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人間雪

番外5:人間雪

我過慣了早起貪黑的苦修日子,一如既往踏着熹微的晨光習劍,卻在這日聽母親告訴我,每年慣例的五族聯誼又要到了,今年的份額多,問我要不要去。

我其實是想下山走走的,張開了口說的話卻是,我不去。

母親點頭,她也是不想讓我去的,又說,那親族的這些名額,就該由旁支去選了。

選就選,關我什麼事。

我扭開了頭,從鼻腔中哼出了一息重音,繼續練我的劍。

他們總會安排我的事,又何必來問我的意見,多此一舉。

想到這兒,我又心生煩悶,反而想去了,不過沒有一個好的借口。我吩咐了手下行人,叫他們給我記個名,結果隔天就收到了好友蘇燁的信,他說這回聯誼落到了他族手中,要我一定去。

挺好,借口也有了。

我帶着信去找了兩位兄長,大哥讀完信后與母親商量了許久,終於允我下山,隨宗族內外門弟子一同出行。

離開了白酆山,我心情格外暢快,見山是山,見水是水,隨船隻終於抵達聽學處所在的青楓小鎮,入了學府。

蘇燁笑嘻嘻的來迎接我,他是我兒時結識的好友,話又多又吵,人也機敏,酒量不行還喜歡喝酒,也喜歡找我切磋。

我挺認他這個好哥們的。

他帶我住進了單獨的宿院,較為優渥,又喊我陪他喝酒,我怕他明天遲了課,沒讓他喝,只是陪他在鎮子上溜了好一會。

有兩人一直走在我們前面,看着年歲不大,一路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嫌他們吵,瞥去了一眼,映入眼中的是一抹碧青色的褂子,鵝黃色垂地裙,在這秋日裏好生顯眼。

我記住了這抹青色,第二日的早課上,穿着青色衣裙的她抱着書本跑了進來,臉色紅撲撲的,我心想,還真有人第一日就敢遲到啊,有點膽子在身上的。

她坐在我身後,我知道她是陸家的女修,畢竟這幾年來,我族與遊俠出身的廣陽這族很是交好,甚至傳出了婚約的謠言,我自是避之不及的。

課後,我瞧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她怔然地看着我,然後霍一下起了身,快步走了出去。

好奇怪的人。

名字也很奇怪。

結果晚上修鍊時感知到一股奇怪的鬼息,跑進林子裏見到的又是她。她跌坐在地上,臉色慘白,雙目驚恐無神,活像鬼一樣。我感覺她氣息古怪,以為她就是林子裏不肯現身的女鬼,把她牽起來用真氣試探,哦,原來真的是人。

我只記得她叫瓊亦,又姓陸,那不就是陸瓊亦嗎?

隔日,陸瓊亦不知道在哪兒逮回了一條髒兮兮的狗,我嫌狗臟,她卻把狗抱了起來,往我身前湊,還要我摸摸小狗。

說實話,我真不想摸這豆丁大的泥巴點子。

她睜着一雙杏眼盯着我看,我這才發現她的眼瞳不是尋常黑色的,是很特別的紫葡色,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般眼眸。

泥巴點子向我搖尾巴吐舌頭,是在示好,她撇着嘴看着我,問我不會沒摸過小狗吧?

我確實沒有摸過小狗,不過不願受這般嘲諷,結果我伸出手時,這臟狗還衝我叫,嚇了我一跳。

陸瓊亦把這狗丟在我腳邊,自己跑了,她說小狗喜歡我,讓我不要給它丟了,我原本是打算給它丟出去的,可見這小豆丁確實憨態可掬,又弄髒了我的衣袍,想着要讓這臟狗還我乾淨衣裳,也就只能拎回去養着,用它毛乎乎的腦袋來還了。

我和蘇燁給小狗洗澡,訓了它好久才讓它改了咬人腳跟的習慣,它嗷嗷叫着,根本不拿我當主。

後來發現它好像只是餓了。

結果在給小狗買吃食的時候,又碰上了陸瓊亦。

怎麼哪兒都有她?

