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爭執
古梓琪終於將同行二人帶到自己僅呆過一天的“家”門前,作為二公子,吩咐門口小廝開門后,便對李夢塵說道:“你要找丘陵子,地方我已經帶到了。可我不想再進這個地方了。”
“你既然幫了我三個忙,從今以後就是我李夢塵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只要你拋出我的名頭,天空海闊,自可以橫行無忌。又何懼區區一個獨孤府。”李夢塵道。
門口兩個小廝聽了,驚嘆二公子帶回來的年輕客人,口氣竟大得如此離譜。
古梓琪心中默數,取書、試功、帶路,原來他還真幫了李夢塵三個忙,苦笑道:“我幫了你,你欠我三個人情,日後還我便是。或者把《梅花點穴手》秘籍還我也行。我區區無名小卒,哪敢做你李大高手高手高高手的狐朋狗友。”看來一路上,古梓琪早被李夢塵的威嚴嚇怕。
李夢塵聽了反而不喜:“你當我是什麼鼠輩?我既然認了你是朋友,就絕不會計較什麼人情多寡。你但求我,我即助你,如此簡單。而這本《梅花點穴手》你別白費心機了,我拿這本書不是為了要你錢。是因為這本書本來就屬於我的。”
古梓琪也不敢惹怒李夢塵,悻悻地說道:“不如還是算了,也不知道你仇家有多少。報出你的名頭,是給面子還是惹禍上身都說不準。”
李夢塵,邊拉着古梓琪的手一起踏進獨孤府,邊說道:“你報我名號之後,別人給不給面子是我要解決的問題,不是你需要操心的。”
“你什麼邏輯?”古梓淇使勁想掙脫李夢塵,想逃離獨孤府,但結果是腳步不斷被拽着滑入這個“家”。
紅娜一旁則極其羨慕古梓琪作為李夢塵朋友的待遇,遇事搖人,李夢塵會給朋友出頭。而她作為徒弟,則必須自己親自解決。
“呦!這不是丘皓仙人嗎?還以為二弟你已經滅情絕欲,六親不認,準備擇日飛升,今天怎麼賞臉回家了?。”獨孤府內,一群混吃混喝混玩的閑人簇擁中央,一衣着華貴的男子,聽見隔着老遠就嘲諷道。
獨孤家家教甚嚴,那人走進見古梓琪身邊帶着客人,也不好再開弟弟玩笑了,向李夢塵拱手作揖道:“在下獨孤玉,請問閣下高姓。”此人為獨孤明德長子,非一家之主,故並無問客人名字的資格。
“李。”
“李公子,請移步廳堂上座。”
獨孤府邸高牆大院,古梓琪在自己“家”,卻比李夢塵表現得更加陌生,但他又要剋制住自己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神態,不敢東張西望。而李夢塵無心欣賞府中庭院別緻,自言自語:“恐怕今晚噩夢再發。”
李夢塵落座,獨孤林請茶。李夢塵撫着杯壁,欣賞着山雨欲來之象。
古梓琪則如坐針氈,等待着該來的人。很快,出場之人,一應到齊。獨孤明德及其夫人令狐氏,凌丘子與其弟子丘潔、丘皎。
這獨孤明德,雅而逸、高且直,長髯威凜坐如鈴,向李夢塵問道:“敢問這位年輕公子高姓大名。”
“李。”李夢塵仍未自述名字。
凌丘子率先開口說話:“按孤獨兄所求,丘皓已到場。曾掐指一算,今日正吉宜舉儀辦典,貧道該為丘皓操持還俗儀式了。”說完站起身來,令身邊二徒搬出備好的法器黃桌。
古梓琪急了,連忙質問:“此事掌門已經決定?”
丘陵子冷漠回答:“丘皓,此事只需汝父與為師點頭即可。掌門那邊,為師自會回山解釋。免你白跑崆峒山一趟,不礙你還俗歸家享福。”
紅娜從進門開始就被無視,旁人當她作僕從一般,肚子慪了些氣,先聲奪人,開始發作:“凌丘子,你徒弟所謂的丟失秘籍,根本就是你在從中作梗導致的!”
