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改不動
上午八點半，陳文海坐在辦公室里，時不時瞄一眼電腦，看看自己的工作郵箱裏有沒有新郵件。
音樂人錢斌這天也被請到了電視台，這會兒就坐在陳文海邊上，悠閑地喝着咖啡。
我是音樂人的海選，全國各地大大小小二十多個賽區，各地時間不同。
上都賽區因為選手基本都是本地的，離得近，時間充裕，所以開始時間是最晚的。
這兩天，其他賽區海選早就結束了，選手第一輪的歌曲也都正式上交了。
於是以錢斌為代表的上都音樂人，都忙壞了。
選手們的上報歌曲，基本就是海選歌曲，詞曲是有的，可編曲要麼很粗糙，要麼乾脆沒有。
必須要讓真正的高手幫着編曲，把伴奏做出來，確保第一期節目的效果。
所以上都這幾個音樂工作室，都算接到活兒了，正快馬加鞭趕着呢。
其中錢斌是專門盯着上都賽區選手的，昨天剛剛開始接受歌曲上報。
他知道未來幾天自己工作室肯定會跟打仗一樣，唯獨今天上午還行，來電視台試聽一下選手的歌，算是忙裏偷閑了。
上都賽區的海選，他作為評委之一，是一路盯下來的，歌都基本聽過。
今天上午他專程過來，是聽一位選手的歌。
那就是不用海選歌曲，另外換歌的周進。
陳文海瞄了幾眼屏幕，有點兒不耐煩了，說道：“錢老師，你說周進這人是不是有病啊？海選這麼好的歌不用，非要換歌。”
錢斌平靜地說道：“他就算有病，那也是你陳導大半夜把我拉到現場，特地關照選進來的人。”
“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我那是惜才。”陳文海趕緊說道，“這裏面沒有什麼利益輸送。”
錢斌搖搖頭：“要是利益輸送能送來這樣的人才，那陳導也給我介紹幾個，我掏錢。這次活兒太多，我一個人快忙不過來了。”
“錢老師，你說笑了。”陳文海問道，“要不你勸勸周進，你們音樂人之間好溝通，歌就別換了，咱求穩嘛。”
錢斌搖搖頭，掏出自己的手機，點擊播放了一段視頻：“這是我一個學生昨晚發給我的，陳導看看吧。”
陳文海看着視頻，問道：“這是哪兒，這麼多人亂糟糟的。”
“春風路酒吧一條街，露天舞台。”錢斌放大了自己手機的外放音量，“陳導你聽聽看，這是什麼歌。”
陳文海一聽，這旋律自己太熟悉了。
這兩天自己不知道偷偷聽了多少遍了，這不就是周進那首《起風了》嗎？
手機拍攝，畫面挺抖的，音效也很渣。
不過能看出來，人是真不少，舞台上站着一個瘦瘦高高的青年，一身皮衣皮褲，正在唱這首歌。
看着他這身打扮，再加上顯得特別高的個子，陳文海認出來了。
那天晚上陪着周進，後來去取電鋼琴的那個青年。
叫陸什麼來着？
“陸揚。”錢斌說道，“我學生說，這個人這首歌，在‘上都夜話’論壇一發佈，馬上就火了，跟帖評論好幾千。所以這首歌已經造成較大規模傳播，周進確實不能用在<我是音樂人>的節目裏。”
陳文海一跺腳：“這孩子怎麼這麼傻呢，這麼好一首歌，他轉手就送人了？”
“把自己的歌讓別人唱，這倒是很正常。”錢斌指了指自己，“作為音樂製作人，我不也經常這麼幹嗎？”
“可周進他自己會唱歌啊，幹嘛送給別人啊？”
“陳導你什麼意思，難道我自己就不會唱歌？”錢斌眨了眨眼。
“錢老師，你明知我不是這意思，還把我繞進去幹什麼。”陳文海很無奈，“我就是着急，怕回頭這孩子第一輪被刷下來。”
“周進換歌后，就算歌不怎麼樣，有我給他編曲，再加上他自己的唱功，第一輪導師那關肯定是能過的。”錢斌說道，“陳導你現在這個表現，難道說，那四個導師會有問題？”
陳文海渾身一個激靈：“錢老師，可不敢這麼說啊。”
“呵。”錢斌搖搖頭，“這是你們節目內部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只管我接到的活兒。”
說到這裏，錢斌指了指陳文海的電腦屏幕：“活兒來了。”
陳文海扭頭一看，果然，周進把歌曲小樣發過來了。
錢斌說道：“他這個壓縮包的大小，不是一般的小樣，還附上了音頻工程文件，分了音軌的。”
“他為什麼這麼做？”
“想給我省事兒。”錢斌說道，“便於我對他的編曲進行改動。”
一邊說著，錢斌從一旁自己的電腦包，里取出了一台筆記本電腦。
電腦翻開，啟動。
他又從包里拿出一塊外置聲卡，接上電腦，又拿出一個頭戴式監聽耳機，插進了聲卡輸出端。
把手裏的收聽設備準備妥當，錢斌指了指周進的郵件：“轉發給我。”
“哦。”
文件挺大的，數據傳輸需要一些時間。
錢斌此時臉上很平靜，不過心思一直在轉。
從聽到《起風了》那一刻開始，他不得不承認，創作這首歌的，是一個很優秀的同行。
但這個人，是不是能跟周進划等號，在他心裏多少是存疑的。
在這個行業里浸淫了這麼多年，這類事情他見多了。
捉刀也好，槍手也罷。
有時候一個懷才不遇的音樂人為了幾千塊錢，作品署名權是可以出賣的。
自己當年就是這麼過來的。
更何況這個周進是專業院校出身，學校里的老師就有不少高手。
但這個事兒他也只能心裏想想，不方便說出來。
因為“我是音樂人”這個節目，其實就是這個性質。
否則為什麼還要請自己這樣的人，為這些選手保駕護航呢。
不就是隨時要救場，替這些選手創作嗎？
不過這個周進，錢斌暫時還能信他幾分。
因為他在現場，臨時編電鋼琴的音效，確實是能看出編曲功底。
那這一次呢。
他的這個帶着工程文件的小樣，是不是還能給自己驚喜？
數據傳輸完畢，錢斌扶了扶眼鏡，緩緩把頭戴式耳機帶上。
五分鐘后，錢斌摘下了耳機，開始低頭收拾自己的設備。
電腦蓋上放進包里，聲卡往夾層一塞，耳機線繞好。
做完這些，錢斌一拎包，站起來走了。
“哎！錢老師你幹什麼去？”陳文海叫道。
“那些選手的編曲都要重做，工作室一大堆活兒呢。”錢斌說道。
“那周進的編曲呢？你就不評價一下？”陳文海問道。
“還評價什麼，直接用就行了。”錢斌頭也不回地往辦公室外走。
“這只是小樣啊，又不是正式編曲。”陳文海站起來問道，“你就不改一改？”
錢斌搖搖頭，人已經拐出門了：
“改不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