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姑娘可過生兒
榮國府西邊小院,
庭閬中,
陽光明媚,正午的時分,金燦燦的光芒照耀在庭院中,一排排翠竹輕搖,葉影斑斑,
不遠處的花壇里,牡丹,芍藥,競相開放,宏,黃,紫,各色花朵,在綠葉下襯托的格外顯眼。
北邊的閣樓,
黛玉所居的東暖閣中,廂房窗戶半開,將幾道倩影投映在窗帘上。
“姑娘,今個後面,特意給姑娘做了醬肉,清晨時候燉的,可香了,姑娘,用飯罷。”
紫娟提了兩個食盒,行到里廂,輕聲喚着黛玉,把食盒放好,便進了裏屋,尋林黛玉,剛進屋,就看見自家小姐,在窗戶前低頭綉着什麼,趕緊過去,低聲道:
“哎呀,姑娘,別作針線了,仔細熬壞了眼睛,之前您還看書寫字,現在怎麼繡起了這個玩意,都有奴婢們在此伺候,姑娘只管着怎麼綉就成。”
身後,雪雁、春纖,晴雯,連同幾個嬤嬤在外間把食盒提進來,打開食盒端着飯菜,在小几前立定,從食盒中一一取出碗碟快勺,小心擺在裏屋座子上。
林黛玉一身藏青色立領偏襟薄襖子,帶着一根沉木製作的簪子,靜靜坐在床榻上,頗有一番道家女子風範,放下手中綉到一半的香袋,道:
“許久不怎麼綉,手都有些生了,好幾天,也沒綉個輪廓。”
說著,起得身來,就去凈手,動作矯捷,身形搖曳,尋常望去,哪裏像是有病的人,可見穀子香的秘葯,果真是厲害。
紫娟小心遞上熱毛巾,臉蛋兒天然而形的蘋果肌,紅潤如霞,清麗的話音響起:
“姑娘,您也別光顧着在院裏,實在不行帶着侍衛,可以出去走走,話說,侯爺有段兒日子沒來走動了。”
黛玉一邊兒拿毛巾擦着手,一邊落座在小几前,拿起塊子,抬起仙姿玉貌的臉蛋兒,說道:
“恩科之前那天,他不是才來過?”
當然,那時眾人一起行動,什麼話也沒說著,郎君急匆匆就走了,這些天卻也沒見到人。
紫娟拿着湯匙舀着燕窩紅棗粥,輕輕攪勻,散着熱氣,以便黛玉等下食用,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心道:
“聽說寶姑娘那幾天為著她兄長的事兒,沒少安排人去打聽,不過最後說是薛大爺在侯爺那領了軍棍。”
“旁人只管慣着旁人的。”
黛玉默然了下,微微垂下眸光,思忖道:
“打了也好,省的鬧心,府上的事,裡外都有他。”
黛玉在榮國府,有時也會前往外面的園子逛逛,順便也去了梨香園坐坐,遇着寶釵幾次不在,向文杏一問,聽說都是前往東城錢莊忙活,一來二去,自就留了心,也不怎麼再過去。
“說來,前後四月份,這幾天府上真是亂糟糟的,東府才出了事,眼下榮國府這邊又……”
紫娟將溫熱的粥遞將過去,感慨說道,聽着外面的哭聲,做法事的喧囂,還有不少下人議論紛飛的話,更多的是,東府的爵位,現在還沒有定論,倒是小姐富貴,有一個爵位傍身,流傳子嗣,羨煞旁人。
林黛玉先安穩坐下,柔聲道:
