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回
卻說賈林氏一早鬥志昂揚入了榮國府,晚間憂心忡忡急歸來,一頭扎進書房,手書一封,令胤礽速速發往揚州巡鹽御史府。
掌燈時分,胤礽進內院定省,見母親長吁短嘆,急關心出了何事。
兒子神情關切,賈林氏心裏甚慰,說起那府中規矩越發不像話,至於心焦原因,只道,“西府老太君欲將小姑娘與那鳳凰蛋湊到一處,娘寫信去問林海是何意見。”一併叫林海從揚州送了教引、伺候之人來。
若這婚事雙方已議定,只當她沒說,任那姑娘哥兒鬧作一團,從小培養感情。
不過,她亦在信中將猜測隱晦透了去,那鳳凰蛋親媽,榮府二太太怕是不大瞧得上黛玉。
仆代主臉。
周瑞家的身為二太太陪房,送花兒將黛玉這客人排在最末也就罷了,對上黛玉刺話,面無表情,不言不語,話過耳而不入心,僅維持一個奴僕該有的面子本分,可見多不將黛玉放心上。
若不是主子表態,她何敢?
往後,黛玉真入了他家門,婆母不喜,日子不會好過。
當然,寶玉之優弊,她也一一闡明。
寶玉能與黛玉頑到一處,足見志趣相投;今兒又有他替黛玉行周全兩方之事,令賈林氏刮目相看。
但快十歲的哥兒,不進學、整日與內幃丫鬟廝混、日後恐難撐門楣亦是事實,如何取捨,便是林海這親爹該憂心之事了。
賈林氏只等林海回信,此事便算完了,心思轉回自家。
“李家那事兒處理停妥了?”賈林氏真是不稀的提他家,實是沒完沒了。
胤礽答道,“季聞會幫着周旋衙門,其他咱不懼查,無甚事的。”
“那就好,”賈林氏點頭,垂眸沉思,越想越覺兒子婚事拖不得,否則什麼臟事兒、破事兒都能粘上來,索性
“明日,你便送我去庵堂吧!”
啊?
胤礽瞠目。
“你也休息好幾日了,要是騎不得馬,便同娘一起坐車,娘不笑話你!”說罷,賈林氏一揮手,又想將太子爺趕出門。
胤礽哭笑不得,忙攜住母親,“母親,明日父親休沐”
好容易一家子團聚,他娘兒兩個出門,獨留父親一人在家算怎回事?
“你爹平日裏也獨丟我一人在家,便是丟他一回又如何?就這麼定了!”說完,賈林氏令錦繡關門。
胤礽無奈,父親獨居私塾,不也是母親丟的?
錦繡捂嘴笑,把人往外請,“大爺回吧!”
胤礽嘆氣,只得負手走了。
次日一早,家僕準備車馬,賈林氏來回擺弄院裏幾盆花木。
“琛兒,你說佛前興供茶花與菊花嗎?”賈林氏猶豫不定,她只知供蓮寓意好,不過這季下,蓮花早枯了。
胤礽亦不知,只安慰賈林氏道,“只要心誠,想來佛祖是不會怪罪的。”
因此,甚都好,勿問我!
聽兒子這般說,賈林氏立下決心,手一指,“將那盆觀音白與金盞銀台都搬上車,”一白一金,純潔又有金光,無論怎麼說,佛祖菩薩也不該嫌棄,且這花名兒也好。
“菊花便移一株綠雲,一株杭白。”讓佛祖們看個新鮮。
“再折幾枝桂花,取瓶子泡上!”金桂花兒香,也叫佛祖菩薩們換味兒嗅嗅。
錦繡聽令,招呼丫鬟婆子們搬花折花,又去看時令瓜果可有裝好。
只胤礽一人無所事事,搖着扇子悠哉立在一旁,竟見母親身邊嬤嬤指揮婆子往車上裝炊具,因問道,“這是何意?”
嬤嬤忙解釋道,“那庵堂簡陋,飯食定也一般,此去遇上飯點,便自家對付一頓,就不用她庵里的齋飯了。”不見太太喜歡那位吳家姑娘都自己打食兒吃嗎?
嬤嬤自上次回來,便記着這事兒,此去便安排上了。
胤礽仰天望去,感慨可折騰苦了,這要相不成,母親怕是真不依!
行裝打點完畢,終於出發,胤礽依舊騎馬,領着三輛馬車一搖一晃往城外去,正好與敦大老爺一來一往錯開。
敦大老爺回家來,不見嬌妻大兒迎接也就罷了,還冷鍋冷灶的,回到書房,兒子遊記未補完,裝裱畫卷未送回,簡直樣樣不順心,只滿臉怨氣,家中奴僕皆避走,生恐惹了老爺眼。
話分兩頭。
嚴路尋的庵堂果是又遠又荒涼,慢行了半日,至山腳時,胤礽只覺那股子山林獨有的濕冷氣都快漫出來了,打在人身上涼陰陰的。
不過,往山上走着走着,他突感不對勁兒,似曾相識
身後家僕亦在嘀咕,“難道深秋之故?這山裡怎比上次冷恁多!”
