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灶房苦樂,許諾歡期

082 灶房苦樂,許諾歡期

姜檀心笑意暖暖,她直起身子,逕自拉起了他來,螓首微偏,芙蓉笑靨,將這寂冷寒冬並成了一個春:“隨我來!”

戚無邪有一時愣怔,但他很快回過了神,一言不發,任由她牽着向浮屠園後院走。

他的眸色泛出令人窒息的深褐色,不似深潭那般不露一絲情緒,反之洶湧着多日情絲,一勾一劃,織就了一張他掙脫不掉困縛之網。

小妮子邊走邊說,還時不時扭頭看看他,姜檀心的絮叨之言,一如往日聒噪的小狐狸,她笑意坦然,如春風點綴,驅逐寒意:

“你猜我這幾日都在幹嘛?我可不像你,刁難只知掉書袋的老古董,要不就折磨東廠刑囚,你猜猜,若猜中了,我有獎勵”

戚無邪沉默良久,正當姜檀心以為他不會開口回答之時,他反手握上了她的柔荑,細細摸着她手心的掌紋,和新磨出來的繭,他輕聲滑過,聲音不似往日邪魅,平鋪直敘,無甚感情:

“做飯……”

姜檀心驚訝一眼望去,追問道:“你怎知?可是我身上有油煙味,還是……”

戚無邪嗤笑一聲,不着痕迹將她的柔荑盡數包裹在自己手中,他出聲打斷了她:“蠢丫頭,手心起泡了,菜刀是這麼握的么?”

撇了撇嘴,姜檀心無奈道:“哪兒有人教,太后要學下廚,荒謬之極,除了上御膳房偷學技藝,回鳳藻殿自個兒琢磨,我還能怎麼辦……刀不是這麼握的么?匕首我都是這麼拿啊,原來錯了,怪不得我切東西都用不上勁兒”

戚無邪嘴角一抹淺淡笑意,他不再由她牽着走,自行闊步跟了上,反之將她牽在身邊,他放慢步調,腰身懶洋洋的,倒不像是走路,而像是白首老人迎着落日斜暉正悠然散着步。

“為什麼學下廚?”

“不為什麼,想學就學了,小時候的心愿,幫妹妹梳頭,幫她洗澡,教她識字作詩,替她下廚做飯,是不是很賢惠,本來想着學了也不虧,即便尋不見妹妹了,將來做了娘親,還不是一樣要做?”

“……”

姜檀心自顧自悵然一笑,似有苦澀:“沒孩子便沒孩子,我有姜小邪啊,我還有……戚無邪”

笑盈盈走到了浮屠園后的灶房,姜檀心頗為豪爽的一把推開了柴木門扉,探着腦袋一溜煙鑽了進去,她招了招手,示意他快些進來。

屋中設施簡陋,很少開火做飯,戚無邪平日裏不是傳得膳,就是回東廠,浮屠園基本沒開過火,這處灶台也閑置了下來。

反手關上了門,落下門栓,姜檀心點起桌上一盞昏暗的油燈,又不知從哪裏翻箱倒櫃尋出些紅蠟燭來,她一一點起來,立在窗邊,立在灶台上,立在了神龕邊,總之四方角落皆照得通明十分。

她從角落拿起掃帚畚箕,塞進了戚無邪的手裏,自個兒把華貴的鳳袍撩起袖子,叉腰指揮道:

“想吃飯,先幹活,把屋子這裏掃一遍,那張八仙桌也擦乾淨了,搞定之後幫我把爛菜葉子給摘了”

鼓勵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姜檀心揚眉一笑,心下是沒底的,面上是有理的,她自顧自扭身跑去涮鍋洗碗,噼里啪啦忙得不亦樂乎。

戚無邪僵持了很久,末了無奈一笑,別問他怎麼知道這地該怎麼掃,十多年前在那個風霜軍營里,他有最嚴厲的父親,與同袍共飲共食,生死休戚的自小教條,行軍營止,埋鍋造飯,漿補洗涮,哪一樣他不曾做過?

