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018 領證
吃晚飯時,謝錚忽然問:“書玉,家裏缺糧嗎?”
“你怎麼關心起這個了?”宋書玉夾了一筷子韭菜炒雞蛋,真好吃。
謝錚回來就是好,他們家的伙食都上了一個台階。家裏沒肉,她媽都要炒幾個雞蛋。
謝錚笑得有些得意:“魯斌說,過陣子,糧站有一批陳糧要處理掉,問我要不要。”
現在剛過完年,水稻還沒播種,倒是冬小麥已經長到膝蓋那麼高了,很快就要抽穗結果收穫了,到時候會有一批新的小麥入庫,所以要倒騰一批陳糧出來。
不過哪怕是陳糧,在這年月也很多人搶着要,沒門路可弄不到。
她訝異地挑眉:“你什麼時候跟魯斌關係這麼好了?”
她記得上輩子這兩個人沒有交集啊。
謝錚避重就輕:“就今天認識的,一見如故,他明天請我去國營飯店吃飯,中午不用做我的飯。”
又是糧食又是請吃飯的,肯定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
不過魯斌這時候還沒什麼劣跡,謝錚跟他交好也無妨。只要不是什麼大惡人,宋書玉都不會過問謝錚的交友情況。
她點點頭說:“咱們家的糧食勉強夠吃,不過多一點當然是更好。你看吧,要是價格合適,可以買一些,咱們家吃不了,也可以讓給宋叔和桂花嬸子他們,賣個人情。”
他們家人少,而且四個都是上工掙工分的,宋書玉又能幹,拿的工分跟男人一樣多,農閑的時候她還會參加公社組織的挖溝渠、修建堤壩等活兒,所以他們家的口糧不是很緊缺。
但這年月誰會嫌糧食多啊。
因為缺少油水,糖也是稀罕物,鄉下人幾乎只靠一日三餐補充體力,加上農村都是體力活,所以這會兒的人特別能吃,七八寸的大碗,苗秀英一頓都要吃滿滿一大碗,宋書玉和劉桂芝、謝錚則要吃兩三碗,很多壯年男同志吃得更多。
宋書玉見過一個大叔一頓吃了七八十個湯圓,滿滿一大鍋,而且自家包的湯圓大,一個能頂後世超市裏賣的兩三個那麼大。
吃這麼多,也長不胖。
宋書玉只有九十斤出頭,而且因為身上的肌肉緊實,沒有贅肉,看起來還有些瘦,不了解她的人還以為這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謝錚見宋書玉有意,便說:“那我明天問問他數量和價格。”
“成,等你這邊有消息了,我再問問宋叔和桂花嬸子。”宋書玉扒完了碗裏最後一口飯,又起身添飯。
因為回家晚,吃過飯已經不早了,劉桂芝將謝錚趕了回去睡覺,一家人也早早地歇下了。
***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謝錚在供銷社前跟魯斌他們匯合。
除了魯斌,還有昨天那三人小夥子。
魯斌一一給謝錚介紹:“都是我的兄弟,劉剛,他爸是肉聯廠的,以後想吃肉找他。鄒進,他媽是棉紡廠的,要是缺布找他,馬衛國,他媽是衛生院的護士,這個就不用找了。”
最後一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馬衛國不服氣:“斌哥你啥意思,歧視我啊?”
“就歧視你,要找了你媽,回頭我們回家還要挨一頓,傷上加傷。”魯斌是個性情豪爽的人,他攬着謝錚的肩膀說,“謝錚,我新認的兄弟。”
謝錚大大方方地跟他們打招呼:“謝錚,京市來紅雲大隊插隊的知青。如果大家需要捎帶什麼京市的特產,例個單子給我。”
“兄弟就是痛快。”魯斌很滿意謝錚的爽快,笑着說,“走,去國營飯店,我讓平叔給咱們留了大肘子、醬牛肉。”
一行五人進了國營飯店,因為時間還早的緣故,裏面一個客人都沒有。
不過魯斌幾個顯然都是熟客了。
服務員熱情地招呼他們:“斌哥,你們來了,還是老規矩?”
