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晉江獨家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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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蘭遲疑着沒動,心想侯爺真可憐——還當著她和乳母的面呢,就被夫人發話往外攆了。

虞紹衡看着女兒哭成了淚人兒,妻子就要變成炸毛的貓,真是心亂如麻。他也知道該冷靜些理智些,可就是看不得女兒的眼淚。沉默片刻,無聲嘆息,自然還是要配合葉昔昭。

總不能好人都讓自己做,壞人卻都讓她做。

“再來。”他提醒道,“少盛一點兒葯,嗆住更受罪。”

葉昔昭忍耐地瞥他一眼,心說這不是廢話么?當她連這都不知道?

虞紹衡攬住忻姐兒的身形,使得她沒辦法掙扎,再次捏開她牙關。

湯藥終於得以順利送到忻姐兒嘴裏。

忻姐兒自然是又大哭起來,只是這次已經沒辦法掙扎,連仰頭看父親都很難。她只得被動地喝下一小勺一小勺的葯。

到後來,她只是小聲的嗚咽着,宛若一隻孤單無助的小動物,可憐得緊。

葉昔昭看得險些落淚。可是有什麼法子,總不能因為看不得女兒哭泣就不治病了。

虞紹衡則是濃眉蹙起,眼底寫滿不忍。心說看着只有一點葯,喂起來怎麼這麼耗功夫?

湯藥灌下去,芷蘭忙奉上盛着甜湯的小碗。葉昔昭餵了忻姐兒兩口,忻姐兒這才有所緩和,不需強迫,便主動張開小嘴兒。

總算是過了這一關。

夫妻兩個俱是鬆了一口氣,虞紹衡鉗制着忻姐兒的手臂鬆開。

葉昔昭將碗交給芷蘭,取出帕子,去給忻姐兒擦拭嘴邊殘留的葯汁、甜湯。卻不想,忻姐兒又哭了,更是揮着小手打她,之後便喚着爹爹掙扎着直起身,小胳膊抱住虞紹衡的頸部,小聲的抽噎着。

葉昔昭也真想哭了——女兒這是真把自己當成壞人了,好像剛剛喂葯的人只有她,好像虞紹衡什麼都沒做一樣。

她撫了撫額,悵然轉身,吩咐芷蘭:“沒事了,去歇息吧。”又吩咐乳母,“今晚忻姐兒睡在正屋寢室,你睡在西次間,有事就喚你。”

芷蘭、乳母看着葉昔昭的神色,都很不好過,卻又無從寬慰,低聲稱是。

虞紹衡知道葉昔昭心裏很難過,可眼下也無暇安慰,先將懷裏還在傷心委屈的女兒安撫好才是當務之急。

接下來,他抱着忻姐兒,在寢室來回踱步。

葉昔昭則找了本書,坐在圓幾一旁的椅子上,藉著燈光看書。

忻姐兒慢慢地平靜下來,開始指着室內的八角宮燈、牆壁上懸着的海棠春睡圖等物咿咿呀呀,虞紹衡一一告訴她每樣東西的名稱。

虞紹衡每每走到葉昔昭近前,忻姐兒就會又摟住他,把小臉兒埋在他肩頭。

他心裏很不是滋味——換了自己是葉昔昭,不定會難過成什麼樣子。她看起來雖然無動於衷,心裏又怎麼會好過。

又過了一陣子,忻姐兒在他臂彎睡著了。他走向床榻的時候,葉昔昭也放下書,過去幫他將忻姐兒安置在床的中間。

葉昔昭坐在床畔,握了握忻姐兒的小手,又輕柔地撫過那張小臉兒,心就這樣柔軟下來。想到小東西哭得慘兮兮的樣子,險些落淚。

虞紹衡坐到她身側,將她摟到懷裏,“難過了?”