只是時間過去太久,塵封的往事埋在心底,小時候的他漸漸變得面目模糊,連他都不敢相認。

破除隔閡,戚無邪坦然的握上了掃帚,他將畚箕往地上一丟,指尖一勾,細緻的挽起寬袖紅袍,露出一截骨幹流暢的手臂。

杵着掃帚,他眸色深深,看着灶台前時不時偷看的蠢丫頭,笑意勾上唇角。

春意已至,不管嚴冬酷寒,不論大雪招搖,暫且塵封心壑中的痛楚苦澀,今晚,誰都不許再提情花之血,就讓他們失憶,讓最後一次的自私,在暖意中沉淪,蘇醒,也是明日之事……

聽着身後忙碌之聲,姜檀心鬆了一口氣,不禁心下慶幸: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敢把掃帚塞進戚無邪的手裏啊!

偷偷用餘光撇去,越瞥越覺得心慌,這戚式做派貫徹的真徹底,這麼掃地,也只有他戚無邪才幹得出來!一塵不染,反覆清掃,不把地刮下一層皮來他就不罷休!

姜檀心刷完了鍋,洗好了碗,她的戚大督公還蹲在角落摳着牆角邊的碎泥渣……

掃過的地都知道,不想和自己過不去,就別和牆角這麼死較勁,越掃越臟,自個兒心煩。

可惜,某人已經完全投入了戰鬥之中,直愣愣站在那兒,捅兩下,掃一下,牆上剝落的粉塵不斷,姜檀心簡直扶額無語!

她沖了過去,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掃帚,指了指桌子,咬牙啟齒道:“擦桌子去!”

戚無邪訕笑着鬆開了手,施施然走到了桌邊,嘆了一聲:“總不會叫本座用袖子擦把?”

姜檀心迅速扭頭,眼一眯,冷冷指着牆上一塊黑黢黢、油膩黏滑的抹布:“用它!”

某人臉色微變,猶豫許久,最終聽從了心底的那個聲音,他薄唇輕啟,堅決道:“不……”

“不擦沒飯吃”

姜檀心哼哧哼哧掃着地,頭也不回一個,直徑打斷了他的話,天寒地凍,她這番忙碌,額頭竟沁出一層薄汗,直起腰,她抬手捶了捶酸疼之處,順便揩去了額頭上的汗。

覺着身後沒了響聲,她方扭身看去——但見戚大督公,正臉色蒼白地死死盯着那塊抹布,伸出兩根手指,懸在它上頭,進一分退三分,躑躅畏葸,簡直像吞了蒼蠅一般難受。

閉上眼睛,他伸手一勾,視死如歸的勾起抹布,走到水缸前,舀出一盆子清水,把抹布丟了進去,布一沾水,甭說洗搓揉捻,就光這麼漂着,也瞬間將水染成烏黑一片。

戚無邪放棄了,他逕自撕下寬袖上了的一塊布,赤着手臂浸了水,走到了桌子跟前,四角俱全的桌子上蒙上一塊殷紅的綢鍛錦布——暗紋金絲勾鏨,綉工絕世無雙,料緞、面料、綉工、記憶,這麼一塊換成的銀子大概可以買盡一座城的抹布!

姜檀心掃完了地,也不忙着摘菜清洗,只插着腰,冷笑着看着戚無邪跟桌子較上勁:

“這是擦桌子,不是剝人皮,督公大可拿刀削下一層木屑來,這般更省事”

戚無邪停下了手,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魅邪挑眉,邪笑道:“是個好主意”

言罷,手起桌倒,側着癱在了地上,戚無邪從手間抽出一根纖細的韌鐵絲來,它泛出一點寒光,細若蠶絲,見他手一揚,鐵絲牽扯如刀鋒,從桌面一滑而下,表層木塊像蛇脫下的一層皮,落在了地上。

未有上漆純正的木褐色,瞬時顯露在外,速度之快,令她咋舌!

