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席恩

第九章 席恩

第九章席恩

天氣陰沉可怖,群山朦朧不清,離海相隔甚遠。

淹神在岸上沒有力量,這是狼的地盤,連名字都在如此說,狼林。

此前他竟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回憶從海疆城返回鐵群島,從鐵群島到磐石海岸,從磐石海岸到托倫方城,從托倫方城到穿越狼林的點點滴滴。

我是從何時由北境的英雄戰士成為叛徒變色龍呢?是叔叔在我頭上淋下海水之時?是父親懷抱阿莎對我冷嘲熱諷之時?亦或是,從羅柏成為北境之王,而我想成為鐵群島大王之時?我不該是個葛雷喬伊。

嘴邊的青草味不同於海水,仔細聞,竟有甜美的芬芳。也許還有很多他從未注意到的東西,很多他不曾經歷過的東西,但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他希望憤恨他的北境人能在後背給他一刀,最好在沒認出他之前割下他的臉皮,讓他的血流在這片他生活了人生一半時間的土地上。

他心裏明白,這只是妄想,在他身邊的並不是他熟悉的北境人。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已經看到了他。

“席恩,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你。你該和羅柏一起。”席恩注意到美伊是從她的戰馬上下來后,才向他說話的,這讓他更加沮喪心痛。他寧願她聳立在高頭大馬上像一個領主審問一個罪犯。

“如你所見咯。”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但臉貼着土地,讓他十分難受,反綁的雙手限制了他。

“叛徒,變色龍!”他聽到了身邊的表達不屑的聲音。這是北方人的聲音,他們也認出了他。

我是叛徒么?如果我是北方人,如果我是史塔克,如果我確實是養父的兒子、羅柏的兄弟,我就是叛徒,如果,可如果我是一個遵循古道的葛雷喬伊,那我則不是。

“達斯汀夫人如令封鎖了托倫方城到磐石海岸的路線,你在托倫方城留下的人都將被全殲,沒有人會救你。若是我所料不差,巴隆大王應該不會只派自己唯一的兒子襲擾北境吧?席恩,告訴我巴隆大王,你父親的計劃,我以艾德史塔克的信譽保證你會被平安遣回鐵群島,一定要相信我。”她邊說邊示意護衛解開他的束縛。

他從地上被拉起,他能感受到臉上粘着的雜草。他要以這副落魄的模樣面對着這個名義上的妹妹。他期望臉上的雜草可以自己乖乖掉下。他臉紅了,但他可以裝作是氣憤,亦或是被羞辱。

他抬頭看了她,她輕甲肅容,有姐姐阿莎的氣質,但比阿莎漂亮,他們都常年在海上漂流,但顯然美伊更勝在年輕、多了點貴族小姐的風範,那是端莊?至少美伊不會沒有底線地戲弄他。

哼,不過是個私生子而已,勉強才有資格自稱史塔克。

“遲了。更何況,我姓葛雷喬伊,怎麼會背叛我的父親?”叔叔維克塔利昂率領三百長船從北方直撲頸澤,若是奇襲成功,此時的卡林灣已經掛上了金色海怪旗幟;姐姐航程雖更遠,但她的船更少也更快,北方的海岸缺少警備,便是此時信鴿向深林堡傳遞信息,也來不及。

“公主,把他交給我,兩個小時內,我們就可以知道鐵群島的一切秘密。”說話人的披風訴說著他的身份,一個波頓。

一切秘密?你以為你抓到的是維克塔利昂、是阿莎?

她竟然遲疑了。

“公主,波頓家有一句話叫‘裸體的人少有秘密,但被剝皮的人沒有秘密’,如今情況緊急,只有如此才能知道巴隆大王的秘密,才能提前進行防範。”他勸道。

“你休想嚇唬我,北境已廢止剝皮,為這個,我還向波頓大人寫過信呢,小子。羅柏若是知道非得把你弔死!”他不知羅柏會對他恨到什麼程度,他竟不確定這個答案。想到這裏他就心痛,我把一個真正的兄弟搞丟了。

