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夷則背主,孽海翻天

083 夷則背主,孽海翻天

她方言罷,門外小魚便悶聲倒地,殿門被人推了開,走進兩個人來,一個隱忍不發,一個慍色上眼,但他們有共同的點,皆是眸色焦急,憂心忡忡。

東方憲大步進殿,他在廣金園窩了三天,好不容易盼到早上旭日高升,他便匆匆按照計劃來了皇宮之中,兩次私闖皇宮,都是為了這個沒心肝的丫頭片子,不過比起第一次的憋屈,這一次裏頭有人接應,一路到暢行無阻,並未有人懷疑。

接應的人,一身寶藍長袍,袍擺上祥雲、海水江崖為飾,綉着東廠暗衛獨有的麒麟紋案。

“夷則,你愣着幹什麼?”

東方憲扭身,見他站在門前,側臉剛毅的輪廓,隱在陰影之中,挑眉出聲相問,莫不是後悔了?

比起東方憲,夷則這三日如同如油煎火燒,一刻都不能脫離苦海,他一面憂心姜檀心,一面又擔負著背主的愧疚,這一來二去的撕扯,簡直要把他掰成了兩半!

垂在身側的手握成了拳頭,他抬眼看着睡榻上的姜檀心衣衫染血,臉上又毫無血色之氣,動搖的心漸漸堅定,他深深皺起了眉頭,咬了咬牙,也闊步邁進殿中。

禪意見到夷則,手一攤,冷聲說:“東西呢?”

將視線從姜檀心身上挪開,他低首,從懷裏掏出了張人皮面具來,小心地放在了禪意的手心——三日時間太短,若是陌生人,他很難完成,可他做的是姜檀心,那張眉眼瓊鼻,嘴角笑顏盡數刻在心中的臉,他幾乎一下便制出了。

禪意將癱在掌心的人皮面具繁複展開,她驚訝這種藝術,連聲追問道:“這會發現么?”

“會,細看就會,一尺距離內騙不過主上”

“沒事,反正他只有一眼的機會,東方師叔,東西你都弄好了?”禪意轉眸,看向一直蹲在睡榻邊,仔細端倪姜檀心的東方憲。

“我辦事,你放心,再說咱們有夷則這個小內奸,出入東廠如入無人之境啊!”

東方憲自信滿滿應了一聲,緊接着,他抄起一邊的薄毯,蓋在了小狐狸身上,然後撣了撣衣袍站起身。

餘光處,瞅見夷則鐵青張臉不說話,心知他又是背主的內疚作甚,不禁心中感嘆:

着實難為他了,忠心戚無邪一直是他信奉的教條,為了小丫頭,他將生死置之度外不算,還把心中認定之主給背離了,小狐狸啊小狐狸,多個男人愛你,我雖心中不爽,可這個人是夷則,我倒也替你慶幸。

耳中譏諷之言,心中痛楚更甚,夷則垂着眸子,心中情緒翻滾。

東方憲來尋他的時候,他本是一萬二十個不同意,可當東方憲厲聲詰問,真要看着姜檀心這般去死的時候,他動搖了,猶豫了,他知道姜檀心喜歡主上,雖然他知道得夠晚,但他看得比旁人更加清楚。

飛蛾撲火,她並不亞於錦繡囹圄中任何一個花肥,但因為她有愛的回饋,所以傷得更重,跌得更慘,她理應有更好的生活,不該這般委身一個無根宦官,為愛消磨生命,掙扎在痛楚孽海之中。

自然,東方憲有自己的私心,他若說他沒有,那麼他該下拔舌地獄,受盡鄴火焚燒。

可所有的私心皆在他的隱忍之中,這並不是他加入的理由。

他的理由其實很簡單,他的愛也很純粹,甚至很早前他就已經明白:不求同行,不問結果,只望她壽終正寢,一生安瀾。

看着東方憲小心翼翼地背起姜檀心,夷則決絕轉過了身,口中迅速扔下一句:“主上已經返程,你我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東方憲狡詐一笑,避開傷口,他聳了聳背上的小狐狸,笑得陰險:“足夠了!”