“一派胡言!貧道何故要做此等吃力不討好之事?崆峒山上,何人不知貧道多年來對丘皓悉心栽培,可謂嘔心瀝血。而且秘籍丟失,貧道同樣需被掌門重重責罰。”凌丘子不假思索地反駁。
丘皎附和道:“丘皓師兄,你自己說,我們三師兄弟年紀相仿,是不是你武功遠高於我倆。”
古梓琪他雖不知他穿越前,凌丘子怎麼對待自己這副身軀的主人——丘皓,但丘潔、丘皎完全打不過他,是不爭的事實。他不願撒謊,無奈點頭。
獨孤明德聽過眾人言辭后,見紅娜白絲纏頭、輕紗籠面,已厲聲喝道:“凌丘道長乃有德有識之高人,你什麼見不得人的羌戎女子,也配在此敬賢堂高談闊論?”
“鮮卑遺民,祖宗忘久了,也配說他族是羌戎?”紅娜立馬還嘴。
“你!”獨孤明德一時語塞,見這潑辣女子身旁的李夢塵還在一旁細嗅茶香,責怪古梓琪道,“獨孤林!你看你,結交的都是什麼人,毫無禮數!”
獨孤玉幫腔道:“想必這位姑娘是每每對見了水中倒影自憐,自顧天仙戲水、東施浣紗,男人見了就忍不住,故必須蓋頭覆臉吧。”獨孤玉料定紅娜為異族女子,不懂東施典故,沒準還會以為自己在讚美她。
“天光日燥,我白紗覆面是為了避免被烈日灼傷。果然心臟的人看什麼都是髒的。”紅娜直接反唇相譏。
“玉兒,別打岔!”令狐氏喝止兒子獨孤玉之無禮言語,獨孤玉頓時萎了下去。
獨孤玉自討沒趣,決定離開,入內堂自娛去了。
“夫人。此種場合,內室不便摻和,不如也入內歇息?”獨孤明德向他夫人說道。
“呸!上次就是着了你的道,竟讓你無故打了我林兒二十大棍,這次休想再騙走我!”令狐氏放聲說道。
獨孤明德移身湊到夫人耳旁,悄悄言語:“好夫人,大庭廣眾,怎麼也該給為夫留些顏面。”
令狐氏留了個兇狠的眼神給獨孤明德,意味好自為之。獨孤明德屁股坐回位置上后,整理衣襟又恢復威嚴。
紅娜知此番陷害結論只是那名盜賊一面之詞,並無真憑實據,且她也確實並未想出凌丘子有什麼動機做出此種無稽之事。暫再思考言辭,並看向她師父李夢塵。
李夢塵泯了一口茶水,清香於舌間蕩漾。他終於開口說道:“不就是還俗,脫離崆峒派,又不是要吃了你。”
古梓琪聽了,一股無名火湧上,怪責道:“李夢塵,你怎麼還在說風涼話!《梅花點穴手》秘籍不就是在……”古梓琪欲言又止,隨即搖頭嘆氣,這凌丘子還是崆峒也好,他本就與這些都毫無感情,只能不想啞巴吃黃連,非得咽下這口氣。不過現在看來,也無可奈何了,“算了,算了,這種師父,不要也罷。”
“林兒,你這是什麼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獨孤罵完,一旁負責執行家法的家丁聽后,紛紛抵着廷杖直起腰身,一副準備好了要幹活的樣子。
凌丘子見狀,不妨火上澆油,說道:“獨孤兄,請勿怪他。實在是貧道教徒無方,才至於此。想當年閣下將令公子交託於貧道,實在未盡所託。”於是抽出佩劍,捏住劍刃,劍柄遞給獨孤明德,“貧道願受獨孤兄一劍。”
獨孤明德連忙站起,將遞過來的劍推回給凌丘子,安撫道:“道兄言重了。養不教父之過,作為人父,管教不嚴之責更重。”
紅娜一旁冷哼道:“悻悻作態,還裝成好師父呢。”
凌丘子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後退數步,再拔出長劍,一臉刺穿自己左手手掌,再拔出,血如泉涌,他舉起殘掌,“獨孤兄,這一劍,是貧道欠你的。”
獨孤明德不忍直視,說道:“道兄,何至於此?”
丘潔、丘皎上前扶住凌丘子,為其包紮傷口。
凌丘子神情悲憤地說道:“崆峒門規,但凡門下弟子被逐出師門,必須廢去全身武功。貧道也無可奈何。”
“終於圖窮匕見。”紅娜心中疑惑不解,“這凌丘子不惜自殘,也要逼害自己的徒弟,究竟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夢塵看着這頓鬧騰,說道:“就這種傷,是【強體型】的話,不出三日就痊癒了。”
丘潔本想駁斥李夢塵,被凌丘子及時叫停。
獨孤明德追問凌丘子道:“廢去全身武功,即是如何?”