我不想和她說話,可她的聲音着實好聽,乾淨澄澈,像是冷泉玉露一樣。

我感覺她的氣息越發古怪了,分明是被鬼怪附體的先兆,我出自驅邪氏族,不會看錯的。

我警示了她,也聽了她對於小狗取名的建議,回去之後,給小黃狗取名叫尾巴。

真是個不錯的名字。

陸瓊亦好像一點沒聽我的警示,我去找她的時候,她身上的鬼氣越來越重了,我讓她和我走,把鬼捉了,除了,結果她一點不聽人話。我分明是在替她考慮,她還推三阻四起來了,我不知道鬼邪有什麼好怕的,哼聲說了她兩嘴,她反倒炸了毛,說起我來了。

我本來是要發火的,可是她狀態明顯不對,她似乎是真的害怕鬼物,在那一瞬間,我想起了往時的自己。

我也曾害怕過,又何必強求別人。

我向她道了歉,這人真怪,前一秒還在生氣,我說完抱歉后她又不氣了,也不是什麼蠻不講理的人。

她果然被鬼物盯上了,我和蘇燁出手救她的時候不慎中了鬼術,在那間陰暗的房間中,我第一次感到了心上沉重的跳動感,呼吸失措,我牽上了她的手,在鬼術中生出了奇怪的念想。

簡直荒唐。

待鬼物被封印,我回到宿處清修了一整夜,才將鬼術的副作用完全清除乾淨。

可是在第二日晨練時,我循着悠揚悅耳的歌聲來到山間,望見了坐在樹上的她,銀杏微微泛黃,她搖晃着雙腿唱着歌兒,回首看我的那一霎那,我的呼吸停住了。

她的眼眸很漂亮,像冬日裏揉碎在暗淡天光下的雪影。

我的心像患了病一樣開始亂跳,收回目光不敢看她,可她的話卻多,一搭一搭的說不完,她謝我救了她的命,還要向我報恩。我看過很多雜書,書中寫的救命之恩都是要以身相許的,我不知為什麼會想到這個,遲疑了一下,推辭了她的謝意。

可盛情難卻,她不想欠我人情,我與她拉了鉤,定下了承諾。

漸漸的,我開始留意陸瓊亦。

喔,她不讓我喊她陸瓊亦,讓我叫她陸溪言,嘴上依她的意願叫就是了,心裏她又管不來。

她的人緣很好,和我相反,她在學府交到了很多朋友,和誰都能說得上話,平日裏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她笑起來和別人不一樣,格外好看,眼睛彎彎的,有兩顆尖尖的虎牙,右虎牙尖些,左虎牙鈍些,笑聲也比別人好聽,比鈴鐺還要清脆。

她聲音好聽,長得白凈,個子也小,總惹得人惦記。

我說的是隔壁課室的男弟子,那人老是在外盯着她看,我自是知道他在看瓊亦的,隔着屋我也知道。

寫完夫子佈置的文章后,我回頭找瓊亦說話,我離她這麼近,想要找她說話總是能說上兩句。

可是一開口,我就不知道要和她說什麼了,想來在族中也沒與姑娘家說過話,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沉默了好久,我想到了尾巴。

尾巴不能白吃白賴,它要有點作用。

我向瓊亦說到了尾巴,約她出來看看小狗,她笑了出來,很是好看,我不記得她說了什麼,只顧着看她了。

瓊亦和我碰面了,她當真只是來看尾巴的,她想以後直接喚我的名,我說好,我想問她為什麼叫瓊亦,她卻回答了我為什麼叫陸溪言。

她解釋這個名字,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

是她自己理解的樣子,也是她的期盼。在夫子念出她課上寫的文章后,我又一次想起了這句詩,她原是這般自在性子的姑娘,我心生波瀾,也記了許久。

她和我完全不一樣。

我羨慕她能有如此意氣,我與她說自己寫的那些並非己志,而是他人所願,也讚頌了她那篇被夫子評價得有失偏頗的文章。瓊亦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話音爽朗,然後慌忽忽地跑掉了。

我不明覺厲。

我想多看她幾眼,多和她說幾句話,夜間會把自己想和她說的話寫下來,然後擬一份手稿,這樣就不會出什麼岔子了。

蘇燁把我的手稿奪了去,還問我這是什麼,我哪能說這是什麼,氣着要給奪回來,誰知蘇燁猜中了這是什麼用處的東西,笑得真是好歡快。我臉上漲紅,把他按在地上敲了兩拳,他又皺着表情怪模怪樣來我這兒討打,他說瓊亦確實很可愛,還說若我喜歡,可以幫我想法子撮合。

我懶得理他,結果隔日他跑去和瓊亦說了好多話,瓊亦看起來很開心,和他聊得不亦樂乎。

我和瓊亦說話的時候,她很少這樣笑,我總是會把她惹生氣。

我看不慣眼前這幕,把蘇燁拉走了,蘇燁扇了扇風說好大的醋味。

我承認了,我確實覺得瓊亦是蠻特別的一個人,蘇燁很是鄭重地拍了拍我的手臂,道,好兄弟你早點說啊,我這不就可以幫你忙了唄。

我聽他的建議,開始給瓊亦送好吃的,又想送她正式些的禮物,與蘇燁一塊去找人給她打了塊玉。

瓊亦不傻,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喜歡逗我,我又好發窘,在她面前太容易失了顏面。