扭脖,與背上之人首首相碰,東方憲淺笑輕道:“走咯,跟師兄回去,姜檀心、欽元太后,今個兒都死了,從此後就當個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小狐狸吧”

言罷,東方憲眉梢一挑,與夷則一前一後出了殿門。

看着他們出去,禪意卻選擇留在了鳳藻殿,她捂着心口,癱軟在睡榻上。

白蜀站在一邊不解問:“你不去看看,你不是最恨戚無邪么?你不去看他絕望沉痛,凄慘惶然的樣子么?”

搖了搖頭,瓷娃娃累得閉上了眼睛,嘴唇喃喃,音若空谷回聲,飄散的很遠:

“我一直恨他,可姐姐剝奪了我恨他的權力,可不恨他,我還能幹什麼呢?姐姐的情花血是他給的,這一身心傷也是他予的,到頭來命也要為他丟,憑什麼?我不喜歡他們在一起,一點也不……姐姐值得更好的,絕不是一個太監,不是一個魔頭”

白蜀欲言又止,姜檀心的決絕他看在眼裏,如果愛情不能走到柳暗花明,那當初她奮不顧身的日子又算作了什麼?

這是她的選擇,旁人本不應該插手,可他終究太過猶豫,生命的分量沉甸甸的壓在他心頭,迫使他不得不妥協讓步。

他很迷惘,他究竟該成全她的滿腔情絲,還是救下她的肉身皮囊?

也罷,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來不及了……

離恨天,錦繡囹圄

夷則打開了其中一間牢房,他眸色暗深,指着裏頭的女子說:“就是她”

紫予斐一直端坐在銅鏡前裝扮自己,她換上了往日最喜的絳紫燕紛月裙,雲鬢光潔,髮髻高挽,她抿着紅紙潤色朱唇,看着鏡中俏麗芙蓉面。

直到有人步入,她才擱下了手中木梳,從綉墩上站起了。

東方憲打量了她的身段,十之**,點點頭,他將手中包袱里的一件華袍取出,扔給了她,催促道:“小妹妹,這身衣服可不行,你得換這件”

小紫接過衣服,觸手緞面柔滑,是一件湖綠色的撒花煙羅衫,她秀眉一挑,雙眸空洞,苦澀道:

“我已決絕赴死,連穿自己喜歡的衣服也不行么?”

東方憲伸出手指搖了搖,嘆息道:“你想戚無邪悲痛欲絕,生不如死,那不如就照着我的話做,不然你就算死了,也沒有一絲價值”

夷則皺了皺眉,看向東方憲不解道:“是不是應該拿太后的鳳袍?”

東方憲輕蔑一笑,搖了搖頭:

“你方才不是聽見了么,女子便是如此,如果有機會,在臨死之前,她們總愛穿自己最喜歡的衣服,或是顏色,你覺得小狐狸會穿着太后的衣服承擔死亡的風險么?你信,戚無邪也未必信”

兩人說話間,小紫便已換了那身湖綠色的撒花煙羅衫出來。

她逕自躺在了睡榻上,緩緩閉上了眼,輕聲道:“我聽你們的,只要能報仇,我做什麼都行”

東方憲和夷則相視一眼,皆是無奈一嘆。

隨後,夷則從懷裏掏出了那張人皮面具,他將它沾水,然後躬身,細緻得貼在了紫予斐的臉上,鼻眼摩挲,一點一點塑出五官,柔化邊角。

到了最後,夷則不着痕迹的挪開了手,他垂下眸子,點了點頭道:“好了”

紫予斐睜開眼睛,她從榻上扎身而起,審視着鏡中的自己,詫異過後喉頭溢出幾分詭異的笑聲。

好,好樣的,她紫予斐永遠是姜檀心的替身,從前以血敬獻時是,如今人皮面具也是,因為這個女人,她和習冰丟了唯一可以自由的機會,也是因為她,習冰成了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活着不如死了痛快!