涼薄勾唇,腳一勾,桌子穩穩噹噹立在當下,戚無邪施施然一撩袍,坐上了馬扎之上,一副這有何難的得意神色。

姜檀心扎撒着手,冷笑一聲:“忘了說,椅子比桌子更臟,誒,不過,現在不髒了”

對他筆挺后脊,坐蓐針氈的坐姿諷刺一笑,姜檀心逕自走去水缸處。

摘菜沖洗,舀水浸面,提着水桶,倒進了鍋子裏,生柴點火,等長面泡軟了,且沉下水漿,她抖了抖淘米籃,將水先蒸煮了起來,蓋上大木蓋子,她拍了拍手,給自己打氣道:

“好了!到正活兒了!”

戚無邪修長指尖,在桌案上起起落落,大有一副看好戲的架勢,他聽完小丫頭鼓勁兒一喊,遂即見她從腰際抽出一張小紙條,一邊審視着姜蒜醬醋,一邊喃喃念着步驟。

第一步,殺魚!

她先用葫蘆瓢子砸昏了一條魚,然後再拔出腰際的寒光匕首,這般比劃那邊丈量,最後逼着眼晴猛得一紮!

魚兒撲騰的半天高,啪得一聲,飛到了戚無邪跟前的桌子上,濺起腥臭的水滴。

某人大嘆一聲,捏起魚尾巴,大步子走到了姜檀心跟前,見她支吾躲閃,搜腸刮肚想要解釋一番時,他窄腰一擺,胯一頂,極為乾脆把她趕了出去,冷聲命令道:

“看着火……”

隨後,將魚甩在砧板上,抽出一根筷子,從魚嘴裏頂了進去,手氣刀落,把剝人皮的功夫盡數用在了去魚鱗上,開膛破肚他也是其中翹楚,掏出魚的內臟肚腸,一扯一丟,空蕩蕩的魚肚令他神色滿意,過水一衝,迎着滾燙四濺得油鍋,茲溜一聲,鑽進了沸油之中。

下油鍋,有名的酷刑之一,戚無邪神色淡然,手捏鍋鏟,冷冷道:“要加什麼,報來”

姜檀心看得有些痴了,等戚無邪催她,方醒過悶來,哦哦兩聲,慌忙展開手裏紙條,將要加的調料先後報去。

余光中,只見他大勺子在五色調料罐里遊走,勾芡一點,手腕一振——

東西在空中滑過一道弧度,穩穩噹噹落在了油鍋里,他單手掂勺,將鍋子擺弄的服服帖帖,魚身飛起,在空中過了一把大火,又安分的貼鍋身上,散着誘人香氣。

最後,將熱騰騰的魚滑入瓷盤中后,戚無邪揚眉一笑,甚是張狂道:“這有何難?”

姜檀心立即狗腿躥上,將身上的圍布拆了下來,給他套了上,哈哈尷尬道:“巴掌里長鬍須,原來是老手!是我造次了,您來您來,小的給您打下手即可!”

接下來的事……堪稱史上奇觀,一盤盤美味佳肴出鍋,色香俱全,一點兒也不比酒樓御膳差,姜檀心殷勤的跑上跑下,將菜端上桌后,還從角落捧上一壇十年陳釀來。

擺碗布菜,分筷置碟,搓了搓手,姜檀心拍開酒罈子封泥,嗅着淳淳酒香,未飲先醉。

戚無邪丟下鍋鏟,細緻擦拭手心的油漬,他施施然走到方桌前,看着小丫頭忙着低頭斟酒,眸色深深,他沉默良久方開口:

“為什麼……”

“沒什麼!”她急言打斷了他的話,躲閃過一絲無措,隱忍下心中泛起的酸澀,勾起唇角,迫使自己洋溢笑意,不禁嗔怪:

“別說,這樣不好么?忙了這麼久只是為了吃這麼一頓飯,東廠行刑還有一頓斷頭飯,我為什麼就沒有?”