“里克爵士,你是盧斯波頓伯爵的繼承人,所以你得記着北境已經禁止剝皮。當然啦,如果你只是嚇唬他,那就算了吧。他畢竟是我父親的養子,是我的哥哥,他既然不願,就不用勉強。席恩,北境很窮,若是巴隆大王只是想洗劫,他顯然搞錯了方向,但,若是他想統治,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比那更重要,但這個計劃也十分瘋狂。”當然瘋狂,這是巴隆大王的計劃,勞勃和泰溫就很熟悉。

他知道他有些小看了這個女人。若是臨冬城的城防司令是羅德利克,他一定能夠成功,但如今,他不過是自己偷偷踩進她佈置好的口袋裏,還自以為會實踐一場能被歌頌千古的偉績。他不明白,她是如何知道他的行蹤的,又如何在他隨機選擇的小路上做好埋伏。

她露出笑容,他意識到是自己的表情確認了她的猜測,“里克爵士,你立刻率領恐怖堡的士兵奔向卡林灣,若是卡林灣已失守,你則派人通知白港,並轉達臨冬城命令,要其召集人手,對卡林灣施加壓力,從東側圍困卡林灣,你則率領恐怖堡士兵儘可能切斷卡林灣和大海的聯繫。若是足夠幸運,卡林灣仍未失陷,則告知守軍,注意防範來至北面的敵人,哎,再留守一百弓兵。若有消息,及時通知臨冬城。”

來不及了。他不看好美伊的命令和計劃。他的叔叔率領的是鐵群島的主力,如果攻克卡林灣,據城防守,即使是來至於北面的攻擊,卡林灣也可以輕鬆防守下來,更何況,頸澤的道路根本容不下那麼多攻城軍隊。只要防守人手充足,數量在在這座城堡前沒有意義。

相比水蛭大人,里克波頓更像個正常人。“是,公主。那您要怎麼做?”他與盧斯波頓相差甚遠,若是席恩記憶未錯,在親緣上,他是盧斯波頓較遠的一個親戚——可能與盧斯波頓有着共同的爺爺或者曾祖,他早在多米利克波頓去世之後,就該是恐怖堡的候選繼承人,如今看他已被波頓大人正式確認了。

“我會將席恩帶回臨冬城。返回賽文城后,會向羅柏、灰水望、白港和深林堡、熊島傳遞消息。若是有可能,還要召集士兵,對抗未知的敵人。里克爵士,如果卡林灣已失,儘可能阻斷鐵民與海上的聯繫,破壞他們的船隻、補給以及他們的消息傳遞,等到人員齊備,我需要你從卡林灣以西對鐵民進行圍困。”

“如您所願。”里克波頓對着席恩輕笑了一下,轉頭離去。

“沃頓史塔克!”美伊對着手下的一人高呼,“向達斯汀夫人傳信,就說,我已經俘虜席恩葛雷喬伊以及他的鐵民,告訴她,在磐石海岸抓到的鐵民全部梟首,將腦袋掛在前往托倫方城的大道兩側,如果俘虜的是什麼爵士或者名人,就將他們首級送往臨冬城,跟她說,我不要俘虜。”

沃頓史塔克與臨冬城的史塔克雖然分享共同的姓氏,但血脈已非常遙遠了,他們向荒冢屯的達斯汀家效忠。他是個鬍子拉碴的小個子,除了名字,沒有任何史塔克的樣子。他的棕色鬍子從破舊的頭盔中泄出,像一隻戴着頭盔的棕山羊,從臉上的裸露皮膚看,他乾乾淨淨,身材雖小,卻勻稱有力,穿過濃密的鬍鬚大概可以看到那張青澀的臉,他也許比瓊恩雪諾更年輕。

“是,公主殿下。”他儘力挺直身軀向這位公主致敬。

“稍等。”

美伊再次轉向席恩,指着他的弓箭護手,金絲纏繞的龍骨玉扣。這是她返回北境時,向席恩贈送的禮物。“席恩,你既然是俘虜,有些東西應該就是戰利品,很高興你還帶着這件護手,但它應該被更有榮譽的人使用。”她從席恩手上取下了這件物品。

席恩的臉再次轉紅,一股強烈的羞辱感湧上。“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禮物罷了。這種不付鐵錢的東西早就該扔掉了!”他有些感激巴隆大王向他傳授的知識。愚蠢的古道並不一定沒有意義。

“隨你怎麼說吧,你長得或許是個葛雷喬伊,但本質上,或許是個史塔克吧!你說呢?”她說話語氣平靜,一瞬間他覺得此人是盧斯波頓。“這個小玩意之前是鐵錢買的,現在仍是鐵錢買的。噥,歸你了,史塔克!”

