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不為賢妻
18o不為賢妻
自從懷了身孕,蕙如就十分怕熱。
這年的夏天,天氣還就格外的熱。
只是這樣坐着,汗水就會順着脖子流下來,讓她覺得渾身又粘又癢。從早到晚,她不論哪天都得洗上四五遍澡才能舒坦。
若是以往,還能吃點花露兌的冰水解解暑,可是如今肚子裏有個拖累,別說冰水,連涼些的綠豆湯嬤嬤們也不讓她喝。
現在她可是個金貴人,除了大長公主給她的嬤嬤,太后指過來的孫季二位嬤嬤,以及燕然居里本來就有的范媽媽,昌平郡主又把沈青茂的奶嬤嬤也派了來。
燕然居里隨處可見年老的嬤嬤們走動,一個個神情嚴肅,如臨大敵一樣,弄得燕然居里也是一片緊張氣氛。
蕙如已經有了五個多月的身孕,她本來就長得纖細小巧,這肚子就顯得更大了。
才五個多月,看起來跟懷了六七個月的婦人一般。
李晟如今在政事堂里,先前有兩位政事堂的閣老在宮亂時受了些傷,一位在家中靜養,一位致仕還鄉,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卻還是堅持着不管多晚都要回家來。
蕙如常常睡醒一覺,睜開眼睛,就會發現李晟不知何時回來的,趴在床邊打盹兒。
她心疼得要命,與他說了幾回,若是公事太多,忙到太晚,不如就歇在政事堂。可李晟總是笑着應下,第二天又三更半夜地出現在她的床腳。
他心裏記掛着她們母子,只是想回來見上一面可以安心。
蕙如也就不再勸他,而是讓人在房裏另架了一張床,好讓他回來就可以歇息,也省得自己睡得不老實,夜裏會吵了他睡眠。
宮裏的兩位嬤嬤不時要回宮向皇帝和太后回報情況,有回子無意間說了這事,讓太後幾夜都沒睡好。
私底下就與皇帝抱怨起來,覺得李晟太寵着世子妃。
夫妻情深固然是好,但也沒有這樣寵着妻子,連自己的身子也不顧的。
“如今沈氏懷着身孕,成器房裏也沒有個得意的人可以伺候。不如哀家讓孫嬤嬤問一問,看沈氏有沒有什麼安排。若是她身邊沒有合適的孩子可以當通房的,哀家就在宮裏頭幫着挑兩個懂事又本份的過去。也省得這樣沒日沒夜折騰。”
皇帝眉頭皺着說:“他不是還有個姨娘嗎。”
“那姨娘是淑妃的親戚,成器哪裏能真的安心近身?而且聽說比沈氏還要小一些,自己就是個孩子,哪裏知疼識熱的知道如何伺候男人?”
“兒孫自有兒孫福,”皇帝勸太后說,“成器自己宅子裏的事,你還是交給他們小夫妻自己處置吧。就算您是祖母,也不好這樣直接安排孫子后宅里的人吧。”
太后頗是不以為然:“怎麼不行?他上頭也沒親娘照應,沈氏年紀又輕,你瞧着他們那粘乎勁兒,只怕她也未必能真心幫丈夫抬房裏人。”
皇帝搖頭說:“算了,您又不是沒賞過他人。”
“那怎麼能一樣?”太后怒道,“那兩個丫頭,一個是姜氏挑的,一個是淑妃選的,都不是正經好東西。這回哀家親自來挑,一定不會挑差的。他既然是您挑中的儲君,就得拿出個儲君的樣子來,哪有這樣獨寵妻子的,傳出去非讓人笑話懼內不可。哀家幫着挑伺候的丫頭,皇上您也要開始留意一下,朝臣勛貴家裏可有合適的女兒。按大齊制例,太子可是還要有良媛、良娣、承徽、昭訓、奉儀的。”
說著,便興緻高昂地回宮去安排挑人。
那時候正是輪着孫嬤嬤回宮,聽着了這信兒,嚇得魂飛天外。
世子與世子妃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厚,她們這些天可都是真正看在眼裏的。別說是宗室里的,便是放眼天下,但凡手裏有些錢財的男子,哪個沒有兩房妾室的?像世子這樣專情的男人,再怎麼扒拉也扒拉不出來幾個。若是知道太后要往燕然居里塞人,還不是塞一個兩個,那燕然居還不得被世子掀個個兒啊!