“有一點兒。”葉昔昭這麼說著,眼底就濕潤起來,“只是第一次服藥,就哭那麼慘。熬過這三兩日,她就更不理我了。”

“都是我不好。”虞紹衡把她安置到膝上,“再喂葯的時候,我抱着她去娘房裏。”

葉昔昭險些就被引得笑了,“娘看着不是更難受?沒事,我都習慣了。這次忻姐兒生病,恐怕就是總看不到你和娘,有了心火。”

“那你下次抱着忻姐兒,我喂她葯。”

“我覺得沒什麼差別,忻姐兒一定會認為是我的主意。”

虞紹衡開始說車軲轆話:“那還是把忻姐兒抱到娘房裏,我或是娘唱黑臉就是。”

葉昔昭笑了起來,環住他身形,臉貼着他胸膛,“有一個哄着我笑的人就好了。”

虞紹衡托起她的臉吻了吻,語聲低柔:“只出門三兩日,竟是每時每刻都在想你們兩個。”

葉昔昭卻打趣道:“恐怕是放不下忻姐兒,捎帶着想想我吧?”

“才不是,你們在我心裏一樣重。”虞紹衡雙唇摩挲着她鬢角,“沒有你,哪有我們的女兒。”

有些事,回憶起來真是太難過。

他的妻子,在懷孕最初兩個月,還在每日洗洗涮涮,辛勞不已。他的女兒現在還無從知曉,他們父女,讓她付出了多少艱辛,經歷了多少磨難。所以如今看到她每每因為女兒失落難過的時候,真是自骨子裏不好受。可也無從控制那份似是與生俱來的父女情分,女兒真是命途中又一塊瑰寶,那是她給予他的最珍貴禮物,他沒辦法不疼愛不溺愛。

看出他有些傷感,葉昔昭側轉臉,吻了吻他雙唇,“先歇下,與我說說那間庵堂的情形好不好?”

“好。”

虞紹衡迅速調整了心緒,寬衣后,與她一左一右挨着忻姐兒歇下,一面閑話家常,一面不時摸一摸忻姐兒的額頭,看小東西發熱的情形有沒有緩解。

同一時間,虞紹桓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夫人。

他始終似笑非笑,他任由三夫人跪着,一直保持沉默,到此時已足足一個時辰,他才說話了:

“再與我說一遍,你做錯了什麼?”

三夫人覺得兩條腿已經失去知覺了,這麼久垂着頭,頸部也已酸疼難忍。她無從想像,葉昔昭當初為了追隨侯爺前去薄暮島,在宮中自午後跪到夜間,是如何捱過來的。可眼下她必須要先跟他認錯,否則,等爹娘上門與太夫人、侯爺認錯的時候,他知情后若是大發雷霆該如何?她只能先將姿態放到最低最卑微,先與他認錯。

她抬起頭來,看着虞紹桓,不安地道:“我、我堂弟由丁香陪着逛後花園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了芳菲,覺得芳菲很合他眼緣,就做了糊塗事,惹得大嫂不悅……”

虞紹桓不緊不慢地問道:“關林做了什麼糊塗事?”

“……他抄寫了一首不成體統的詩詞,託人送到芳菲手裏。”

“嗯。大嫂怎麼處置此事的?”

“大搜將傳信的下人杖責二十,讓我與一眾下人眼睜睜看着那血淋淋的情形,之後又訓誡了我一番,更是將娘請到了侯府。”

虞紹桓輕聲冷笑,平靜的目光瞬間變得涼薄,“大嫂若是有訓誡你的心思,又何必將岳母請到侯府?——你還是與我實話實說為好,我想知道實情,前去詢問大嫂便是,你言辭閃爍又所為何來?”

三夫人心虛地垂了眼瞼,“我只是、只是想大事化小。是我不對。大嫂只是與我說了個中厲害,不曾訓誡,將娘親請到侯府,亦是以禮相待。”

“還有呢?你去年夏日將手伸到了江南之事,為何不與我細說緣由?”

