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英雄氣短
“周進，吃飯了。”
廚房裏，米瑤的聲音傳過來，這讓周進感覺怪怪的。
以前自己在書桌前寫歌編曲，廚房方向傳來的聲音，都是蘇落染的。
蘇三歲叫人吃飯，那是花樣百出。
她習慣一邊做飯一邊練聲，最後“吃飯了”三個字，是唱出來的。
一會兒是日韓那種混聲唱腔，一會兒用歐美風格的強混轉調，有時候還會玩花腔女高音。
最過分的是有一次，人偷偷摸摸貓到周進背後，忽然甩出一句秦腔來。
那一嗓子，周進全身寒毛都炸了，差點沒從椅子滑到地上去。
今天米瑤叫吃飯，明顯屬於正常人類的範疇。
聲音很溫柔，可落在周進耳朵里，卻覺得全身都不自在。
這事兒透着古怪。
一個剛剛單飛的女歌手，欠了銀行一屁股債，不去跑通告接活兒，來我這兒做飯幹什麼？
而且你都快結婚的人了，來這兒照顧我，這孤男寡女的，你男朋友知道了會怎麼想？
周進起身，慢悠悠往客廳兼餐廳里挪，同時又開始自我檢討。
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位姐姐，可能性格就這麼仗義。
這類江湖兒女，周進也不是沒見過，陸揚就是這種人。
但是不管怎麼說，就這一次，下次說什麼也不能讓她來了。
可要怎麼拒絕呢？
面子要照顧到，不能寒了人家的心。
周進心裏轉悠着這些，把拐杖放到一邊，人緩緩落座。
桌上，已經有三個菜了。
清炒雞毛菜、小蔥攤雞蛋、紅燒小排。
看來米瑤的廚藝，比起蘇落染是要好不少的。
蘇落染以前一邊練聲一邊做菜，嘴裏的音階那是爬得真准，手下做出來的菜那是真離譜。
眼前桌上這三個菜，賣相都還不錯，香氣撲鼻，這讓周進一下子就有食慾了。
米瑤從廚房裏端着一大碗湯走出來，說道：“這碗黑魚湯你要全部喝完啊，傷好得快。也就是今天時間不夠，只能做魚湯了，明天給你吊一鍋龍骨湯。”
“哎，謝謝。”周進應了一聲，拿起筷子就開始扒飯。
米瑤看周進不吭聲，也開始默默吃飯。
兩人面對面坐着，窗外陽光明媚。
周進忽然發現，這張餐座的位置，被米瑤調整過了。
這是一張四人小餐桌，原本是靠牆的，自己跟蘇落染兩人吃飯，三個桌邊就夠用了。
現在桌子被搬到了客廳中間，正對着外面的窗戶。
還別說，就這麼小小一調整，採光就不一樣了，吃飯的時候很亮堂。
周進心裏暗暗點頭，以後等蘇落染回來了，這桌子還這麼擺。
不過很快，周進不由一陣失笑。
等自己跟蘇落染相聚后，可能就不在這兒住了，未必還有機會在這張桌子上吃飯。
“想什麼呢？笑嘻嘻的。”米瑤問道。
“哦，沒什麼。”周進咽下嘴裏的食物，說道，“姐，之前錢斌老師不是給了我一張名片嘛，邀請我去錄歌，我在想，是不是要回復一下人家。”
“那要回復的。”米瑤說道，“錢斌這個人，你不要小看他。
整個上都的流行音樂界，他其實是數一數二的高手。
不僅做音樂厲害，還是個非常專業的錄音師。
我以前去他那兒錄過歌，出來的效果，不比天娛集團的大錄音棚差。
不過這人很挑剔，我上次都被他訓得，差點歌都不會唱了。”
“哦。”周進笑了笑，掏出了自己的諾基亞手機，又拿出錢斌的那張名片，按着上面的號碼打了過去。
“你這麼著急幹什麼，吃完飯再說嘛。”米瑤嗔怪道。
“現在是午休時間，一會兒人家就沒空了。”周進回了一句，電話那頭也接通了。
“哪位？”錢斌的聲音傳過來。
“錢老師你好，我是周進。”
“哦，你下午過來吧。”錢斌說道。
“錢老師，我腿腳不方便，能不能在你那兒住幾天，跟您多學習學習。”周進說道。
“你現在這個程度，還能在我這兒學什麼？”錢斌說道，“不過我這兒缺一個幹活的，只管飯，不發工錢，來嗎？”
“來。”
“地址給我，我來接你。”
周進把這兒的地址一報，然後掛了電話。
手機放進兜里，周進趕緊低頭扒飯。
意思其實已經很明白了，你來做飯我攔不住，那我自己躲出去還不行嗎？
只是這麼表達，好像還是太直接了一些。
周進怕米瑤臉上掛不住，所以不敢看她，只能低頭扒飯。
結果對面的米瑤笑了，問道：“周進，你說我是不是老了，居然對異性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那怎麼可能。”周進趕緊說道，“姐你花容月貌，吸引力十足，所以我那位未來姐夫才那麼愛你。”