姐姐沒有換得她的自由,那她還留着這條命作什麼?除了眼睜睜看着那個人從高傲姿態的雲端滾下來,嘗嘗人間最過錐心之痛,她不曉得自己還有什麼可期盼的。

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無論是哪種,只要他心傷,只有他苦痛,那麼她的決絕赴死便被賦予了值得二字,她欣然往之。

決絕端持着赴死的步子,“姜檀心”走出了錦繡囹圄。

情花孽海,毒花妖冶。

在這裏,她彷彿能聽見情花竊竊私語之聲,嬉笑輕蔑之音,再細細聽去,還有當日姐姐骨髓悲戚的慘叫聲,它們沉在情花池底,與魂靈糾纏在一起,永世得不到解脫。

深深出了一口氣,不用回頭,她也知道那兩個人正跟在她的身後,目送她入池赴死。

她要做的其實很簡單,只要淌過這情花池,攀躺上池中央的白玉石磯,她便算贏了。

可那很疼,非常疼,她知道賀葛可人只走到了一半,就永遠沉在了池底;她也知道自己會七竅流血,心痛如噬。

可她並不懼,無愛無欲,連生死也毫無留戀,情花嗅不到她的情愫之血,她會像一個赤心麻木的鬼魂,飄過這情花孽海!

決絕邁入池中,任由黏稠的鮮血蓋過胸口,她逆水前行,不過一步之遙,心悸之痛已攀上胸口,悶聲一哼,抬手緊緊攥着衣襟,她咬着牙,眼裏只有幾丈外的白玉磯!

鼻下最先流出了鮮血,呼吸變得沉痛,將血吸進鼻腔,她咳嗽難忍,嗆出了喉頭充溢的鮮血,漸漸連眼睛也變得迷糊,白玉磯泛起了花白的毛邊,白色在血紅底色中泛濫成災。

她的手腳並不由自己,只是麻木剩着一股意識支撐着……

終是一次,她不再躲在習冰的背後,以卑微的姿態求取憐憫,乞求施捨的自由,她即將解脫,在這九重地淵,她的魂魄不會很快黑白無常鎖走,她還來得及欣賞,欣賞這戚無邪悲慟的神色,凄慘的下場!

除了血色一片,她已然看不清東西,手指觸上一塊巨石,她興奮的攀身而上,用盡最後一份力氣滾上了白玉磯,仰面躺着,胸膛微弱的起伏,喉頭是乾澀的喑啞聲,她抬起手指,僵持在半空——

空中迷霧飄散,她看到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沒看見,自由為何物?終是被滿腔仇怨覆蓋,再沒有重見天日之時。

緩緩閉上了眼,她的手無力垂下,重重砸在了石磯上,沒了一點氣息……

見人已死,夷則低嘆一聲,他扭過身,情緒不辨,只扔下一句話,便拔腿就走:“接下來是你的事,我只能做到這,他還是我的主上,剩下的,恕我不能奉陪”

東方憲正感概一條鮮活的性命就這麼被情花吞噬,腹誹着這池子、這花、跟戚無邪那人一樣邪門的很,突然聽見夷則這麼一說,心裏倒也明白,看着他一步步離開,朝他背影喊了一聲:“夷則!”

夷則停下了腳步,並未回過身。

東方憲勾起一抹淡笑,真誠道:“你做的,我替小狐狸謝你了”

搖了搖頭,心中苦澀,夷則偏首言:“她不會心存感激,我倒寧願她恨我,你不必謝我,我並不是在幫你,如果當時,她曾有一眼將我放在心底,那我夷則也絕不是慫包軟蛋。”

話畢,決絕離開,身影如魅,束在腦後的髮絲逆風揚起。

*

帝君山

拓跋烈是大殷開國皇帝,他之前雖追了祖上三代為帝,但終究不是坐擁過江山的九五之尊,入殮在鮮卑舊都,未曾遷陵。

拓跋烈雖取締了漢人的政權,但並沒有毀了大周延綿五百年的政治制度和禮法刑典,殷承漢制,基本不加刪斫沿用了下來,這包括大周有名的皇室入葬制度——帝王生前不建皇陵的祖訓。

所以直到新帝登基,大行皇帝的梓宮還停靈在京郊帝君山下的臨時的享殿中。

而王孟給戚無邪上的那道摺子,其意大致是說帝君山為風水寶地,勢由納綠起祖,高冠群山,秀出天表,其前河繞山脈,抱水翠山,在後縈環,實在是鍾靈毓秀,帝王龍脈之地,在此造皇陵,必能澤被子孫,福佑萬載。

戚無邪登高眺望帝君山周遭跌宕逶迤的山脈,聽着王孟的話,不由冷笑一聲:“尋龍點穴,堪輿風水,什麼時候內閣閣老也精通此術?”