三夫人愕然,抬頭相望。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了這些事,是葉昔昭已命人知會了他么?

“不用猜了,也不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嫂並未知會過我。”虞紹桓目光涼薄之餘,多了一份徹骨的寒涼。他緩聲說出了那件事的原委,如實告知三夫人他做過什麼。

“你……”三夫人或許有過心虛,有過不安,可是瞬間之後,心頭便被驚怒侵佔全部領域,“你!”她抬手指向虞紹桓,想要站起身形——這樣的夫君,暗地裏算計他的夫君,即便她做的事或許有錯,又怎麼值得她跪?她怎麼能對這樣一個處心積慮算計她的夫君下跪?!所謂夫妻,就該是他對她這樣么?!

虞紹桓的手卻在此時落在她肩頭,施力將她身形按住,語調寒涼:“你想把芳菲接到京城卻不與母親謀面,是么?你想將芳菲調·教成心性狐媚之人,日後送入侯府媚惑大哥,是么?因為大嫂身子需要調理,因為母親與芳菲的淵源,你認定母親會欣然接受,是么?你是因為看着大嫂身子太虛弱覺得大哥子嗣艱難才生出妄念,是么?你想得可真是長遠,你是真把侯府的人都當成傻子了,是么?我今日就告訴你,侯府最傻的人是我,也是我這個傻子,暗中將你這荒唐行徑阻止的。”

三夫人惶惑不已的看向虞紹桓。

怎麼會?!他是她的夫君,怎麼會連句話都沒有就介入她着手的事?

這樣看來,他虞紹桓到底是她的枕邊人,還是一個睡在她身邊的姦細?!

她覺得四肢百骸都涼颼颼的,似有冷風回蕩。

她真是沒辦法接受。

虞紹桓用力扣住她下顎,冷聲告訴她:“你想給大哥納妾,我就讓你先於別人嘗嘗那種滋味。你想算計大嫂,我就讓你知道被身邊人算計的滋味。我看到你就懶得看第二眼的緣由,這些算是其中之一。你想與我過下去,明日去與大嫂磕頭認錯;你不想與我過下去,於我也是可有可無之事。你自己思量。你想與我鬥智斗勇,我也樂得陪你。”

語畢,他將她身形推至一旁,霍然起身,舉步離開,無一絲留戀。

原來認為的自己曾獲得的一切,原來只是鏡中花,水中月。她的夫君都不要的東西,她便是得到,又有何用?如果連他的夫君都在暗中處處拆她的台……

她無力的癱軟在地上。

到了最失望最絕望之時,卻只是漾出充斥着傷心的笑聲。

章媽媽見此情形,與劉媽媽一起扶了三夫人起身落座。之後,章媽媽勸道:“其實這些事也是情理之中,姑爺那麼精明,自然比女子看到的更多想到的更多。”

三夫人似是醉了一般囈語道:“可不就是么?侯府的人,可不就是個個精明,只是可笑,我原來還只當自己是最精明的那一個……哈哈……”她失聲笑了起來,近乎歇斯底里。

章媽媽與劉媽媽真擔心三夫人已經被虞紹桓氣瘋氣傻了,一時失語。

**

翌日一早,葉昔昭與二夫人、三夫人、芳菲齊聚在太夫人房裏。

太夫人讓四個人坐了,這才說起前去庵堂的事:“那裏果然一如郭太夫人所說,只有那一名女尼,卻偏偏將各處打理得妥妥噹噹。”之後便是一聲慨嘆,“你們是沒去過,荒山野嶺,只有那一座庵堂,那女尼竟已停留十餘年了。若非心頭坦然無礙,如何做得到?”

三妯娌與芳菲俱是點頭稱是。

之後,太夫人命鴛鴦取來三個平安符,先是笑眯眯地交給二夫人與葉昔昭,“給兩個娃娃求來的。”

葉昔昭與二夫人笑着道謝。

太夫人又喚芳菲上前,將餘下的平安符給了芳菲。

芳菲全然沒料到,愣了片刻才行禮道謝。

葉昔昭回房途中,看到抱着忻姐兒的虞紹衡迎面而來,失笑問道:“要去何處?”

