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諜間的比試

第406章 諜間的比試

不管高氏會不會去寶光殿,瀛姝的棋局已經早早布好了。

這日晚間,月色明媚,瀛姝讓備下了宵夜,在花苑裏,賞月共歡,隔着院牆,楊內臣聽着花苑裏起伏的笑談聲,他雖然沒被允許入內,不過慶幸紅桃、白李二位是“殺入”豫使核心人員了。

也是啊,種種跡象表明,別有居心的是姚太后,而衛夫人乃至於皇后,在議和之事上,都還是聽令於陛下的。

“這樣說來,阿姝今日是有意說漏嘴,讓高氏心生懷疑?”殿君卻無心加入宮人們的笑談,涼亭里,現在只剩她和瀛姝以及梁會,倒是可以暢所欲言。

“這就是趁機行事罷了,北趙的諜構稱禁言司,負責籌建和掌管的人是鞏祥祿,絕非所謂的三川王,此事,梁副領應該也知情吧?”

梁會正留意着殿君今日竟也以酒代茶了,不知是否心中又覺憂愁,充耳不聞瀛姝的詢問,只顧盯着殿君的眉眼,卻與那雙眼睛冷不丁的遇上了,張口就問:“殿君今日為何不飲茶了?”

瀛姝忍着笑,她在梁副領眼裏成了隱形人,不僅隱了形,連聲音都消了。

殿君頗苦惱。

她實在不想喝那野茶了,而且這葡萄釀的酒,並不烈辣,她飲上幾盞不至於醉倒,誰知道,竟就被梁副領給記掛上了,只好找了個借口:“阿姝使計,能讓漢趙兩國矛盾激化,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既該慶祝,喝茶未免會掃興了。”

又立即岔開話題:“鞏祥祿不是北趙的丞相么?”

“賣國之賊。”梁會冷哼一聲:“若非此賊,我大豫諸多世族子弟,亦不會被送往北趙為奴了!”

“我們在郿城所遇的那個劉康安,已經卑鄙無恥了,說起鞏祥祿來,卻有過之而無不及。”瀛姝道:“鞏祥祿,寒門出身,在洛陽被攻陷之前,就參與了九王奪位,此賊於各大黨勢間,見風使舵,數番賣主求榮,說他是三姓家奴都客氣了。

洛陽失守,他自知南渡建康無他立錐之地,於是向北趙朝廷投誠,他的寡母及妻室,雖是普通婦人,從前並無能力摻合權爭之事,可竟然也知道背國與棄信的區別,目睹着鞏祥祿為了獻媚於蠻部,甘為惡犬走狗屠戮遺民,苦苦相勸他終止惡行,可鞏祥祿竟然親手斬下其寡母、髮妻的頭顱,稱其為叛俘,將首級上獻北趙朝廷。”

殿君卻也是耳聞過這些事的:“當年我在北趙,雖然逃亡于山郊,但聽遺民提起鞏祥祿來,無不咬牙切齒。”

“這個人,確有幾分能耐。”瀛姝竟說。

梁會都不由挑起眉頭。

“只為鷹犬爪牙,不可能真正受到北趙皇帝的器重,六部初入中原時,的確使用的血腥手段懾服遺民,但如此殘暴的手段不可能一直延續,鞏祥祿知道在何時期,應該對遺民懷柔,甚至諫言北趙的朝廷籠絡漢族的才幹之士,他有能耐,也有野心,不過

他的野心大於能耐。”

“怎麼說?”梁會追問。

瀛姝喝了口酒,玉盞里,尚余半盞美酒艷如血色。

“他不把大豫當國,也從不將北趙當國,他痛恨的是尊卑貴賤的等級,他想要報復的是天下所有權貴、士族,他心胸狹隘,惡行昭章,他這是與天下為敵,到頭來的下場,他既不為士族所容,也將為寒族鄙惡,他妄圖靠他的權勢重新制定這世間的標尺,然而卻連北趙的貴族,都已將他視為毒瘤,而北趙的皇帝,對他也無非利用。”

