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攀比
最好笑的是,在做了這麼驚天動地的事之後,站在面前的人頭頂上的友好度還穩定在【10】這個危險的邊緣壓根沒動,苟安不知道是不是該誇他一句情緒穩定。
【蕉蕉:也可能是對你的期待本來也就只有這麼多——】
肥貓抬起了它毛茸茸的爪子,兩根貓趾頭很努力地分開了大概一毫米的縫縫。【蕉蕉:所以你能幹出這種事,反而很符合他對你是個任性的瘋婆娘的人設印象。】
苟安:
…
面前的保鏢先生確實非常狼狽,黏膩的雪糕汁順着他的下巴往下滴落,混雜着紅色的果醬,滴落在他原本一塵不染的鞋面上。
那張本來就白皙的漂亮面孔現在看上去比平日裏更加冰冷.…
夜朗站在那一動不動,依舊保持沉默,與周圍着實驚呆了的眾人相比,當事受害者反而如一潭死水,安靜地看着突然發瘋的苟家大小姐。
……要說生氣,大概是更加深層次的困惑佔領了此時夜朗的大腦。
在苟安與夜朗無聲對峙中,吧枱后已經下班了的陸晚反而是最先反應過來的那個,此時她已經滿臉焦急地繞出了吧枱,弄來了乾淨、濕水的一次性抹布,來到夜朗面前:“快點擦擦——”
她伸手想要替夜朗擦的,指尖都快碰着他的下巴了,突然又好像想起了平日裏這人不太喜歡與人身體接觸,猛地停住手..
陸晚望着夜朗,遞出了手裏的濕布。
夜朗這才垂眼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一眼,保持沉默寡言(甚至沒道謝)接過她手裏的抹布
"不許接!"
不遠處,像是吹哨子似的尖銳聲音再次響起。
夜朗被吼得愣住了下,原本放在陸晚身上的目光又挪走了,看着不遠處叉着腰、蹙眉望着自己的苟大小姐。
"給我放下。"
苟大小姐冷着臉命令。
在江城的下三區,大家會有一個共識:敢大小聲跟狼哥說話的人,雖然不會收到一個字的回嘴,但大概就在下一秒,他本人就會被完完整整地被塞進夜未央後巷的垃圾桶里,最後只能自己鼻青臉腫地爬出來。
多少年沒聽過這樣趾高氣昂的命令了?
哪怕是
宏九爺真的因為夜未央被砸的事對江家有些忌憚不得不開掉他,措辭也是小心翼翼,幾乎鋪着紅地毯將狼哥送走。
……這個小姑娘是怎麼回事來着?
夜朗大腦保險絲都快燒斷,但是不妨礙他居然在猶豫了一秒后,真的很聽話地隨手將手裏握着的濕抹布放在了旁邊的吧枱上。
"噯,阿朗?"