看到沃頓有些遲疑,她道,“就當是遇到親戚的禮物吧!”

“哎,趕緊謝謝公主大人,然後去傳信吧,傻小子!”夏爾哈哈大笑,對着還在發愣的沃頓說。

席恩看着高興而去的沃頓,心中有些羨慕。等到她的指令被帶回荒冢屯后,說不定就可以在臨冬城看到裂顎達格摩被腌制的腦袋了。達格摩曾帶着年幼的巴隆大王四處劫掠,如今又帶着巴隆大王的兒子劫掠,沒想到這兒子的第一次實踐就要折了他的老命。

這是我的責任么?哼!瘋了。如果不瘋,老傢伙怎麼會向荒蕪的北境用兵?諸神都知道北方人不會安靜讓鐵民佔據,即使掌控卡林灣,讓北境的領主無法返回北境,難道北境現存的力量就不足以驅逐他們么?我是什麼時候相信這種鬼計劃的?

那袋海水?

他回想起濕發伊倫。那個瘋子。是那袋海水侵襲了他的腦袋,讓他從英雄變成了叛徒、變色龍,讓他的驕傲變成了自卑,讓他的榮譽變成了無恥,讓他變成兄弟的可惡敵寇,讓父親變成了令人難以忍受的裁判和對手,讓姐姐變成了小丑和看客。媽的,海水從頭上淋下,眼睛下的一切都不一樣。

他想掰開自己的腦袋,仔細查找線索,但他不能做這個動作,因此一無所獲,除了雙手叮噹作響的鎖鏈。媽的,該死的淹神。

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寄望攻取臨冬城的?我分明是有疑慮的,但為什麼就實施了?

媽的。一定是海潮的呼聲淹沒了我的理智,一定是狗屁淹神,消解了質疑!我分明對美伊存有疑慮……什麼時候不確定拿不準最後變成了不在乎的?。他確信被操控了。

他稍稍側身,好讓自己舒服點。他看到美伊向身邊的大鬍子低聲說了什麼,隱約間,他感覺是什麼恐怖的陰謀。

她的每個隨從都抽出了長刀,隨機找到自己的任務目標,將捆綁的鐵民踹得跪下、露出脖子。這些都是好漢,他們一起洗劫磐石海岸,一起擊破野兔兵團,一起殺死哈陶家族的繼承人。他聽到他們的求饒聲,聽到咒罵聲,聽到慘呼聲,還有一個嗚嗚的啞叫,是他的侍從。

艾德史塔克砍下犯人頭顱時,他從來都不會轉過眼睛,但這裏他做不到。

諸神太過殘忍。他們手起刀落,頭顱滾滾。

血腥混合著屎尿味,他已十分熟悉。

之後零散的聲音像刀般砍在他身上,是砍肉和骨頭的劈鑿聲。有的快些有的慢些。

天旋地轉,他感覺頭腦在充血、腸胃在扭曲,一陣劇烈的痙攣疼痛讓他嘔吐起來,仿若要將在鐵群島吃到的食物都嘔出。

“頭顱讓沃頓帶人一起轉送托倫方城,告慰陶哈夫人。”他聽到。

他看過太多砍頭的場景,但今天的這個不同。這個與人為善,對人禮貌的妹妹,絕不是溫柔的小雞,也不是愚蠢刻板的騎士,更不是和善的愛與美的王后,她是如此得陌生,好像他從未認識過。

不,與她無關。我幾乎是看着她從小女孩長大的。是淹神激起了我的慾望,消解了我的沉穩,將我推向毀滅。

他看到了自己發黑的手指,那是海怪的觸手么?他睜大眼睛去看,卻又變成了五隻完好的手指。

他早該知道不應冒險突襲臨冬城,早該知道這個拿到比武冠軍、時常壓制他,遊歷過遠至亞夏的妹妹並不如羅德利克爵士那般容易對付。淹神蒙蔽了他的心智,放大了他的慾望,遏制了他的謹慎,但卻沒有帶來力量。

淹神在恨我?他想起爬進城堡的影子海怪。

“席恩,上馬吧,到臨冬城的路,你應該很熟悉。”如果逃,就會被射殺。

他確實很熟悉,他曾跟隨艾德史塔克從這條路去往托倫方城的陶哈家,也曾單獨走此路送信。路途上大大小小諸侯他都熟悉。

也許我該逃走,就這樣被射殺最好。不過,他們會不會在我死後嘲笑我是個不自量力的蠢貨?或者我該落馬摔斷脖子?既然之前曾嘔吐,現在頭疼精神恍惚掉下馬也很合理吧?

