
趙負雲一路的回去,他直接去了衙門裏,他覺得應該要問清楚上一任究竟做了些什麼,又是怎麼死的,原本他想着的是自己沒有必要去查這個,畢竟他自己是來自於天都山,不負責查這樣的案子。
要查也應該是讓大周朝庭去查,大周朝庭之中也網羅了不少修士,沒道理自己去查。
不過,現在看來,自己問清楚更好。
上一任是想請神入廟的,可看起來是還沒有來得及。
縣令坐在後宅之中打着蒲扇看着書,看到趙負雲之後,立即喊道:“趙教諭,來來來,你嘗嘗,就從我們衙門後院裏茶樹下採的新茶。”
“大人倒是悠閑。”趙負雲說道。
哪知趙負雲隨口的一句話,對方卻哀嘆起來,說道:“我悠閑什麼啊,我政令出不了衙門,出門都怕被下蠱,整天只能夠在這衙門裏轉悠,不瞞你說,我最近又在琢磨修行的事……,
教諭應當不知,當年,我也是修行過幾年的,……”
“要是當年再堅持堅持,或許也能有所成,趙教諭,你說,我這個年紀重拾修行,可行否?”
趙負雲看着對方一大把鬍鬚,和眼角的皺紋,面不改色的說道:“修行,隨時都不晚!”
“真的?”朱蒲義反而有些不信的樣子。
“當然,即使是不得術法,亦得心靜,得神安,這如何會晚呢?”趙負雲說道。
朱蒲義看着趙負雲年輕的臉,嘆道:“難怪趙教諭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
他說到這裏,話風一轉,問道:“不知真教諭來我這衙門裏是有什麼事嗎?”
“我想問一下,上一位教諭是如何死的?”趙負雲問道。
朱蒲義臉色一下子便凝重起來,站起身來,說道:“他是生了一身的蟲子,被蟲子吃了的。”
“我去看到他時,他躺在床上,身上爬滿了蟲子,有些蟲已經長出了翅膀在空中飛舞,像是大頭蒼蠅一樣,嚇人,噁心……”
朱蒲義端起茶壺大口的灌着了茶水。
手中的扇狂扇着,像是燥熱,又像是要將心中的恐懼扇走,還像是要將記憶里那些飛舞的蟲子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