“我這才明白,為何心宿君不願除奸。”梁會說。

“除奸?”殿君頗為詫異。

“飛鷹部不是不能刺殺鞏祥祿,但毫無必要。”瀛姝想起前生時,司空月狐曾跟她說過的那番話。

鞏祥祿所具的才幹,從不為驚世絕艷,只是狠毒如斯,倒的確世間罕有,他之才幹,於我朝無用,但他之狠毒,卻能為我朝所用。

“北趙對於漢臣,以及諸多遺民的政策,鞏祥祿其實根本無法左右,他這把北趙皇帝的尖刀,刀刃已經對着准了北趙的權貴,如果尖刀失控,受損的也絕非我朝君臣。那些被濫殺的無辜遺民,其實不是真正死於鞏祥祿之手,要為遺民雪恨,得讓北趙的皇室血債血償。”

話說至此,其實已經離題了。

“北趙的諜構禁言司,是鞏祥祿一手籌建,現也為鞏祥祿掌握,鞏祥祿又勢必不願眼看着豫漢兩國建交,

現如今,他力諫直接對北漢用兵,因此不管高氏的父兄,做為北趙的權貴,勢必會與鞏祥祿持不同的政見。”

“高氏應當會樂見和議達成?”殿君問。

“不會。”瀛姝微笑,繼續喝酒,把機會交給了梁副領。

梁會此時已是全神貫注於政事了,接話道:“北趙的權貴反對的是對北漢用兵,卻不會樂見我朝與北漢真正建交。”

可如果要達成奇襲漢中之計,就必須讓北趙先對北漢用兵!

殿君的心中仍然充滿了疑問,看看瀛姝,又看看梁會,滿臉的迷茫。

“我明白左副使的計劃了。”梁會道:“長安的禁言司諜構被毀,鞏祥祿勢必不肯善罷甘休,可鞏祥祿根本不曾授令禁言司行刺西平長公主,北趙如果據此提出抗議,北漢勢必就會把罪責推脫至冉氏部承當。

然而,如果這個時候鞏祥祿的政敵們,比如三川王、高氏部等,意識到他們反對開戰的主張,是正中鞏祥祿的下懷,為免中計,就會暫時與鞏祥祿握手言和。

成了如此勢況,倘若鞏祥祿還堅稱行刺與禁言司無關,在北趙皇帝眼中,那就是鞏祥祿意圖‘名利雙收’的貪婪了,鞏祥祿未免一番籌劃,完全被政敵摘了果實,只好吃個啞巴虧。”

梁會說到後來甚至都有些激動了。

“北趙不僅僅只有禁言司,高氏部必定也培養有私間,我們已經捉住了活口。”瀛姝笑着說。

“什麼?”殿

君和梁會果然激動得異口同聲了。

瀛姝舉起酒盞,看着涼亭外燈火輝煌處,紅桃和白李正被輪番灌酒,她的笑意就從眼眸里發出光來:“我知道高氏部有私間,是因她曾經主動跟我提起過她與白川君相交非淺,存的是離間之意,但如果不知白川君與顧氏宗長關係疏離,又不知蓬萊君待我曾經如同自家晚輩的事情,使不出這樣的離間之計。

我還確斷,北漢皇族包括了姜白基,其實都從沒有真正信任過高氏,高氏部的私間冉其吉必定早就掌握了,從我們入漢中時,只要讓飛鷹部盯緊了綉腰司,不難順籐摸瓜,逮住了活口,就不怕撬不開私間的牙口。

飛鷹部已經在行動,時間差打得剛剛好,姜泰如今還在堅持冥感呢,等他從大祭堂出來,他已經別無選擇!我擔保,我們今日已經可以預先喝這場慶功酒!”

梁會不由就舉了杯盞,一飲而盡,他竟都有些恍惚了,似乎回到了大江之北,攻克義州的前夜,比他尚要年輕許多的主將,身披烏氅,在月色下劍指義州城池,也是如此的胸有成竹,意氣風發——日出東方,戰鼓則響,響則力進,不克不退!此戰,必不鳴金!