她問我為何對她好的時候,我努力把我們的關係,從同窗轉成了摯友。

蘇燁知道之後,笑倒了,我說有什麼好笑的,這不是很好么。

他說,有時候,朋友可是最遠的距離。

他又明白了。

我真是不懂。

瓊亦好像挺忙的,她有時會跑到很遠的地方去,有時會去鎮子上務工,我修練完后沒什麼空閑時間,只能陪着尾巴耍一耍。

後來,她遇上了麻煩,最先想着要幫忙的人是我,我自是想幫她的,奈不過之前定製的玉飾打好了,回來后,她已經深陷泥潭了。

我看見瓊亦倒在那宵小懷裏的時候,心中火氣直衝頭頂,我帶走了她,她身體裏的葯已經發作了,是極其下流的葯。她神志不清地求我幫她解毒,我不想破了凈身,也不想趁人之危,讓她自己忍。

她根本糊塗到不知道面前人是誰,把我按在河畔邊落吻,我是能推開她的,可是當她的唇瓣貼在我嘴上時,我又不想了。

她的唇好柔軟,齒舌間的滋味很清甜,我第一回嘗到這種味道,慌亂之餘,居然有幾分回味。

拜她所賜,我也中了毒,熬過艱難的一宿之後,她醒過來了,和我道歉。

該道歉的人其實是我。

我當這件事過去了,她又不知道為何跑出了院子,在院子外頭她抱住了我,我魂都要從身子裏面跑出來了,她穿着我的衣裳,湊得那麼近,身上沾了松香的味道,我不受控制地抱住了她,又不敢太冒昧,貼在她後背的手都在發顫。

她想看我笑,我就向她笑了,她的眼睛又大又明亮,她說她怕害她的宵小之徒,怯生生的模樣極其動人,我安慰她不要害怕,說會為她解毒,也會陪她找那些人算賬。

瓊亦沒有殺了那個毒害她的姑娘,她只是問到了線索,罵了那人就離開了,也告訴了我為何她會主動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她心地良善,見到冤屈之人誓要討個清白,如何都不信被認定的命途。我是素來被家族安排好命途的人,說不準窮盡一生都無法走出去,她卻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說人生由己,要帶我走。

我驚羨的肆意,我求而不得的自在,全在面前的她身上。

此刻,我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我喜歡面前這個姑娘,我想要她,要她愛我。

我把打好的玉飾送給了瓊亦,她似乎很喜歡。

而後,我替她驅毒,陪她溫習,但凡是能多與她待一會,能讓她開心,我總願意為她做,我也逐漸感覺到,瓊亦她不討厭我。

與其說是不厭我,倒不如說她或許是對我有意的。

我從不覺得自己哪處好,唯一好的可能就是耐心很足,我想抓到她,不能讓她知道我是個內里如此的人。

瓊亦與我過去結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她那麼通透,那麼熱烈,我見她舞劍,真氣潔白如雪,當真心如明鏡。

在蘇燁的點撥下,我與瓊亦說了自己的疑惑和心結,我的心就像是一團亂透了的麻繩,全是結子,我以為這些都是死結,可是在她面前,這些結卻是能被解開的。

她與我說了好多話,何為劍心,何為道途,帶着我到小村中行善,到鎮子中看熱鬧街市,看萬事萬物,是為人間。

我其實對塵世間的人與物沒有什麼感情,族中一直教導我要將劍道修精修深,就是為了鎮守封印在洛爻的雙煞。

很煩。

誰想管那些鬼東西。

誰想管不相干的人的死活。

有那麼高的心,愛管就自己去管,天天使喚別人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千鈞重負擺脫不掉,才是痛苦。

我厭惡修鍊,就同我厭惡自己被框定的人生一樣,卻又不得不去做。

可瓊亦從不這樣想,在小村裡,我見了好多連生活都極其困苦的人,他們所追求的,似乎只是簡單的活着。

瓊亦與我說了她執劍的念想,說要守護重要之人,懲惡揚善,她是真的去做了善事,讓我看見了他人口中的蒼生。

與她相較,我相形見絀。

她是極好的姑娘,是世間一等一的劍修,我愈發的傾慕,也愈發嚮往她。

我挑了日子想在花燈會與她表意,結果沒能說出口,瓊亦臉上的神色似是失望。

她這麼怕鬼的人,卻被騙進了無間之地冥浮,我擔心她遭鬼物迫害,將自己的靈魄分出一縷拿來護她,她在冥浮中一直縮在我身旁,我雖不願讓她受怕,但她如此依賴我,心中還是歡喜的。