孫嬤嬤急忙忙趕回宣王府里,頭一件便是來找蕙如,將從太后嘴裏聽來的話一一學給她聽。
以為世子妃會着急上火,會心裏難受,她還想着一會要怎麼好好地安慰着她,沒想到世子妃聽了居然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放在心上。
“您也別著急,太后只是怕您身子重太過傷累,宮裏若是賞下宮人,您只管差遣着,太後娘娘也不能直接下旨讓世子爺收了她們在房裏不是?”
蕙如笑了笑,手裏拿着顆酸梅子吃。
“冊封大典還有一個月,選妃也要禮部擬出名冊,內府里一一過篩細選。就算現在開始着手,等真正將人抬起來,也要三四個月的時間,您不如就趁着這工夫好好將身子養好,給世子生個嫡長子,這樣您的地位就穩如泰山,不管誰進東宮也不能撼動分毫。”
蕙如依舊只是笑,低頭去看手裏的書。
孫嬤嬤急了:“我的世子妃哎,您怎麼就一點不上心呢?”
“為什麼要上心?”蕙如將手中的書往邊上一扔,笑着說,“太后和皇上做的決定哪裏有我置喙的餘地?而是人是為世子挑的,要收也是他去收,跟我有什麼干係?”
孫嬤嬤以為他們夫妻二人那樣情深的,蕙如聽說要進新人來一定會傷心難過,卻沒想到她這樣看得開。
“您要真這樣想,我也就能安心了。”孫嬤嬤鬆了一口氣道,“世子就要入主東宮,將來也是大齊的皇帝,現在不過是挑幾個人來伺候,將來繼承大統,後宮要有四妃六嬪七十二宮妃,就算不將妃位補全,宮裏二三十個妃子總是要有的。世子妃您還年輕,要記得,那些妃子再怎麼樣也越不過您這正宮之位去。只要世子愛您,尊重您,後宮之中一切就都由您說了算。可不能因一時之氣跟世子鬧彆扭,讓他難做。”
蕙如怔怔地看着她,點了點頭。
“只要記着,您是世子妃,過些日子便是太子妃,將來還要當皇后。”孫嬤嬤怕她年輕氣盛,會犯嫉妒,於是又多勸了兩句,“您肚子裏的是嫡子,凡事要以和為貴。”
蕙如蹙了蹙眉尖,笑着說:“謝謝嬤嬤提醒,我知道該怎麼做,您從宮裏趕回來也累了,還是早點歇着去吧。”
孫嬤嬤應聲離開,又與季嬤嬤等人湊在一起聊了會子,這才各回屋裏休息去。
李晟這日事情辦得順當,難得能在天黑之前回來。
進了屋子就見着蕙如坐在榻上,手裏拿着卷書,只是目光獃滯,一直傻傻地盯着窗戶外頭,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李晟凈了手,將外袍脫了,赤着膊去凈房洗了洗,出來的時候,見妻子姿勢一點也沒動,就像是沒看着自己回來一樣。
坐到她身後,將人環抱着攏到懷裏,一隻手在她肚子上摸來摸去:“今兒咱們兒子有沒有淘氣?”
蕙如將書放下,握着他的手:“總是踢我,怕將來是個頑皮的。”
李晟眼睛亮了起來:“頑皮些好,兒子頑皮些將來才皮實強健。”
“若是個女兒,這樣頑皮起來可是要讓妾身頭疼的。”蕙如轉過身,看着丈夫,“若這胎是個女兒,怎麼辦?”
李晟笑着說:“女兒就女兒,女兒也一樣疼她。先花後果也不錯。若是個女兒,不如就給她取個名字叫招弟,你看可好?”