他眸色深深,似弱水深潭,不浮一片鴻羽,山川入眼,日月在胸,論說真正的龍脈風水地,那個地方遠不是帝君山可以比的,也不是拓跋烈這種人可以葬的。

抖了抖衣袖,戚無邪無謂之言:“本座並無異議,王大人操持此事吧”

正欲離開,誰料王孟身邊的一名愣頭愣眼的白臉官喬雍開了口,他居高臨下掃了一眼帝君山風水,不解道:

“此處風水尚佳,可並不是至好的帝王之相,龍騰脈勢,但不能只看此處的山水橫埂,得從輿圖上的大風水尋龍摸骨,點出龍穴所在,照我看,先帝曠世武功,定鼎一朝之根基,我大殷欲國祚萬世,這陵寢還得安在北祁山為妥”

北祁山三字入耳,戚無邪不由瞳孔一縮,泛起了莫名黑色。

王孟扭身呵斥喬雍道:“無知小兒,你可知北祁山在何處?路途遙遙,將先帝的棺槨運往涼州北祁,遠攝京畿,荒灘謬言,還不退下!”

“慢着——”戚無邪悠悠開口,他瞥了一眼喬雍,不緊不慢道:“北祁山風水更好?何以見得?”

有督公給自己撐腰,喬雍的腰杆子硬了不少,他躬了躬身道:

“下官醉心風水堪輿之術,閑時也會翻閱千人古籍,至於北祁山,前朝寶景年間關於此山風水勘測的書冊名目繁多,都被鎖在藏書閣的一個楠木箱子裏,我有幸見過一次”

寶景二字一出,眾人臉色迭變,這大周最後一個亡國的朝廷。雖然皇帝昏庸懼死,信奉長生後世,但大周不是有皇帝生前不建皇陵的祖訓么?怎麼這位亡國皇帝對北祁山如此有研究?

戚無邪眉頭一鎖,骨手輕抬:“下去吧……”

眾官兒見這位督公大人今天似是有心事,雖然腹中疑惑,但終於是不敢相問,眼瞅着日頭沉到了山塬之後,官員們建議要不今日先回去吧,帝君山離京城還有那麼些遠,若是走的慢些,怕是要入夜時分才能到。

戚無邪掃了山塬一眼,只見萬道金光,千岩一色,紅霞將冬日山林,鍍上了一層楓紅的落日餘暉。

山巔獵獵疾風灌入他的袖口,攏了攏身後的貂皮大氅,豐厚的毛絨掃過他的下頷,這絮癢一直撓到了心裏。

戚無邪勾起涼薄唇角,他將夕陽拋擲身後,扔下一堆叨擾的官員,逕自上了馬,他勒轉馬頭,奔赴下山之路。

夕陽將孤身斜影拉得纖長,下山道一騁一騎,逆風張揚如墨青絲,戚無邪喝馬疾行,只因歸期已至,他將如時赴約。

黃沙漫道,冬山枯寒,在山河一片蒼涼的畫景中,猛然闖入艷色一筆,馬健似飛,人魅如魑,大氅在風中鼓噪,紅袍妖冶,黑氅凜冽,一點色彩,耀眼了整個蒼涼寒冬。

道且阻長,有人揚鞭落下,身下馬兒長嘶飛馳,揚起身後一陣泥土沙礫,直奔着晨陽巍峨的門樓而去!

吁得一聲長聲,馬兒撩起馬蹄,立在了當下。

城樓死寂一片,青灰磚牆,醬紅血塊還依稀凝結在磚縫之中,風過呼號,是曾經在這裏留下性命的怨毒亡魂。

戚無邪鬆開緊勒馬韁的青白指節,翻身下了馬,他麒麟蟒靴不染纖塵,卻在黃土沙塵中浮沉腳步,仰頭看着空無一人,唯有冷風肆虐嘲諷的空曠城樓,他不由半闔眼眸,思緒紛亂。

“明日你在么?”