心宿君,少年皇子,決戰之際,身先士卒。

左副使,窈窕淑女,深入敵國,運籌帷幄。

梁會連連擺頭,他可能是過於感性了,怎麼就會在腦海中構想這兩個人肩並肩在乾陽

殿前,指點乾坤的場景?大豫皇朝可是已經有了皇太子的皇朝,不能抱持着心宿君把太子取而代之的理想啊,如果心宿君也效北漢王……那是不敢想像的亂局,不能夠,不可以,抬着看月光,冷靜下頭腦。

這世間有很多人,還有作用,卻已為邊緣,高氏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中,她不是無所知察,而是無法改變,人有人的宿命,就好像世事無論怎麼變轉,於她而言,都有註定不能靠近的人。

三十年前,繁花似錦的洛陽城,她只是異族異客,偶然撞進了她眼睛的少年郎,目下無塵,而她正有如一粒沙塵,無論借得多少清風力,都撞不進少年睫毛里。

洛陽城破日,他已經不在洛陽城。

三十年轉眼而過,她能聽見他的消息,照舊是遠隔千山,不必奢求重逢再遇。

人的心,日復一日中老去,結了粗繭,早就習慣了接受,其實餘生無念,慶幸的是在榮華富貴中逐漸麻木不仁,因為麻木不仁,竟覺從無遺憾。

知他未娶獨身,偶爾帶着幾個戲謔的想,我得不到的人,也從沒別的女子可以得到。

高氏部的私間,主要是為高夫人效力,高氏遠嫁來北漢,她其實已經許久不見私間,她有更加正當的途逕聯絡本家,私間,其實也是監督着她的人。

她產生過大逆不道的想法——如果匈奴部不曾入主中願,也許她會活得更快活。

至少不會成為長姐的綠

葉,不僅是陪襯,更像提供着養份的花肥,不敢報怨,不能抱怨,如果不甘,就有如自尋煩惱。

唯一和她接觸的私間是九吳叔,九吳叔是她乳母的丈夫,當得到白川君的消息時,九吳叔都會來見,人要在這個世界上儘可能活得開心,還得時不時犯下傻,比如不能真的完全放開曾經惦念的人。

王瀛姝是被蓬萊君相中的兒媳,蓬萊君是顧氏一族所有女子中,唯一前往過長洛宮的人,她願意相信白川君在意蓬萊君這麼一個族妹,愛屋及烏,多少又會對王瀛姝加以關照,她胡謅了一段和白川君間的舊情,矇騙王瀛姝,但她其實更想自欺

也是相當荒唐了。

這個明月夜,高氏也在賞月,獨自的,特意維持着身邊的冷清,曾經她認識一個冷清如殘月之光的少年,從此她就喜歡上冷清安寂,她從幻想,很快清醒,可畢竟她少不了生命中的明月夜。

第二日,晨光脆薄時分,高氏已經醒來,她今日要做的事情很多,一件還沒做,已經隱隱覺得有些頭疼,誰知剛用完早膳,就聽說有人求見——是個陌生人。

大約才十七、八的年歲,禮見倒是一板一眼,但怎麼看,怎麼都有些慌張,高氏沒先問話,接過了仆婢呈上的物件,是一枚私印,高氏認出是九吳叔之物,平靜的心情瞬間有如被一根鐵杵攪了攪,翻江倒海了一片。

“這物件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

“稟娘子,這是仆之祖父之物。”

“你是九吳叔的孫兒?”

高氏倒是知道九吳叔有個孫兒常跟在他身邊,但她卻從未見過,又問:“這是九吳叔的信符,怎麼會,難道九吳叔他……”

“祖父已經失蹤了近二十日。”

“什麼?!”

少年膝跪在地,強忍着哽咽:“祖父失蹤之前,接到了家主的密報,祖父只告訴小人要完成一件要緊的事,把信符留給了小人,交代道若有萬一,讓小人來尋娘子,並轉告娘子,提防鞏黨設陷,北漢懷私,小人原本是想早些來找娘子的,沒想到,連小人也險些受到了伏殺,小人只好先在另一個棲點暫時潛藏,不敢輕舉妄動,但小人還是想儘快通知娘子,一直觀察着金城公府的動靜,竟被小人發現了另一人,也想偷偷摸摸潛入金城公府,小人將他逮獲,卻從他口中聽聞一件要命的事,再不能隱瞞娘子了,小人今日於是下定決心,堂而皇之求見娘子。”

高氏微微眯着眼:“你可是名喚堂下?”