言罷,大咧咧得揮了揮手,笑顏:“玩笑話,我會長命百歲,當個橫行後宮禍亂人間的老妖婆”

拾起桌上的筷箸,塞進戚無邪的手中,催促他快嘗嘗自個兒的手藝,調侃道:“有天不再攝政干權,督公至少有門不錯的手藝,流浪天涯也餓不死自己”

嗤笑一聲,戚無邪夾起一塊兒魚肉送進自己嘴裏,抿了一下,便皺起了眉頭。

姜檀心一看,心下驚怪:不會吧,不好吃?

她頭一偏,逕自咬上了他筷子上復又夾起的青菜葉子,一頓咀嚼咽了下去,清爽可口,鹹淡正好啊,哪裏有他表情的那麼恐怖?

戚無邪抬眼看了她,搖了搖頭,傲嬌道:“忘放糖了……”

姜檀心默默垂下了眼,好,是她的錯,她照着菜譜上的來放,卻沒有迎合閻王的口味,那該死的糖!

扭身走到竹架前,她掀開一個瓷罐子,捻起幾粒嘗了嘗,遂即抄手拿了起來,擱在了他的跟前:“噥,糖,還好我早有準備……不對,我當時準備糖是為了什麼來着!”

“哎呀,忘了忘了!”

姜檀心驚叫一聲,扭身跑去灶台,見沸水已從木罩子的邊沿溢出,她伸手一掀,木蓋子咣當滾到了地上,濺起的沸水燙了她一手!

戚無邪聞聲,立即舀着冷水倒進沸鍋里,待沸泡漸去,他迅速拽過她燙得紅腫的手指,放進了自己的嘴間輕允,溫柔包裹而來,姜檀心愣在了原地,心中之情充溢翻騰,她澀然一笑,卻滿是柔情:

“用冷水,東廠難道沒有烙鐵之刑么?”

戚無邪窘迫之意劃過眼中,遂即一消而散,似是報復咬上她的指尖,火辣辣灼傷上又加了一層尖銳之痛,姜檀心悶哼一聲,乖乖噤了聲,罷了,他的小心眼,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戚無邪口齒一松,由她指尖滑下,觸過唇上柔軟,沾染一層水色。

他抬眸向鍋內看去,細長的麵條已讓沸水滾成了一坨一坨的麵糊,被冷水一澆,更是看不出形狀,粘在鍋底,形狀恐怖。

戚無邪嫌棄一眼道:“這是什麼?”

她失落的攥着筷子挑起一根勉強有形狀的麵條,嘆氣應道:

“長壽麵啊,不加鹽只加糖,督公你的最愛,別不承認,我去查過咱倆大婚的婚書,上頭有你生辰,緊趕慢趕,好在這個麵粉團是我擀得,面兒也是我拉的,雖然煮壞了,但是你是不是得象徵意義上吃兩口,給我點面子?”

“不要……”

某人態度堅決,決絕沒商量。

大出姜檀心意料之外,他、他不該感動,然後再噁心也吃下去么?這不是一般套路么?!

後頭準備好的套詞一句也用不上,姜檀心氣得跺腳,恨恨從牙縫裏擠出字來:“你就一點不感動么?”

戚無邪懶懶抬眸,伸出手指,彈了小妮子一個腦瓜崩,看她吃痛捂頭,收起了張牙舞爪的兇惡架勢,方緩聲道:“感動,有點,但要本座吃那玩意,門都沒有”

看着姜檀心炸毛樣兒,戚無邪眸中並無笑意,他舉步上前,勾起了她光潔下顎,望進了她的眼底,危險啟唇:

“姜檀心,你以為本座吃了這東西,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去死了,不留一絲遺憾么?你覺得本座會讓你逞心如意?這一場被蒙蔽的溫馨,本座不需要!”

袖袍一甩,方桌應聲而裂,仍冒着熱氣的菜盤子砸碎在地,瓷片菜葉子攪合泥土成了狼藉一片。

沒錯,這是他的心血,但他不屑一顧!

可這並不是幻夢一場,也並不是巫覡蠱術,它們實實在在存在着,緣起情花池,情由敬獻生,孽由情花予,他們一輩子被情花糾纏,這是命中的劫數!