米瑤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道：“周進，你是個很有才華的男人，也很聰明。不過以後要更小心一些，不要讓別人隨便接近你。”
周進聽得莫名其妙，抬頭問道：“姐，你怎麼了？”
“沒什麼。”米瑤微微笑道，“快吃吧。”
……
“一百萬彩禮，一分錢都不能少！”
周進坐進錢斌車子副駕駛的時候，錢斌正在接電話。
跟之前帳篷里那位氣定神閑的海選評委不一樣，此時周進眼裏的錢斌，整個人精氣神全沒了。
他蜷縮在這輛破舊轎車的駕駛座上，尷尬地看了一眼坐進來的周進，左手拿着手機，右手又死死捂在手機上。
口中的語氣，近乎乞求：“媽，琳琳她……”
可他哪怕把手機捂得那麼嚴實，手機里那個中年婦女的吼叫聲，依然清晰傳進了周進的耳朵：
“我不是你媽！”
“我家琳琳從大學畢業就跟了你，現在整整七年了，你要房子沒房子，要車還是一輛二手的，整天鬼影子都不見，就知道泡在你那個烏煙瘴氣的工作室里。”
“做音樂，做音樂，你做出什麼成績來了？！”
“我以前不要求你給什麼彩禮，你只要對我女兒好就行，可你做到了嗎？”
“琳琳已經回家了，現在就在我身邊。”
“你要是想娶她，一個月內準備好一百萬的彩禮，一分錢不能少！”
老太太中氣十足，調門又高，聲音直刺耳膜，聽得周進噤若寒蟬，就跟在罵自己似的。
錢斌掛了電話，雙手抱頭，整個人趴在了方向盤上。
周進也不敢吭聲，覺得自己這會兒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裏。
良久，錢斌終於緩過來了，直起身子摸了摸臉：“見笑了。”
周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錢老師，以你現在上都音樂圈裏的地位，還能被這種事難住？”
錢斌怔了怔，扭頭看了看周進：“小朋友，看來你對自己將要從事的職業，還並不是很了解。”
“嗯？”周進疑惑道。
錢斌搖搖頭，伸手扭開車鑰匙，發動了車子：“這年頭，做音樂真正能賺錢的，是那些大公司。我這種個人工作室，能勉強維持運轉，就已經不容易了。”
周進問道，“那您為什麼不給那些大公司效力呢，以您的能力，薪資肯定會很高的。”
“我這人天生殘疾。”錢斌搖了搖頭，“膝蓋不會打彎，跪不下來。”
周進明白了：“哦。”
錢斌又摸了摸臉：“現在就算想跪，可這臭名聲已經固定下來了，別人不敢要我了。
也就上都衛視，知道我不怕得罪人，敢請我當個海選評委，還給了我這些活兒。
哦對了，這些活兒，你這幾天跟我一起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什麼活兒？”周進問道。
“就是你們這些選手，第一輪歌曲的編曲。”說到這裏，錢斌似是想起了什麼：“剛才我們說好了啊，只管你飯，沒工錢。”
周進人都聽傻了：“我也是選手，給他們這些選手做編曲，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錢斌淡淡說道，“提前了解你的競爭對手，有什麼不好嗎？”
周進沉默了一會兒，苦着臉說道：“那您不能真一分錢不給啊。”
“新人，我教教你。”錢斌說道，“干我們這行，收費是沒有客觀標準的，對方給什麼價的都有，可你自己要立規矩。
你想想，以你編曲效果，一首歌你收多少錢合適？
我這裏兩萬起步，價格是挺高的，所以生意一直不太好，可這是我的定價。
而我做出來的東西，值這個錢。
你呢？
你周進，比我差嗎？
所以你一旦收費，絕對不能低於兩萬。
你小子要是敢五千一首，那上都的同行們，以後會天天堵着你家門口罵街。
一分錢一分貨，這叫行業的定價階梯，你不能隨便破壞。
所以這一趟，你要麼不收錢，就當幫我忙了。
要麼，我把活兒全讓給你。
因為，我無論開你多少工資，都不合適。
懂了嗎？”
周進聽懂了，點點頭：“您抬舉我了。”
“主要也是為了省錢。”錢斌輕聲嘀咕道：“三十首歌每首兩萬，這趟活兒能掙六十，再加上存款湊一湊，差不多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