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希望破滅
178希望破滅
滇南刺史雲鳳鳴的請罪摺子還未抵達宮門,宮裏傳旨的人已經到了刺史府門前。
這半個月來,雲刺史每日如坐針氈一般,日夜不得安寧。
得到京城宮變的消息時,皇帝已經回了京。
他得的消息是,皇后與太子挾持太后,圍禁宮眷,軟禁誅殺大臣,意圖謀亂,被雲麾將軍6琅攜虎賁、鳳宸兩營官兵攻入宮城,平息了叛亂。
雲鳳鳴死也想不到,自己的親外甥女,自己的孫女婿,居然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這樣的事來。
他也曾想過是不是京里弄錯了,或是皇后與太子是被人陷害。
但當得知最有可能陷害太子的二皇子和淑妃被殺於宮禁,他就知道,皇后和太子都完了。
他們到底心急個什麼啊!
一個是後宮的掌印正宮,一個是皇帝冊封的東宮太子。
他們什麼也不用做,只要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應做的事就行。
只要等着皇帝壽終正寢,便能順其自然,名正言順地承襲一切。
雲家世代鎮守西南,忠義傳家了幾輩子,沒想到今天會毀在這兩人手上。
雲鳳鳴焦慮了很久,甚至將自己幾個年紀幼小的嫡曾孫兒秘密託人帶走。他想,若是這把火燒到了滇南,他可以帶著兒子孫子承罪,卻好歹要給雲家留下幾條根苗。
沒想到宮裏這麼快就來了旨意。
先是訓斥雲家教女無方,原太子奉儀雲氏附逆作亂,已殉於太子。
言辭激烈,卻沒有一點提到他擁兵作亂或是附逆的罪名。
皇帝對雲家的懲罰是降級,原來雲鳳鳴的正一品被直降三級,變為了正二品,原來他的嫡長子,雲氏的生父被褫奪一切職務,終生不得入仕入伍。
再來就是罰俸五年。
只罰了五年的俸祿,居然一條命也沒有丟。
雲老將軍老淚縱橫,感激涕淋地高呼萬歲,謝主隆恩。
滇南軍中迎入了新來的十名監軍司馬,將雲家手中的兵權分了近一半出去。
雲家老大哭着求父親要給女兒女婿報仇時,被雲鳳鳴狠狠刷了兩個嘴巴子。
“沒用的東西,你教出來這麼個狂悖大膽的女兒,險些害了全家的性命,居然還有臉要為她報仇?你跟你媳婦從今天起搬出雲府,到莊子上去住,老老實實地過活,雲家會養你們終老。若是再讓我聽見半句大逆不道的話,不用皇上派人來,我就親自打死你這個不孝子,免得為雲家留下禍患。”
又寫了封信讓人送去茂平,信中將從小將雲氏接到身邊去的盧國公太夫人罵得狗血淋頭。
早知道她生的女兒和外孫是這樣的人,雲家斷斷不會將嫡孫女兒送到她身邊教養,又配給太子為妻。
雲家從來沒有想過要靠聯姻得到什麼,太夫人若想富貴,不應該拿自己的娘家人做階。
從今之後,雲家與姜家再無往來,雲氏一族子女再不會踏足茂平半步。
雲老將軍派人要將還在她身邊的所有雲家女孩子全都接走。
跟雲鳳鳴的書信一起遞到太夫人手中的,還有李晟的一封親筆信。
太夫人其實並沒有看到兄長的信,因為在她看完李晟的那封信之後,她就暈厥了過去。
寄予她平生厚望的長女,居然就是殺了她的次女的兇手,這要讓她情何以堪?