虞紹衡只是笑道:“你別管我們,快回房去。”

回到房裏,葉昔昭自然聽說了,這廝是抱着忻姐兒去了太夫人房裏,與太夫人一起給忻姐兒餵了葯。不需想也知道,喂葯這回事,日後與她無關了。

之後,葉昔昭剛要準備去暖閣聽管事回事,三夫人來了。她笑了笑,在臨窗的大炕上落座,命人將三夫人請進門來。

三夫人行禮后,垂頭站在葉昔昭面前,道:“大嫂,我是來賠罪認錯的。”

“哦?”葉昔昭若有所思地深凝她一眼,語聲清冷,“若是空話虛話,不說也罷。”

三夫人苦笑,“昨日種種,歷歷在目,我怎敢再說空話虛話?”

葉昔昭指了指椅子,“坐。”

三夫人緩步走過去落座,看了看葉昔昭,笑了,“大嫂對一個人失望之後,甚是言簡意賅。”

葉昔昭不置可否,瞥見芷蘭上茶時遞了個眼神過來,道:“給管事們送去些茶點,我晚一些過去。”

芷蘭稱是退下。

葉昔昭又遣了服侍的小丫鬟,對三夫人道:“也沒旁人了,說來聽聽。”

三夫人想了想,“我的錯處,細說起來是一樁又一樁,可若是簡單些說,也只有幾個字——自以為是,不知足。”

葉昔昭唇角微微上翹,斂目細看了三夫人幾眼。

三夫人穿着橙色素緞小襖,青色綜裙,略施淡妝,一頭墨發梳了個樣式簡單的髮髻。雖是施了脂粉,眼下還是隱隱現出暗影,眼底更是有着血絲,看得出是一夜未眠。

意態倦怠,而無悔意——無悔意的人,卻是明白自己做錯過什麼。

這依然不是她初見的關四娘,也非回京后她熟悉的關四娘。

當真是歲月無情,三幾年便將一個人徹頭徹尾的改變。

三夫人端了茶盞,蓋碗拂着杯中茶水,發出輕輕的碰瓷聲。碰瓷聲停下來,她凝視着眼前茶水蒸騰出的淡淡水霧,又道:“當初娘親告知我這樁親事的時候,我初時愕然,隨即便是生出憧憬。我憧憬着,有着侯爺、葉相的掌上明珠的權貴之家,不論誰嫁入侯府,都該好好給觀音菩薩磕幾個頭。嫁進門之前,我想過多少次,成為你的弟媳之後,我定會順着你的心意度日,孝順太夫人,一生只需忙碌一件事——相夫教子。”她漾出個恍惚的笑,“你覺得那時的關四娘討喜,我如今想想,又何嘗不是如此。”

這是想要長談、與她傾訴的趨勢。葉昔昭索性斜斜倚着大迎枕,洗耳恭聽。一個原本討喜的女孩,如何一步步的轉變,何嘗不是她好奇的。

三夫人看了葉昔昭一眼,便又垂眸看着杯中清茶,語聲愈發緩慢,“嫁進門來,前三日,我還如婚前一樣。三日後,天翻地覆了。侯爺被打發去了薄暮島——那個人們口中的活死人墓,而你呢,也遠赴他鄉,追隨侯爺而去。我初時怕的厲害,後悔得厲害——我那時覺得,不是因為侯爺與你的盛名,我爹娘是不會同意這門親事的。而我,不是因為這一點,也不會心甘情願地嫁入侯府。可是忽然間,你們兩個都走了,在塵世多少人眼中,你們或是去做神仙眷侶了,或是已成了半個死人——也許一生都要被囚禁於島上。”

