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瓊漿玉露
日落黃昏,暮色將至。
任少爺一行人見我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很是惹人憐惜,便捎上我在城中的一間客棧住下。
我使了些的手段,唬得紅芙姐姐願意帶上我同他們一同前往青州。
說是同路至青州,後續再做打算。
這般一日奔波寒暄下來,我才知曉任少爺原來大有來頭,他竟是湘東無極門的少主子,在江湖上的身份十分響亮。
硬要比較的話,比那赫赫有名的靈耀山莊少主子也差不到哪裏去,說出名號來,也是人盡皆知的人物。
而溫婉可人的紅芙姐姐,卻是他的一個丫鬟。
這倒令我吃驚不少。
“丫鬟……怎麼會是丫鬟呢?不應該呀!”我一個勁兒地搖頭。
從初見開始,紅芙姐姐一言一語一顰一笑皆是淡定從容,儼然一副主子的架勢。
可她……竟然只是個丫鬟?
“怎麼就不是丫鬟了?”紅芙姐姐微笑着戳我,“茉兒豈非看我是丫鬟出身,就瞧不起我了!”
“當然不是了!”我連忙否認,解釋道:“我只是覺得,紅芙姐姐這般氣質,分明就是個大小姐,哪裏像是個伺候人的呀!”
“噢?”紅芙姐姐笑得花枝亂顫,“倒是要謝謝茉兒這般高看我了。”
她一邊笑着,一邊收拾着屋子裏的東西,看起來很忙的樣子,倒是終於顯示出些丫鬟的職責來。
真的不是個富家小姐嗎?
我盯着她的後背狐疑,那舉手投足之間,淺笑低吟之美,溫婉中藏着聰慧,明媚中帶着端莊……
這般氣質的紅芙姐姐,即便不是富家小姐,也應該是任少爺的未婚妻或者妹妹之流。
怎麼也不該是個伺候人的丫鬟呀!
“真是古里古怪!”
難不成是哪裏找來的小情人,見不得人才謊稱是丫鬟的?
還是說其實是任少爺他爹的私生女,不能對外公開的妹妹,才暫且做個丫鬟?
“茉兒在嘀咕什麼呢?”紅芙姐姐又看着我笑。
我搖搖頭,立馬閉了嘴。
這些個猜測可不能叫她知道了。
心裏卻想,反正即便他們這般說,我仍舊是不會相信的,“至少,她不會是個簡單的丫鬟!”我偷偷嘀咕道。
具體怎樣,則待我日後細細探知。
另外,任少爺的身邊還有兩名隨從,是年齡更長些的一男一女。
他們性格皆十分低調,一開始我以為不過是兩名僕從,後來才知,這二人竟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雲刀李玉蘭和長青劍何念先。
他們二人原非任少爺平日出行的隨從,此番之所以要隨任少爺來蜀,卻是為了護送他進蜀取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如此稀罕?”我雙手撐着下巴伏在桌面上,心裏萬分好奇。
此時夜已漸深,紅燭在窗紙邊搖搖曳曳,安靜而寂寥。紅芙姐姐輕輕地掀開桌面上那個紫色香爐的蓋子,將幾塊似沉香一樣的木塊放了進去。
待屋內漸起一絲暖香,這才小心翼翼地合上香爐,坐下來微微笑道:“昆崙山玉虛峰春日融化的第一縷雪水,素為世間極凈之源,取它同那西域運來的鮮美葡萄共存於蜀山地窖,釀造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如今,正是釀成之際了。”
“聽起來,這酒極為珍貴,怕是不容易見得。”
“世人皆知,洛陽城簡一凡釀造的桂花酒乃中原第一名酒,響徹大江南北,然則蜀中邊境之地所制的葡萄美酒,卻是別有一番風味,更因採用西域極地之水,有瓊漿玉露之稱,可是極為珍貴的好物呢。”
極為珍貴的好物?
我心想,我在大明若宮若干年,貴為明若宮宮主的親妹,地處西域昆崙山北麓,平日所用也是不乏珍貴罕物的。
只是……不知為何,總覺日日無趣冷清,食不知味,竟是從未聽聞過此酒。
果真還是中原人更懂這佳肴美酒的多番滋味!
只聽紅芙姐姐一番描述,我已是雙眼發光,恨不能立馬嘗上一嘗,“那瓊漿玉露般的葡萄美酒,可以給我瞧瞧么?”
“那可不行,這是家主為靈耀山莊莊主大壽所備之禮,極是重要,絕不能有半點的差錯。”紅芙姐姐好笑地回絕了我的請求。
“這樣啊。”我懨懨地道。
我自然知曉此物重要,本也未曾抱有過大期待,口頭一說不過只作一番嘗試罷了,即便不得亦不會過多介懷。
卻不料聽聞紅芙姐姐提及此乃大壽之禮,他們眼下竟是要去靈耀山莊!
臉上雖不顯,心裏卻立馬緊張起來,一時熱血沸騰,難以壓下激動之情。
“你們此番去往青州,便是為了參加靈耀山莊莊主的大壽么?”我到底還是忍不住問道。
雖然初次聽聞他們提及青州之時,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可是如今被紅芙姐姐親口證實,仍舊猶如天降喜事,驚喜不已。
紅芙姐姐點點頭,笑道:“自然如此。”
她歪頭打量了我一番,忽然道:“你這小丫頭,還不說實話,你若是青州人士,豈能不知靈耀山莊的大事?”