“你說的也對,這些日子,一樁事兒連着一樁,倒像是霉運纏上了般,難怪大嫂子先前說,要安排祭祖的事就好了,但是瞧瞧,如今別說什麼祭祖,先緊着修道的事了,最後,道沒修成,人進了詔獄,現在又成了這個樣子。”
說著,捏着手帕的手,拿起湯匙舀起粥,遞至唇邊,動作十分秀氣,許還嫌有些熱,櫻桃紅唇微微撅起,朝湯匙吹了一口氣,而後粉唇一合,小口食着。
“昨個兒,二嫂子派人來傳話,說是東府的事,不必咱們參與,讓那些婆子,媳婦回去,小姐只管着在屋裏歇息,不必過問。”
紫娟想了想,又笑着敘道:
“還有下個月是姑娘的生兒,姑娘過了生兒,那可是大喜的日子,可得好好慶賀慶賀才是。”
紫娟對榮國府倒也並非是存着旁的心思,只是想讓黛玉多一個依靠,榮國府到如今,富貴了那麼些年歲,雖有中落之境,如今榮國府竟有起複之勢,小姐多了依靠,也是好的。
黛玉拿起快子,正要用飯,秀氣的罥煙眉蹙了蹙,以往的時候在江南老宅,也沒有慶生的習慣,如今在榮國府弄這些,有些不喜,輕聲道:
“現在這樣挺好,清靜自在,我也不稀罕這些,至於過生兒,左右沒什麼人記着才好,也省得麻煩。”
紫娟頓了頓,想要開口,也不知道如何勸。
其實,大致也能猜出自家姑娘的一些心思,榮國府幾次的議事,自己姑娘什麼話都敢說,雖然別人都不計較,可是心底怎麼想的,誰又能知道,以後的幾次,沒見有人來叫姑娘,大抵的意思誰不知道。
事實上,在原著中,寶玉哪有心思讀書,時常串門兒不說,幾乎天天膩歪在黛玉跟前兒,不分男女,甚至在“意綿綿靜日玉生香”一回,都躺在一張床上,說著“小耗子香芋”的笑話。
而現在,寶玉讀書,參加恩科考試,又被二嫂子王熙鳳盯着,黛玉也早有了男女大防,院子都不讓進。
至於張瑾瑜,身邊鶯鶯燕燕那麼多,何曾圍繞着黛玉轉?
紫娟想了想,只能解釋一番;
“上次是二奶奶的生兒,府上辦的可熱鬧了,還被老太太慶祝了三日方可結束。”
這是說當日,賈璉與外面青樓的鬼混,鳳姐鬧了一場。
黛玉輕輕“嗯”了一聲,顯然對“旁人”的事不太關心,無非是瞎熱鬧,自己忍不住,說了不中聽的話,那什麼寶玉的,又要率玉耍渾,自己如何能忍,想起此事,林黛玉竟然有些窩火,
“姑娘,此事別人不知道也就罷了,那也需要和侯爺一說,侯爺上次不是說記着姑娘的生兒,還說是花朝節,倒不知那天送什麼給姑娘呢?還怕侯爺忘記,要不要讓晴雯過去說一聲,”
紫娟輕笑了下,自顧自說道,一想到晴雯,府上的奴才誰不羨慕,能有如今的光景,也是她自己憑着本事掙來的,那日子,哪個奴才敢這樣,
黛玉聞言,手下的快子頓了頓,星眸閃了閃,不知為何,心頭忽然想起前日裏,二嫂子一句話,這男人哪個不好色,無非是嘗個新鮮,但也要忌口才行,咱們做夫人的還是要管一管,可是璉二哥那裏,二嫂子不是也沒管住。
這念頭一閃即逝,蹙了蹙罥煙眉,垂下星眸,再次看着燕窩粥,柔聲道:
“想送什麼就送什麼,許是不送,也沒什麼的。”
紫娟一愣,剛剛還好一些的,怎麼?
