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瓊恩

第二十一章 瓊恩

第二十一章瓊恩

萊拉諾瑞一身戎裝在大廳外等待他。在她身旁還有全副武裝的一百多氏族戰士,如果一身獸皮、一副山林弓、一柄投擲長矛及一柄短彎刀就算全副武裝的話。

夠了,瓊恩心想,也許。這些人應該足夠擊敗竄至長城以南的野人,更何況,他們還有馬,適合山地行軍的馬,而若是能夠順利搶先到達黑城堡,依據木頭工事擊敗南方野人幾乎是必然。

他要在這裏與霍得、雜鬍子告別,短暫的相識,讓他無限感慨。

他稍稍蹲下,避開傷口,擁抱了一路陪同而來的霍得,那孩子顯得很羞澀。放開懷抱后,瓊恩雙手取下了一把劍。

“這是我從諾瑞伯爵這裏借來的,我現在把它贈送給你。”瓊恩沉聲道,“除了弓外,也許你會有興趣練練劍,但這是真劍,你一定要小心,可不要用它來對付妹妹們。”

霍得趕緊搖頭表示不會。他肥嘟嘟的臉激動得通紅,不安地看向外公。見外公點頭后,霍得雙手接住,咬緊了嘴唇。瓊恩知道對於男孩來說,第一把真劍是什麼意義。

“把這個也拿上。”一張羊皮紙。“若是哪天,你想成為一名拿劍的優秀戰士,拿着這個到臨冬城,去找我姐姐,她叫美伊史塔克,她是天下一頂一的好劍客,足夠指導你成為天下第二。”說到這瓊恩笑了,霍得也笑了。但其中酸澀,只有他自己明白。“一個好的戰士,一個好的統帥,除了學習武藝,還要學會閱讀寫字。若是……”他覺得已經說的太多。

他站起身。成功解決一個問題,讓他頗感欣慰。

“你若是再不走,野人就能在長城生孩子了。”萊拉催促他儘快啟程。

於是他向雜鬍子點頭,一切都在無言之中。

諾瑞伯爵的繼承人一頭棕發,臉色紅潤,坐在馬上睥睨着他,這點氣質讓她看起來像他姐姐,但她們臉型不同,他姐姐是典型的史塔克臉,而她卻與野人瓦邇幾乎有着同樣的心形臉蛋,這個聯想,讓他瞬間覺得野人和他們北境人也沒什麼差別。

他騎上了長毛馬,即使他願意飛奔回黑城堡,這種山路也要緩行,根本容不得半點心急。

瓊恩感覺頭仍在疼,只得盡量在馬上保持沉默,不時閉上眼,並希望馬兒走穩一些——每次顛簸都讓他感覺腦袋在晃動,並帶來陣陣疼痛。

“你在想什麼?”萊拉問他。

什麼也沒想。“曼斯雷德的大軍。”瓊恩聽到自己說。

“他們很厲害么?”她問,語氣像是在問今天的天氣。

“我不確定,我在那兒看到了至少十萬野人。”他回憶漫無邊際零零散散的營地。

“所以,他們厲害么?”她繼續問。

“反正一百人肯定打不過。”他有些想笑,該怎麼回答這種問題呢?

“那多少人可以擊敗他們?”她追問。他感覺到一陣窘迫,像是被姐姐催促背誦,又像是這女孩對他的回答十分不滿,充滿了鄙夷。

他忍着頭痛,拋開情緒,突然覺得這個問題大可以仔細地好好思考一番。

曼斯雷德那聚集的野人雖多,但是有多少人是可以戰鬥的士兵?一萬、兩萬?他們的女人雖然成為矛婦,但有多少是可以上戰場的?其中又有多少屬於令行禁止的軍隊人員?他記得曾對耶哥蕊特說野人贏不了,他為什麼那麼自信說出這番話,還不是因為野人根本不遵守戰場紀律,根本就是混亂的一大片?他們人數雖多,但顯然不意味着戰鬥力。

那多少人可以擊敗他們?他仔細思考。他覺得沒法給出答案……也許,也許兩千騎兵,不,一千五百騎兵,若是能夠引起混亂;若是野人在一片在空曠的原野紮營便於突襲;若是偵查沒能及時發現;若是,野人沒有挖掘壕溝……一千兩百騎兵?一千騎兵?或是?他不敢繼續想。

曼斯雷德的大軍人數眾多,他們如要攻取黑城堡——黑城堡前有足夠的空曠的原野——但也有森林,森林並不會妨礙騎兵突襲,反而可能是良好的隱藏;混亂?野人大部隊本身就足夠混亂,只要突襲夠突然,他們只會更混亂,各個部族會自己亂成一團;壕溝?他從未見過野人在營地挖壕溝,更何況,冰天雪地之中,以野人的簡單裝備和器械,根本沒有可能在長城外挖出一方土,他也沒有看到堅固的拒馬、放置妥帖的木柵欄;偵查?這倒是問題。曼斯雷德似乎在外圍放出了偵查的野人,而且歐瑞爾就曾控制着一隻鷹,而他絕不會認為野人大軍中沒有其他控制偵查鳥類的易形者。

“你怎麼了?”萊拉問,“看起來心神不寧。”

“野人中有易形者,控制着一隻鷹。”瓊恩說。

“你在說什麼?”

