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晉江獨家首發[24]
有道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亦是如此個意思。
她,常嵐,京都常氏家族第九代庶系出女,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她乃正室所出,雖庶猶嫡。
十五歲之前,她的生活是平靜的,除了偶爾同庶弟庶妹驕傲炫耀外,別無其他。她無疑是出色的,琴棋書畫般般有絕藝,至於她的舞技,卻被母親一直以不知名的緣由壓着,不得展示。
族中那位入宮為妃的姑母,她自幼便羨慕的緊,每每姑母省親,她都會央母親帶她去瞧。那九翅的飛鸞金攆,前呼後擁的宮人,樣樣皆是刺穿了她的心底。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便對自己說出了那麼一句話——遲早有一日,我也要如此風光!
她的母親是個不受寵的,卻以正室之位屹立經年,使父親敬而不生噁心。饒是如此,不算大的後院裏還是塞滿了人,所謂各式姨娘。她最見不得的,便是次於她母親的如夫人李氏,仗着有幾分姿色成天裏的迷惑了她父親。
母親說: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漂亮的女人,懂的該如何利用自己的長處,那便是個聰明女人。所以,如李氏那般的狐妖媚子,頂的上個聰明人兒,該死的體面。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只一碗摻了鴆毒的八寶粥,便又重拾了母親的昔日威風。
她尚且記得那日,天氣不錯,父親去了本家。母親遣了下人熬粥,八珍齊烹香的很,泛着熱氣的粥面上洋洋洒洒了一層白色粉末,很快就滲入了綿黏的粥品里,無影無蹤。
“這葯見血封喉,只一指甲縫丁點也夠要了那賤人的命。”
母親少來誇讚一個仇人,對李氏她倒是上了眼,不愧是個聰明機警的女人。但瞧了那粥,她是百般推辭不飲,情知內有玄虛。
“姐姐且放了這,妹妹稍後再飲便是。”
常嵐就站在梨木雕花窗下,右手戳了戳窗柩,無聲暗道:這女人怕是要落個慘狀,別人不懂她母親脾氣,她這個做女人的卻是清楚,恐是說不着幾句話,便要給她灌下去。
果不其然,還不出一刻鐘,母親便拍案叫了人。只見三四個壯力男丁一把擒了李氏按在地上,母親身邊的周嬤嬤端粥上前蹲下,在李氏瘋狂的掙扎中,強行將滾燙的粥灌入了她的口中。少頃,那美艷的面上就是一陣青紅抽搐,雙眼翻白慘叫,嘴角不斷滲出烏黑的血跡來······
李氏是她父親從勾欄歡所抬回來的,雖是出自一堆淤泥,卻獨獨愛了亮白。平日裏就喜穿個白裙,飛飛揚揚倒是好看。
菱花白裙上不時便被鮮血染紅了,李氏無力嘶吼的抱着自己的肚子翻滾。常嵐還是第一次見如此慘狀,嚇得一時有些發虛,想走卻又挪不動腳,生生就對上了李氏血紅的猙獰的眼睛!
“哼,就同你腹中的孽種一道見鬼去吧!哈哈!”
這是她母親說的最後一句話。
過後的幾年裏,大致是她年齡開始大了,母親請來的師傅也多了。舞蹈這一興趣被提上了日程,不過半年便小有所成。就連那授舞師傅也說她聰穎,在舞的方面天賦極好,不過······
不過,卻還是比不過她本家的表姐常鶯。
一個人,若是想要做到人上人,便必須優秀。常鶯無疑是個好命的,比之她還上了一層,本家大房嫡出,受盡寵愛。生的與她有幾分相似,卻多了幾分靈動。每每齊聚首時,便有長輩打趣這事,道是嵐不過鶯。
雖是玩笑,可瞧着常鶯得意的笑容,常嵐也默默笑了。無論別人如何評判,只要常鶯不是她的攔路石,她便一切視為無物。
天照三十八年冬,厲宗皇帝大行,時值她及笄後幾月。彼時府中上門提親者頗多,可惜遇上了陛下駕崩,官家下了嚴令,暫不許有喜告出。
隨之新帝登基,後宮換代。又過幾月,她父親不知為何拒了眾人求親,此時她的那位姑母已然成為了後宮之首。水漲船高,常氏本家的大門即將踏爛,就連他們這庶府也車水馬龍。
廣安侯家的宗子上門求親之日,她方接了消息便是一陣歡喜。如她這般身份的,換了以前,莫說是宗子妃了,怕是做宗子妾都得考量一番。可是欣喜之餘,不免覺得心中有些空蕩蕩。
聽聞父親依舊拒了侯府親事後,她發了脾氣,狠狠哭了一場。父親只摑了她一掌,便憤憤道:“愚蠢!目光短淺!如今你姑母已為太妃,執掌後宮,憑着一份血緣在,你如何能低就了去!”
