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雪
曲時笙草草看了一遍,見上頭提到了徐之珩,於是把紙條遞給了徐之珩。
徐之珩接過紙條看完,忽然將紙團單手揉皺在手心中,隨手將紙團扔到了一旁的炭盆里,紙團落入炭盆,沒一會兒就被燒了個乾淨,再沒留下痕迹。
林江玉能把這紙條送到這兒來,必然是已經看過了的,這三人之中只有曲時笙沒看全。
她問道:“上頭寫了什麼?”
徐之珩嘆了口氣:“我與他有私密的探子,但那探子前些日子被斷掉了,估計是已經不在了,所以他再鋌而走險,通過鏡春樓給我傳消息。”
這話讓曲時笙有些緊張。
她坐直了身子說道:“你們中間的聯絡人,必然是隱藏很深的,這種人都能被發現並且拔掉,莫不是…”
她的心裏升騰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建琮帝是很重用徐之珩,但這也僅僅因為徐之珩能打仗罷了,給他那麼多的身外之物對於建琮帝來說也無傷大雅。
表面上的重用,看似是好事,實則很可能是捧殺,若是不幸踩進了這個陷阱,恐怕不只是脫層皮就能爬出來的,甚至連身家性命與全族人的腦袋都會丟。
林江玉也擔憂這個,順着曲時笙的話說道:“探子不知所蹤,有可能是被殺了,也有可能是被擒了,若是前者也就罷了,可若是後者,保不齊他會供出一些東西來。”
“不會。”徐之珩搖了搖頭:“那是景王的親信,我同景王一起打仗時救了他,後來他被景王留在身邊,他的身份知道的人不多,我不覺得他會供出我和景王暗中聯絡。”
曲時笙低下頭來,神情有些不安:“那也就是說,這種不會被輕易發現的人,很難被皇上查到,所以你現在很危險,對嗎?”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夠回答,但小心一些終歸沒有錯誤。
那人可能是在送消息的過程中出現了什麼意外,生老病死是所有人都逃不過的,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事,但最壞的結果,莫過於建琮帝已經開始懷疑徐之珩,甚至知道徐之珩一直在與景王暗中聯絡。
徐之珩看着林江玉說:“他沒了,鏡春樓也有些危險,本來裘媽媽的死就讓皇上懷疑鏡春樓了,保險起見你現在最好不要再傳遞消息,等這個風頭過去了,再看看是否有轉機。”
“我也是這樣想的。”林江玉嘆了口氣:“裘媽媽那件事後,景王殿下許久不敢往京中傳消息,這一次怕是擔心徐將軍,所以冒險傳遞消息進來,想讓徐將軍有個準備。”
“我知道,這件事麻煩你了。”
送走了林江玉后,徐之珩與曲時笙十指相扣,不安的氣氛瀰漫在二人身邊。
他們彼此都清楚,事情拖下去反而會不妙,如今既然遺詔到手,董成奪也還活着,扶持景王上位便要開始動手了。
因為徐舟權和徐之遠中間橫插一杠,讓徐之珩這段時間把心緒都放在了震懾他們身上,如今這件事也處理完了,便是全權助攻景王。
徐之珩同曲時笙說:“我之前和你提起,想讓你父親知曉這件事,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曲時笙有些緊張:“可是我怕,我怕我父親會重蹈覆轍,怕我的親人會像前世那樣離我而去。”
“前世我們一直被蒙在鼓裏,被狗皇帝玩的團團轉,毫無自保的可能。但今世不同,你我都清楚事情會如何發展,既然如此不如快些把他從龍椅上拉下來,這樣也是保證我們自己的安全,否則早晚他都會對你我兩家出手。”
曲時笙認同徐之珩的話,最終點了點頭。
滿朝文武,能幫上他們忙的不多,能得到他們信任並且守口如瓶的人更是尋不到幾個,所以他們只能先從曲傅林身上使勁。
走出青杏齋時,外頭剛好下起雪來,徐之珩為曲時笙撐着傘,自己的半邊肩膀都被覆上了雪花。
冷風緊了幾分,雪片打在窗紙上簌簌作響。
曲傅林坐在家中,神情有些惆悵。
他想起了多年以前,先帝還在世時,同他說過掏心窩子的話,那就是先誇讚景王人品好,辦事能力強,他若是將來繼位,那朝堂肯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所以曲傅林惆悵的地方也在這兒,先帝去世前,怎麼就稀里糊塗的把皇位傳給了如今的皇上呢!