葉昔昭得承認,這些都是實話。

三夫人因着那段回憶,語聲略顯輕快幾分:“你與侯爺離開之後,太夫人慢慢因為心火纏綿病榻,我開始主持中饋。在我看來,是我與三爺開始將你與侯爺取而代之的開始。我一面忙着大小事宜,有機會便剋扣些銀兩,拿去做些無本的生意。我去求我爹,求他一定要保住三爺的官職,求他一定要護得三爺不會落入二爺那般舉步維艱隨時有可能丟掉官職的境地。我爹滿口答應了,後來也讓我覺得他做到了,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我是在那時開始,滿心盼着侯爺與你一如前例,再無返鄉之日。”

這也是實話。葉昔昭一手托腮,靜待下文。

“可是到最後,你們還是回來了。”三夫人的笑轉為苦澀,語聲亦是,“從你回來,我就擔心主持中饋的權利被你奪回去——也許你心性寡淡,可我不是,我只是一個俗人。我看着你虛弱瘦弱得不像樣子,我看你的女兒,的確是幸災樂禍許久,的確是想過太多。我想你算是半個廢人,極可能是不可再為侯爺生兒育女了,我急切地開始另作打算。因着早就從太夫人房裏下人口中得知楊氏與芳菲,恰好我父親在江南的產業又不少——我想真是蒼天助我,便與娘家那邊的人書信來往,得知芳菲樣貌清麗耐看,便花了些銀兩,讓他們答應幫我將芳菲接到京城。”

葉昔昭目光微凝。

“我想將芳菲接到京城,尋人按照你的才情、性情、言談舉止調·教個一年半載,再接到侯府。我想到那時,芳菲的年紀到了,侯爺與你該是正為子嗣煩擾不已的時候,亦是芳菲能得侯爺青睞的時候。誰知道,江南那邊的人在後來告訴我,芳菲染了瘧疾,我居然就相信了,還為此嘆惋不已。”三夫人漾出個自嘲的笑,啜了口茶。

這算是葉昔昭最感興趣的一件事了,聽完卻是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麼滋味。三夫人的一些話,都敲打在了她心頭,戳中了她的痛處。

有些事,不是你想忽略就能忽略的。

三夫人將茶盞放回到身側矮几上,笑容中的自嘲更重,“我沒想到侯爺能那麼快就戰捷班師回朝,我以為有足夠的時間物色人選,我命管事將你周到的服侍着——可侯爺在去年深秋就回來了。侯爺回來了,我行事便不能再如以往無所顧忌,後來更是交出了掌家之權。也就是這前前後後,我才明白,自己不過是侯爺、三爺、你眼裏的一個笑話。”語聲頓住多時,她才繼續道,“我在意三爺,也不在意。我在意他的前程,卻不在意他這個人。我是太久的時間都認為,他只是能讓我活得如意吐氣揚眉的一個人而已,卻沒想到,就是這個人,對我算是機關算盡——我有時惡毒,卻遠不及他。”

聽到這裏,葉昔昭不免疑惑——三夫人到底想說什麼?

三夫人很快就給葉昔昭釋疑:“我是不該奢望太多,我被三爺算計也是活該,誰叫我笨,誰叫我蠢?誰叫我爹無形中也算計了我?可是大嫂,我知道我錯在哪裏,可若是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只是會謹記四字——深謀遠慮。”

葉昔昭無聲笑了起來,回了一句:“也對。”

三夫人隨之一笑,“我只是尋常一女子,我永世不能得到大嫂與侯爺那般情深意重的際遇,不能得亦不可惜。我所思所想,皆是前程、安危、得失。捫心自問,我勞碌至今,雖是沒能將三爺看成意中人,可諸事都是為了他與我的前程。關林之事,我的確是想一石二鳥——既能讓芳菲離開侯府為人·妾,又能將紅柳扯進去——至於讓大嫂被人指責治家不嚴的事,我已不敢奢望——太夫人或是侯爺,都不會遷怒大嫂,我便是再傻,也看得出這一點。”

