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善惡有報
179善惡有報
宮亂平定一個月後,沈青崴回到了京中。
他這趟出京,前後花了足足三個月的時間,前頭一半時間跟着李晟出生入死,後頭一半時間則在北方各糧倉馬不停蹄地稽核賬目。
沈青崴是個很認真也很執着的人。
他跟着李晟出來的時候,原本主要是為了查私制軍武的事,會到北方走一遭,也無非是皇上順手給的遮掩。他卻認認真真,一絲不苟地嚴查起來,絲毫沒有一點敷衍了事的意思。這一徹查,倒還真讓他查出了不少問題來。
就算他處置再利落,行事再雷厲風行,這一個縣一個縣地查過去,也頗費了不少時日。
京里的公文和沈府的家書幾乎是同時到了他的手上。
得知宮亂已平,家中老小都無恙,沈青崴只略微思考了一會兒,便決定要有始有終,將他手中的事情了結了再回京。
於是又過了些時日,帶着一車的賬簿,拖着一隻完全不能使力,還得用夾板固定着的右手,沈青崴回宮復命了。
皇帝對他大加嘉贊,又是陞官又是賞賜自然不必多提。
於是這天,李晟下朝回燕然居時,便多帶了一個人。
這人自然不會是沈青崴。
雖然他也記掛着宣王府里同父異母的六妹,但此刻他早就是歸心似箭。沈宅里有他的祖母、父母,還有懷着身孕,很快就要生產的妻子,他可沒空來見一見宣王世子妃。
而此時,世子妃滿腦子裏想着的,也不是她這個一年之內連升了好幾級的朝中新貴大哥,而是……
李晟帶回來的人——
黃覺。
或者,從現在起應該叫他杜珏了。
風塵僕僕地出現在她的面前,雖然因為長途奔波而顯得神情有些疲憊,但跟她先前瞧見時,那骨子裏刻着的蒼涼感已截然不同了。
那精氣神,又在他年輕的身體裏蓬勃生長起來,將他滋養得精神百倍。
蕙如看着這樣的杜珏,就好像壓在心頭多年的重擔終於可以放下來一樣,眼眶酸澀,幾乎要落下淚來。
杜珏見到她,什麼話也沒有說,便撩衣跪倒,恭恭敬敬地給她磕了三個頭。
蕙如連忙起身要讓開,卻讓李晟按着,硬是受了他的禮。
“世子與世子妃為我杜家洗清冤屈的恩情,我杜珏銘感五內,永世感念二位的恩德。”杜珏伏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但嘴角揚着,那是內心滿溢出來的喜悅和暢快。
“這事還要多謝世子妃。”李晟上前將他攙起來,“如果沒有她,我也不會注意到江夏杜家,沒這樣快便查清真相,並且順藤摸瓜扯出這麼大的禍患。”
杜珏一邊抹着淚一邊笑着點頭:“一定是上蒼有眼,讓小人能遇見世子妃,才讓杜家有昭雪翻身之日。”
蕙如心中感慨無限,摸了摸懷裏一直藏着的東西,一咬牙,當著李晟的面拿了出來。
“杜珏,這是我前些時候在烏衣巷裏得着的東西,估摸着是你們杜家的。”
杜珏從世子妃手裏接過一個綉着百花爭春的小小方錦盒,打開一看,頓時呆立在了原地。
是杜家的印鑒!
他還以為永遠也見不到這東西了,沒想到居然會在世子妃的手裏!