一直以為害死姜盈的人是她送過去的心存不甘的妾室,卻沒想到長女一開始就對自己的妹妹存了殺心。
蘇醒過來的太夫人哭得嗓子都啞了,當時便要人備下馬車,她想去京城,去宮裏,親自問一問姜婉,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親妹妹下這樣的毒手。
盧國公姜夔將她按回了床榻上。
宮裏的旨意早幾天就已經到了他手上,他父親用性命換來的國公爵位將止於他這一代。
他不敢讓太夫人知道,也嚴令下人們不要對身體欠安的太夫人透露半句口風。
世襲罔替的國公爵位是太夫人的全部依仗和驕傲,如果她知道因為長女和外孫的謀逆之舉給姜家帶來的是怎樣的災難,她一定挺不下去。
“皇上有令,如無宣召,母親是不能入京的。”姜夔沙啞着聲音說,“如今妹妹被關在宮中,太子……太子……”
“太子怎麼了?”太夫人握住了兒子的手。
“太子已經畏罪自盡。”姜夔嘆了一口氣,“大勢如此,皇上沒有追究姜家的罪過已是看在過世的小妹面子上,對姜家法外開恩。母親您就算是為了姜家,也不能進京去見妹妹了。”
“太子死了?”太夫人睜圓雙目看著兒子,“怎麼可能?他可是皇上的嫡長子!嫡長子啊!”
“他能不死嗎?”姜夔苦笑了一聲,“母親,他這是謀逆之罪,自盡好歹還留了全屍。妹妹糊塗啊,她已經是皇后,為什麼還要這麼急着扶太子上位?她這是拿全家的性命都架在火上烤了啊!”
舅舅的信母親沒來得及看,他可是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看過了。
他不敢再拿給母親看,那裏頭就沒有一句好話,母親看了保不準又得暈過去一回。
太夫人拿頭去撞床榻的圍欄,撞得“砰砰”作響,姜夔嚇得連忙抱着母親,不讓她再這樣自殘。
“我這是作得什麼孽哦!”太夫人嘶聲大哭,“養出這樣豬狗不如的女兒啊,將來我死了,哪裏有面目去見老公爺啊!”
她心裏有數不盡的悔恨,當初她就不應該去硬攀這門親事,攀來攀去,將兩個女兒都攀到了死地。
太夫人捶着胸口,只恨自己不能立即赴死。
犯了這樣的大罪,她還要怎麼在世間立足?
她一向引以為傲的長女,引以為傲的外孫,就這樣一下子從雲端墜入污泥里,死後也不能入祖陵,連身後的香煙供奉也沒有,這是多麼的凄涼悲慘。太夫人哭得快要斷氣了,突然一把抓住兒子。
“爵位,咱們家的爵位還在不在?”她的眼中滿是渴求,只要盧國公的爵位還在,那姜家就還有希望。
皇后和太子沒了,可是她還有李晟這麼個有出息的外孫子。
他在西北救過駕,又幫着平了宮亂,這樣的功勛不可能不受封賞。
對,她的長女不爭氣,還有次女生下的這個爭氣的外孫。
只要宣王世子不倒,有他在京中幫扶,姜家就還有重新起複的希望。
姜夔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要如何對母親說。
“爵位……還在。”
是的,爵位還在,因為這是給故去的盧國公的封賜。
可是不再世襲罔替。
等他死了,他的兒子所接的爵位會被降成伯爵,連侯爵也沒有。
姜夔閉上眼睛,強忍住眼淚:“皇上寬厚仁慈,只是罰了五年的俸祿。”
太夫人一口氣松下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守着母親,等她睡著了,姜夔才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裏。
妻子怔怔地坐在桌邊,臉色蒼白。
“咱們家的爵位真的不能保住了嗎?”
姜夔搖了搖頭:“能保住全家的性命已是托天之幸,你還想着那些身外之物做什麼!”
“那是公公用性命搏來的啊!”國公夫人泣不成聲,“卻要斷送在咱們手上。”
姜夔走上前,將妻子抱在懷裏。
“一家子,能平平安安地守着一起,比什麼都強。姜妍就是看不透,才會走上這樣的路。”
從那天起,盧國公太夫人就有些糊塗了。
她總是記不起來一些事。
時而清醒,時而犯渾。
盧國公請了茂平的許多名醫來看,都說沒有辦法。
過了三個月,他突然得到了京里的消息。
皇帝冊立了宣王世子李晟為皇太子,行過大典之後,便要讓他入主東宮。
這消息讓姜夔睜圓了雙目,險些暈過去。
皇帝明明還有皇子,為什麼會立宣王世子為儲君?這實在是讓人摸不着頭腦啊!
莫非京中另起了動蕩?
姜夔驚疑不定,跌跌撞撞地去向太夫人報訊。
那時候太夫人正清醒着,聽了兒子說的話雙眼立時發亮起來。
“你是說真的?成器會成為太子?”