他拉緊了韁繩,嘗試將腳脫離開馬鐙。沒有支撐也很簡單嘛!不過,若是,沒有摔斷脖子,而是摔斷腿怎麼辦呢?

他們會不會嘲笑,一個斷腿的鐵群島王子?若是將來我若是成為鐵群島大王,會不會被他們嘲笑是跛子席恩。哦,或許等待我的是長城,一個跛子在長城那種殘酷之地生存下去可不容易,哪怕是一個王子。那裏適合雜種,我可不去。

決定我命運的要麼是美伊,要麼是遠在西境的羅柏。

羅柏,他會怎麼看待我?我信誓旦旦向他發誓,向他宣稱我們的兄弟之誼,可不足一月,我便擯棄一切,侵入他的家園。我們若是兄弟,他會憤怒,讓我披上黑衣,讓我在嚴寒之中凍結。但他現在是北境之王,和我也不是兄弟,或者不該和我探討兄弟的事情,他該說“你是派克島的繼承人,是鐵群島的繼承人,我會給你賣個好價。”是吧?

他重新將腳伸進馬鐙。

“席恩,你現在仍有機會向我說明鐵群島的計劃。你知道,無論是什麼計劃,最終都不會成功,但這有助於你選擇自己的命運。你是你父親的人質,抗拒的結果只有一條,你千萬不要忘記。”

“我的命運不由你決定,而是羅柏國王,不是么?”他強迫露出微笑,也許美伊應該看到,但他領先半馬身。

“羅柏正在南方,而南方的消息現在已經很難傳回,決定你命運的並不是羅柏國王,而是城主布蘭登。”這意味着城主的監護人也即你決定我的命運。

“有什麼區別么?”

“當然。羅柏會不顧一切處決你,而我不會。你要知道決定你命運的最終是你自己。你始終是我父親的養子,布蘭不會願意傷害你,我也不願意。”

羅柏才不會處決我。

“呵呵,養子。既然如此,我則更無必要向你說明巴隆大王的計劃啦!”他肆意嘲弄一番。

“你還是不懂。臨冬城主年齡雖小,但他有勇氣做裁決,有力量砍下一顆他不想砍的頭顱。”

“相比波頓,你的表現差遠啦,美伊。”他輕輕踢了馬腹,加快了速度,領先一個馬身。

“你一定很疑惑吧,比如,為什麼我可以輕易伏擊你們。你若是看不開這點,仍為你的父親保守可笑的秘密而放棄自己的命運,則誰也救不了你啦!”

這是傲慢的聲音,讓他不舒服。上一個如此傲慢的,還是詹姆蘭尼斯特,但他最終還是俘虜了他。被俘的詹姆爵士仍然高傲,但這高傲早已傷不到他。真希望還在羅柏身邊。

“你究竟想說什麼呢,勝利者?”

“不要讓機會從你身邊滑過。你已經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裝作事情從未發生,那則過於愚蠢。”她加快馬速,追上半身,“趁你的父親還沒有給北境造成更嚴重損害,坦誠一切。要知道,鐵群島在北境什麼也獲取不了,而相反,激怒我代價則是海怪的頭顱。”

以北境的力量么?笑話。勞勃國王還活着的時候尚且費時費力,現在北境還剩什麼?

“愚蠢。”他露出微笑,但美伊已驅馬長奔在前。

“席恩,加快速度!”