說著眼神好奇地打量着謝錚。
魯斌介紹:“這是我新認的兄弟謝錚,小徐啊,以後照顧點。”
小徐沖謝錚點點頭,問:“除了紅燒肘子、醬牛肉,斌哥,你們還吃點什麼?”
“今天有什麼?”魯斌抬了抬下巴問道。
小徐說:“水庫那邊送來了一批魚,可新鮮了,都活蹦亂跳的,斌哥要來一條嗎?”
“那來一條紅燒鯉魚,別的再來個青菜吧。對了,有湯嗎?”魯斌問。
小徐笑道:“有的,排骨海帶湯。”
“行,也來一份,另外拿瓶酒過來。”魯斌很快就點完了菜,雖然只有四菜一湯,可三個都是大葷,可見他也是下了血本。
等待上菜的功夫,五人又聊起了昨天的事。
剛子幾個沒能打趙文軍一頓,還有些不爽:“斌哥,回頭咱們再找個機會揍他小子一頓,這口氣不出,難消我心頭只恨。”
“要我說啊,打一頓有什麼意思。”馬衛國轉着茶杯,笑得有點壞,“斌哥,那趙文軍不是也有個對象嗎?我看,乾脆你也搶了他的對象,讓趙文軍心裏不痛快,也讓齊春麗那個有眼無珠的看看嫁給斌哥你過得有多好。”
剛子興奮了:“這主意不錯,衛國,你小子夠陰啊。以後斌哥提着大包小包去丈母娘家,齊春麗看了肯定乾瞪眼,趙文軍也沒臉。斌哥陪媳婦兒回一次娘家,紅雲大隊的社員就笑話他們倆一次。就是不知道趙文軍的前對象長得怎麼樣,配不配得上……”
正說得起勁兒,忽然桌子上傳來重重一聲響,打斷了剛子的話。
大家不約而同地看向謝錚。
只見謝錚臉色陰沉得堪比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眼神陰翳。
大家都懵了,剛不好好的嗎?
“兄弟,這是咋啦?”魯斌疑惑地看着他。
謝錚深吸一口氣,忍着暴揍馬衛國和剛子一頓的衝動:“知道我昨天為什麼揍趙文軍那狗東西嗎?因為宋書玉是我姐。”
“你不是京市來的下鄉知青嗎?”剛子納悶了。
謝錚瞥了他一記:“誰家還沒幾個離得遠點的親戚。總之,我醜話放在前面,誰敢打宋書玉的主意,別怪我這當兄弟的不講情義。”
他的聲音雖然很平靜,沒什麼起伏,但大家都看得出他眼底的認真。
魯斌趕緊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錚別生氣,大家這不是不知道嗎?剛子和衛國也就說說,咱以後不提了。宋書玉是你姐,那就是咱們的親姐。”
剛子連忙點頭:“對,以後誰敢欺負咱姐,咱讓他好看。”
謝錚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們也不打聽打聽,能欺負宋書玉的,你們打得過嗎?”
“啥意思?兄弟,你這有點瞧不起人啊。”剛子不服氣。
一旁沉默的鄒進開了口:“阿錚還真沒說大話,宋書玉在紅雲大隊是出了名的能幹,力氣特別大,不輸男人,她能挑一兩百斤的糧食從大隊到公社來回幾趟。要打起來,剛子你恐怕還真不是對手。”
剛在他爹雖然在肉聯廠,但乾的是會計的工作,剛子名字起得硬,實際繼承了他的爹的小身板,平時也沒下過地,干過什麼力氣活。
剛子目瞪口呆:“這……這麼猛?那我確實比不過。”
魯斌也很震驚,估計這宋書玉長得膀大腰圓,特別彪悍,難怪趙文軍都已經定親了,還跑去勾搭齊春麗呢。得虧剛才剛子和衛國瞎起鬨的時候,他沒應和,不然這笑話就鬧大了。
魯斌趕緊岔開這個話題:“不說這個了,阿錚,昨天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
“我想要一點,你大概能給我弄多少,價格怎麼算?”謝錚正色問道。
魯斌低聲說:“大概能弄個三百斤左右的小麥吧,一毛二一斤,不要票,要嗎?”