陸晚因為他這個動作,震驚地緩緩瞪大了眼。然後彷彿難以置信地轉過頭看着苟安——
一邊不相信她怎麼敢這樣命令阿朗。
一邊更不敢相信,阿朗居然真的聽她的。
然而無論她如何驚訝,夜朗卻沒有再看她,只是面癱着臉,一身狼狽地往旁邊站了站,儘管此時雪糕汁水還順着他略微尖細的下巴往下流淌,“滴嗒”地落在他的衣領上。
他好像完全不受影響。
站在門邊的保鏢先生只是歪着腦袋,看着苟安讓員工把她的那份雪糕打包,又掏出錢包賠償店面清理費,最後再跟店裏看熱鬧看得目瞪口呆的其他顧客揮揮手道歉不好意思影響她們愉快的下午茶
全程都很有禮貌。
除了對他。
安排好了一切,苟安拎起了那一堆剛剛放在旁邊的購物袋,只是手裏比進店時,多了一份塞滿了冰袋的甜品打包袋。
很沉。
大包小包地拎着,卻並不妨礙苟大小姐依然保持昂首挺胸地往店門外走。
目不轉睛與夜朗擦肩而過。
走出門三四步,她才停住步伐,回過頭,發現那個一身狼狽的高大身影還站在那裏,並且目光追隨着她——
因為她一回頭,就與他那銳光如刀的漆黑雙眸對視上。
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生氣還是別的什麼原因,那雙平日裏素來木訥的眸子,居然在她回過頭的一瞬間變得異常明亮。
在他身邊,陸晚圍着他很焦急地問他還好不好,夜朗沒有理她,只是扭着頭固執地盯着苟安,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當場吃掉一般,專註到嚇人。
被這樣不敬地盯着明明應該更加生氣,苟安的怒火卻偏偏往下降了一點,把手裏快要把手勒斷的購物袋們放下了,她踢了踢其中一個:“你來拿。”
這話當然是對夜
朗說的。
原本按照苟安對這個人又臭又冷、吃軟不吃硬的印象,他可能根本不會理她,然後他們就可以再次大吵一架——
沒想到的是得到指令后,他抬起手用手背隨意擦了擦下巴上黏膩的奶昔狀雪糕,就抬腳徑直向她走來。
彎腰撿起地上那一大堆購物袋,重新直腰在她面前站定的年輕男人現在整體形象看上去荒謬又怪誕——
商場的人都在看他,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種驚艷的目光而是驚訝..但,好像兩種目光對他根本沒有區別。
除了衣服和臉髒了,他跟剛才站在商場門口還沒進來時,看上去壓本一般無二。
微微垂首盯着苟安,那副隱忍的樣子讓苟安都失去了語言,只想打電話問苟聿到底給這位保鏢先生開了多少錢,否則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變身忍者神龜.…
半晌,反而是苟大小姐先受不了旁人頻頻側目,陰沉着臉打電話叫司機來接——結果想要的珠寶並沒有買。
坐上車她才想起這件事。
忍不住晦氣地又“哼”了聲,引來前面剛剛拉開車門、屁股落坐在副駕駛的保鏢先生與司機先生的同時側目。
開車的是新來的司機,二十幾歲的年紀,姓張,性格活潑開朗,缺點是有點不太穩重..
此時,順着視線方向,小張終於注意到夜朗此時的狼狽,“哇”了一聲像是嚇了一跳,他手忙腳亂地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大包濕紙巾,讓保鏢先生趕緊擦擦。
夜朗瞥了眼那一大包快要懟到他臉上的紙巾,沒有立刻接,而是回頭看苟安。……儼然一副剛才被吼出了陰影,此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接的模樣。
苟安:“…
看他這個逆來順受的鬼樣子,苟安有點兒解氣,與此同時心裏又好像燒了另一把火,蹙眉一把搶過紙巾,重重砸到了他的身上。
夜朗穩穩接住了濕紙巾,開始低頭擦拭身上那些令人難受的甜膩液體——最後,在奮鬥了十幾分鐘,終於妥協外套實在不能看了...在某個十字路口,他無聲地把外套脫了下來,規矩地放在膝蓋上。
從苟安的角度,能看見副駕駛的人身着淺藍色襯衫時寬闊的一邊肩膀,還有他摺疊外套時因視線微微下垂,長而濃密的睫毛。
"還要做我的保鏢嗎?&#3
4;苟安突然毫無徵兆地開口問。
夜朗停下疊衣服的動作,回過頭,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明明那天早上一覺醒來時,她並不是這種可怕的態度,反而是像一隻過於粘人的貓咪,一直在他身邊蹦來跳去很活潑的樣子……
但是因為陸晚到來,把她塞進衣櫃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她變得極具攻擊性。
“我救過你。”
“我討厭你。”
一個乍一聽沒什麼情緒實則好像有點委屈的聲音,和斬釘截鐵的女聲同時響起。
夜朗幾乎是第一時間再次陷入熟悉的沉默,停頓了下,他像是固執地要得到答案,又問了一遍:“為什麼?”