領頭的他,現在已被圍在中央,仿若他才是這隊人的首領。

天黑以後若是能乘機躍進樹林,說不定還可以逃出生天。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片森林。

幾百人默契將他圍困在中央,經過他的騎士低聲咒罵他,但他全當未聽到。他是鐵群島的繼承人,不必與這些小人物爭一時嘴上輸贏。

連續兩個小時跑馬,經過小村鎮,他原以為可以下馬休息,但美伊只是一穿而過,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他從磐石海岸到托倫方城而後向臨冬城疾馳,已連續數十小時沒有休息,更加上激烈的戰鬥和排空的腸胃,此時已精疲力盡。

她是故意的,他心想。她故意讓這副身軀變得疲憊,疲憊到連逃跑的思考都無法進行。他可不想認輸求饒,儘可能將身體趴在馬身之上,隨便馬兒將他帶到什麼地方。

最好是地獄。

隱約間,在看到了臨冬城的城牆,高聳而堅固,像是在平原上佇立而起的巨人。他為什麼會覺得可以憑藉六十人襲取臨冬呢?

淹神,淹神,淹神。他想。淹神在報復我,報復我這個沾上了舊神氣息的叛徒。他發覺自己竟如此確定,這讓他覺得荒謬。

他不知道是如何進入臨冬城的,昏暗圍繞整個城堡。城內狗犬狂吠。縱然大部分時間他都閉着眼睛,經過各種廊道,但他就是知道他要去什麼地方,他曾多次到那地方為艾德史塔克大人帶進帶出各種罪犯。

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他想,環境縱然不好,但足以消解這身心俱疲。遲遲無法入睡。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一輩子。

監獄空曠,並沒有什麼獄友,這是遺憾的事,多隻眼睛都盯着他一個人,他沒有逃出這種監視的能力。朦朦朧朧中,變色龍、叛徒、臭章魚的聲音傳來,打斷了他俘獲詹姆蘭尼斯特、海疆城、阿莎和派克城的種種畫面。

“變色龍,叛徒,快起來!”這個聲音他不熟悉。原來監獄管理員他各個認識,他們大部分隨羅柏一起南下,這個聲音他認不出來。不是熟人。

我名席恩葛雷喬伊。他決定不理。

“快起來,狗屎!”猛烈的疼痛直襲腦袋,他聽到自己慘叫聲,他懷疑右眼已經瞎掉。他雙手捂住腦袋,可是轉而又是一陣劇痛,小腹像挨了一記重鎚,若非已吐了一場,此時非將內臟吐出不可。他只得蜷縮,幾乎無法緊咬牙關,仿若凝固的呻吟,口中吐出不知名的液體,不知是不是血,他看不到也聞不到。

“把他拉起來。”又是一腳,但他已不在乎。

很快他就被帶到目的地,他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步是他自己的腳走的。

他抬頭看了看這個熟悉的大廳,可突然的一腳又將他踢翻,他只得仰倒再趴倒在大廳上。數十年來,遭受如此羞辱卻是第一次。

他抬頭,燭光下,大廳非常昏暗,也許是眼睛受傷了,他想。他看到一個小小身軀高坐坐首,左邊坐的是美伊,右邊的是帶着各種金屬環的學士,他一副萎靡的模樣,席恩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恨我們么,席恩?”

艾德史塔克對我很少笑顏,但確實沒有比對待任何一個兒子更差。他在這座城堡里的時間和他在其他地方的時間一樣,諸神若是仁慈,應該給他一個史塔克的名字,而不是……

“我是個葛雷喬伊,是個鐵民,遵行鐵民古道乃是常理。”布蘭,我不恨。

“席恩,鐵群島早已承諾放棄古道,行劫掠之事,在如今絕無成功的可能。你怎會如此糊塗?”魯溫學士聲音顫顫巍巍,但語氣堅定,仿若這就是真理,絕無辯論的空間。他一直討厭魯溫學士這點。

“席恩,阿莎葛雷喬伊已經攻取深林堡,而你叔叔,維克塔利昂也成功襲取卡林灣。今晚的烏鴉已經飛往北境各處,待士兵集結完畢,我們就將反攻深林堡和卡林灣。魯溫學士認為,你可以起一些作用,這是你被帶來的原因。按照我們的考慮,若是你能協助我們奪回深林堡和卡林灣,我們放你返回鐵群島,但若……”