這麼便宜,謝錚當然不會拒絕:“要,謝了,兄弟。”
“好說,都自己人,過幾天我給你捎個信,你到公社來拉。”魯斌輕聲說道。
謝錚點頭,見又有客人進來了,便岔開了這個話題。
一頓飯吃得很痛快,魯斌四人雖有些小毛病,但性子都比較直爽,有着少年人的衝動和耿直。大家都是性子爽利的年輕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酒喝完,連話最少的鄒進也對謝錚的博學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口一個“錚哥”了。
***
宋書玉這兩天都呆在刺繡小隊,但她不會刺繡,其實沒多少事做。
不過,很快她就忙了起來,因為初七那天,宋建國在喇叭里通知大家初八正式動工,然後還召集村幹部們開了一個小會。
小會結束后,宋書玉剛走出宋建國家,趙淑芬就背着個背簍追了上來:“書玉,等等,我有點話想跟你說。”
宋書玉停下來等她:“趙主任,什麼事啊?”
趙主任推了推她的手說:“走,去你家裏說。”
宋書玉點頭,領着她了家裏。
一坐下,趙淑芬就從背簍里拿出十個雞蛋,還有一包白糖遞給宋書玉。
宋書玉有點意外,不解地看着她:“趙主任,你這是做什麼?”
趙淑芬很是愧疚:“書玉,趙文軍的事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他跟他那爹媽一樣糊塗。哎,以前看他挺老實一孩子,還以為他是個好的,哪曉得我看走了眼,差點害了你,真是對不住。”
宋書玉從來沒怪過趙淑芬。這門親事是她自己點頭同意的。
況且,人本來就是複雜多面的,在外頭很多人都會裝一裝,呈現的只是他們願意給別人看到的那一面,只有遇到事的時候才能很容易地看出一個人本性。
這麼多年,大隊裏的人都看走了眼,只以為葛慧玲有點愛貪便宜,誰能知道他們家這麼不要臉呢?
宋書玉將雞蛋和白糖推了過去:“趙主任,你只是看兩個單身男女青年,條件相當,就幫忙撮合一下而已,這些事你也不想的。總不能以後哪對夫妻過得不好,都怪媒人吧?要這樣,都沒人敢給人做媒了。”
趙淑芬堅持要給她:“我知道你性子豁達寬厚,不計較我的過失。但我除了是你們的媒人,還是趙文軍的堂姑,這事是我牽線的,我也有責任。況且你送他去了三次醫院,這麼遠多辛苦啊,總不能讓你一個姑娘家白忙活,這點東西就當是我補給你的跑腿費。你若是不要,那就是嫌少。”
宋書玉只好收下:“謝謝趙主任,那我就占你這個便宜了。”
趙淑芬利落地背起背簍,擺擺手:“家裏還有事,我先走了啊。要是以後還有合適的男同志,我給你介紹。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把人連同他爹媽兄弟姐妹都打聽得清清楚楚的,絕不會坑你。”
宋書玉笑了:“好,那我就謝謝趙主任了。”
將人送出門,宋書玉回來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東西,扯着嘴角笑了笑,像葛慧玲他們一家子那樣的極品是少數,隊裏大部分人都還是很淳樸的。
她把東西收了起來,打算去倉庫,桂花嬸子在門口探頭過來,賊兮兮地問:“書玉,剛才趙主任找你幹什麼啊?”