“我說……”瓊恩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聽清對方的問話,完全在走神。

“你對霍敏那個女孩了解多少?”瓊恩覺得魯溫學士給他描述的世界已經慢慢坍塌,而新的世界在向他慢慢鋪開。

“你究竟出了什麼毛病?”萊拉側過臉盯着他,彷彿在確認他是不是在戲弄。

瓊恩沉默。那隻鷹在歐瑞兒死後被瓦拉米爾接收,自那起,他自稱為六形人,控制着三隻狼、一隻雪熊、一隻影子山貓以及那隻鷹。易形者,最厲害的易形者。

若是雜鬍子所言不虛,雜鬍子也是易形者,他的孫女霍敏也有些特殊,他能對抗歐瑞兒的鷹清除曼斯雷德的偵查能力么?要是姐姐在就好了。

“嘿,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拿着劍鞘捅了一下他。

傷口一陣疼痛,他幾乎叫出來。

“你沒事吧?”她問。

“有些疼而已。”他說,“野人射中了我兩箭。”

“你真該死,瓊恩雪諾。”她轉過頭,不再理他。

他詫異,何時惹到了這個女孩?

到了中午,他們才繞過流淚山,進入了山區的小道,而這期間萊拉一句話也沒和他說。他們在一條小河旁停下,在河邊灌滿水袋,喂馬。瓊恩知道,離開這裏后,就將已經進入新贈地,快速向黑城堡行進,而一路也將隨時遇到野人,面臨危險。

瓊恩遙望群山,心中有些遲疑不定。這會是個機會么?

臨冬城有力量協助長城擊敗曼斯雷德?他們收到信後會向北進軍么?要花多長時間?

他記得他從臨冬城離開,花了十多天時間才到達長城吶!就算騎兵不停不歇……臨冬城哪還有那麼多騎兵?就算從周邊徵召,那又要多長時間?

他感覺焦慮不安,而這顯然體現在了臉上。

“瓊恩雪諾,我得警告你,我父親雖然同意借兵,但這不代表,我可以輕易為了你的長城犧牲我們的勇士去換什麼金龍,要知道,那些東西對我們沒有多少意義,我們願意幫助,是出於責任和榮譽。當然,還有對臨冬城的信任,如果你還能代表它的話!”萊拉轉過馬頭,將他橫欄在路旁。

瓊恩看到所有諾瑞的戰士都靜了下來,無聲地瞧着他,像一隻只披着獸皮的胡獴。

這算什麼?“小姐?”他不解。

“黑城堡與諾頓的領地之間還有大大小小的其他氏族,你為什麼會跑到這裏?我雖沒有接觸過什麼守夜人,但也知道他們身穿的都是黑衣。”她的眼神冰冷,像箭。

瓊恩以為這早不是個問題了。

“為什麼你能知道野人有十萬人?”她繼續追問。

“我會告訴你。但是你得信任我。”這是長故事。

“你以為我們現在在幹什麼?若是不信任你,我們會召集勇士么?”她看起來很憤怒,“我知道你是艾德史塔克的私生子,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一樣是!現在看起來,你和小時候一個樣,還是那麼奇怪,那麼彆扭。”

“什麼?”他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但很快意識到她的意思。

“我沒有被私生子身份困擾……”他停了下來,“我們小時候見過么?”

“是的,有機會我也會告訴你。”她拉轉馬頭,繼續行路。他竟呆在了路上。

曼斯雷德見過小時候的他,她也見過……這算什麼,熟人的世界?他策馬追了上去。

“告訴我你之前在想什麼,”萊拉頭也不回,但瓊恩知道她在對他說話,“然後我就告訴你我怎麼認得你,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瓊恩笑了。“你父親說了,我們差不多年紀。”別裝作長輩。

“至少,某人躲在黑暗角落背着人偷偷哭的時候,我已大到懂得不去打擾。”

她背對着瓊恩,瓊恩看不到她的表情。

瓊恩無奈搖頭,若是以前,他可能已經羞紅了臉,可現在只有苦笑。

“我在想你的問題。”瓊恩對她說,語氣已經鄭重到她不會認為他在敷衍。

“什麼問題?”