“我起不到作用,也幫不了你們。”他打斷她,叔叔維克塔利昂帶領着鐵群島的主力,足有四千人封鎖卡林灣,姐姐阿莎帶着三四十條長船直驅深林堡,總人數也足有千餘人,而他,只有八艘長船,做着微不足道的襲擾任務。他們是不會在乎他這個葛雷喬伊的,甚至,他的父親也不會為他付任何贖金。

我為這種父親背負恥辱,放棄榮譽,只是為了獲得他的承認么?真是幼稚。我該為羅柏死在戰場上。啊,淹神。草他么的。

“單憑鐵群島的力量,根本無法征服北境,而只待我們剪除深林堡的鐵民,四面合圍卡林灣,你叔叔維克塔利昂也在劫難逃。”美伊道。

他隨着羅柏大軍曾在那個地方駐守,知道這沒戲。“沒有人能夠攻取幾千人防守的卡林灣。”

“沒有人能夠迅速攻取卡林灣,除了你的叔叔。從四面圍困,拿下卡林灣是遲早的事情,但是我們沒有這麼長的時間,若是鐵民長久盤踞卡林灣,羅柏的大軍會受到影響,也會影響到北境的命運。凜冬將至,我希望你能幫我們夠縮短時間。”

“看起來你已經有計劃了。”他想不到自己能夠為北境做些什麼。他是個史塔克認為很重要的人,而實際,他知道他在葛雷喬伊中無足輕重,他早該明白,不是什麼父親都是艾德史塔克。

“我們會向深林堡發出信鴉,告訴阿莎葛雷喬伊你已成功襲取臨冬城,並請求她向臨冬城增派援軍。你知道,深林堡和臨冬城的山林之間除了山地氏族並無其他大家族,你的姐姐不會有機會驗證消息真假。如果她親自過來援助,我們則可以俘虜她,如果她派兵過來,我則可以分批殲滅他們,減少收復深林堡的障礙。若是有幸俘虜巴隆大王的所有子女,則可以與巴隆大王談判,讓他命令維克塔利昂撤出卡林灣。你覺得這個計劃如何?”

也許可能成功。巴隆大王或許不會為兒子放棄卡林灣,但如果真的是他寶貝女兒,他一定會妥協。“阿莎根本不會相信我帶領的幾十人可以成功佔領臨冬城。這個計謀太容易被識破。”

“這就奇怪了,為什麼你自己會相信呢?”

好問題,為什麼呢?

也許他是想向父親證明自己,也許是想受人尊重。但都不是。他確信,真正的原因是那袋海水。那袋海水澆灌之下他的視覺已不同,他的心已不同,原本陌生的派克島變得逐漸熟悉起來,原本熟悉的兄弟關係開始變得暗淡。他記得首日晚在派克島房間的樣子。海浪噴薄着大海的氣息湧入窗檯,他看到黑霧般暗淡觸角的海怪湧入。海怪是他的家徽,他原以為這不過是勞累后的幻視。

此時此刻,記憶竟如此清晰,他甚至懷疑這是某個偉力在故意戲弄他——暗淡灰影的海怪,掙扎着湧入窗檯,幻化成墨水,向他湧來,而後他便沉入睡眠。

淹神控制了我。

我忠誠於羅柏,而那晚以後,我竟把他當做一個很久前認識的故人。我在羅柏手下取得過輝煌的戰績,我親手俘獲弒君者,可那晚之後,這個榮譽竟然如千百年前的故事。那晚之後,就連任務也變得不值一提,他空洞掏出羅柏的信,彷彿在交代一份無聊的塗鴉。真正的席恩不會如此,真的席恩也不會冒險出擊自己不熟悉的人,不會輕易發起無知的挑戰。所以,這一切的緣由是什麼呢?