瓊亦身中失心蠱的時候,我有過一瞬的動搖,我想要她喜歡我不假,可我真正喜歡的,其實不止是她這副模樣,這副嗓子,而是她內里的,我求而不得的部分。比起讓她喜歡我,我更想的其實是她永遠是她。

我在年末之時與瓊亦表露了心意,她嘆道我終於說出來了,才知原來她早已對我動心,我們互束了頭髮,以吻作別。

歸家之後,考慮到我族與她族的姻親傳聞,以及對瓊亦有意的師兄,我另起了盤算,我要她能嫁給我,永遠在我身旁。

當我與瓊亦說到嫁娶之事的時候,她拒絕了,我對她的情意半分不假,除了被我壓下的不堪言說的佔有私心外,當真沒有一絲一毫的二心,她不僅推開了我,還與我提了分別。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斷情,回去之後喝了很多酒,我不好醉,酒澆不了我的愁。

受了他人開導后,我與瓊亦最終將芥蒂說開了。我愛她,我想她是我的,永遠待在我身旁,是獨屬於我一人的,她卻並不是我能束住之物。

我答應緩和婚期,她也答應了與我約婚。

我希望給她一個風風光光的訂婚宴,五族的盡春大宴倒是個不錯的機會,她若不能與我同席,我有的是法子讓她與我共席,與我比肩,成為我約下婚事的未婚妻。

一切都很順利,兩族定下了婚約,瓊亦也以劍術勝出了名聲。

大宴上,她喝得醉了,為我跳了一支劍舞,她說,是只想跳給我一人看的舞。

我摟着她下山的時候,心中是說不盡的喜歡,她醉得懵懂,倚在我懷裏,我起了不該有的念頭,只是答應不動她,總能靜下心,穩住念的。

我們與友人北行,又經家中嫂嫂教導,我起初擔憂她能否受住嫂嫂的嚴苛,不想先出了岔子的是我。那天夜裏,月光很靜,我有些氣餒了,她知道我的心境,輕笑着向我伸出了手,說,抱一下就不難過了。

我從幼時開始啟劍修道,從沒有人寬慰過我,我拼盡全力去做的事情,永遠都有人覺得我做的不夠好,沒有人肯定我的努力,我無法得到認可,甚至分不清何為恭維,何為敬言,我困苦的時候,救我的是我,我孤寂的時候,能陪我的也只有我。

我自始至終都是一片荒蕪。

我多次想死在白酆山上的深潭中,卻在這一刻開始恍惚覺得,還好我沒有死在冰冷的潭水裏,還好我等到了她。

她擁着我,笑着安慰我,誇我,也會一次次的說喜歡我,愛我。

我摟緊了懷裏的她,像是溺在水裏的人得了浮物,掙扎着上了岸。

我與她一同經歷了很多險境,她是溫良的,心懷善念,處處柔情,又是果斷伶俐的,揮劍堅決,嫉惡如仇。她屬於我,又不全屬於我,就像她愛我,也不僅僅只是愛我一樣。

我看着自己的佩劍,過往時,我執劍為己,今時,為她,將來有一日,也會為更多人,為我肩上生來就挑起的重擔。

我終於與這份職責和解了。

幸而有她。

瓊亦總覺得我對她好,卻不知她自己有多好。我記下了關於她的很多事,她喜歡穿青色的衣裙,各種青色,碧青、啞青、天青…最喜歡的顏色卻是嫣紅;她口味偏甜,喜歡芝麻香味,不挑食;頭膏用的是梔子香,手膏卻喜歡用各種花香,每季不重樣,春日是杏花,夏日荷花,秋日桂花,冬日雪梅,總是新鮮的;她喜歡看天空,看到好看的雲會喊我一起看;她喜歡自言自語,時常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兒,唱歌很好聽;比起貓咪她更喜歡小狗,不怕蟲子也不怕蛇,認識各種小飛蛾和蝴蝶……

我總覺得她是個很特別的人,特別到不論何時我見到她,都會心動。

我初入大澤幻境時,以為會出現她的假象來迷惑我,可是並沒有,或許我清楚地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幻境也知道,倒讓我自己出現了。