“沒什麼,就說了幾句話。”宋書玉沒提東西的事。
桂花嬸子嘿嘿笑了笑,跟宋書玉八卦:“今天齊春麗跟趙文軍去民政局領結婚證了。”
宋書玉有點意外:“他們還沒辦酒啊。”
這年月,鄉下人結婚幾乎沒有領結婚證的,就辦個酒,在親朋好友和同村人的見證下,就算是結婚了。
桂花嬸子撇嘴:“葛慧玲那個摳門的,不打算辦酒,也沒彩禮。一分錢都沒花,白娶一個媳婦回家,真是便宜他們了。”
宋書玉不知說什麼好。
齊春麗這也能答應。
要知道,在鄉下辦酒比領證更受大家的承認,在鄉親們的觀念里,辦了酒那才叫結婚,沒辦的都不算。就算家裏再窮,結婚也是一輩子的大事,至少也要請一兩桌親朋好友來做個見證。
可趙家硬是什麼都沒張羅,大門上連個喜字都沒貼。
這婚結得太憋屈了,就這樣齊春麗也能忍。
宋書玉真是服了她。
但沒想到更絕的還在後頭。
第二天上工后,宋書玉發現齊春麗也跟在隊伍里。
才幾天不見,她瘦了一大圈,顴骨都凸出來了。
大家都不待見她,連陶碧都不跟她一起,她就一個人拿着鋤頭遠遠地墜在隊伍的最後面。
桂花嬸子不知從哪兒聽來的瓜,跟一隊的幾個婦女八卦:“葛慧玲可做得真絕,竟然讓齊春麗回娘家要糧食。說她去年掙的工分都在娘家,現在吃趙家的,得自己帶糧。”
這下大媽嬸子們都受不了了:“誰家娶媳婦,一毛錢彩禮都沒花,還讓媳婦帶口糧的?這葛慧玲可說得出口,簡直丟咱們紅雲大隊的人。”
“我說她怎麼願意他們家文軍做上門女婿,估計是嫌文軍去年沒掙工分,想將他也一塊兒趕出去,免得在家裏吃白食吧。”
“文軍去年是沒在隊裏幹活掙工分,可他當兵那些年的津貼都寄回了家啊。而且宋書記照顧文軍,還讓隊裏給他送了兩百斤口糧。他也不是一點口糧都沒有的啊。他們兩口子這麼對文軍,文軍是她親生的嗎?”
“當然是親生的,她生的時候請的我婆婆過去幫忙接的生,假不了。”
……
嬸子們越說越離譜。
最後還是桂花嬸子憑藉一己之力,將話題又繞了回來:“還有個事,你們肯定不知道。趙文軍,齊春麗,還有虎子兄弟住一間屋。”
嬸子們瞠目結舌,哪有新媳婦進門跟侄子住一間屋的,趙家怎麼想的啊?太荒唐了吧。
“你胡說的吧,齊春麗能答應?”有嬸子不信。
桂花嬸子篤定的說:“這事千真萬確。趙家總共就四間睡覺的屋子,葛慧玲兩口子睡一間屋,老大兩口子帶着女兒睡一間屋,老三兩口子睡一間屋,聽說陶碧又有了,趙文軍和兩個侄子睡一間屋。這齊春麗去了,不跟他們睡一間屋,那睡哪裏?趙家本來是想讓趙文軍入贅,壓根兒就沒準備他結婚的房子。”
確實分不出房子。
但虎子兄弟倆雖說只有幾歲害不懂事,但跟新進門的嬸娘睡一間屋也不妥啊。
這時候大家都有些同情齊春麗了,放着公社的房子不住,國家糧不吃,非得進趙家門受這等委屈,圖什麼啊?
宋書玉也聽得目瞪口呆。
趙家人真是有一次刷新了她的認知。
她上輩子倒是沒遇到這種事。葛慧玲雖然有時候陰陽怪氣,經常在趙文軍面前挑撥是非。
但因為趙文軍是入贅到她家的,她幹活厲害,拿的工分高,又不跟趙家人在一個鍋里吃飯,葛慧玲也只能偶爾尖酸刻薄兩句,拿她沒法。
但齊春麗就不一樣了。
齊春麗先是拋棄趙文軍,後來又死皮賴臉要嫁給對方,把兩家人的名聲都搞臭。而且她現在跟家裏鬧翻了,沒有娘家撐腰做主,離了趙家,她連住的地方都沒有,葛慧玲他們還不使勁兒地磋磨她。
不過依宋書玉對齊春麗的了解,她並不是能吃苦,能忍耐的性格,能忍這一時之氣,但不可能一直忍着,遲早會爆發。
到時候不知道她跟葛慧玲誰棋高一着。但趙文軍夾在中間,肯定不好受。
宋書玉這一上午都聽八卦去了。
桂花嬸子生在鄉下真是屈才了,要是生在香江,肯定是個好狗仔。這大隊裏幾乎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甚至連附近幾個大隊的事她也知道不少,講起八卦來一套一套的,甚至不少人物都是串聯的。
搞得中午下工回去時,好些個嬸子還意猶未盡,連說下午繼續。
這段時間的任務都是翻地。
直到元宵節后,地還沒挖完。
正月十六號這天,宋書玉請了一天假,因為她去刺繡廠交貨。本來謝錚想跟她一塊兒去買自行車的,但魯斌那邊讓他去拉糧,便只能等下次了。