“多少人可以擊敗曼斯雷德的大軍。”瓊恩說。

一陣沉默后,他繼續道:“若是能夠解決野人中那個控制鷹的易形者,我覺得只需要……八百名精銳騎兵。我覺得。”

她停了下來。“我沒有八百精銳騎兵,諾瑞的一百精銳騎兵已經死在了南方,現在剩下的只有一百騎馬戰士,如你所見。”

一百多諾瑞士兵騎在馬上,他仔細觀察,有的頭髮花白,像雜鬍子一樣老,有的年輕,或許幾年前他們就是霍得那樣的小小少年。他們是騎兵,不錯,但精銳則完全談不上。

他內心充滿內疚。我也許在帶領他們走向死路啊!

“不。”他說,腦袋又開始疼痛,但他沒有在意,忍着疼痛一定讓他的表情顯得猙獰,但這沒有辦法,他嘗試降低聲音,耐心解釋,“既然,既然諾瑞伯爵響應了我,我想,如果再去嘗試說服其他山地氏族的首領——我雖然沒有那麼多瓦雷利亞鋼劍,但只要我是艾德史塔克的兒子——我就知道他們會跟隨我一同對抗野人。”

“那你還在等什麼?”萊拉顯得有些不耐煩,像是嘲諷,讓瓊恩覺得她打心底認為他是個懦弱的男人。

“假如我錯了怎麼辦?”瓊恩覺得自己也開始生氣,“假如,八百騎兵、一千騎兵、一千五百騎兵甚至兩千騎兵都無法戰勝野人怎麼辦?他們會全死在長城外,每一個人。他們會把他們頭顱砍下來,做成酒壺。”

“總要有人和他們戰鬥,不是么?”萊拉語氣冰冷,俏若含霜。“而且,你保證過臨冬城會派兵進攻野人。”

“我沒有保證!我說,若是他們不來,手中的瓦雷利亞鋼劍就是諾瑞伯爵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誰他么想要你的狗屁鋼劍!”萊拉臉色通紅,瓊恩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可以如此生氣。

瓊恩覺得頭更疼了,裏面的血管在撲通撲通地跳,像有人從裏面錘他的腦袋。

“臨冬城不會派軍隊!你也看到烏鴉的回信了。美伊已經南下!臨冬城沒有力量救援長城,能夠救援長城的只有諾瑞,只有你,只有我,只有他們!”他指着看着他的諾瑞青年和老人。

瓊恩在心中哀嘆。我在幹什麼?若是他們選擇返回,誰去救援黑城堡?

“瓊恩雪諾,你真該死。”她狠狠地說。

你已經說過了。瓊恩只覺得冷。

又是一陣安靜。

“你說,你可以說動其他山地氏族人,你有多少把握?”她急切地問。

沒有。“我可以嘗試。但我已經說了,假如我錯了怎麼辦?”瓊恩喊。

“你以為我們、他們在幹什麼?我們在保衛北境,保衛國家!按你說,有充足的士兵就可以徹底擊敗野人大軍,徹底解決北境的安全隱患。”她看起來更憤怒了,幾乎在咆哮,然後她惡狠狠地對他繼續說,“如果你錯了,我會在曼斯雷德把你頭擰下來前殺了你。”然後她轉過戰馬大喊,“霍丁!”

一人騎馬擠上前。他頭髮花白,滿臉褶皺,滿面酒紅,飲滿風霜,幾縷亂髮飄在他的額頭,看起來無悲無喜。

這就是真正的北境人。

“你來帶領這隊騎兵,在我回來之前,要是黑城堡丟了,你們就不要回來了!”她下令。

老頭什麼話也沒說,一馬當先,甩開眾人,上前而去,後面的氏族騎士一一策馬安靜地經過他們兩人,沒一會就消失在小路轉彎盡頭,只剩下戰馬奔騰的咚咚聲在山谷迴響。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現在看你的了。”萊拉說,“向東是菲林特,向西是渥爾,往南一點哈克萊、伯萊利,更南的是里德爾、諾特,具體方位我也不知道,反正都藏在各個山頭裏。”

“哪家你最熟?第一個很重要。”

“當然是諾瑞,笨蛋。”瓊恩覺得她在笑,又沉默一會後,她回道,“第二熟的是菲林特。我媽就是菲林特家的。”

“最初的菲林特,很好,我們就去那兒。”

於是他們反轉方向,岔向另一邊的小路。

當越過狹窄的小路和樹叢后,萊拉追問:“那隻鷹很重要麼?”