誰也無法繞過誰,誰也沒有饒過誰……

姜檀心兩行清淚而下,她扶手攀上他的臉頰,哽咽道:“你就是一個壞東西,我辛辛苦苦隱藏,心甘情願躲避,只為和你吃上一頓飯,你就是不讓我安生,不讓我舒坦,陪你下地獄,你從不放過我……”

指下用力,戚無邪眸底寒意更盛,嘴角澀意濃重:“姜檀心,你不許死,你也別想着跑,不管你用辦法,總之你必須做到!”

淚水越發匆忙,她握緊拳頭,捶在他的胸口,捶在刀疤之上,她痛的緊,他也別想好過!

“你都沒有法子,我怎麼辦,你叫我怎麼辦?!”

“蠢丫頭……”

戚無邪攥上了她手腕,低嘆一聲,擁進了自己的懷裏。

他虛揉着,由她靠在自己的胸口,不是沒有將她緊摟入懷的力氣,更不是沒有想將她嵌入骨子的**,可他必須得隱忍,為了橫亘鴻溝,為了情花之血。

“不管什麼法子,本座陪你孤注一擲”

胸口悶悶聲傳進了她的耳朵里,指尖糾纏着他的衣襟領緣,關節泛着青白,她闔着眼眸,貪戀他身上的冷香,悶聲道:“你知道了?”

“……你這副訣別的架勢除了騙自己,你還能騙誰?呵,難得斷頭飯還有人陪你吃。”

“明日你在么?”

“不在,內閣上了摺子,選了京郊一塊兒地,要給拓跋烈造墳,我得去看看。”

“過得什麼門?”

“晨陽門”

“呵呵,又是晨陽門,那落日時我在城樓等你,一定記得抬頭看,君不來,妾不還。”

“……好”

燭光搖曳,將相擁之人的身影拉得頎長,不過一個破敗的灶房,狼藉滿地,牆皮剝落,可它比暖閣更暖,比熏房更香。

情知此後無來計,強說歡期。

別把永別偽裝成一場短暫的分離,不要,永遠不要……

三日之期到,白蜀面色憔悴的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他看着姜禪意披着小一號的貂皮大氅,笑盈盈地站在門外,這三日食珍葯補,再加上姜檀心的悉心照料,氣色好了不少,光滑如瓷的肌膚紅彤彤的,水眸流溢,朱唇珊然可愛。

“白叔叔,我且安排好了,按着計劃行事,你可不準打退堂鼓”

白蜀皺了皺眉,將猶豫的念頭埋進了心裏,眸中一片決絕,堅定了點點頭:

“我干,走吧!”

鳳藻殿外由小魚守着,一個人都不許放進來,屋中熱氣繚繞,熏煙升騰,火盆燒着果木炭,騰起一股怪異的味道,白蜀將薄如蟬翼的匕首在火上反覆燙着,他心思遊走,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姜檀心換上了一件單薄裏衣,放下了滿頭青絲,她目色絕然。

分立兩張睡榻,緊緊挨在一起,着薄錦鋪墊之地,不是她和禪意的入葬之所,便是涅槃重生之地。

咕咚一聲響,將白蜀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他擱下手中的匕首,執起葯爐上藥罐子,倒出了兩碗濃稠的墨汁,一碗給姜檀心,一碗給禪意,解釋道:

“怕一會兒太疼,喝下這個勉強有些作用”

姜檀心伸手接過,痛快的仰脖子灌入口中,禪意站在盆栽高几邊,她掩袖佯裝喝下,偷偷將葯汁倒進了一邊的花盆之中。

逕自躺上了睡榻,將手枕在腦後,禪意笑容輕鬆,並無一絲生死抉擇的凝滯感,相比姜檀心的滿心決絕,她倒像是路過一場風景,只是一個過客罷了。

姜檀心握着她的手,蹲在榻邊,她嘴唇翕動,舌尖含冰,吐不出咽不下,猶豫萬分末了只有兩個字:

“怕么?”