其餘幾人也跟着點頭,便是走在前方的賈林氏幾人,亦縮了肩膀,緊緊外袍披風,錦繡嬤嬤挨近賈林氏,還替她摩擦衣物取暖。
胤礽方想起這似曾相識之感從何而來,此乃鬼差身上溢散的陰氣!
他急忙環顧四周,只見山道東北方霧氣較別處濃些,便跟身邊小廝囑咐道,“爺去那邊瞧瞧,不必跟着。”
小廝搖頭,“不行,大爺,這荒山野嶺的,要是遇上野物就糟了!”
胤礽上下掃過他的小身板,“若真遇上了,爺帶着你這貓崽身板有何用?”
這小廝便是那日來回報信的小子,因出生時,身小聲也小,父母便取了“貓兒”這一賤名,特求了主子不改名,就怕養不活,這貓兒長大了,依舊一副貓樣兒,瘦瘦小小的。
貓兒嘆氣,“大爺不帶小的,可帶護院啊!”
不過,想想家裏護院身手都不如大爺,又深覺帶了也如沒帶,真有豺狼虎豹什麼的,不定誰保護誰!
不對不對!
貓兒甩甩腦袋,被大爺繞進去了,怎能放任主子獨身去危險之地!
貓兒思考時,他家大爺早往林子裏去了,剛想跑起跟上,卻被後面五大三粗的家僕按住,“大爺說了去去就回,不用跟了。”
貓兒不敢吵鬧,怕引得太太擔心,只朝着林中方向引頸乾瞪眼。
胤礽順着霧氣踱入林中,身上愈來愈冷,證明他離鬼差近了。
沒想到,此間亦有鬼差。
胤礽雖見過寧榮二公英靈鎮守兩府,知曉此間亦有鬼魂之物,但鬼差,實屬第一次碰上。
“嗷嗷!趙老三你害我!”
胤礽還未靠近,便聽見一聲尖利哀嚎,並鎖鏈嘩啦聲,必是鬼差無疑。
隨後又聞一低沉粗啞聲音無奈道,“看吧,這便是我說的苦差!”
“怎回事?”疑問中仍帶吸氣聲,像是受傷了。
胤礽亦想知,便停下腳步,靜靜聽着,再靠近卻是不行,依上輩子經歷,他一靠近,身上紫氣必傷這些鬼差,說不得就將鬼嚇跑了。
粗嘎聲音放低了些,但素日裏,鬼差說話無人能聞,他自認壓低聲音,其實並無多小,胤礽仍能聽見,只聽他說,“生死簿上,此女早就到日子了,不想我照時刻持牌去拿她,她竟未死,反倒生死簿上所注殺她那無賴死了!”
無賴?
胤礽一聽,隱約猜到女子身份,心想,這可太巧了。
“這”尖利聲音遲疑,似沒遇過這等事。
“那日我見狀,便鎖了那無賴之魂,又出索強勾她,欲將她生魂引出體外,可甚是艱難也就罷了,勾魂鎖一碰到她,便‘噌’一下,燃起這曜金色異火,內含功德之力,灼我一手傷”
尖利聲鬼差不等話完,疾言打斷,“既如此棘手,放了便是,每日恁多鬼鎖不完,干盯這一個作甚,何況你又拿了一無賴魂魄,兩廂一抵,便了的事,何苦用金銀哄我來遭這通罪!”
“若如此簡單,還叫‘苦差’嗎!”粗嘎聲音急道,“此乃陸判官看上之人!”
“啥子?”尖利聲音驚住,不過轉瞬又否定,“開甚玩笑!先不說陸判官不戀女色,縱是此女確實絕色,可來往這千年,地府中絕色女子少了?何曾聽過,陸判老爺好這口!”
說完又“嘿嘿”猥瑣笑兩聲,“再說鬼鬼有甚樂趣,陸判官若真看上此女,那更不會索她魂取她命了,任她活着,人鬼交合方是其樂無窮,可見……你是混說!”
粗嘎聲音無奈,“我何時說過是判官老爺自己看上這女子,他是替‘人’看上的!”
“人?”
“可不是,生人!活人!”粗嘎聲音重重強調,又接連解釋道,“近段時日,陸判官頻繁來往人間地府兩界,你可知曉?”
胤礽不聞聲音,想是那尖利聲音鬼差在無聲點頭。
“那他悄悄取走比干大人留在地府的七竅玲瓏心,又拿一七竅不通愚木心充數之事,你可有耳聞?”
又不見聲音,想是又知情,胤礽靜待後續。
“怎的,此女與那事兒有關聯?”尖利聲音謹慎問道。
“可不是,”粗嘎聲音更低了一些,“陸判在人間結交了一書生好友,此生於學一途一竅不通,陸判便取了那文曲星之心換與他,你說,心都換了,那書生想要個絕色娘子,判官老爺給不給他換?”
“這、這”這也太荒唐!
不光那鬼差,胤礽也覺不可思議。
此間竟有徇私枉法之鬼吏,胤礽猶記得上輩子所遇鬼差,一直強調陰間上下最是鐵面無私,不似活人官員時常徇情枉顧,有諸多關礙之處。
不過,為私交而取人命的鬼差,不堪為判!胤礽沉臉。
“此女本該命絕,又長得絕色,陸判官想是看上她的頭顱了……”粗嘎聲音幽幽道。
山間清風拂過,陰氣寒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