“若是能幹掉那隻鷹,你殺我的可能性就會少很多。”瓊恩笑了,笑也頭疼,他覺得最好還是保持鎮定,“勝利仰仗於騎兵突襲,而若是被他們提前發現,突襲效果就會大大減少。你有解決方法么?”

“沒有。我又不是易形者。”萊拉說完轉向他,看了一眼,“野人能出招,我們也一定拆招,一定會有方法。”

“瓦拉米爾是野人里最強大的易形者,應該沒有人能夠搶走他的鷹。”除了姐姐。

“那又如何?他套在鷹皮里(skinchanger),會讓鷹的爪子變得更厲害么?”萊拉追問。

當然不會。“會讓鷹變得聰明,更有忍耐力。”他猜。

“既然還是鷹,那就用對付鷹的方法對付。”

“除了鷹外,野人也一樣會派出偵察兵,但很少。”他道。

“呵,瓊恩雪諾,你對野人很熟悉嘛!”萊拉挖苦他,“你最好明明白白地把你的故事說出來。如果話長,你就盡量往短的說。”

瓊恩自然如她意,將北出長城、殺死斷掌科林與野人越過長城的事一一告知,而後向她追問臨冬城的往事。

“我還以為你會忍多久。”萊拉拉了一下嘴角,繼續道,“大概在我八歲的時候,我隨父親參加臨冬城的豐收祭(豐收宴會),那是冬季后第一年的夏季,本來我們是沒有資格參加的,但那一年,你父親艾德大人向山林氏族發出了邀請。所以,我父親帶着我一起過來了。同行的還有的兩個哥哥,一個叫瑞卡德,一個叫布蘭登。”

“他們?”

“他們都死了。山林里比你想的殘酷。”回憶死者並沒有讓她顯得哀傷。“他們也是第一次參加臨冬城的豐收祭。”

“豐收祭,我想起來了。那年的豐收祭,是有很多的山地氏族的人過來,幾乎把臨冬城擠滿了。他們帶的禮物真豐富啊。”

“大多數都一樣。但我父親的禮物中包括七隻漂亮的錦雞,我敢說,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動物,我求他不要把他們帶走,但父親沒有同意,到了臨冬城就剩下兩隻還活着,我是一路從山地哭着走到臨冬的。還有一隻純白色的影子山貓皮,這種皮,到如今我才只看到過一件呢。我母親請求將皮留下,由她為他做成一份長披風,但他還是拒絕了,他說,要把這份禮物送給配得上它的人,有謠傳說,這件白色的山貓皮後來被送給了勞勃國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當時為了獵到這隻白色影子山貓,我的一個叔叔還丟了性命,他要麼是被受驚的馬踩死,要麼就是摔下山崖,我不記得。還有其他很多禮物。”

“我對山貓皮沒有什麼印象。但我記得那對錦雞!我們把它放到了神木林養着,後來就不見了,我猜是染病死了吧。”瓊恩盡量去響應她。

“你父親回贈的禮物讓我父親非常滿意。他給諾瑞帶來的每個人都贈送了一把鋼劍、一套皮甲。為了那件白色的影子山貓皮,按照他帶來臨冬的人數,向他支付了金龍,一人一個。”

瓊恩錯愕得簡直說不出話。他看向萊拉,她明顯不像說謊的樣子。

“呵呵,我馬上就說到你了。”她沉默後繼續她的故事,“我們在臨冬城內待了十天。我父親和一眾氏族頭領就隨着艾德大人和其他領主們在史塔克大人的森林裏打獵。一出去就是好幾天。”萊拉笑了,“我可受不了與臨冬城裏的姑娘們一起在嬤嬤手下穿針繡花,所以總是偷偷跑出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爬上殘塔,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整個臨冬城。在此之前,我可沒有在那麼大的城堡里生活過。”她輕輕拍着馬繼續,“我一開始不知道艾德大人還有一個私生子。我們知道的不過是,艾德大人的一個私生女很厲害。要知道,我的哥哥們整天與其他同齡孩子混跡在一起,包括艾德大人的養子,他們不是在校場上用木劍較量,就是在比試弓箭,但不管是射箭還是比武,他們都不是你姐姐的對手,要知道她那時候只有七歲,而我哥哥們都已十幾歲了。”

瓊恩笑了。

“在臨冬城的時候,時間過得很快。我記得在離開前的一個下午,我打算再看看臨冬城的整個樣,所以跑到殘塔那,準備登上頂樓俯瞰整個原野和城堡,我們那裏山多,樹多,可沒有多少草場,更沒有城堡。我便是那個時候看到了一個棕發小孩,在殘塔里默默抽泣。我父親可能不知道艾德有個私生子,但我有很多時間和北境的女人們待在一起,所以,我知道那個偷偷藏起來哭的男孩就是你。”

