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牌桌繼續,陳靜安輸太多再不肯繼續,秦宜年捏捏她的臉,笑着說她輸掉的他負責全贏回來,陶倫笑讓他放馬過來,眾人嬉笑一陣,兌換籌碼,推牌重來。
陳靜安在秦宜年身邊看牌,她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場面,陶倫他們說的話開的玩笑,都讓她無所適從,多數時候只能裝傻笑笑,秦宜年跟她相反,他比其他時候更愜意放鬆。
中途,陳靜安起身去洗手間。
室友打來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看着洗手池上掛着古典鐘錶的時間,回十一點之前,又閑聊幾句后掛電話,她放下手機,擦乾手上的水跡,出去時迎面差點撞上人,沒看臉就忙着道歉。
“秦二少的女朋友?”
陳靜安抬頭,一張陌生男性面孔,粗眉細眼,看她時從下往上的打量,目光輕飄。
“不記得了?剛還打過照面。”
男人往前一步,聞見淡淡的清雅香味,很快,那香味更淡,對方往後退一步,他盯着那張素凈的臉,低笑一聲:“說起來,秦二見我也要叫聲達哥,你該跟着一塊叫。你用的什麼香,怎麼這麼好聞?回去我也讓人買來用用。”
“抱歉。”
陳靜安不想跟眼前人糾纏,繞步要走,剛走兩步,對方又堵上來,笑嘻嘻插兜,說她禁不住逗。
“你要就這麼走了,秦二還以為我怎麼著你了。出來玩不能太小子家子氣,都是一個圈的朋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能為個女人鬧得不愉快?我也是好意,我身邊那位也是你們音樂學院的,見見,交個朋友?”
“請讓開。”陳靜安抿唇。
“讓開也行,那你先說,用的什麼香水?”男人含含糊糊地笑。
陳靜安懶得多說,走一步對方就挪一步擋着,她擰眉,被對方面皮厚度氣到,眼下又不知道怎麼擺脫,倉促難堪間,瞥見男人身後角落靠窗位置站着人。
他應當很早就在了,窗戶映出他的英挺的輪廓剪影,修長的手指間夾着根煙,略低着頭,雙頰微吸,猩紅一點,將燃的火光,薄白眼皮懶懶掀起看過來,隔着吞吐出的煙霧,散漫到骨子裏,有作壁上觀的意趣。
旁觀者的出現,無疑讓場面更難堪。
讓人沒辦法忽視的存在感。
陳靜安生出些惱意,只想儘快離開,對方不依不饒,見她真急着要走,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邊扯,冰冷滑膩的噁心觸感讓全身汗毛倒豎,想也沒想,一巴掌就照直甩出去。
力道不大,但在空曠安靜的環境下,顯得格外異常突兀。
對方偏着頭,舌頭抵了抵被打的那邊面頰,意想不到地眨了幾下眼,轉頭盯着她,呵出聲冷笑:“這筆賬我是跟你算,還是跟秦二算?”
“你放手!”陳靜安低聲冷斥。
“我總不能白挨這一下。”對方攥的更緊,拇指重重研磨着手腕皮膚,咬着牙,“我還是第一次被女人打。”
陳靜安雙眸冷清回盯着他:“你再不放手,我就報警。”
“報吧。”
“我是不是還得配合著你再做點什麼?”男人欺身就要靠過來。
陳靜安被氣得手指發顫,她還未出學校,見識過的人不多,這樣寡廉鮮恥的人顯然是頭一個,她攥緊手指,早做好再甩一巴掌的準備,但轉念一想,即便再打一巴掌又能怎麼樣,體力懸殊,她沒辦法佔優勢。
煙酒氣息混雜着男人的體味,熏得她目眩噁心,情急之下,她偏過臉,目光越過他,看向角落的位置,強裝鎮定:“如果警察到了,能麻煩先生做個證人嗎?”
嗓音清凌凌的。
如若仔細聽,聲線並不那麼穩。
陳靜安沒想過對方會幫她,她從男友口中聽到太多關於他的□□,這種生來便處在高位的掌控者,骨子裏是徹頭徹尾的斯文敗類,缺乏共情,更不會有憐憫心,有的只是與生俱來的淡漠。
陳靜安只是想借勢,沈烈的身份擺在這,再者有其他人在,眼前的男人再怎麼樣也會忌憚幾分。
但那雙漆黑眸底看着她時,手心緊張到冒出冷汗。
陳靜安幾乎瞬間想起大廳時的目光,一時喉嚨乾澀,跟之前有差別,沈烈只是耐人玩味地垂了垂眼皮,像午後打盹醒來的獸,發現獵物親自上門,意外又有些趣味。突然後悔,她不該招惹他的。
如果,沈烈直接漠視走掉怎麼辦?