凌丘子回答:“不難,只需先挑斷手筋,再用內力封住丘皓石門、天突二穴,最後貧道向巨闕穴擊出數掌,丹田真氣從傷口處全數泄散即可。雖一段時間內,丘皓手掌再無法用力,但只要調理得當,待手筋癒合康健,臂力不會與常人相差太遠。挑斷手筋一事,貧道希望獨孤兄能親手動手,好讓天下人皆知你賞罰分明,不包庇任何人。”
古梓琪聽得汗毛直豎起,豆大汗珠被插在額頭。
令狐氏此時雙拳緊握,指關節掐得“咯吱”作響,虎口陣陣發白,憤而喊道:“要傷害我林兒,先問過我!”說罷,抄起配劍就要跟凌丘子拚命,好在被獨孤明德緊緊摁住。獨孤明德知道,自己武功遠不如凌丘子,若是真的與凌丘子撕破臉皮,即使能依靠周圍眾多打手來取勝,也必然死傷慘重。
凌丘子向令狐氏拱手拜道:“獨孤夫人,丘皓,不,現今開始應該改稱獨孤林了。今日令子武功被廢后,還能由家人好好照顧。若是爾等不從,則需將他帶回崆峒山去,他日武功被廢,只會被當作廢品一樣扔出門外,性命都難保。貧道也是念及與獨孤兄的情誼才出此下策。”
見李夢塵鎮定自若,紅娜疑惑道:“師父,你不管他嗎?”
“這是他的家事。他尚未開口求我,我為何要多管閑事?”李夢塵一隻手支在木椅扶手上,扶着腦袋看戲,淡定反問。
“古兄弟,快求救吧!”紅娜道。
“紅娜姑娘,多謝關心。可我也是有尊嚴的,這件事,我已經下定決心,由我獨自解決。”作出決定后,古梓琪反而一身輕鬆。
一杯杯茶水被李夢塵拋入口灌下肚,咕咚咕咚喝得直響,心念:“果然沒看錯人。”
到了如斯田地,古梓琪已決定破罐子破摔,索性把一切都說清楚好了:“二老,你們沒必要為了維護我與凌丘子鬧翻,因為我根本不是你們的兒子。”
“林兒,你究竟發什麼瘋?”令狐氏滿頭疑惑。
“你們的兒子,恐怕已經被我殺死了。我取代了他。”古梓琪繼續解釋。
古梓琪這種癔語獨孤明德也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他兒子獨孤林雖離家修行,但每年都至少會回家一趟,他現在重新審視古梓琪,才發現面前這個相貌與獨孤林一模一樣的人,各種舉止細節都與獨孤林有些出入。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說,你是邪靈入體,侵佔了我兒子的軀殼?”
“怎麼解釋都行,現實就是你們真正的兒子已經永遠地消失了。我腦中根本不剩下多少獨孤林的記憶,我也不會承認你們是我的父母。”古梓琪道。
令狐氏,向前一步,再仔細去瞧瞧兒子的神態,猝不及防間,是也看出了什麼細節,突然她全身力氣一散,像崩斷了線的提線木偶一樣,連着踉蹌了好幾步,再一屁股落回在椅子上,雙眼無神,面如死灰。
獨孤明德抽出配劍,一步步走近古梓琪。
“你們的兒子的確因我而死,是我欠你們的。獨孤先生,你動手吧。”古梓琪閉上雙眼,等待着將他到臨這個世界時的所犯的唯一罪孽贖清,自此之後作為獨立的人,開展小說般的精彩人生。
被輕輕拍了兩道肩膀,古梓琪感受到如此觸覺,僅此而已嗎?古梓琪睜開雙眼,只見獨孤明德將佩劍遞給他。
獨孤明德看着他面前這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年輕人,說道:“鄙人希望收閣下為義子。這是獨孤氏祖傳的寶劍——七星劍,望你能收下,當作認我夫婦二人作為乾爹、乾娘的信物。”原來獨孤明德明白了古梓琪言辭中意,但他並不認為古梓琪是什麼邪靈,而是一個坦誠信義的好漢。雖然他的親生兒子被古梓琪取代了,但他相信只是天意弄人,怪不得古梓琪。
令狐氏也終於從絕望中恢復過來,來到古梓琪身邊,說道:“謝謝你告訴我夫妻倆真相。你父親上次命人打你,是以為你修道修得走火入魔,才不肯認他為父。愛之深、恨之切,其實他最看重的就是親人。”