當初先帝時日無多,邊關又傳來景王戰死的消息,先帝一時急火攻心,昏了一整天,醒來便立下了遺詔。
曲傅林明白,他這是沒辦法的辦法,但曲傅林還是為景王與皇位失之交臂感到可惜。
那才是先帝真正屬意的新皇人選,那才是能把朝廷治理明白的明君。
可惜啊,一切物是人非,新皇在這把龍椅上也坐了幾年,雖然明白事沒辦幾件,荒唐事做了不少,可人家是正兒八經拿着先帝遺詔繼位的,主打的就是名正言順四個字,為人臣子曲傅林就算忠於先帝,在這件事上他也插不得嘴。
“老爺,三姑娘回來了。”下人進來說著,猶豫道:“徐家大公子也跟着一道過來了。”
曲傅林聞言,眉頭頓時一擰,心裏升起一陣反感。
他這辛辛苦苦養出來的大白菜,還未長成便有豬來拱,哪個當爹的能願意?
“白天他老子來,如今快黑天了,他這個做兒子的又來,他們父子不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見嗎?”曲傅林嘴裏雖說著反感的話,腳步卻未曾停下,安排道:“這麼晚了也不知道笙兒吃飯了沒有,快去灶房吩咐一聲,做些她喜歡的菜食。”
下人答應了一聲,抬起頭猶豫着問:“那位徐大公子?”
曲傅林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口氣又辣又損:“他徐家是沒飯吃嗎,還要到我家裏蹭飯吃不成?”
下人的目光停在腳下的地板上,更加猶豫了,斟酌了許久才說:“小的方才見馬車停下,徐大公子先下來,接着扶着三姑娘下來,還給姑娘撐傘擋雪,那傘面兒小的很,徐大公子肩膀生的寬,雪都落在他肩上了,咱們家姑娘愣是沒被雪刮到一下…”
他的話沒說完,曲傅林瞪着他打斷了他的話:“你還對他動了惻隱之心!這真是豬不拱你家的白菜,讓你也能長嘆兩句為豬不易了是不是?”
“小的只是實話實說。”下人笑了笑。
“罷了。”曲傅林一擺手:“那小子小時候也常來,喜歡的菜食灶房都記得,讓他們隨便做幾道,吃完了抓緊把豬送走。”
說話間,曲時笙和徐之珩已經走到了廊下。
看着二人走在傘下的身影,曲傅林忍不住長嘆一聲。
他之前覺得徐之珩不穩妥,認為他不見得多喜歡自己的女兒,可上次在茶樓聽徐之珩說出那番肺腑之言,作為父親他的確動容了,心裏也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然而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變數,誰能確定三年五年或是十年二十年以後,徐家還風光無限,徐之珩還平安健壯,還能為曲時笙撐起一片天呢?
萬一來日曲傅林不在了,徐之珩變了心,寵妾滅妻對曲時笙不好,曲傅林又當如何?
大女兒嫁給了郭成玉那樣的人渣,曲傅林就已經很心痛了,他這一次吸取教訓,只想着把小女兒的終身安排妥當,所以不能不仔細。
再多的鶼鰈情深、琴瑟和鳴也抵不過世俗的阻礙,他日萬一徐之珩權傾朝野,真的對曲時笙如答應他的那般千好萬好,曲傅林也不想沾光,只盼着徐之珩別傷害曲時笙,這是曲傅林最惦念的事。
“父親。”曲時笙鑽出傘快步走到廊下:“好冷的天兒,您怎麼到外頭等了,快些進去,吹到冷風是要生病的。”
曲傅林的眼神從徐之珩身上掃了掃,然後落在曲時笙身上,冷哼了一聲:“出來看看這雪把我家白菜凍壞了沒有,沒想到遇見一頭豬。”
這話讓曲時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府里怎麼會有豬呢,再說父親您也用不着種白菜啊,之前府里那個小菜圃不是被二姐姐拿去種花了嗎?”