葉昔昭報以一笑,“所以,你說了半晌,只是要告訴我,你以往自以為是、不知足其實也不是錯,你錯在沒有深謀遠慮,沒有預料到很多意外發生。”

三夫人默認。

葉昔昭悠然道:“那麼,三弟妹,我倒要請教你一件事了——若是關林得逞,你知不知道真正的惡果是什麼?——是侯府因此被抹黑,往日門風再好也只是昨日黃花。的確是,有些見識淺薄的只會說我治家不嚴,可是落在有心人眼中,那可就是千絲萬縷了,多少事都會用來捕風捉影。言官彈劾朝臣,只會尋找他們在政務上的錯誤么?侯爺如今因着皇貴妃娘娘,更是不同於往日,你慫恿人做出這等事,到底要出一口惡氣,還是要讓侯府滿門不得善終?”

平淡悠然的語氣,卻讓三夫人身形一緊,神色一滯。

“我也明白你真正想說的是什麼。”葉昔昭笑望着三夫人,“你只是想告訴我,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三爺與你一生的前程,你知錯卻不悔。可是你別忘了,虞家三兄弟向來是兄友弟恭,牽一髮而動全身,侯爺日子不好過,侯府中人的日子都不會好過。我不會因此而體諒你、原諒你。”

三夫人看着葉昔昭,目光迅速變幻,神色陷入驚疑不定。

葉昔昭笑意更濃,坦然道:“三弟妹,我也實話告訴你,誰想設法破壞我與侯爺的情分,誰就是我葉昔昭的仇人。不為此,我昨日也懶得與你計較,更不會將你娘請來說清諸事。”

“我只是不懂,”三夫人依然道出心聲,“你將我娘請來到底是出於什麼打算?你就不怕我娘敷衍你?你就不怕我娘遣來的人遞話給我?”

“我還真不怕。”葉昔昭坦言道,“你娘識大體,你便還是侯府三夫人,反之那就只好撕破臉。這是多簡單的事?你怎麼會有此問?”

三夫人起身深施一禮,語聲蕭索:“我已說了,不過是尋常人,知錯便不會再執迷不悟。往日過錯,方才便是我不曾道出,大嫂也能猜出,不能猜出也能一一查實。大嫂若想追究,只管隨心懲戒。在此之前,我回房抄寫《女戒》,為太夫人綉經書。”

葉昔昭語帶笑意,“去吧。”

三夫人稱是退出。

這日,禮部侍郎與蔣氏到了侯府,前者在虞紹衡的書房賠罪,後者在太夫人房裏亦是好一番認錯致歉。

虞紹衡與太夫人當然都沒有計較三夫人做過的事,寬和以對。

母子二人面上平靜,心裏卻還是有些訝然。雖說已知曉蔣氏之前就來過,卻不知葉昔昭與她細說過什麼,對於蔣氏與夫君一同登門之事,是不曾料到的。

蔣氏與禮部侍郎不偏袒女兒固然讓他們很滿意,可葉昔昭能讓事態發展到這地步,亦是他們從未料到的。最讓人意外的是,在這之前,葉昔昭一字半句也未提及,彷彿這是再正常、尋常不過的一件小事。

三夫人聽說之後,手裏的筆停了下來,看着門口發獃。

田媽媽擔心地問道:“三夫人想什麼呢?”

三夫人笑得諷刺,“我在想,要怎麼做,才能讓三爺不至於看我一眼就懶得看第二眼。”

田媽媽忙開解道:“三爺那也是氣話,不能當真。”

這時候,章媽媽走進門來,行禮后道:“才聽說的——那關林今日一早被家法伺候,沒個一兩個月,怕是下不得床了。”語畢,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心說沒你慫恿,怎麼會出這種事?

三夫人卻道:“活該。”她讓他以書信傳情,他倒好,抄了首不堪入目的艷詩,真正是打死也不冤。隨即她問,“爹娘走了?”