古梓琪雙眼漲紅,淚水忍不住溢出,擦着眼淚接過了七星寶劍。
“我還是習慣了叫你林兒,你能允許我這麼個小小的心愿嗎?”令狐氏小心翼翼地問道。
“可以。”古梓琪笑着點點頭。
此時獨孤明德揮手呼喚僕從,命人將備好的百兩黃金奉上給凌丘子。
“你以為貧道是靠錢財就可以打發的?”凌丘子轉身背手昂頭,那架勢似乎是把金元寶當作是狗糞一般。
獨孤明德解釋道:“道兄誤會了,這些錢財並非給閣下,而是希望道兄能轉交給令掌門。一半是為答謝貴派多年來對犬子的栽培,一半是作為不成敬意的一點香油錢。”獨孤明德也覺察到了,凌丘子似乎有什麼瞞着他的師父長凌真人。現在故意給個台階凌丘子下,看他懂不懂順坡下驢。
可凌丘子還是冥頑不靈,一腳將盛着黃金的盤子踢翻。
獨孤明德青筋暴起,怒道:“獨孤氏與崆峒派,世代交好。鄙人敬重這份來之不易的情誼,才好言相勸。若道長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大不了就一拍兩散!”
凌丘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好一個一拍兩散!你兒子將我崆峒祖師飛虹子嘔心瀝血所創的絕學【梅花點穴手】外泄,崆峒弟子過千,凡是學過【梅花點穴手】的,日後行走江湖,皆是擔驚受怕,說不準就因被破解了招式而身死人手。這罪責,別以為這麼容易就算了!”
說罷,凌丘子向外放【氣場】。被【氣場】籠罩的獨孤明德竟覺身軀愈發加重,彷彿有人跳到自己背上,膝蓋一點一點被往下壓。
就在此劍拔弩張之際,突然一角傳來掌聲。“父慈子孝,不錯的結尾,可惜我有點看膩了。”李夢塵鼓了兩下掌,然後將身上《梅花點穴手》秘籍掏出,故意揚給凌丘子看,“天理循環,冥冥之中竟安排得如此精彩。凌丘子,估計你做夢也想不到,當年用來栽贓污衊,陷害我母親被逐出師門的《梅花點穴手》秘籍,二十多年後,機緣巧合之下,又回到我手吧。”
凌丘子【氣場】全散,心頭驚顫,面色鐵青道:“你是凌雲師姐的兒子?你是李夢塵,她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她果然是懷恨在心。”
“我母親她從來沒告訴過我,害她被趕出師門的人是誰,不過我料定必然是你們崆峒五子其中之一,所以打算碰到每碰到一個都詐一下。沒想到運氣這麼好,遇到第一個就不打自招了。”李夢塵邊說,邊將手中秘籍當扇子扇風解暑。
凌丘子方知中計,咒罵著這李夢塵不僅狡詐,而且武功還高。安排的那名保管《梅花點穴手》秘籍的曳落河恐怕已經被殺了,果然就算得到了【傳星大法】庇佑,也不是這名小魔頭的對手。
李夢塵信心慢慢,面帶笑容,再對凌丘子說道:“不過,若不是你耍的陰謀詭計,我母親還在山上當著道士,那我也不會降臨人世。所以不妨猜一猜,我究竟是恨你還是不恨你呢。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敢走過來從我手上拿回這本書。”
凌丘子站在原地愣住,正處於進退維谷之間——要麼丟面子、要麼丟命。所幸一旁丘皎機靈,他早就聽說過李夢塵這個魔頭武功何其可怕,靠殺人練功,年紀輕輕就與凌丘子到達同樣的【支柱界】,況且凌丘子在【支柱界】中也排不上號,說不定多修鍊數十載的凌丘子還真不是他李夢塵的對手。丘皎趕緊為其師父解圍道:“李夢塵,好卑鄙!自知技不如人,竟趁人之危,非等到我師傅受傷了才敢出言挑釁。”
李夢塵笑笑:“我會在涼州待一段時間,你就安心養傷好了,我隨時候教。”
凌丘子自覺再呆在這兒也只是丟人現眼,暫且帶着兩個徒弟悻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