“是真的,這消息已經確實,八月初八就會敬告天地祖宗,行冊立大典。”
太夫人滿面喜色,掀了被子就要跳下床來。
“太好了,我的成器要成為太子了,我總算沒有白疼他一場!”她赤着腳在地下亂轉着,口中大呼道,“快來人,快來人準備準備,成器被冊立那天,咱們一定要去觀禮的。姜夔,姜夔,你快讓人備馬車!還有,請人看看黃曆,挑個好日子出門。八月,八月,也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
姜夔已是傻眼了,這樣的母親到底是清醒着還是糊塗著連他也拿不準。
“母親,母親!您快些上床歇着。”姜夔追着老娘轉悠,卻怎麼也跟不上老太太顯得格外靈活的步子。
“不,不,快些叫人將我的那套赤金琉璃頭面拿出來!還有國公夫人的朝服!”太夫人精神亢奮,像個孩子似地哈哈大笑着,好幾個婆子才將她抱住拖回床上。
“母親!”姜夔也急了,怎麼這樣的消息讓母親的病情更嚴重了呢,“快些叫大夫來。”
太夫人口中還叫着:“我又沒病,為什麼要請大夫來!”
這樣說著,又看着左右:“對了,十二和十四丫頭呢?怎麼這些日子沒見着她們?”
她口中的十二和十四是雲家的孫女,以前放在她身邊養着的,現如今早被雲鳳鳴派人接了回去。
“她們都回自己家裏去了啊。”姜夔只覺得頭疼欲裂,“母親,兒子跟你說過好幾回的。”
“怎麼能讓她們回去!”太夫人不滿地叫,“現在是什麼時候?成器就要成為太子了,不好好幫他挑幾個得力的人怎麼能行?”
“現在他身邊是不是還是只有一個沈氏?那小丫頭出身太差,也沒什麼教養,以後如何能當得起國母之責?不行,我得給成器再挑好的。咱們雲家的女兒好,模樣好,性情好,教養好。挑旁人家的女兒我也不放心。姜夔,你幫母親挑一挑,咱們這邊還有什麼好姑娘?對了,你的二女兒就不錯,現在十二了吧。讓她到我身邊來,過兩年,咱們就送她進宮,是親表妹,嫡親的,跟咱們也是一條心。先做着太子良媛,將來就是貴妃。若是沈氏不好,將來有了差錯,她就是皇后了……”
太夫人還在絮絮叨叨說個不休,姜夔聽得已經是頭頂冒煙了。
“母親!母親!您別再說了!”姜夔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怒氣,從聽她說要將雲家的女兒送進宮起,或是從她要將自己愛如掌珠的二女兒送到成器身邊起,姜夔看着這樣的母親,心裏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妹妹已經沒了,您還想讓我的女兒也走同一條路嗎?”
太夫人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突然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當年我就勸過您,別盡往小妹的府里送人,可是您不聽,結果咱們跟宣王成了仇人。”姜夔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您又攛掇着讓舅舅家的孫女嫁到宮裏去。可結果又怎麼樣?太子自盡了,雲氏也殉了葬,舅舅跟咱們家徹底決裂,再也不肯往來。您還想着要雲家送女兒過去?還想着要讓兒子送女兒過去?”
“你舅舅怨我?你也怨我?”太夫人顫抖着聲音說。
“怨,怎麼不怨?”姜夔到底沒能忍住,“舅舅被降了職,表兄也永不敘用。雲家雖然還守着滇南,但軍中事務被分了一大半出去,權力已大不如前。若不是怕您再動腦筋在雲家的女兒身上,舅舅因何派人來將雲家女全都接走?母親,別再想着用聯姻這樣的路子了。姜家子孫若有出息,就再去自己爭份功業回來,若是像兒子一樣無用,就守着祖產安穩過活,就算沒有了爵位也一樣可以……”
“你說什麼?”太夫人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兒子,“什麼叫沒有爵位?”
姜夔一怔,他無意間將守了多日的秘密說出來,心頭竟然有一陣輕鬆感。
“咱們家的爵位,到兒子這輩就沒了。”猶豫再三,他決定還是將實話說出來。
“盧國公,不再是世襲罔替了。”
太夫人口中“嗬嗬”有聲,她強着脖頸想要說些什麼出來,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雙眼一翻,她暈倒在了床上。
中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