而苟安卻勾了勾唇角,彷彿害怕他剛才沒聽清似的,很有耐心地跟着重複了一遍:“要什麼理由?你救過我又怎麼樣,那天你不來我一樣可以讓那個人腦袋開花,然後自己順着水管爬下去。"
夜朗對此說法不置可否,並持保留態度——
畢竟那晚,雖然苟安確實是有自己順着水管往下爬,但最後那兩米的水管她是直接撒了手,掉下來的……
如果不是他接住她,她最輕也得摔個屁股開花。
而她顯然仗着醉酒忘記了這件事,此時還在喋喋不休。
”我是白眼狼,我就是討厭你,你要麼今天就給我滾蛋,如果你非要死皮賴臉留下來……今天類似的事我保證,還會發生。"
她停頓了下,果斷補充——“無數次。”
夜朗:
開着車的小張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保鏢與大小姐間莫名其妙突然囂張跋扈的緊繃氣氛嚇得他縮起了脖子,死死地握着方向盤,滿腦子都在盤算: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可惡這段路為什麼要限速?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到家?現在誰來救救一個可憐無辜無意捲入戰爭的司機?
汽車駛入人煙稀少的別墅區,苟安率先下車,以“啪”一聲重重的關門聲表達了自己的不高興。
坐在駕駛座的小張握着方向盤縮了縮脖子,夜朗卻睫毛都沒顫抖一下,頂着那張缺乏表情的臉跟着下了車。
聽着身後的腳步聲,苟安心煩意亂,回頭罵了他一句
“牛皮糖”,卻發現他理都沒理她,而是正盯着自己身後看——
苟安愣了愣回過頭,就看見坐在院子裏她的小鞦韆上,正坐着個身明顯不合適玩鞦韆的高大男人。
頭頂上,【友好度:35】的字樣讓人覺得那一顆蝦餃價值千金。他正捧着一隻狸花貓逗弄。
狸花貓是小區的野貓,蕉蕉沒有了以後,蕉蕉的罐罐和貓糧沒了去處,就都便宜了這些小傢伙…
現在小區裏的貓大概都知道,苟安家就是定點餐車。
狸花貓很親人,膽子也大,擱天下第一冷酷的男人懷裏仰着腦袋翹着尾巴要他撓下巴,男人的西
裝外套脫下來搭在一旁,袖子撈起來,陽光下,那塊價值幾十萬的名表反射着冰冷得金屬光澤——
他擠在那對他來說小的有點滑稽的鞦韆上,用綁着繃帶的那邊手,伸出一根手指勾勾它的下巴,那隻貓就"嗷"地一聲,直接翻了肚皮。
苟安站在院子裏像個獃子一樣看了半天,滿腦子都是“貓的待遇都比我好”,又想到,這是那個要命的機車連體服之後,自己第二次被顛覆賀總得形象。
他不僅騎車。
他還會逗貓。
這時,好像意識到了院子的主人回來了,賀津行慢吞吞地抬起頭。短暫對視。
"小叔。"
苟安和三個小時前,剛才餐桌上見過面的人打招呼。
賀津行掃了她一眼,抬起手拍了拍在他膝蓋上打滾的狸花貓的屁股,狸花貓利落翻身,從他的膝蓋跳下地。
大概是認識苟安,又過來蹭了蹭苟安的鞋子,才“喵”地一聲消失在灌木叢。
莫名其妙出現在別人家院子裏的男人目送那個貓崽子離開,不知道為什麼,目光看上去好像比平日裏那副戴面具一樣的假平易近人來得真情實感一些。
”我是來道謝的。”賀津行鄭重其事地開口。
苟安:"嗯?"