“過得什麼門?”

“那落日時我在城樓等你,一定記得抬頭看,君不來,妾不還。”

君不來,妾不還……君不來,妾不還?

通往晨陽門的歸途,他踽踽獨行,左腳,右腳,生怕踏錯一步,他會遺漏了每一處她可能會在的痕迹,錯過那個根本沒有歸期的歡欺!

她給了他一線人間希望,最後變成虛妄,她路過他一場地獄風光,卻一路走到蠻荒。

姜檀心騙了他,卻未必負他,可戚無邪不管,因為沒有人可以再丟下他,他此生只要一個人,誰也奪不走。

地獄?他就是壽數宣判的閻王,那個蠢丫頭即便是死,也只不過是從人間,再度投進他的懷中!

一陣疾風而起,像破門的衝車,咚得一聲撞開了晨陽們緊閉的紅漆大門,門重重砸在了磚牆之上。

其聲壓抑,如怒吼低偃之風,帶着拔地而起的怒火,徹底點染了那一抹赤紅的艷色之袍。

青絲張揚,一縷髮絲橫起,遮擋了戚無邪此刻瞳眸,他聽見一陣馬蹄聲迎面而來,聽見滾鞍下馬的暗衛紛紛跪地,他聽見他最不想聽的話:

“主上,檀心姑娘在情花孽海……死了”

“……”

太簇低首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他甚至不能想像主上的表情,他本想說得委婉一些,或者說些寬慰的話,在馬背上逆風乘騎之時,他打了滿肚子的草稿,末了一句都說不出來,除了最簡單的“死了”他覺得多說一個字,就是多扎一把刀子。

戚無邪出乎意料的勾唇笑了起來,他眉眼刻骨冰冷,笑聲卻輕若竹風,靡音九曲,尾音逶迤綿長。

他薄唇傾吐,可一張嘴,話便被疾風吹得四散飄零,像是強撐着的紙人兒,裏頭只有驕傲撐起來的一副空殼。

“死了?探過氣息了?把過脈了?本座尚未回來,誰准她……死的?”

“……檀心姑娘躺在白玉磯上,一動不動已經兩個時辰了,屬下無法接近情花池,所以”

“一動不動就是死么?”

“主上!檀心姑娘雖然換了血,可傷口排異,根本止不住,這麼兩個時辰,早就把血放幹了!”

太簇理解他的心情,主上並不是一個逃避的人,他萬事皆在掌握,決勝千里之外,從未有強撐的時候,他的狂妄桀驁是實實在在的資本,是逃不出五指山的自信,可如今,他掌中空空,心中冰寒,拿什麼再端持着人間閻王的架子?!

只是一個心碎之人罷了!

“主上!快去吧!只有您能進情花池,檀心姑娘即便是死了,也絕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那裏頭躺着,她的血您知道,再不去,情花吞噬,怕是連面目都瞧不見了”

“太簇……”

戚無邪苦澀笑着抬手,拍上了太簇的肩,喘着漸漸急促的鼻息,他心中很空,手掌卻很慢,這種憋在胸口的難受,得不到他一絲承認,只有發泄,才不會被發現。

手下一掰,險些捏碎了太簇的肩骨,往牆上一甩,戚無邪橫臂在他脖前,扼住了他呼吸的:“你知道了什麼?你又做對了什麼?”

太簇憋得臉面通紅,下一刻便要厥過氣去!

他瞪着眼睛,望進戚無邪眼裏疏淡遊離的黑,他的情緒不再隱忍,可也沒處爆發,他將自己拆碎啃噬,撕扯心肺,可即便如此自受折磨,也不叫旁人看去一分凄慘的模樣!

