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幕:查拉圖
“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麼?”
歐維恩書本一合,眼眸緊緊盯着德萊斯那除了些微笑意以外,沒有其他任何情緒的臉龐。
就彷彿想從中看透什麼般。
“哈哈,誰知道呢?”
德萊斯向後一仰,晃動使得酒漿剛好溢上瓶口,但就是沒灑出半滴。
伴隨他輕輕一吹,頓時一根空氣管直插瓶底。
“還記得當初那枚金幣嗎?
“也許……這是占卜家的某種直覺吧。”
歐維恩想吐槽的話到嘴邊,隨即想起這傢伙是“占卜家”,緊皺的眉頭馬上舒展開了。
真是的,自己在期待什麼啊……
他看着德萊斯,重新翻開桌上那本日記:
“你想知道什麼?”
德萊斯閉眼喝下幾口香檳,輕快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
“查拉圖。
“我想知道那位首領的線索。”
查拉圖?這麼直接就篤定日記里記載着查拉圖了?
而且了解自家首領居然要通過外人,這是不是說明,那位“奇迹師”對自己的手下同樣非常保留……
歐維恩心中微感驚訝,不過並不覺得有什麼為難,反正這是他們密修會自家的事。
他一目十行地翻閱了一會,很快找到日記中羅塞爾替查拉圖盜取“安提哥努斯筆記”的段落,低聲試探道:
“蒸汽教會的1級封印物?”
“那本受詛咒的筆記……跳過那一段吧。”德萊斯以一種忌諱的口吻回答。
歐維恩輕輕“嗯”了一聲,既然德萊斯知道,那這一段就不用於支付了。
可又過一會,只聽歐維恩有些凝重有些認真地念道:
“二月十一日,再次聯絡查拉圖未果。
“自從拿到那本安提哥努斯筆記,這位密修會的首領出現的頻率就越來越低……”
這讓德萊斯頓時回想起什麼事情,他腦海中一些碎片化的線索串聯到一起,臉色少見的凝重起來。
“再往後就沒有查拉圖的下落了。”
歐維恩掃了面前正沉思着什麼的青年一眼:“在這之前,查拉圖曾自稱序列2的‘奇迹師’。”
見德萊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歐維恩忍不住好奇道:
“於是查拉圖真的就失蹤了?連密修會都沒再見過祂?”
德萊斯輕輕搖動着香檳,沉吟半晌說道:
“差不多同期,祂在密修會內部出事了,唔,更確切地說,祂在一種幾乎失控的狀態下將組織摧毀近半,從此不見了蹤影。
“然而在一年前,祂突然短暫回歸,神智似乎也恢復正常——據導師所說,我們那位恐怖的首領將組織其他高層聚集到一起,留下了諸多佈置,並派他們滿大陸搜尋某些情報。
“可是在這之後不久,祂出於某種未知原因,竟然再次失蹤了,組織只好去探查背後的真相。”
解釋完這一切,德萊斯語氣逐漸變得輕鬆,歐維恩又從他臉上看到了那種玩味的態度。
德萊斯把瓶口抵到唇邊,對歐維恩低笑道:
“嗯……或許我已經猜到老師想要做什麼了。”
“要我恭賀你嗎?”歐維恩隨便搭了一句。
嘖嘖,首領瞞高層,高層再瞞自己的學生,難道這就是密修會一脈相承的“企業文化”,大家一起當謎語人?
占卜不“占卜家”不知道,反正“小丑”是挺實至名歸的……歐維恩彷彿想起什麼開心事,不禁揚起嘴角。
隨着歐維恩蔥根般的手指划落,德萊斯沒再說話,桌邊只剩下紙頁翻動的聲音。
在片刻的緘默中,歐維恩讀完了嶄新的一頁羅塞爾日記——寫於“安提哥努斯筆記”交付查拉圖之手后不久:
“十一月十六日
“對夜皇遺迹的探尋終於取得了突破,也許我該感謝一下查拉圖。
“如果不是祂提供思路和相應的線索,恐怕我不會這麼幸運的就抓到那個古老家族的尾巴。
“哈哈哈,當然,之所以能大獲成功,主要原因還是我羅塞爾·古斯塔夫的英明果斷。
“那幫傢伙自稱塔瑪拉家族,據說曾活躍於上個紀元,在這件事情上我很大程度地利用了他們。
“管他什麼古老家族,為成為我前進道路上的踏腳石而感到榮幸吧!
“今天註定是值得紀念的一天,因為我終於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件0級封印物,雖然我早就執掌過教會的0-20,但借用和真正持有還是有本質區別的。而且據說它從未被七神教會得到過,卻有着對應的編號!
“嗯,這稍微想想就知道很有逼格了,更不用說它的編號非常靠前——
“0-05,許願神燈!