“是。”

三夫人悵然起身,“我去太夫人房裏,磕頭認罪。”又笑了笑,“什麼叫眾叛親離,我算是領教了。”

太夫人並沒認真與三夫人計較,只是叮囑道:“日後還是將心思放在紹桓身上為好。”

三夫人恭聲稱是。回到房裏之後,她抄寫《女戒》,便讓丁香在一旁磨墨;她綉經文,便讓丁香在一旁幫忙分線,端茶倒水;她下廚學做菜肴,便讓丁香準備食材;到夜色深了,便讓丁香站在門外值夜。

她也算是將全部心思都放在虞紹桓身上了——軟刀子磨着他收的通房,一心要把丁香累死的樣子。

虞紹桓對此的回應是沒有回應,彷彿忽然忘了丁香是何人,夜間歇在書房。

第二日,葉昔昭就聽說了,失笑連連。夫妻兩個能這麼過日子,也算是奇事一樁了。

當日晚間,葉昔昭去太夫人房裏問安,未進門便聽到了忻姐兒的哭聲。

這是又在被灌藥了……

葉昔昭撫額,遲疑片刻才到了門口觀望,就見虞紹衡正在給忻姐兒喂葯,鉗制着忻姐兒小身子的人,自然是太夫人。

可憐的小東西,再忍忍吧。

葉昔昭轉身去了外間等待,喚了乳母來問:“怎麼這時候喂葯?”

乳母回道:“吃飽一陣子了,等再餓的時候,怕是天色就晚了,也不好空腹喂葯,太夫人與侯爺今日便略略提前了一些。”

葉昔昭釋然,等到忻姐兒不哭了,這才進去。

忻姐兒坐在太夫人懷裏,看起來很委屈很鬱悶,不理虞紹衡,也不回應太夫人的溫聲安撫,看到葉昔昭亦無反應。

這下倒是好,一家人都把她得罪了。葉昔昭啼笑皆非。

等忻姐兒痊癒,不需再服藥了,卻還是有些沒緩過來,比平日睡得多。葉昔昭與虞紹衡看她可憐兮兮的,仍是每夜將她留在房裏,親自照看着,自然不敢在這時候帶着她出去串門。

孟氏聽說了,專程過來看忻姐兒,與葉昔昭閑聊時,說起一些聽葉昔寒、葉昔朗談及的外面的是非,“皇上已同意將丞相分設左相右相,左相人選還在斟酌。再有,南疆戰事已到尾聲,秦安槐戰捷班師回朝之日不遠了——你說皇上要挑選的人,會不會是與秦安槐走得近的人?”

當然是了。葉昔昭在心裏說道。秦安槐用兵不如虞紹衡,可終究也是戰功赫赫,且女兒淑妃又在宮中。皇上左右權衡之下,當然更願意看到秦、虞雙方在朝堂之上平分秋色,相互制約,明爭暗鬥。這樣的局面,受益最多的是皇上。只有這樣,皇上才不需擔心哪一個人功高震主,才不需擔心哪一個人權傾天下、威脅到他手中皇權。她這麼想着,卻只是對孟氏道:“這些事我們只管等着結果就是了,沒個頭緒,也猜不出個所以然。”

“也對。”孟氏笑了笑,又問,“侯爺好些沒有?可有重返朝堂之意?他的官職,皇上雖然沒說明,卻是一直給他留着呢。”

“還是再休養一段日子吧。”葉昔昭打趣道,“娘如今是怎麼了?對這種事這麼上心。”

孟氏無奈地笑了笑,“哪件事都關乎着姻親家族,這些話與別人又說不得,見了你自然就要提幾句。”

“放心吧,有他們呢,我們不用想那麼多。”