宋書玉將綉品包好,怕壓壞了,綉品都特意放在一個木頭箱子裏,然後捆綁在自行車的後座。接着她又提了一袋子約莫三四斤的炒花生,綁在箱子上方,這才出發。
到了刺繡廠門口,宋書玉先在門衛室停了一下,提着炒花生敲開了門:“叔,我又來了,好久不見,你看起來比上回精神多了。”
老大爺就喜歡聽好話,他抖了抖雙臂,笑呵呵地說:“這不是天氣變暖和了嗎?我減了一件毛衣,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難怪呢,叔,我就看叔瘦了不少嘛。叔,這是我奶奶炒的花生,她的炒花生那可咱們村的一絕,焦而不糊,可好吃了,聽說你偶爾喜歡喝點小酒,帶來給您下酒的。”宋書玉將袋子遞了上去。
老大爺有點不好意思:“這……小宋,這哪成,叔哪能每次都要你的東西,你拿回去。”
他也是要臉的好吧,一兩毛錢的煙偶爾收一次就算了。這花生米好幾毛一斤,這麼一袋子,少說也得一兩塊錢。老這麼占人家小姑娘便宜,他可做不出來。
宋書玉推了回去:“叔,這是自己家種的,不要錢。再說了,我都帶來了,還得帶回去多麻煩。這樣吧,這次你收了,下次我不送了,這總成了吧?”
“你這小嘴巴真是會說,我說不你。但咱們說好了啊,這是最後一次。”老大爺這才鬆了口。
宋書玉一口應下:“好嘞,叔,我就不打擾您工作了,我去找王主任了,咱們回頭再聊。”
老大爺點頭,笑眯眯地目送她進了廠里。
王主任有點事在忙,半個小時后,他才急匆匆地趕來,笑呵呵地說:“小宋,你們可真快啊,這還不到半個月呢。綉品都帶來了吧,我看看。”
宋書玉把箱子打開:“王主任,都在這裏,請您驗收。”
王主任掏出一副放大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人年紀大了,眼神不大好。”
宋書玉能說什麼,她只能笑道:“還是王主任您想得周到。”
王主任拿着放大鏡仔細檢查綉品,每一幅都要花幾分鐘,確認沒問題后,他才小心地將綉品包好,放到桌子上,繼續檢查下一副。
檢查到一半,王主任突然停了下來,指着那副蝶吻百花的刺繡說:“小宋,你看看,這隻蝴蝶兩邊的翅膀圖案繡得不一樣。”
宋書玉湊過去盯着他指着的地方仔細看了一會兒,還真是。
她懊惱地說:“王主任,對不起,這都是咱們的疏忽,這副刺繡我帶回去重新返工。”
王主任沒多說,繼續往下檢查。
好在剩下的刺繡都沒什麼問題。
28幅刺繡,只有一幅出了點小問題。
王主任還算滿意,但他提醒宋書玉:“小宋啊,這個質量你們要把關嚴一些,這要是每次都檢查出問題,我這可不好交差啊,也不放心將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們。”
“王主任說得是,這次是我們的錯,回去我一定好好監督綉娘們,讓她們下次注意點,絕不再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宋書玉認真的道歉。
她年紀小,道歉又這麼真誠,王主任不好再說什麼,算了一下工錢,給了她一張條子:“你拿着這個去會計結賬吧。然後來一趟倉庫,我把下一批綉品的材料給你。”
“好,謝謝王主任。”宋書玉拿着單子去二樓的會計那兒領了錢,然後來到倉庫,王主任他們還在收拾。
刺繡廠的倉庫有兩個籃球場那麼大,裏面堆積着各種宋書玉或認識或從未見過的布料、絲線,顏色更是五花八門,花花綠綠的,什麼都有。
倉庫是重地,宋書玉也不好進去,就站在門口等着。
王主任帶着兩個工人在拿材料。她這次來之前沒打招呼,所以王主任也還沒準好材料。
兩個工人一邊收拾一邊將一些用不上的碎布塞進了一個大蛇皮袋裏,然後拉到最西邊的角落地放着。
宋書玉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就見角落地堆了六個那麼大的袋子,全部塞得脹鼓鼓的,最上面還露出一截翠綠的布料。
發財了,宋書玉眼睛發亮,指着袋子問:“王主任,這些布你們都不要了嗎?”