“這麼難聽?”蕙如眉毛都立起來了,“女孩子怎麼可以叫這樣的名字!”
“有什麼不好?”李晟笑着去勾她鼻子,“我聽人說,鄉間夫妻想要生兒子的,許多都給前頭女兒取這樣的一個名字,招弟招弟,這樣一招,弟弟可不就來了!”
“不管如何,不可以用這個名字。”一想到將來自己生的女兒要叫李招弟,蕙如就頭皮發炸,鼻子都皺起來了。
李晟哈哈大笑起來,拿鼻尖去蹭蕙如的鼻子。
“我可都想好了,若這胎是個女兒就叫招弟,若下一胎還是個女兒就叫盼弟,若第三個也是……那就叫來弟好了!”
蕙如知道這是他在逗自己,但還是忍不住拿拳頭去砸李晟的肩膀:“你快些住口吧!你若真敢給她們取這樣的名字,妾身跟你拚命!”
二人鬧了一會兒,李晟抱着妻子問:“今兒是怎麼了,這麼怏怏不樂的樣子,可是有誰給你氣受了?”
蕙如白了他一眼道:“如今哪個敢給妾身氣受?”說完了,卻又嘆了一口氣。
“還說沒受氣。”李晟笑了起來,揪着她撅起的嘴說,“瞧瞧,這兒能掛一斤豬肉了。”
蕙如將他手拍開:“還不是宮裏要為你選妃的事情。”
“選妃?”李晟眉頭一挑,“這是誰說的?”
“是太后說的。”蕙如扭着身子從他懷裏掙開,鬱郁地說,“太后說了,你房裏太清靜,我又有身孕不能服侍,要從宮裏挑幾個可人又老實的,讓你日子過得舒坦點,省得總是對着我這一張臉,讓你生厭。”說著,到底是心有不甘,隔着衣服就揪了他一把。
“她不是送過嗎,怎麼又來送。”李晟一臉的不耐煩,“一個兩個的,怎麼都喜歡往人家屋裏塞人,也不嫌手酸。”
蕙如拿眼悄悄看他,卻正好與李晟投過來的眼線撞了個正着。
李晟促狹地對她擠了擠眼睛說:“怎麼,吃味兒了?”
“呸,誰吃味兒了。”蕙如啐了他一口,“你就去那些妾室的屋子裏去吧,永遠別來找我,我也落個清靜。”
“那可不成,這樣誰來給我生招弟盼弟和來弟呢?”李晟貼上來,笑嘻嘻地說,“知道你捨不得我,只想我守着你一個過活。你以前又不是沒這樣說過。”
“我說過這話?”蕙如挑着眉一撇嘴,“什麼時候說過?我怎麼一點也記不起了?”
“就是說過。”李晟將她拉在懷裏,咬着她的耳珠說,“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可都刻在我心裏,一絲一毫也不敢忘呢。”
蕙如沉默了,夫妻二人靠在一起,過了良久,她才幽幽嘆了一口氣。
“記得又有什麼用?說那話的時候,我萬萬也沒有想到你會有今天。”
李晟抱着她的手緊了緊。
“再過一個月,你就是太子。等皇上百年之後,你就會是一國之主。到那時候,家事就不再是家事。就算你還能守着本心,大臣們的摺子也能將妾身淹死。”蕙如神情黯淡,“太后、皇上,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看着未來的君王后宮裏只有一個女人。”
“我想理解,想大度,想像別的宗室婦那樣可以親自為夫君挑選妾室,看着他與別的女人開枝散葉……可是我想了又想,實在是做不到。”蕙如抬起臉,看着他,“成器,如果哪天我想通了,願意與別的女人一起分享你,那一定是我心裏對你不再有愛了。可即便是那樣,我也不想將你讓給別的女人。”
“我不是個賢良淑惠的女子。”蕙如低喃着,“一直都不是。”
李晟的心揪了起來,小妻子這樣愁眉不展,悲傷失神的樣子,他何曾見過?
“誰說不是?你一直都是最好的妻子,永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