母女兩個閑話多時,孟氏去了太夫人房裏。

葉昔昭給忻姐兒準備着周歲生辰禮的那兩日,皇上先是下旨將鍾離炏、鍾離珊等人從宮中轉押入天牢,等待定罪論處之日。

葉昔昭能想到的,只有鍾離珊。她對那女子,到如今已沒了反感,只覺得是個被親人連累的苦命人。同是鍾離氏族中人,若是不曾參與靖王謀反之事,應該能留下一條命吧?可是活着怕也是要被終生囚禁,皇上不可能再給靖王後人一絲為禍作亂的機會。

同一日,皇上的第二道旨意是命秦安槐班師回朝。

聽到這消息沒多久,葉昔寒過來了,神色間隱有薄怒,落座后便道:“杜良那個蠢貨!”

葉昔昭想了想,才記起杜良是將馮慧萱收為妾室的人,是葉昔寒以往的狐朋狗友之一。她還以為馮慧萱與她再無關係,以為再不會聽到關於這個人的消息了,此刻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葉昔寒滿臉惱火,“他將正室以善妒為由休掉了!這也罷了,沒幾日就將馮慧萱抬了正室。”

葉昔昭腦筋迅速轉動着,“是不是安國公府又要得勢了?”說著話,便意識到,在風雨飄搖或是戰事四起的歲月里,相府也好,侯府也好,都將安國公府忽略了。

葉昔寒點一點頭,“我與昔朗能在戰事中棄官職從軍報國,安國公府的幾個男丁自然也能——而他們投靠的是秦安槐。可惜的是,皇上對戰事從來只說結果,不說其他,也就使得我們後知後覺了。到今日,皇上在朝堂說,安國公休養日子已久,為何還不上朝。”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需葉昔寒多說了——馮家兄弟幾個在軍中多少有所建樹,秦安槐當然樂得幫安國公府一把,班師回朝之際,怕是沒少為馮家兄弟在奏摺中說好話。

於是,安國公便因此又被皇上記起來了,被啟用的日子已不遠。在這樣的前提之下,杜良那種視錢財如命的人,看到了攀附權貴衣食無憂的前景,又早已對母老虎的髮妻厭惡至極,便有了如今這般情形。

葉昔寒又道:“杜良與馮慧萱正在進京途中。”

葉昔昭平靜了這麼久的心境,因着馮慧萱又要出現在自己附近,有了明顯的起伏。

她對馮慧萱的情緒不是恨,是厭惡,是看都不想看一眼的那種厭惡。如今這個人眼看就要死灰復燃,她的打算,自然是將那點火星及時熄滅。

連喝了幾口茶的時間裏,葉昔昭有了計較,道:“你別將此事放在心上,更別介入,早晚會有人處置安國公府。”

葉昔寒雖然聽得雲裏霧裏,可是見葉昔昭神色篤定,也就點頭應下,道辭離開。

之後,葉昔昭去找虞紹衡,直言告知此事。

虞紹衡正在領着忻姐兒在書房游轉,聽完后笑問道:“心裏不舒服了?”

葉昔昭很誠實的點頭,“當然不舒服了。”

“這有什麼好急的,你等着看戲就是。”虞紹衡不以為意的樣子,“實在不痛快,明日你去趟蕭府,找喬安說說此事,讓她轉告蕭旬。那廝忙得忘了安國公這個人,也該給他提個醒了。”

葉昔昭笑起來。

虞紹衡細究她的神色,抬手拍在她額頭,“你已經有了這打算,偏偏要我說出。”

葉昔昭笑意更濃。

是因此,第二日下午,葉昔昭騰出時間,命人備了車馬,準備去蕭府。

二夫人卻在這時候過來了,眉宇間有笑意,還有一份狐疑,開門見山地道:“二爺午間回來了,與我說了一件事——有人上奏彈劾安國公寵妾滅妻。”

“是么?是誰?”葉昔昭真正想說的是,是誰這麼好心?無形中幫了她的忙。

二夫人卻笑着賣起了關子,“你猜猜看。我猜你是絕對不會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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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媚授魂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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