這就是戚無邪,你永遠不懂他。

指骨泄了力道,太簇如蒙大赦,他捂着自己的咽喉不斷咳着,從牆面滑到了牆根,再抬眸,戚無邪已孤身一人,邁上了清冷無人的大街,寒風瑟瑟捲起他身後的大氅,腳步滯澀,踽踽獨行。

那下一道伶仃斜影,狹長陰暗,卻仍不及他心中一道傷口來得深。

情花孽海中,情花萎靡耷拉着頭,它們遠離着白玉磯,逕自簇擁在別處,故戚無邪走進離恨天時,那石磯上的人是那麼的醒目扎眼!

她的手浸在血水中,面色廖白,已無半點生氣。

湖綠色的撒花煙羅衫,她最愛的羅裙。

猶記得那日聞香樓戲耍,她滿腹不甘穿着艷麗紅袍,可她不知,他也曾回身買了那件湖綠宮裙,只因拉不下臉,所以一直收藏,未能送出。

如今那綠色羅衫終是被血染成了紅色,既是她喜歡的湖綠,又是他偏愛的艷紅,老天終於給了一份合適的妥協,卻在如此殘忍的時刻。

戚無邪踱步走到了情花池邊,他可以輕鬆淌過血水,剝開情花,甚至是躺在獨木小舟里,愜懷自樂的滑到白玉磯邊,以往的順其自然,卻成了此刻最大的痛。

他回不去了,清楚,明白。

可那又如何,逆天,隨意。

解開系在脖下絨繩,脫下身後的大氅,戚無邪一撩袍擺,一步一步邁進血池之中。

他曾以情花之主的身份,冠以這片毒花叢,嗜毒囁情的權力;終了,他忤得了天,逆得了命,卻違抗不過從前自己定下的“情花鐵律”——唯有赤心麻木才是情花主人,愛欲貪嗔動情之人,擅闖者,死之一字。

可笑之聲從喉頭而起,帶着溢出的鮮血滑過他的下巴,只有皮膚見證血得來去,待它落上紅袍,便又消失無蹤,像一件不小心遺忘的小秘密。

戚無邪腳下跌撞,他記憶紛亂,尤記賀葛可人願為他赴死,受盡苦楚,倒在了情花池中,他那時冷眼旁觀,不曾嘗過這撕扯心肺,骨骼俱痛的滋味。

這種痛不似剜肉刮骨,亦或者是針扎刀刺,情花的痛,是叫人分辨不出的迷惑,正如此時的戚無邪,他迷惘了,不知道為何而痛,為了情花蝕骨,還是為了檀心之死?

感受到唇上一陣血腥溫柔,戚無邪不由嗤笑一聲,他抬手抹去了鼻下流出的鮮血,沾着指腹血珠子,一如往常般勾畫血色唇線,用這份抵死魅惑,撐起了他此刻空蕩蕩的架子。

他仍是戚無邪,人間閻王……

咳出一大塊血,狠狠攥進了手心,戚無邪眸中一片血紅,他死死盯着白玉磯上的“姜檀心”一刻都未有放慢腳步,至至身後有兩個人牽住了他——

夷則燒紅了眼角,他別過眼,不敢看戚無邪嘴角上的殷紅,他匆匆道:“主上,先回去吧,總有辦法進去,切莫拿自己的命去賭”

“夷則你說那麼多幹什麼!還不快走!”太簇忍着胸口的氣血翻湧,喝令夷則帶着主上先回去,別三個人都交代在這邪門的池子裏!

可太簇話音才落,離恨天突然一陣爆破之響!

------題外話------

無邪蹲在角落淚默默:為什麼虐我,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知道,就瞞我一個,當我好欺負?

作者扣了扣鼻孔,隨後又扣了扣牙縫,淡定道:劇情需要啊,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殺起老母,換其老爹,偷其老婆,再虐其身……咣當一聲響,作者已化作天上一個明亮的小光點,最後閃成了一個星

【感謝時刻!13515518791、鯉魚擺擺、sofias謝謝票票,╭(╯3╰)╮還有風靈、小葉子、太后的花花~我又要誇讚一下城主的長評了,還有小葵的,好感人!順便提一句每次上題外話都會很開心的孫也,還有為雅思奮戰的陛下,注意身體啊,╭(╯3╰)╮~】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宦妻,本座跪了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宦妻,本座跪了
上一章下一章

083 夷則背主,孽海翻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