我急忙說道:“我即便知曉,又何曾親眼見過?不知……此行姐姐可否帶上我,也讓我瞧瞧熱鬧去?”
如若她能一口應下,我便能輕輕鬆鬆光明正大去往靈耀山莊,還不用想法子去弄份請帖混進去,豈不是妙極?
哪曉得紅芙姐姐搖了搖頭,道:“這可不行,你既已說了家住青州,我們便會親送你回家,先同你父母親報了平安問了好。”
見我一個勁兒搖頭,她又笑着繼續道:“然後,你便可同你父母提及此事,倘若徵得他們的同意,我自然願意帶你前去。”
“可是——”
“你一個小姑娘,總不能出門在外這般久,卻不回家向爹娘報個信吧?”
紅芙姐姐這般熱情溫柔,又通情達理,竟已為我想到了方方面面,我卻沒法承了她的情,天曉得我在青州從哪裏給她變出個父母來?
雖然心中不免愧疚,但也只好裝作可憐地央求道:“好姐姐,倘若回家見了父母,他們再不會要我出門了。”
見她略有動容,我繼續道:“你也知道,我一個姑娘家,又是平凡人家孩子,不像你們江湖中人,能時刻四處行走——”
紅芙姐姐搖頭笑,“我瞧着,茉兒可不像什麼平凡人家的孩子。”
呀,到底還是被看出來了!
我乾咳了兩聲,解釋道:“我家裏是生意人,多少有些錢財罷了,比不得姐姐你們,是武林大俠呢!我可早就聽過這些武功厲害的大人物了,崇拜得不得了!”
見她表情有些鬆動,我腦經一轉,又道:“並且,我想見一見靈耀山莊的林少主……”
“少禎?”紅芙姐姐露出詫異之色。
聽這語氣,他們果真認識!
我立馬臉色微紅,假裝尷尬地道:“我曾在青州城外見過林少主一次……”說完,再不敢繼續了。
之前得聞靈耀山莊少主林少禎是個翩翩少年郎,相貌英俊武藝不凡,途徑之地從來惹姑娘議論嬌羞,更吸引了不少閨中女子暗中愛慕,偷偷思戀。
既然如今,多我一個加蘭茉,也無甚稀奇!
得虧初入蜀時遇見那胡說八道的混小子,雖說坑我不輕,但好歹說了兩句真話,刺探了些許消息,多少在胡謅時派上些用場。
紅芙姐姐高深莫測地看着我,直瞧得我渾身冒冷汗,這才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原來是為了少禎。我說你一個姑娘家,有家不想回,硬要跟着咱們上靈山。”她說著,又低頭笑了起來,好似覺得這事很是有趣。
我哪有閑心看她悶笑,着急地道:“那——”
她一下子握住我的手,我閉了嘴,她便好笑地安撫我道:“好啦,好啦,瞧把你緊張的,大不了,就先行去了靈山見見少禎,過完林莊主的壽辰我再送你回家如何?”
一眼瞥見我興奮的神色,她又稍微湊近我,小聲補充道:“至於同少禎能有何進展,那便要靠你自己的造化了。”
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還為自己斟了半壺茶。
“啊——哈哈——”被這般調侃,即便心中無意,我也不是臉厚如城牆,這回真覺着尷尬了。
鬧了個大紅臉,嗔怪了紅芙姐姐兩句莫要胡說云云,她笑得兩眼彎彎,很是高興,倒終究是再沒有笑話我。
兩人嘻嘻哈哈天南海北談了好一會兒,直至彎月高掛,我才送她離開了房間,回屋躺倒在床,偷偷樂了一番后便迷迷糊糊睡了下去,一夜無話。
說來也奇怪,我在大明若宮,見識過冷毅堅硬的左護法桓曄,見識過狠辣冷酷的右護法邱荀,更見識過如蛇般詭異怪誕的加蘭鶴之,可就偏偏沒見過任軒柯這般的人。
清早一出屋,好巧不巧正跟他撞見,他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好似看透我什麼秘密一般。
“任少爺早啊!”我尷尬地問了好,心裏彆扭得緊。
”早。”他微微頷首,不為所動。
我最見不得這種莫名奇妙又意味深長的眼神,直覺心跳都跳漏了一拍,跟見了鬼似的回屋捂住被子,渾身都不自在。
這舉動惹得紅芙姐姐好一陣嘲笑,我忽然就大為不解,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在這裏獃著就不走么?若是耽擱了林老莊主的壽辰可怎麼是好!”
“是啊,若是耽擱了壽辰,去不了靈山,茉兒可怎麼是好。”紅芙姐姐顯然記住了我曾說傾慕林少主那樁事,還不忘藉機調笑我。
我道:“你就笑我吧。”說完賭氣地把頭蒙進了被子裏,不開心了。
紅芙姐姐瞧我整個塞在被子裏,伸手推了推我,道:“這是哪兒來的小地鼠,臉都瞧不見啦,快出來。”說著還不忘扯了扯我的棉被,我一個勁兒捂住,堅決表示我的不滿。
靜默了一會讓,紅芙姐姐終於妥協,柔聲道:“當然要走,只是還需等一個人。”
“什麼人?”我一下子把頭從被子裏伸出來,兩眼發光,也顧不得被捂得亂糟糟的頭髮。
紅芙姐姐忍住笑,道:“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那要等到何時?我在客棧都快發霉了!”轉頭瞥見窗外日光正盛,我心下一動,道:“要不你陪我出去吧。”
“出去幹什麼?”
我再次望了望窗外,一拍床榻,笑道:“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