“小人有姓無名,姓九吳,代號甲丁,小人曾聽祖母說過,娘子生於五月狗日祭。”

高氏再無所疑了。

她並不是出生於五月狗日祭,九吳叔的代號為狗日五,她的生辰八字,乳母不可能透露給孫兒,甲丁只能用這樣的說法向她證實身份,高氏才上前扶起甲丁:“九吳叔他一點下落都沒有?”

甲丁沮喪地搖着頭

“究竟是什麼人敢對九吳叔動手?可是綉腰司?但我已經打聽過了,被綉腰司逮捕的都是禁言司的人!”

“堂下部的存在,雖然只有三川王等貴族知情,可前段時間,祖父因為急於證實北漢國君的真正意圖,以及鞏丞相究竟從何渠道早在東豫使團出使之前就已經截獲神元殿君將使北漢的情報一事,奉主公之令,盯蹤禁言司在大京城裏的諜間,極有可能暴露行蹤,且昨日被小人制服者,晚承認他是禁言司的人,小人已經證實過他的身份,應當無錯,娘子可願見此人?”

“他現在何處?”

“被小人綁在了暫時棲身的地方。”

“你帶他來見,便是他要逃走,也無需理會,我自然會派遣我的親衛跟着你,保你平安。”高氏立下決斷。

她只信得過堂下部這一自家的私間署,鞏祥祿扶持的是劉妃所生的大皇子,就是高氏部天然的敵對,而為鞏祥祿一手籌建的禁言司,早已成為了高氏部的心腹大患,禁言司數番意圖構害高氏部,高氏其實巴不得這幫走狗被剿殺乾淨,可是禁言司的存亡,乃大趙的內政,容不得北漢越俎代庖。

再說禁言司的諜構僅只北漢被搗毀,根本不算大傷元氣,甚至更利於鞏祥祿宣戰用兵的政諫。

如果趙、漢兩國開戰,徹底反目,非但不利於高氏自己,鞏黨並未控制兵權,上陣拼殺者都是大趙各部將勇,若負,必

遭追責,鞏黨定然落井下石;若勝,各部立下的軍功也勢必會成為鞏祥祿更獲帝寵的墊基石。

究竟應不應該為姜泰利用,修書勸說父兄繼續諫言維持趙漢二國的盟交,高氏一時難下決斷,她也很快見到了被甲丁“拿獲”的禁言司人。

“高女君在上,禁言司東衙屬統領丘崆叩見。”

“你是個五品司衛?”高氏挑着眉頭,她也知道禁言司的基本架構。

“卑職奉令入漢,原是要與禁言司北衙屬坤部諸衛接頭,豈料坤部諸衛竟為北漢綉腰司搗毀,且北漢在各關口加強了排查,卑職難以出關將所知的要情通報丞相,無奈之下,只好求助於女君。”

“你說你隸屬東衙,可是在東豫打聽得要緊的密情?”

諜間還膝跪在高氏面前,卻顯而易見蹙緊了眉頭。

“怎麼?不肯說?”

“還望女君體諒,禁言司的情報,除大司衛及丞相之外,不可外泄。”

“你什麼都不肯說,讓我如何信你是禁言司的人?”

禁言司這樣的諜間部門,當然都有令符,可被外遣的諜間,萬一不慎被捕,性命都難保,又如何保得住令符?因此一般外遣潛伏在敵國的諜間,都有固定的接頭人,不靠令符自證身份,也並不會把令符隨身攜帶,尤其是這樣的五品司衛,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自東豫潛入北漢,就是為了聯絡和代轉口令,是絕無可能靠出示令符證明身份的。

氏索要憑信,也有試探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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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我把皇子們卷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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