陳靜安不知道,但凡有其他辦法,她也不會選擇這條路。
“唬我?有人又怎麼樣,我什麼時候怕……”男人認定她在玩把戲,隨意地扭轉頭才看見角落處的人,話沒說完臉色就變了,訕訕笑出聲,“烈哥,您什麼時候來的。”
沈烈目光未動,在陳靜安的臉上,彷彿能洞悉她那點小心思一般,她緊張地咬緊后槽牙,回視的目光越發堅定,指間的半支煙橫支着一小截煙灰,將落未落的,他不緊不慢地將煙摁滅,那點火光無聲無息熄滅。
周遭很靜。
陳靜安強撐着。
男人手仍沒放,他清楚沈烈,不是什麼熱心市民,應當是出來抽煙打電話,電話打完,煙也抽完,人就該走了,他不管閑事。
他臉上賠着笑,討好的,自顧自的說了好些恭維跟攀關係的話。
但出乎意外的,沈烈沒搭腔,也沒走,在抬眼時從陳靜安的臉上移至被攥緊的手:“行了。”
慢悠悠的一聲,嗓音低沉,有着被煙霧燎過的沙啞質感,極具辨識度。
那一瞬,身體像是被抽光力氣,陳靜安握緊的手指又放開,她賭對了。
男人意會沈烈指的什麼,尷尬笑笑:“烈哥,我們認識的,在逗着玩。”
“還想再挨一巴掌?”沈烈問。
看着挺瘦,動起手來倒不輕,也聰明,知道利用他。
“哈哈,我這是開玩笑,誤會誤會。”
男人賠笑着放開手,掩飾性咳嗽幾聲,指着另一個方向:“誒都催我回去打牌,烈哥,我先回去。”
走得倒快,彷彿被鬼攆。
陳靜安握着被捏紅的手腕,她眼眶有紅意,氤氳着的濕意,眸底明亮,並沒有眼淚掉下來,她抿着唇,心情平復后才對着沈烈微微點頭,語氣有些僵硬說了聲謝謝。
“聽着很勉強。”
沈烈將摁滅的煙丟進垃圾桶,他沒穿外套,只套着白襯衫,領口的扣子應當是被拽開,拽出脖頸處的衣料不受約束的褶皺,衣領偏向一側耷拉着,他抬腿走過來,距離她幾步停下來,看她。
的確有些勉強。
陳靜安不得不承認,對他有先入為主的偏見,再加上他剛才的隔岸觀火,算不上什麼正人君子,但對方到底出聲幫了她,陳靜安抿了下唇,這一次的致謝要比上一次誠心許多。
“先生,謝謝。”
“秦二呢?”
陳靜安有些驚詫,過後才回:“在大廳里。”
沈烈鼻腔微哼。
很奇怪,他分明遠遠站着,陳靜安彷彿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像是大雪天,踽踽獨行時見被大雪壓垮的松樹枝,撲面而來的冷意,冷清中沉鬱的木質味道。
這味道,具有侵略性。
男友的話還在耳邊,陳靜安打算禮貌性點頭后就馬上離開,一刻也不想停留般地,她垂眼,到嘴邊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被堵住。
“既然將人帶過來,至少也得全須全尾送回去。”緩慢的語氣,稀薄的諷意。
陳靜安擰眉。
沈烈面色從容:“他配不上你。”
一瞬的沉默,陳靜安反應兩秒時間,聽懂他的話外之音,她才覺得諷刺,睜眼蹙眉,才明白他跟前面那位“達哥”並不差別,或許有,也是那位“達哥”是混蛋,而他則是衣冠楚楚的混蛋,在那副優越皮囊下,也不過是下流又浮浪的心腸。
“那您呢?”
陳靜安抬頭,眸光清寒。
沈烈扯動唇角,並沒有打斷她,看她抿唇豎眉生氣模樣,眼尾略往下耷,甚至有些鼓勵她繼續說下去的意味。
陳靜安做了個細微吞咽動作,梗着脖頸,清冷臉蛋全是倔意:“既然從一開始就看見,至少也得出聲制止不是嗎?在陰暗處看戲的您,跟那位似乎並無差別。我很感激您在最後選擇出聲幫忙,謝謝,謝謝您並沒完全泯滅的人性。”
話說的太快,甚至沒來得及過腦。陳靜安繃著臉說完,再次低頭道謝後轉身抬腿離開,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她感受到背後的那道視線,熾烈灼熱,似乎衣料將燃起來。
說完才知道后怕,但就如同上台演出,再怕也不能露怯讓人看笑話,挺胸抬頭,綳直着肩背,不急不緩邁步。
沈烈沒動,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強裝鎮定綳直的背影,好奇會不會露餡踏錯步。背影消失在轉角。
她沒有。
沈烈垂眼,眼瞼處落下陰影,他摸過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唇角含着,吸入的煙霧悶在唇齒里翻滾,辛辣醇烈,仰頭,流暢繃緊的脖頸線條,火星明滅,許久才吐出來,透過煙霧,隱約見上揚的弧度唇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