曲傅林被噎了一句,還當曲時笙這丫頭是故意的,結果徐之珩在那邊笑了笑說:“曲伯父的言外之意,我就是那頭豬。”
他這麼說曲時笙就反應過來了,她嘴角一抿,眉頭一皺,委屈巴巴道:“父親,您怎麼這麼小心眼呀!”
“你你你,你個臭小子。”曲傅林指着徐之珩說:“現在就敢裝傻充愣,挑撥我們父女關係,以後還能得了?你就慶幸你不是豬,否則我早就使喚人把你宰了吃肉。”
徐之珩立馬正式道:“曲伯父放心,若有其他豬來拱白菜,晚輩定然當仁不讓,來一隻宰一隻,來兩隻宰一雙,不讓您辛苦種的白菜受到一點傷。”
“得了,別貧嘴了。”曲傅林上下把徐之珩看了看:“進來吃飯,做了你喜歡的湯,喝口熱乎的驅驅寒氣。”
三人吃飯時,曲時笙給伺候曲傅林的下人使了個眼色,那下人就帶着其他人下去了。
這讓曲傅林有些不解,心裏納悶,問道:“怎麼,你們有事要說?”
曲時笙放下了手裏的湯勺,神情有些嚴肅:“父親,真的。”
曲傅林被說的一頭霧水:“那也要分什麼事吧?否則你非說豬能站起來,我是信還是不信?傳出去我這閣老還做不做了,沒得讓人把牙笑掉。”
“您怎麼今兒就和豬過不去呢。”曲時笙忍不住道。
說完這句話,她的餘光看到了正在猛猛喝湯的徐之珩,心裏也就明白曲傅林為何這麼跟豬過不去了。
言歸正傳,曲時笙遞出了手裏的東西,曲傅林接過來,嘴裏嘟囔了一句說曲時笙故弄玄虛的話,然後將牛皮紙打開,拿出了裏頭的東西。
若說剛開始他還比較淡定,甚至沉浸在罵徐之珩是豬的樂趣里沒有出來,那當他看見紙張上的字時,他臉上輕鬆的神色霎時間消失,轉而震驚的看着曲時笙。
“這…這是真的?”
曲時笙用力的點了點頭。
曲傅林伸手摸着上頭剩着的半塊印,嘴唇顫抖道:“怪不得!怪不得他拿出來的只剩下了一半,原來另一半在這裏!”
說完這話,曲傅林連忙起身,把遺詔折了兩下放在桌上,用酒杯壓着,自己則走到門邊把門打開吩咐:“我和三姑娘有話要說,任何人不得靠近。”
下人們走遠了些,曲傅林還不放心,守在一個窗戶前看了許久,確認人都走遠了他才鬆了口氣,返回桌前又拿起那半張遺詔看。
從先帝的私印看到了字跡,又從字跡看到了寫字時先帝用的墨,經過他仔細的檢查后,他終於能確定這就是那剩下的半張遺詔。
“這東西你們是哪裏來的?這可是燙手的山芋,一旦有個不妥當,抄家滅族都是有的!”
“我們當然知道,可父親,您仔細讀一讀上頭寫了什麼。”曲時笙握住了曲傅林的手腕,眼神十分堅定:“這把龍椅,從開始就不是他的!景王殿下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他才是應該繼承大統的那個,卻被如今這位刻意打壓多番猜忌羞辱,這難道是先帝想要看到的嗎?”
徐之珩也說道:“當時景王遇刺,晚輩就在一旁,是晚輩與景王相互扶持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晚輩以為挺過這劫,回去景王就會被封為太子,沒想到竟然是先帝駕崩,新皇即位,這簡直是捉弄人。”
“遇刺?景王殿下不是和敵軍交手的過程中受傷,差點喪命嗎?”曲傅林緊皺的眉頭裏夾滿了震驚。
徐之珩嘆了口氣:“當初傷他的並非敵軍,而是自己人,甚至不是一個人,可見能在這件事裏做安排的人是什麼身份地位。回京後晚輩有心說出此事,但景王不讓,他怕晚輩當了出頭鳥,會被新皇當殺雞儆猴的那隻雞,所以晚輩也只得把這件事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