杜珏激動得渾身發抖,連站都有些站不穩。
“這是你何時得的?”李晟看見了那錦盒之中兩枚小小的印鑒,不覺有些好奇。他看不清這印上的字跡,也不知道這東西對於杜家有多重要,不過看着杜珏激動得哭出聲來,便知道此物意義不凡。
“還是我在沈府當姑娘的時候,有一回去榮王府見嘉陵,回來的時候有些晚,車夫便從廢棄的烏衣巷抄了近路,正巧我的丫鬟的裙子有點髒了,我們就下車進了間廢棄院子想打些水來。這就是在那水井邊上得的。”蕙如的話里七分是真,三分有些虛。如果打個水就能在水井邊隨便得了這東西,姜珩當初也就不用費力氣將烏衣巷清空,掘地三尺地到處找了。
“這是家妹所存之物。”杜珏心中哀慟,捧着印鑒說,“有此物才能將杜家存於京中的大額銀鈔取出。原來安平侯府並沒有得到這個。”
蕙如點了點頭說:“如此說來,那筆銀錢一定還在寶號里。杜家遭此大難,原來的財產都被搶空了。你憑着它將原來屬於杜家的銀子取出來,也好再立家業,重振家聲。”
杜珏再次跪了下來,給蕙如磕頭。
“好了,別再磕了。”李晟將人一把拉起,笑着對他說,“害了你們杜家的人現在還在牢裏押着,世子妃一直不讓我處置他,說是好歹要讓你這個苦主能看一眼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所以我才留着他的命到了今天。”
杜珏睜大了眼睛。
他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宣王世子會為杜家報了仇,世子妃又能顧念着他的感受,讓他親自去看仇人的下場。
杜家欠着這夫妻二人的恩,便是三生三世也無法償還。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現在就帶你去看。看過之後,我也好早點將他處置了。皇上可是急得很吶,問了許多次,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落刀。”李晟領着杜珏就要走。
“妾身也想去。”蕙如站了起來,卻被李晟一把按了回去。
“你看什麼?那裏污濁穢氣,別說你現在身上有孕,就是沒有身孕,我也不能讓你去那腌臢地方,見那樣的腌臢人。”
不管蕙如怎麼要求,李晟都如以往一樣想也不想便拒絕了。
想來姜珩在裏頭的日子不會好過,一定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否則李晟也不會這樣堅決,不但不讓她去看,連提也不想提那人半句。
像這樣里通敵國,戕害臣民,又攛掇廢太子行大逆之事的賊子,在牢裏被怎麼對待都不會嫌過份。
李晟這一去,去了很久。
晚上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換過衣服,又沐浴熏香,很是忙了一陣。
進屋只對她說,杜珏見過了安平侯父子,皇上聽說杜家還有人在,特意讓內侍將他帶到了宮裏,好好地勉慰了一番,又給了賞賜。
“商戶能得官做的,杜珏還是頭一個。”李晟顯得有些疲憊,靠在榻上與蕙如說著話,“原來當年姜珩就想要杜家的煤山,便勾引了杜家的嫡長女,誘她到了京城。不過那時候他又要娶東昌郡王的女兒,也根本沒想過要娶商戶女兒為妻。於是派人給杜家傳了話,如果杜家肯以煤山為嫁妝,他就將杜家女弄到侯府里當個貴妾,給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個名份。煤山雖是杜家私產,但朝廷是有嚴令不得轉手的。杜家的長子杜衡便覺得內里一定有鬼,杜家家主於是一邊讓人向江夏府衙密告安平侯府意欲染指精煤,怕有不妥之處,一邊帶着全家趕到京城,想將女兒接回來。沒想到江夏知府早就被姜家收買。姜珩得了消息便要殺人滅口……”
蕙如靜靜聽着,面色黯然:“都怪那杜氏女,居然為了一個男人將家人拋開,害得全家白送了性命。”
“姜珩此人詭計多端,性好猜疑又心狠手辣。就算杜家女沒有來京城,他也不會放過杜家。”李晟緩緩閉上眼睛,“懷璧其罪,杜家有那幾座煤山,安平侯府想養私兵,私制私售軍武,就一定會將杜家人殺盡,想辦法將煤山搶過來。皇上這回已經下了明旨,會將全國所有煤鹽鐵礦收回,由官府專人管着,不再允許私人擁有了。”
說著,聲音漸悄,蕙如再看看,李晟已經靠在榻上睡著了。
三日後,李晟告訴她,安平侯世子姜珩已經由皇上親自下旨,腰斬棄市。
腰斬是重刑,犯人會受盡苦楚而死。
皇帝是恨極了這個原本被他看重的安平侯世子,能給李愷想出引寇襲關這樣喪心病狂主意的,便是將其千刀萬剮也不足以平他心頭之恨。
安平侯夫妻被押上刑場,親眼看着愛子被一刀斬為兩斷,在地上翻滾着哀嚎着足足折騰了大半個時辰,直到血流盡了才咽了氣。
安平侯年事已高,目睹愛子慘死,當時就又是心疼又是恐懼,雙腳一蹬,直接被嚇死了。
安平侯夫人卻是堅強得很,兒子死了,丈夫死了,她也只是跪在地上哭泣而已。
她甚至不敢放聲來哭。
因為來看行刑的百姓和官員,人人臉上都是一臉的義憤,口中罵著賊子、奸佞。鍘刀落下時,無數人叫着好,拍着手掌,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口刀。
安平侯府從這日起便被全然抹去,再不剩一個人下來。
就連她年紀還小的孫子,也要因為父親和祖父的罪過一起受到株連。
小小的年紀,也不能再見到明天的太陽。
安平侯夫人心中悔恨,痛哭失聲。
早知道太子這般沒用,早知道宣王早有準備,安平侯府當年為什麼要選擇依附太子而非宣王?
哪怕學着恆國公府那樣,哪邊都不跟也行啊。
親家東昌郡王早在宮亂當晚,就被她兒子派人殺了全家,若是親家還在,怎麼著也能保住孫子的一條小命啊。
完了,完了!
安平侯夫人仰面朝天。
天空清朗,碧空無雲。
日月昭昭,乾坤朗朗,善惡到頭終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