瓊恩平靜地笑了笑,那裏確實是他的一個小據點。

“我怕打擾到你,所以只好躲在旁邊等着你哭完離開。可你哭得太久,我等得已不耐煩,當我決定放棄的時候,你擦乾了眼離開了。後來,我就登上塔頂,但卻丟了剛開始的興緻。一個小孩子哭原本很正常,可那天我登上塔頂的時候,我便只剩了一個想法,那便是,即使人人敬愛的艾德史塔克大人也不如我的父親。”

“你說這些是為了取笑我么?”他有些苦澀。

“隨你怎麼看吧。我們山地人深入叢林,父母兄弟隨時都有可能死在外邊,某天早上作別,便有可能是與親人的最後一面。很多時候都是找不到屍體的。我見過太多默默擦眼淚的孩子、婦人以及戰士。”她抬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瓊恩雪諾,我對流淚沒有意見,唯獨不喜歡人花太長時間流淚,北境這麼冷,淚水會凍在臉上,不好看的。”

“那我只好向你道歉啦,我沒想打擾你登塔的。”瓊恩笑道。

“我本想去了解你為何去哭,但卻沒法在不泄露你秘密的情況下進行。更何況,那已是我們離開臨冬城的前一天。”

瓊恩自己也記不清原因,他也不想回憶,比起絕大多數北境人,他已經好得太多,就算哭,也絕輪不到他。如果他以為接受了貴族教育就該享受貴族的權力,那也太過無恥了。

“謝謝你為我保密。”瓊恩道,他想像不了如果偷偷哭泣被所有人知曉會讓他多丟臉,小時候的他向來敏感脆弱。

“你知道么,當我聽說你到了家堡之後,我立刻就央求父親讓我旁聽了,只為了見一見那個小時候的故人。”

“怎麼樣,有變化么?”

“高燒似乎讓你瘦了一圈,但確實還是那個樣子。只是初見之時,我還以為臨冬城虐待你了。”她笑,“臨冬城沒有虐待私生子吧?我聽說,你姐姐十二歲便離家出逃了。”

瓊恩笑而不語,一番沉默後轉而道:“山地氏族中,菲林特和渥爾氏最有實力,我準備先去這兩家。如果他們熱愛我父親,也會同樣熱愛北境。若是能說服這兩家,其他就會順利很多。”

又是一陣沉默。

瓊恩只能聽到長毛馬腳踏青石發出的噠噠聲和山澗的鳥鳴,很難想像這是北境。鳥鳴不再讓他煩惱,反而悅耳,經過這一會,他覺得頭疼也有所緩解。

他順着山澗遠眺,無盡的蒼松翠柏鐵樹樺樹參天,密林彷彿無邊無際,鋪滿視野,偶然露出的怪石突兀聳峙,經受了遠古以來的無盡冰雪雨水沖刷,而上面遠古生靈們密密麻麻紋刻的奇怪符號依然清晰可見。此刻,他只覺得,好像在與萬古以來的生靈共同分享着視野,看着他們像自己一樣看着怪石而後默然經過,在它們的凝視之下逐漸消失在遠方。

“要是真正的冬季到了,這裏會是什麼樣呢?”瓊恩自言自語,對眼前的一切充滿敬畏。

“你沒怎麼經歷過有印象的冬天,我也一樣。但既然夏天都已經這麼艱難,冬天,更無法想像。”她沉聲回應,“托根亨菲林特是菲林特氏族首領,他的年齡足夠大,經歷過殘酷的冬天,他知道什麼最重要。你最好打起精神,用盡全力,如果你還想保護這塊土地的話。”

“用盡全力把他們的騎兵騙出來?”

“不管是八百騎兵還是一千,或者更多,你都要把他們帶出來擊敗曼斯雷德,騙、哄、買,隨便你。艾德史塔克既然只給長城派了一個兒子,我們就要充分利用。”

深林之中傳來猿啼鳥鳴,既凄厲又哀傷。“我的榮譽只能在無盡的冰雪。”他想起他對姐姐的話,如今姐姐深入南方,清算國恥家仇,他呢,孤身踏入密林,鑽入群山,為她撐起北方的安靖,護衛王國的周全,一時之間,他只覺無限感慨:命運將他們推得遠離,但無形的力量又讓他們從未如此靠近。

“我會的,我承諾會盡一切所能。以艾德史塔克之名。”他聽到自己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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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與火之血狼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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