王主任看了一眼她手指的方向:“那些都是剪裁剩下來的碎布,沒什麼用。”
刺繡廠的碎片不少,有些複雜的刺繡要用好幾種布料,也有可能,本來準備好的布料不滿意,只能換一種,先前採購的就只能閑置了。
好在他們刺繡廠是創匯單位,給國家掙外匯的,計劃委員會對他們非常優待,需要的原材料批得都比較多。
這些報廢的布,五六尺長能做一身衣服的基本上都被廠里的職工分了。還有些更小的,零零碎碎的布,做不了一件衣服,廠里的人瞧不上,就塞進袋子,丟在倉庫里,多了再清理。
他們看不上,宋書玉瞧得上啊。
她笑眯眯地說:“王主任,能不能將這些碎布便宜點賣給我?咱們鄉下人可以用來做鞋底。”
布鞋的鞋底就是用舊衣服裁剪整齊,糊上一層層的麵糊,多沾幾層,然後在太陽底下暴晒,晒乾后根據腳的大小剪下來,蒙上一層白布,再用麻線細細密密地納一圈。
布鞋的鞋底就做好了。
這些東西堆在倉庫也沒什麼用,王主任說:“都是些碎布,你要拿就拿去吧,不用錢。”
那怎麼行,這些她可是全要的。而且不花錢,一次兩次還行,但你不能回回問人要,那樣顯得她太過貪婪了,很敗好感。
所以宋書玉堅決不肯答應:“王主任,這些布料雖然不像完整的那麼值錢,但也到底是布,這錢必須得給。這樣吧,一袋五塊錢賣給我怎麼樣?”
“小宋,你怎麼這麼固執。行吧,你看着給。”王主任無所謂。
宋書玉連忙還沒捂熱的錢掏了三十塊出來,遞了過去:“王主任,謝謝,這六個袋子都是碎布吧,我都要了。”
王主任震驚地看着她:“這麼多,小宋你能搬得動嗎?而且你們做鞋底需要這麼多碎布嗎?”
當然用不着,而且這樣好的布拿來做鞋底也太浪費了。
宋書玉不好意思地說:“家裏親戚多,人也多,我爸這邊,我媽那邊,還有一些村子裏關係比較好叔伯嬸子的。而且咱們鄉下人費鞋子,反正便宜,我都帶回去了,今年穿不完,還可以明年穿,也不會浪費。”
這會兒的人都生得多,王主任家裏就有七八個兄弟姐妹,要把父母兩邊的堂的表的兄弟姐妹一塊兒算上,那得好幾十個,更別提關係遠一些的親戚。
因此王主任沒多想,笑着說:“小宋,你可真會過日子。”
將整理好的材料和清單遞給宋書玉,核對無誤后,他讓兩個工人幫宋書玉將這六袋碎布都給搬了出去。
宋書玉買布料的時候豪爽痛快,可站在廠子門口,她就發愁了。這麼多布料,她怎麼弄回去啊?
老大爺見她站在幾個蛇皮袋中間發愁,過來問清楚了怎麼回事,頓時樂了:“這個好辦。小宋,你等等,我給你借一輛三輪車,你用車子拉回去。不過這麼多東西,紅雲公社還有二十多里地,小宋,你能行嗎?要不分兩趟拉吧。”
分兩趟又得多花一天的時間,宋書玉擺手:“沒問題的,謝謝叔。我的自行車先放你們廠子裏啊,明兒來還三輪車的時候騎走。”
“行,我給你看着。”老大爺答應,還特意將她的車子推到車棚下面上了鎖。
宋書玉從一個袋子裏翻出了幾條細碎的長布條系在一塊兒,弄成繩子的模樣,先把幾個袋子都拴好,然後抱上三輪車,整齊地碼上去,最後再用繩子捆綁一圈,以防顛簸的時候袋子掉落。
弄好后,宋書玉跟大老爺揮了揮手,用力蹬着三輪車風風火火地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