“不過這件封印物明面上只是‘奇迹師’特性做成的,感覺有點對不起它的編號。我問同為‘奇迹師’的查拉圖,祂拿去看了看,只是笑而不語。
“祂沒解答我的疑惑,只是告訴了我一件掃興的事,據說這件封印物的歷代主人都最終沒落得好下場。
“去他的查拉圖!回頭我就去問那個組織以及‘門’先生,祂們一定有更好的辦法。”
日記寫到這裏戛然而止,歐維恩隨後把它翻譯了出來。
對於日記中提到的那個無名組織,德萊斯和歐維恩都沒半點頭緒,不過對“門”先生倒不是一無所知,德萊斯解釋說祂是亞伯拉罕家族的先祖,掌控“學徒”途徑。
“這一條很有價值……能為我們指明新的方向。”
德萊斯少見的認真說道。
身為密修會成員,並且身後有位半神導師的德萊斯·特里斯,對查拉圖的認知不能說深刻,但也不至於匱乏。
既然牽扯到0級封印物,還是編號5,那查拉圖在這件事上必然有極大的陰謀,肯定不是為了只從羅塞爾手上撈點遺迹所得。
0-05、夜皇、塔瑪拉家族……回頭試探下老師,看他是否知道些什麼……德萊斯微不可見的點了下頭。
相比只剩傳聞的查拉圖,那位導師更讓他感到刻骨的恐懼……既然在歐維恩的事情上他選擇了隱瞞,那日後面對老師,只能更加慎之又慎。
——尤其在他猜到老師究竟在圖謀什麼、在渴求染指什麼之後。
也許是歐維恩注意到德萊斯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於是順手點了幾份甜點,酒保端上來的是一盤盤果脯、切糕一樣的東西。
“對了,我有幾件事要告訴你,我昨天剛確認信仰。”
正拿着刀叉切割什麼的德萊斯目光一凝,抬起了頭。
不等對方主動詢問,歐維恩鄭重其事地宣佈道:
“我現在是一名太陽信徒了!”
“哈哈!”
歐維恩微微一愣,不理解對方為什麼會笑出聲來,儘管笑聲壓得很低。
“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這是很正常的發展。”
德萊斯不掩笑意,用一副等着看樂子的表情說道:
“不過我倒是第一次聽到,會有吸血鬼把太陽當作信仰……我還以為你早就把‘永恆烈陽’這個選項排除了。
“好吧,說說看,還有什麼要讓我知道的?”
歐維恩“哼”了一聲,把遇到塔威爾·伊修達爾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了,德萊斯仔細聽着,不時詢問幾處細節。
隨後在歐維恩目光睽睽之下,德萊斯一樣接一樣地從許多讓人想不到的地方取出各類道具,在桌子上一擺,直接就開始占卜。
在此過程中,“天鵝絨”酒館的客人又多了起來,但是沒人對此舉感到奇怪:
這種行為在大城市很常見!
二十分鐘后,德萊斯長嘆口氣:
“那個‘掘墓人’總體上沒騙你,至於他說的聚會,呵,你可以參加,但有一定風險。”
有風險,但是代價可以承受,或者依靠謹慎來避開?歐維恩道了聲謝,決定參加聚會。
吃完盤子裏的點心,歐維恩起身要走,德萊斯拿手帕擦着嘴巴,並伸出一指,示意稍等片刻。
“……我的紐扣。”歐維恩看見對方掏出來的物件,低低地道了一聲。
“再重新給我一件屬於你的東西吧。”德萊斯把手帕摺疊回兜,“這枚紐扣離開你太久,從神秘學意義上講,它正在變成我的東西。”
歐維恩點了點頭,默不作聲地右手伸入褲袋,伴隨他右手撥弄幾下,將一顆“凈化”子彈扔到桌上。
德萊斯目光掃過,雙手迅速攏住子彈,不讓周圍食客看見。
無需再多言語,兩人先後走出酒館。
…………………………
日子一晃,時間來到兩天後,也就是周四下午。
“今天的工作就到這吧,等會我要出趟門。”
歐維恩走到放滿瓶瓶罐罐的貨架前,看着這兩天的成果,不禁感到一陣滿足。
只要保證常規藥品貨源充足,伊扎克就不會幹涉什麼,幫派醫生還是比較自由的。
就是“藥師”魔葯消化進度並沒有因此加快多少,看來扮演“藥師”不能只做一個無情的藥劑生產機器……
歐維恩穿上從頭包到腳的黑色油布大衣,套了一雙同色大號手套,在戴着兜帽的基礎上又額外加了一頂黑氈帽,最後把銀制鳥嘴面具按正確方式佩戴好。
鳥嘴裏面填滿了草藥,可以過濾空氣,並且讓說話聲變得極其沙啞。
短暫告別莫妮卡,歐維恩拐了幾條小巷走到道路口,玻璃圓鏡里倒映出一個不算陌生的身影。
“歐維恩……先生?”
