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陳靜安在門禁前回宿舍,檢查琵琶包沒有淋雨,才收傘,抖掉雨水,檐外的雨勢如注,她感激那位借傘的先生,讓她不必在下車時冒雨跑回宿舍樓。
宿舍里室友阮靈敷着面膜,開着電腦看綜藝,看她回來,問:“靜安回來了,演出怎麼樣?”
“還可以。”
“我就知道你肯定沒問題的,我真的好羨慕你啊,能跟那麼多業內大佬合作,還是在國家劇院,”阮靈轉過椅子,視線落在她手裏的長柄黑傘,“靜安,這傘是秦公子給你的嗎?”
“不是,”陳靜安正在想將傘放哪,“我沒帶傘,有位好心先生借的。”
“好心先生?開勞斯萊斯的好心先生?”
阮靈起身拿過傘,雙r的標誌,“這傘聽說十萬一把,就這麼借給你。”
“十萬?”陳靜安有些咂舌。
“這麼說也不對,這傘是放勞斯萊斯車內側,大概估算值這個價,想買這傘,得買輛車。所以這位好心的先生,應該非富即貴。”阮靈拎着傘,捏捏手柄摸摸傘布,又手持手機拍幾張照。
“可惡,我什麼時候也能這麼有錢,隨手一把傘就能抵過普通人一年的工資啊?”
陳靜安倒有些頭疼,她沒想到一把傘能這麼貴重,對方說下次演出再歸還,她不確定,他是真的會看她下場演出,還是只是說說而已,有錢人並不將一把傘當回事。
“對啦,那位好心先生長什麼樣?”阮靈放下傘,好奇追問,現實里的有錢人肚大頭禿總讓人有些幻滅。
“不知道,送傘的應該是他的司機或者助理。”
“也是,這種事用不着有錢人自己做,沒看見也挺好,起碼還留有幻想空間。”阮靈扯下面膜,拍着臉往洗手間去。
陳靜安只好將傘束之高閣,小心存放,這傘是一定要歸還的。
*
周末,秦宜年約陳靜安見面,介紹朋友給她認識。他來學校接人,車上時問起演出,捏着她的手道歉,陳靜安的手型很漂亮,膚白,手指直且纖細,只是指腹不像其他女生,生着繭,是長年累月彈琵琶形成的。他心疼的來回揉捏,儘管這裏早就不疼了。
“沒關係的,演出很成功,樂團的前輩跟老師一直在誇我,我都有些飄飄然了。”陳靜安輕聲道。
“這麼說來,沒能親耳聽到陳老師高超打演奏水準,是我的損失了。”
陳靜安抿唇笑笑,眼波流轉,說不出的嬌俏,點頭道:“這樣說,也沒錯。”
“不害臊。”
秦宜年哼笑,輕點她的鼻尖,坐正身子,發動引擎開車。
見面的地點約在家私人會所,其他人已經先到,秦宜年牽着陳靜安的手,輕車熟路地走過段長廊,侍者叫了聲秦公子,將門推開,裏面的陳設一覽無餘,古色古香,暗色燈光,靜謐古典,山水墨畫的屏風,白鶴栩栩如生,梨花木的長桌高椅,影青花口茶盞,釉質瑩亮。
屋內面積上百平,支着張牌桌,桌邊圍坐一圈人,煙霧徐徐,罩着一張張年輕面孔。
“二哥來了。”
“嗬,這就是二嫂啊!”
眾人聽聲望過去,視線整齊地停在秦宜年身邊的女孩身上,瘦高個兒,簡單的薄款針織雜色內搭,罩着件杏色的短款毛衣外套,下身搭着條牛仔褲,白色運動鞋。披肩長發,發尾捲起賞心悅目的弧度,巴掌臉,彎彎的柳葉眉,杏眸溫柔安靜。
溫婉舒服的書卷氣,漂亮用在她身上難免有些俗氣,非要用個詞,那就是乾淨。
被這麼多人盯着,陳靜安只好看向秦宜年。
“知道是二嫂還不趕緊騰出位置?誰抽這麼多,烏煙瘴氣,怎麼坐人?”秦宜年笑罵一聲,帶着陳靜安往裏走,牌桌邊立刻騰出位置來,有人笑嘻嘻地滅煙,又拿手扇濃煙,笑着賠罪,說再也不抽了。
“陳靜安,音樂學校大三學生,也是琵琶演奏家,年紀小,說話都注意點,別把我女朋友給嚇跑了。”秦宜年攬着她的肩,半正經半開玩笑。
在場的人雖然之前沒見過陳靜安,但都知道秦宜年之前畫空心思追一位女學生大半年的事,現在更是動了結婚的念頭,都知道秦宜年這次是來真的,所以嘴上少不了揶揄,但態度端端正正,拿她當未來嫂子看待。
“這是我發小,陶倫,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
“你好。”
一圈挨個介紹給陳靜安后,開始玩牌,她不會,坐在秦宜年身邊看他玩,玩過好幾圈,秦宜年見她無聊,便讓她上桌,自己則在邊上指點,奈何陳靜安手生,幾圈下來,桌上的籌碼一點點被清空。
“謝謝,謝謝老闆,今晚的宵夜我請了。”陶倫朝陳靜安裝模作樣地作揖。
陳靜安麵皮薄,臉更紅了,扭頭看向身後的秦宜年,單隻手臂搭着桌面,肩膀往下塌,另一隻手托着腮邊:“噯,怎麼辦,害你輸光了。”
吳儂軟語,軟糯婉轉。
目光明亮,雙頰淡紅,嬌俏靈動。
秦宜年倒是不在乎這點錢,聽她語調軟糯,心裏一角跟着塌陷,正要貼過去逗她該怎麼賠自己時,門外又有動靜,一行人抬步進來,談笑聲,話里話外,是生意場上的事,中間位置的個高挺拔,眉眼深幽。
認出是誰,秦宜年不悅地皺眉,剛才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陳靜安也注意到來人。
她知道這裏不是包間,除了秦宜年跟他朋友,還有其他人,但都是三三兩兩進來,沒見過這樣的陣仗。會所的經理在前招呼,在場的牌也不打了,起身,紛紛含腰點頭打招呼。
萬眾矚目,眾星捧月。
“沈總。”
“沈總,賞臉一起玩?”