淹神控制了我。

是它在夢境中指引他攻擊臨冬城,否則,他怎麼會有大海淹沒臨冬城的夢呢?夢中他騎乘着海洋構成的戰馬,一躍便跳進臨冬城的城牆,海水浸沒一切敢於反抗他的冰原狼,海水覆滅一切在臨冬城裏的古老鬼魂。他站立在波濤之上,向古往今來的一切史塔克王宣佈他是臨冬城的王子。

夢中,史塔克王們對他嘶吼着,一個個爭相變成可怖的惡狼,但波浪更加洶湧,將一條條惡狼卷溺於浪濤之下,海水浸沒臨冬城每一寸土地,一點點淹沒心樹,直至吞下最後一片樹葉。

而他站立於浪濤之上,看着整個臨冬城成為他的浴場。向南他看到一片澤國,盡皆臣服在他腳下。向北他看到浪濤翻越長城,在寒冷之下,海浪一點點變成冰塊,但他毫不氣餒,指揮着巨浪翻越冰封的海浪,擊碎阻擋在前的一切,吞噬整個永冬之地。

這是淹神給他的夢,那袋海水給他的夢。

“是淹神指引我偷襲臨冬城,呵呵,就像舊神指引艾德史塔克大人往南走向死亡一樣。”

“不要提我父親的名字!”布蘭憤怒,像他夢中的小惡狼。

“這裏離大海很遠,淹神在此並無力量。你現在最好做正確的選擇,就像我說的,不能當已發生的事從未發生過。北境並不健忘。”

“背叛羅柏是我做過最糟糕的事情。魯溫學士,你曾告誡我,做錯了事要及時改正,並不再重犯。”他看着魯溫,希望他能點頭。

“是的,席恩。人要從錯誤中總結教訓。”

“既然背叛是錯誤的,我則不應再背叛。所以,我不會再去背叛父親、背叛姐姐、背叛叔叔。我也不想再背叛你們的信任。美伊,你該在那片林子把我的頭一併取走。”他閉上了眼睛,渾身疼痛襲來,但從未有過如此好的感覺。他感覺到雙手在痙攣,他們要變成觸角么?

她帶着怒意站了起來。

席恩很滿意她的反應,對她笑了起來,他覺得她明白他的意思。

美伊望向布蘭,但布蘭的臉在燭火中他無法看清。

“以羅柏史塔克,北境之王、三叉戟河之王的名義,我,史塔克家族的美伊,臨冬城城防司令,臨冬城城主的監護人,宣判你死刑。”

“布蘭、美伊,這,就算我們不向羅柏通報,我想,我們也可以給他披上黑衣的機會。”魯溫學士在驚悚中站了起來。

“他殺害了磐石海岸的眾多居民,殺害了托倫方城的繼承人,殺害了溪流地眾多的領主和騎士之子,他還意欲偷襲臨冬城,這個裁決是公正的。”美伊十分強硬拒絕了他的提議。

“美伊,可他是鐵群島的繼承人,是巴隆大王在世唯一的兒子。他也是你們的哥哥啊,縱使,你們不同姓,但……”學士語氣開始哀求起來。

他真為這個老學士而傷心,數十年來一直承蒙教導。

“他是巴隆大王戰敗后交付的人質,他既重新反叛,我只能讓他得償所願。魯溫師傅,我的裁決已下,請不要再說了。”

我該安靜死在磐石海岸上,或者,死在返回派克島的帆船上。算了,來吧!

他被陌生的護衛拉出了大廳。臨冬城內行刑的地方在校場,但他要求在神木林下進行,他們答應了他。

可惜,寒冰被艾德史塔克大人留在了君臨。他曾害怕,有一天死在寒冰之下,但現在卻只剩遺憾。來吧。

“遺言,席恩?”

“希望你的劍足夠利索,妹妹,父親艾德史塔克從來都是一擊斃命。”他覺得聲音有些顫抖。

“這把劍名為‘熱’,雖然沒有寒冰沉重,但同樣是一把瓦雷利亞鋼劍,相信我,它一樣利索。”

的確足夠利索,他想。

世界在他眼中旋轉。他感受到了地面的涼意,聞到了花香,哦,彷彿還聽到了龍吟。龍?他努力睜大眼睛。巨大的海怪灰影在寒光之下掙扎,而後被人一劍刺穿,凄厲慘叫,如墨散在夜空。

“這是夢么?”

他感覺自己在上升,他看到了蒼白的樹榦,看到了深紅色的如手掌般的樹葉。

哦,這是天空啊。他看到了臨冬城的城牆,看到了古堡,石像塔。他還看到了捂着臉哭的布蘭,看到了正在嚎啕大哭的瑞肯,看到了嘴關不上顫顫巍巍的老學士。他想向他們打招呼。

他也看到了美伊。哦,她也在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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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與火之血狼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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