唉,自家姑娘這突然而起的小情緒。
“姑娘的話也不對,侯爺就是這樣,公務繁忙,你不說,或許俗事纏身,就忘了,這樣,尋個時間,奴婢去一趟侯府,給侯爺說一聲可好,”
晴雯哪裏瞧見這些,就要去侯府找侯爺說道,可是林黛玉真不想過什麼生兒,搖搖頭,
“不想過,不必去,到時候,一切如常即可,”
也不知怎麼,埋頭吃了起來,不再多話,讓雪雁都不知道如何勸慰。
養心殿的園子,
剛剛走進去,
張瑾瑜一進院子,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停下腳步,用鼻子嗅了嗅,從養心殿裏傳來的,這是,誰生病了,還在心底嘀咕的時候,猛地驚醒,不會是聖上龍體欠安吧,
那也不對啊,前幾日,還見着面呢,
整理下衣衫領子,面色一正,先行走了進去,宮殿門口,內里,依舊是雲公公在那守着,一見到侯爺來了。
趕緊出聲;
“侯爺,您可來了,陛下在暖閣等着呢。”而後,還向洛雲侯身後瞧了瞧,沒見到保寧侯的身影,吩咐身邊小太監留在此處等着,先讓着洛雲侯入內,
雲公公的動作,張瑾瑜是瞧見了,顯然猜到,必然還有人沒到,想到上一次夜裏問話,自己和保寧侯二人,這一次,保不準還是他,既然如此,那應該是兵事,
這樣一想心中稍安,就是不知道,這兵事會不會京南那邊,已經兵峰相遇了呢。
“勞煩雲公公帶路了,”
張瑾瑜客氣一句,跟在後面,直接入了東暖閣。
路過迴廊,眼見着前頭就是,不過這門前,怎麼那麼多宮女,還未瞧個明白,就聽內間屋裏傳來一聲;
“宣洛雲侯進見。”
張瑾瑜聽見話音,匆匆撩開帘子走了進去,入眼就是一副江山社稷的大屏風,轉個彎進去,
就看見武皇半躺在龍榻上,皇後娘娘竟然也陪坐身側,戴權落在身後一位,東邊的窗口,還有個老頭在熬藥,心下一驚,陛下病的“挺重。”
“臣,張瑾瑜,拜見陛下,拜見娘娘,陛下見諒,臣不知陛下身子不適,來晚了,”
張瑾瑜眼睛一紅,隱約有些落淚之舉,想之前,武皇種種舉措,批閱奏摺,就是累的,
江皇后一見洛雲侯的樣子,本就是難過的心,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武皇周世宏翻個身子,轉頭看了過來,只見洛雲侯跪在那,滿臉愧疚,眼角的淚水,看得分明,心中許些感慨,倒也沒有選錯人,
“平身,看座。”
“謝陛下。”
張瑾瑜故意磨磨唧唧起身,還用衣袖狠狠擦了一下,臉皮都蹭紅了,格外惹眼。
武皇看着對面的蟒服少年,面色和緩,道:
“今個叫你來,是南邊出了岔子,朕覺得不妥,讓戴權着暗衛,飛鴿傳書大梁城王子騰所部,讓他暫緩南下,固守城池,你看可行。”
此時,
江皇后已經把眼淚擦乾,紅着眼坐在那,百媚橫生,只不過無人欣賞,
張瑾瑜坐在凳子上,思索着皇上的話,南邊出了岔子,就是指京南,飛鴿傳書王子騰,讓他固守大梁城,這樣說來,林山郡城已經沒了,而且賊軍人數爆表,是必然不會讓王子騰裹足不前的,但是區區太平教的人,不會野戰也怕吧,那就沒法打了,
“陛下,臣不知前線情況,不明白陛下所言何事,是林山郡城丟了,還是賊軍過於精銳難啃,或者遇上其他的事,”
能問出這些,張瑾瑜覺得,應該是後面的人出手了,或許有些藩王,還有那個前太子周永孝,只是這些陰謀詭計,也只能在京城上演,戰場上,實打實比拼實力,哪有這些虛的,張瑾瑜還是認為,打一定要打,試探出敵軍意圖,才好全力一擊,主要是王子騰那麼多騎兵,在平原上,優勢明顯,要是這樣野戰都能輸,那也太廢物了,
武皇笑了笑,用兵之事,朝廷只有三人可信賴,保寧侯康貴臣,京營節度使王子騰,再者就是眼前的洛雲侯,早知道就讓洛雲侯領兵南下了,可是一想到京城勛貴眾多,平衡之下,洛雲侯還真不能先去,
“林山郡沒丟,王子騰所部,今日裏應該是到大梁城休整,預計一日過後,在南下郡城,”