禪意搖了搖頭,俏皮一笑:“不怕,我不怕痛快的死,只怕麻木的活着,姐姐,你書念的比我多,你可知同生共死這四個字的分量?我可以永遠和你在一起,禪意一點兒也不怕,而且禪意在想,戚無邪是人間閻王,那真正的閻王長什麼樣子,會不會比他更好看一些?”

逗樂了姜檀心,可嘴角遷起得也是苦澀笑意:

“丑,醜死了,絡腮鬍子酒糟鼻,滿臉麻子水泡眼,牙縫還特別大,吃人肉的時候都不卡肉絲兒,你說好不好看?”

禪意皺了皺眉毛,嫌棄道:“好噁心,姐姐,禪意突然不是很想死了……”

颳了刮她的鼻尖,姜檀心輕聲道:“那就活着,和姐姐一起活下來”

禪意眼皮沉重,只恩了一聲便睡了過去,鼻息和順,十分乖巧就那麼靜靜窩在榻上。

姜檀心低嘆聲站起,她看向白蜀,朝他點了點,示意盡數拜託了,方才湯藥的藥力已經發揮了出來,她只覺腦子暈乎乎的,眼皮很重,沾枕即着。

躺在榻上,她還來不及留下隻言片語,那可能是遺言的東西,沉沉困意,就已經像巨浪一樣向她扑打而來。

她在浪水中沉淪窒息、不斷掙扎,末了最後,除了手心撈起了一件無主紅袍,身無別物,下一刻,她已被黑暗徹底淹沒。

……

一個時辰后,白蜀雙手染得血紅,他面色廖白,額頭沁着細密的汗珠,手指因為長時間的高度緊繃而微微顫抖,他抬起袖口,擦了一把臉上即將滾落的汗珠,深深吐出一口氣。

手中的匕首落在漆盤上,不大不小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暖閣中,怕是針掉到了地上,也細聲可聞。

便在此時,睡榻上的姜禪意毫無徵兆的睜開了眼睛,一絲血還濺在她的臉頰上,襯着她的臉愈加蒼白無色。

扭過頭,她看了看依舊沉在夢中的姜檀心,捂上胸口的傷疤,心悸之痛一絲絲牽引,翻天覆地的攪和着,體內彷彿有兩股力道互相排擠,又相互包容,它們可以相親相愛,可能撕扯鬥毆。

白蜀見禪意就這麼紮起了身,忙端起身邊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來,塞進她口裏,冷言責怪:“你不喝方才的葯已是痛苦折磨,這會兒還要亂動,真當你白叔叔是華佗在世,扁鵲投胎么?還不乖乖躺着!”

禪意咽下藥丸,冷冷打開了按在肩頭的手:“沒有時間了,我們得快些動手”

白蜀啞然,至今都未能下得了決心,他低聲淺嘆:“果真要這般做么?你姐姐若是知道了……”

“我必須這麼做!是你說的,即便成功了,勉強能活下命來,那魅邪的情花也是萬萬不能碰了,雖不至於冷清冷血,情根皆斷,可也不能大喜大悲,再由着感情折磨,否則誰也不知道那剩下的一般情花血,會不會重蹈覆轍”

“是,是我說的,換血本不是難事,我有八成的把握,之所以為難就是因此,我不敢告訴你姐姐,告訴她即便換血也不能除根,她還存着一分歡心,許諾一個歸期,我若替她治了,往日,怕還是難逃此劫。”

禪意跳下睡榻,頭有些暈眩,她勉強站定,喘了口氣道:

“既然如此你還猶豫什麼呢?他們來了!”

她方言罷,門外小魚便悶聲倒地,殿門被人推了開,走進兩個人來,一個隱忍不發,一個慍色上眼,但他們有共同的點,皆是眸色焦急,憂心忡忡。

------題外話------

小禪意有陰謀的,可憐的督公,接下來我要虐你了,恩,要當男主,就得經得住虐,不然我就把小心心配給夷則了,摳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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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妻,本座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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