"你爸爸下午特意打了個電話告訴我,說中午的時候,安安是因為害怕我吃不飽,所以才給我夾了菜。"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加重了“安安”這個名字的讀音。
緊接着,男
人唇角邊的笑容變得清晰了一些,並且刻意地停頓了下。"他說,是孝敬長輩,讓我不要多想。"
苟安:"……"
爹地,你可真是我的親爹。
看着苟安一臉尷尬,又要強裝鎮定地木着臉杵在那……賀津行絲毫沒有憐憫之心,甚至像是準備就這樣把她風光送走,把話補充完——
"沒想到,我才三十歲不到,就能享到晚輩的清福了。"
苟安:".…
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你。
腳指頭又開始不聽話的摳地,苟安“嗯嗯啊啊"地應着,毫無靈魂地說"您開心就好”。陽光下,小姑娘那副被他人兩句話直接整得耳尖透紅、六神無主的模樣,與在雪糕店判若兩
人。
有點像那隻會打滾的貓….也有點像前幾日清晨睜開眼第一次見到他、沒來得及被他塞進衣櫃之前的樣子。
夜朗面無表情地想。
"下次家宴還坐我身邊好了。"
"……不合適吧?"
"是嗎?我還以為能提前過上安穩的退休生活,有晚輩孝敬那種。"
賀津行也覺得今日他主動開口的次數多了些。不。應該說從他走進這個院子開始,有些事情就硬生生脫離了軌跡。
算他最近真的有點懷念再年輕一些時候做事的肆無忌憚好了,自從他發現苟家的女兒總是一副很怕他的樣子,而她越是這樣,越引人想要做點什麼逗弄一下——
大概就是剛才看着貓崽子乖乖翻肚皮一樣。細微的放鬆真正地攀爬上眼底,但今日也該到此為止。
賀津行從鞦韆上站起來,正想再說點什麼客道話便離開,這時候一打眼,卻看見了立在苟安身後、從剛才就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另一個身影。
“阿朗?”
唇角依然保持着上一秒翹起的弧度,只是語氣與語調原本有的淺淺笑意變得淡薄。
被叫到名字的人掀起眼皮子,目無情緒地回望了他一眼,也算是作為回答。
賀津行像是習慣了這個少言寡語的男人的沒禮貌,上下打量了下他站在苟安
身後那副順從的姿態,明白了什麼。
"我之前還在奇怪,苟聿怎麼突然捨得花重金請你,原來是把你給了他女兒。""給苟安請一個保鏢"這主意還是他跟苟聿提的,卻沒想到最後是夜朗得了這份差事。賀津行現在想想,自己好像,確實有點多管閑事了。
這想法來得很妙,他自己也不清楚邏輯在哪,同時也沒打算深究,畢竟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
但剛才苟安進院子不耐煩吼那一嗓子,賀津行也是聽見了的——
想來不知道為什麼,這兩人關係不太好,夜朗這張足夠迷倒九層少女的臉蛋,奇怪地並沒有能在苟大小姐這討着好。
思及此,賀津行的目光仿若不經意掃到了夜朗手臂上掛着的西裝……陽光下,西裝上白色的奶油已經凝固,髒兮兮的掛在深色布料上。
"外套怎麼了?"賀津行語氣平和地問。
夜朗眼皮子跳了跳,正想這人哪壺不開提哪壺怎麼那麼煩人,就看見他轉過身,偏了偏頭問身後的苟安:“又是你弄的?”
"又“?
夜朗有點茫然。
這時候便看見苟安抬起手摸了摸鼻樑,停頓了下,跳過了這個提問,說,“正好說到這事兒,之前弄髒的小叔的那件西服,我已經讓爸爸幫忙送去洗乾淨,現在應該拿回來了——”
賀津行替她把話講完:“然後準備又送洗一件?“
苟安立刻炸毛:“送什麼送!誰管他死活!“
—句話落地。
聞言的兩個人,一人唇邊重新掛起了微笑,另一個人則下意識地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