張瑾瑜這次是真沒聽明白,人剛到,城池也沒丟,馬上就要動身了,忽然給人叫停了,哪有這樣的說法,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抓住戰機才是主要的。
“陛下,既然不是林山郡的事,那就是別的地方,可是北地邊關,胡人不老實了。”
張瑾瑜有些納悶,今日裏,陛下有些變得不一樣了,
“啊哈哈,都說洛雲侯用兵如神,竟然也有你也猜不到的。”
武皇笑出了聲,繼續說道;
“是汝南城,郡守魏湘平來報,西面的懷州城已經陷落,並且聚集兵馬超過十萬之數,汝南城現如今已經戒嚴,守將段開平有府軍三萬守城,並且招募了青壯,最為讓朕擔憂的是,魏湘平所言,懷州的人馬竟然不是太平教的人馬,實屬可疑。”
“不是太平教的人。”
張瑾瑜哪裏肯信,十萬人馬可不是小數,就是十萬流民聚在一塊,餓紅眼的人堪比野獸,而且汝南城,在京南東北之地,交通要道口,往北是西河郡那一個爛攤子,往東,就是運河所在,過了運河就是江南萬里膏腴之地,糟了,不會是目標江南吧。
穩下心神,剛要回話,卻聽見外間有了動靜,
“陛下,保寧侯到了,”
“快喧。”
一陣腳步聲,
保寧侯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還沒進內,就在屏風入口處跪下山呼;
“臣,康貴臣拜見陛下,拜見娘娘。”
“平身吧,賜座。”
“謝陛下隆恩!”
武皇依着話音吩咐,保寧侯竟然跪着爬到了張瑾瑜的位子,狠狠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落座,看的張瑾瑜眼角一抽,都是高端局的主,這一幕,不分伯仲,
武皇見二人到齊了,心中忽然輕鬆許多,有他們二人在,京樞重地,可保無憂。
“既然你們二人都來了,也就一塊議一議,汝南城魏湘平急報,懷州聚兵十餘萬,還不是太平教的人,如何解。”
保寧侯剛來,還沒有摸清狀況,一聽此信,也是滿臉不可置信,失聲問道;
“陛下,消息可準確?林山郡如今的情況如何了,王子騰所部又在何處?”
一連三問,顯得有些急切,
此時戴權趕緊在身邊回話;
“侯爺不必着急,林山郡安然無恙,王子騰所部已經到了大梁城休整,一日後南下,陛下接到魏城守的急報,感覺不妥,就讓雜家飛鴿傳書,命王子騰暫緩南下之事,固守大梁城,先鋒軍南下郡城,伺機而動。”
戴權就把之前陛下的意思,傳達一遍,這番言語讓保寧侯愣在那,軍令朝令夕改乃是軍中大忌,錯失戰機更是領軍將領的失誤之處,懷州聚兵有可能,
可是說,
忽然不知從哪裏冒出十萬大軍,還不是太平教的人,保寧侯如何能信,有可能是流民聚集,做掩護之用,如今敵情不明,南下既定之策朝令夕改,可見對士氣的打擊,怎會這樣,
剛想開口勸道,卻發現坐在身旁的洛雲侯,坐的安穩,難道另有隱情,
“陛下之策穩妥,但是十幾萬大軍裹足不前,也不是辦法,另外懷州聚兵十餘萬,臣是不信的,哪有那麼多兵,流民還差不多,既然魏大人如此上報,那就守。”
這倒也是,
武皇點點頭,在心中盤算了一下,汝南城城堅牆高,輕易攻不得,只是,看了一眼洛雲侯,竟然不吭聲,他在想什麼,
“洛雲侯,你怎麼不說話,朕剛剛問你,你該如何布兵?”
眼見着君臣對話完了,這才想到自己,張瑾瑜彷彿如夢初醒,因為剛剛,多看了皇后一眼,和四周情形,沒見到春禾在此,也不知去哪了,
抱拳回道;
“呃,回陛下,臣覺得陛下用兵穩妥,加上王節帥謹慎,南下之兵定無大錯,就算遇上一些挫折,應該也無大礙,”
張瑾瑜不管不顧,先是拍了馬屁,十幾萬大軍做了縮頭烏龜,就算硬要開戰,傷不了筋骨,至於汝南城,實在是蹊蹺,
“另外汝南城的魏大人,臣認為應當守住城池!”
“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