塔威爾穿了一身足以裹到腳的黑袍,此刻正站在路牌旁邊。他的南大陸口音明顯,用不確定的口吻招呼道。
見那模樣驚悚的黑衣鳥人朝自己摘下面具,幾秒后重新戴上,塔威爾這才打消疑慮。
“這樣就可以出發了嗎?”鳥嘴面具下傳來嗡嗡聲,就像什麼非人的東西在試圖模仿人類說話。
“可以了,聚會的地點在西部郊區一個農場別墅,聚會的主人已經允許你的參與。”
塔威爾揮手叫住一輛馬車,但他故意放慢腳步,趕在與歐維恩上車之前認真說道:
“最後再冒昧的確認一遍,你並不信仰蒸汽對吧?”
見歐維恩搖了搖頭,塔威爾鬆了口氣。
“如果是,會怎樣?”歐維恩沒有掩飾自己的好奇。
塔威爾並沒急着回答,等上了車,馬車開到一處人聲喧嘩的市區,他才壓低聲音答道:
“具體原因不清楚,我只知道聚會背後的勢力十分仇視蒸汽教會,反過來也一樣。
“我不好說真正的蒸汽信徒去了那裏會受到何種對待,只希望你能明白一點,那就是不要太相信聚會的主辦者。”
因為早知此行隱含危險,歐維恩並沒覺得有多意外,但還是七分出於禮貌、三分基於真心的表達了感謝。
他原以為聚會主辦者是靈教團的人,但聽塔威爾這話的意思,聚會似乎屬於另一個隱秘組織?
而且他們仇視蒸汽教會,要知道蒸汽與機械之神可是位列正神之一,那聚會背後的隱秘勢力十有八九又是個邪教……歐維恩心中暗暗想到。
嗯,塔威爾給人的印象倒不是太壞,雖然干過偷竊遺體的勾當,但在這個詭異與瘋狂橫行的世界,能不去禍害活人就算不錯了。
當然……歐維恩可不會因為小恩小惠就輕信塔威爾,靈教團也是邪教,有限的好感是建立在提防之上的。
過去一個小時,馬車停在一座閣樓的院子前,塔威爾掏出預先準備好的鐵制半臉面具,戴到臉上之後才輕輕躍下馬車。
紅色信筒的旁邊掛着門牌,尼古爾路7號。
院子裏空無一人,可一推開柵欄門,歐維恩立刻感覺到有毫不掩飾的窺視,自面前十幾米高的閣樓內的某處位置射來。
塔威爾回頭看了歐維恩一眼,很明顯他也察覺到了這種視線:
“別擔心,這是聚會的主人在試探來客。”
歐維恩點點頭,表現出適當的慌張,跟隨塔威爾的步伐走到別墅門前。
塔威爾對着灰白色大門迅速連敲十下,第十次落下之後隔了三秒,大門自行向後打開了。
歐維恩只是朝裏面看了一眼,就不禁暗暗咂舌。
閣樓從外面看來,雖然不是精裝修,但給人的感覺起碼還算寬敞——
可是一進入門后,室內的一切只剩下黑、白、灰三種顏色不說,歐維恩感覺自己就像走進了一間狹窄鬱悶的禁閉室。
迷宮壁一樣的牆體彼此穿插,上面甚至遊動着若有若無的魔法紋路,它們似乎每分每秒都在發生變化。
塔威爾給了歐維恩一個眼神,示意不要亂走動。
過了片刻,一部分迷宮壁上的魔法紋路變得鮮艷,隱約指明了一條道路。
然而除卻這微光之外,周圍的一切仍只有黑白灰構成,歐維恩在牆體之間來回穿行,彷彿行走於肅穆的修道院深處。
走着走着,歐維恩似乎理解了聚會主人的用意,似乎走入了聚會主人的內心。
那裏彷彿只有一道灰,極致到苦澀的灰。
直到繞出這一小段迷宮,眼前的一切終於豁然開朗。
大廳里已經坐了接近二十人,他們服裝各異,想來是聚會的一般參與者。
兩位神色莊嚴宛如雕塑的法師站於中間,這二人身寬體胖,都剃了光頭,身上均套着一件粗麻灰袍,長相一模一樣,看上去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雙胞胎。
環顧四周,大廳的周圍立了許多柱子,數目不多不少,剛好整整十根。
當目光順着這些石柱向上望去,只見被十柱環繞的天花板上,赫然刻畫著一隻沒長睫毛、扭曲複雜且冷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