父親無疑罵醒了她,是的,童年裏見過的那九翅金鸞,她怎麼就忘了呢······
母親說過,若要成大事,必要有大的胸懷。宗子妃那般地位或許對以前的她來說是個驚喜,可今非昔比,她又如何不能去肖想那一柄孔雀釵呢?(孔雀釵為大胤皇貴妃象徵。)
姑母悄悄傳旨來了各府,言道有意挑一名德才兼備之女入宮,伴侍龍駕。
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常氏小輩女子雖是眾多,可剔除一批早已定親出嫁的,剩餘優秀拔尖的也就那麼幾個。無可厚非的,常鶯成了她富貴大道上的一塊極大絆腳石。
那夜,母親喚了她前去,只同她說了幾句話。
“女人,要的就是個名分,這輩子拼的也就是一份殊榮。都道一入侯門深似海,那禁宮大內更是千萬重。可明知苦難,偏又削尖了頭想往裏去的,只多不少。一朝伴在帝王側,天下人都要以你為尊,可若失了帝王寵愛,只能落個冷淡下場。”
“母親霸道了這麼多年,熬到你這也算是個頭了。只你一女,但盼安康。到了如今這個份上,也只能你自己個拿個主意了。若是想去,那便去闖過人生第一關;若是不想去,便稱病吧,改日央你父親入宮去求門好親事即了。”
那夜裏,母親跟她說的話不多,可她偏偏只記了前面,忽視了後面的最後一句。
她常嵐是個果斷的人,自恃聰明,那便要行聰明之事。除掉長輩們內定好的常鶯,便是她人生的第一大步。
誘常鶯出府遊玩,再雇匪徒,半路攔殺侮辱。樁樁件件,她都做的細緻。就連最後裹常鶯赤~裸屍身的草席,那還都是她親自去選的呢。
毫無意外,動這般手腳的她,很快就被查到了。
“你這個小賤人!竟敢害我女兒性命!今天我就要了你的賤命!”
面對大房伯母的猙獰怒罵,常嵐顯然不以為意,宮中姑母派來接人的軟轎早已候着了,高高在上的太爺如她所料一般發了話。
“事到如今也只能作罷,常嵐且入宮去吧,日後無論道路如何,都要記住你是常家人!一榮俱榮。”
“哈哈!嵐兒謹記太爺教誨。”
她笑的好看極了,一套嶄新的宮裝在身,即使身邊的大伯母哭吼的再厲害,顯然她已是最後的贏家了。誰叫他常氏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常鶯呢?那榮華富貴,生來就該她常嵐去享。
“賤人!你不得好死!小賤人!我詛咒你來日定要慘死!慘死!”
直到她身懷龍種之時,被冊封為從一品夫人之日,大伯母的詛咒早已消失在耳後。躺在身邊的帝王,遠遠比她想像中還要俊美溫柔。一手撫摸着初初有些顯懷的肚子,她滿足的笑了。
早在元年隨太妃伴駕往行宮去后,宮裏傳出消息要立后了,她有過一絲慌張。可聽聞皇后才九歲,便又安了心。姑母帶着她回宮,卻隱藏了她,直到那場宮宴。她一舞引盡眾人歡,聽得公主讚歎,在接到天子專視后,她知道自己終究是熬到頭了。
天子龍顏無疑是她見過最優秀的,只一眼她便深陷了。得幸掖庭,賜封昭儀,一切都來的很快。即便是小皇后入宮了,她的專寵也無半分減弱,帝王的柔情讓她迷失了。
姑母說:“常嵐,你便是膈應皇后的那一根刺,好好把握着,沒人能比得過你。”
後宮的日子無疑比她想像的還要舒服,有太妃撐腰,妃嬪們總是會忌憚點。傳出她懷了第一龍種時,各宮雖是嘩然,卻也無人敢動。
帝王說:“愛妃孕朕第一子,當獎之。”
“靜和夫人”的名頭使她得以冠寵六宮,每每瞧着那些妃嬪嫉妒的眼神,她便笑的猖狂。女人啊,就是要善於動腦。
她本以為這一切都只是好的開端,卻不料成了人生的終結。“靜和夫人”的封號為她抬高了身份,且也召來了殺身之禍。
榮太主到來的那一日,天氣極好,她正在殿中由宮人伺候着換新衣,那緊身束腰的白裙,襯的細肢愈發顯瘦了,腹部微微突出,那時她最大的榮耀。
母憑子貴,只要她能生出皇長子······
“娘娘!太主來了!”
“快!快去通知陛下!快!”
她焦急着遣宮人走,可惜耳邊傳來的陣陣腳步和大門緊閉聲,告訴她一切都遲了。
她的存在是皇后的一根心頭刺,作為皇後生母的榮太主又豈容她的存在。直到她被四五粗壯宮人按在冰涼的宮地上,拼盡全身力量掙扎時,她忽然覺得這個場景很是眼熟。
唯一不同的是,她迎來的不是一碗毒藥,而是······
“啊!”
初重的鐵棍狠狠的砸在了凸出的腹上,四肢被踩住平躺掙扎的她生生的被打中了。在宮人的獰笑,榮太主的冷哼中,她翻着白眼險些斷了一口氣。
第二棍,第三棍,第四棍······她再也無力尖叫了,那特意打扮給帝王看的白裙,早已是血跡斑斑,雙腿間源源不斷的鮮血在湧出。
“本宮向來就不喜得意小人,若非你懷了龍種尚那般炫耀,也不至於落的這個下場。本宮今日不過是教教你,如何在宮中做人,即使你分位再高,也要記住何謂——本分!”
耳邊是榮太主不斷冷笑,渾身的劇烈疼痛,讓她陷入了昏迷。
“嵐兒吾女,母親從都不曾想過送你入宮去,那個地方······會吃人。”
“賤人!你不得好死!小賤人!我詛咒你來日定要慘死!慘死!”
她終究是記起了母親的最後一句話,大伯母的惡毒詛咒也靈驗了。她辛苦算計的一切,都成了水中明月。往後苟且的日子裏,她不曾再見到帝王。
直到後來,臨死時,她才真正的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這個皇宮,她究竟來對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