我殺了“我”很多次,也堅定了自己已經改變的信念,人不該駐足原地。

可是,在真正的瓊亦來到幻境中,我才想到,或許也不該全然否定“我”,過猶不及。

瓊亦補全了我心上最後一塊缺口,在萬千飛舞的螢雪下,我與她告別,繼而遠行。

西戎侵擾,我去了西關平定,一待就是一兩年,戈壁風沙,重重偽修,我每日苦修抗敵,可戎人屬實詭異,總體實力懸殊較大,我用計勉強才將殺不絕的西戎強敵抵在關外。

一次慘戰過後,瓊亦也來了關口。

我好久不見她了。

她生得愈發清麗嬌俏,站在那兒,我的眼睛就移不開了,分別的這些日子,我時時思念她。

我們攜手破了蠱城,將戰線放緩拉長。私下相處時,我還是想貼抱着她的,她也樂意與我親近,只是身子並不像以前那樣,總是起很大反應,差點走了火。於是,靜心訣成了那段日子的口訣,在我心口盤旋,告誡自己不能逾矩。

她不說,我也不能索要。

後來,她中了戎人的奇毒,我看到她重傷瀕死的模樣,不知怎的就落了淚,我應是沒有哭過的,可是在聽到她以後都會是這副木僵模樣,疼得撕心裂肺,我貼身伴她,照顧她,她奇迹般的醒了過來。

我喚醒了她的意識,而她的劍心,喚醒了她的本識。

她向來是這般堅定的姑娘。

她願意將此生託付給我的那夜,我擁有了她,私慾與暗念在我壓抑極久的心間作祟,她如此清透,如此純粹,該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從頭至尾都只是我一個人的。

我摸索了許久,沒有讓她落紅,卻是在她適應了我的身子后從心從內地索取,與她廝磨到天明。

她累得睡了過去,我抱着昏昏沉沉的她滿身落吻,看她安靜的睡相,想要此刻就此恆常。

戰事結束后,我回到族中清除壓積許久的鬼煞。苦溟海中,我見到了我,見到了她,也見到了逼迫我的親族,恭維我的勢利小人,我想,如果我從未認識瓊亦,從未被改變,或許當真會被鬼物引得瘋魔,死在拘束我一生的雙煞手中。

我除去淤積鬼物,從苦溟之中離身,帶着尾巴到廣陽去接她,而後我們挑了一匹小紅馬,一塊雲遊天下。

她很會勾人,也很會逗我,真臨着要上陣了,又會失了氣勢。

挺可愛的。

明明練武切磋的時候怎麼樣都不服輸,落在下面卻會眨着眼叫我讓讓她。

我讓她在上面壓着也沒用,她又奈何不了我,雖然我唇舌功夫確實沒她厲害。

我以為我與她會這樣一輩子的,不曾想只有三年。

轉瞬間,三年就過去了。

我受昆翟王荼毒,已成癲狂的模樣,連我自己都不認得。我沒能殺了我自己,為死在我手上的無辜性命陪葬,而是被逐出了宗門,除名祖籍,成了一個斷了經脈的失明廢人。

如此想來,我這一生除了與她在一處的歡愉外,全是苦楚。

說到底,我不後悔在白酆鬼亂的抉擇上選的不是她,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樣選。

不然,她知道了會怪我不分輕重的。

我瞎了眼在外遊歷,一面用學會的針灸醫術劫富濟貧,一面打聽她的線索。

瓊亦藏得真好,我找了七八十年,把王蠱都熬死了,還沒有找到她。

我認識過很多人,有男有女,最有意思的是一個酒肉和尚,和他一同走了最久的路。

哦,他跟着我是為了討酒喝。

他老笑我放不下,看不開。

是啊,遇見瓊亦這樣好的道侶,再看這世間茫茫,怎麼也找不到能媲美她之人了。

我與和尚瞞着掖着說了我們的事,說了她的好,又在嘆息聲中喝了好多酒。

她是我年少的情起,是我傾世的歡喜,是我歷經浮世百載還無可釋懷之人,是我許下諾言相守一生的妻。

後來,我抓住了一隻妖怪,在它口中聽說了一個和瓊亦很像的人。

我直奔長泰北境而來,見到了那抹青色,一如當年。

她修的不再是劍道,而是靈道,又與尋常邪修不同,她是在救化那些因執念無法離世的亡魂。

劍道靈道又有何分別,她道心如此,所行之路,皆是她的道途。

她站在我面前,撥動了腕上的銀鈴,脆吟吟的聲響過後,潔白色的流光從她指尖飄落,眼前需要普渡的亡魂在雪中消散,她回首向我輕笑,那一瞬間,我以為她要像這魂魄,像這飄雪一樣再次離我而去,上前緊緊摟住了她。

人間七月,是沒有雪的。

她溫聲看着我笑,摩挲她的面頰,我才恍恍見到屬於我的人間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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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早逝的亡夫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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