為首的閑庭信步,點頭,嗓音低沉:“你們玩。”
好似他才是一直在場,後來者另有其人,舉手投足間便已經反客為主,他的閑適,遊刃有餘,反襯其他人局促。
“烈哥,過來玩?”陶倫端着張笑臉。
對方只是輕扯唇,算是回應,態度甚至算不上輕蔑,只是上位者對下時一慣的冷淡。陳靜安從小生長的環境與現在是天差地別,只覺得眼前的名利場有些誇張,她手臂搭着牌桌,微微側身,目光有出神時的茫然渙散,直到一道視線看過來,眼神忽然聚焦,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
像隱入刀鞘的利刃,漫不經心的,隨意的,漠然的。
對視的剎那並不覺得多銳利,反而在慌張移開視線后,利刃才出鞘,冷光刺骨,侵入性的寒氣有入骨膽寒。
陳靜安有些不適地抿唇垂眼,不該好奇的。
好在並未持續太久,一行人被迎上樓。
“晦氣。”秦宜年往後癱倒,一隻手臂搭在陳靜安的椅背上。
陶倫坐下來,嘴角噙着意味深長的笑意:“你猜在座的多少人跟你一張臉,那有怎麼樣,太子爺一過來,哪一張嘴不得笑爛?”
“你說自個兒?”
陶倫不以為意笑笑:“是是是,我骨頭軟。”
眼一撇見陳靜安:“讓靜安妹妹看笑話了不是,那位,跟你們家這位不是很對付。”
真要說也算不上不對付,或者單方面的敵意。
在這圈子裏,也得分三六九等,沈烈所在的,是頂端,上層的人,不會在意下面的人怎麼看。
“為什麼?”陳靜安問。
“道不同,只是見不慣仗着家勢為非作歹的紈絝子,做人心狠手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說到底也只是衣冠楚楚的混球。”秦宜年扯唇語氣有些差。
“生意場上,誰又真乾淨?你大哥最近倒是一直想搭上這條線,多少錢砸進去,連張入場券都沒換來。”
“我大哥也是天真,跟這種人混,能得什麼好?”
“……”
陳靜安聽他們聊,生意上的事情她不懂,只聽個七七八八,大概是沈烈手段太狠,仗着位高權重,沒少做惡意收購這些昧良心的事。沈家人脈交織如網,籠罩着全國上上下下,一手的消息從來不缺,但他多是以假亂真,表面下平平靜靜,不動聲色,實際另有打算,那些跟進跟賣的人常常到最後才知道被擺一道。
不講道義,更遑論人性。
秦宜年對沈烈的厭惡是經年累月的結果,兩個人同齡,少不了被拿出來被比較。
他事事比不過,常常被罵的一文不值。
對此,秦宜年嗤之以鼻,他不屑跟一個小人比。
陳靜安垂着眼睫,有些出神,她還是第一次聽男友這樣評價一個人,他是和煦爽朗的性格,很少跟人過不去,意外之餘,也覺得這位大概的確不是什麼善茬。
“總之呢,不是什麼好人,見着這人,以後見到,記住繞道。”秦宜年話音一轉,揉揉她的頭髮。
陶倫牙酸的調侃:“誰是好人,你是?”
“滾。”秦宜年笑罵一聲,抬腳踢過去。
陳靜安淡笑。
她跟這種人肯定不會有什麼交集,到現在她還記得對方的目光,眸黑眼亮,讓人不太舒服,冰冷,銳利,霸道,還有點說不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