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回
卻說胤礽隨賈林氏提前去往庵堂供花果,上山路上巧遇陰差鬼吏,駐足突聞秘事,堂堂地府判官竟想為友人取下吳氏女頭顱。
山風穿林,霧氣漸濃,鬼差之間交談還在繼續。
“命絕又貌美的女子多的是,何苦與此女糾纏?”尖利聲音鬼差望着焦黑冒煙、皮肉翻起的手心,心中打起退堂鼓,此女實在扎手,世間每日殞命女子恁多,換一個沒異相的便是,那不省事多了,何必苦耗!
粗嘎聲音趙老三無奈,“老哥哥以為我不想?”
“何故?”尖利聲音提心問道,不會又與那位老爺有關吧?
趙老三嘆氣,“陸判怕是露了消息給那書生,那書生就瞧上此女了,追着我辦此事!”
他整日奔波拿鬼索魂,公務繁忙,每隔幾日才得空來拿此女一趟,次次受傷而歸,不是花時間修養,就是耗鬼氣修復,日子苦着呢,如何不想換!
思及此,趙老三“嗚咽”一聲,欲哭無淚,“不幹不行,我如今在陸判手下考評,能否升鬼仙咫尺一步,好哥哥,你可得幫我一幫!”
尖利聲音自然知道升鬼仙對他們這等差役來說何等重要,皺眉思慮掙扎后,咬牙相勸:“三兒,你可想好了,這異火來歷不明,內含功德之力可是實打實的,說明此女必有大氣運,這樣的人避之尚且不及,你要上趕着得罪?”
尖利聲音萬分後悔,早知趙老三這錢掙得如此燙手,他就不來了,如今惹上這遭事兒,進退兩難!
“作孽!”尖利聲音低咒。
偷聽的胤礽,亦想如此感慨一聲。
“你待如何?”尖利聲音又問,趙老三既找了他來,必是有想法的。
趙老三見尖利聲音鬆口,連忙道,“我跟了這女子一月有餘,幾次嘗試後方知,勾魂索雖碰到她便會燃起異火,但同時,鎖上陰氣亦會侵襲她的身體,你看,她如今卧倒在地、動彈不得,便是陰氣侵噬入體之果,只需你我兄弟二人合力,輪流勾上幾次,此女必死……”
“你瘋了!”尖利聲音被趙老三的驚天之言嚇得發抖,倒吸一口氣,低聲尖斥道,“這可是殺人,沾上因果,你道天道能饒你我!”
勾魂與陰氣殺人可不一樣!
陰差勾魂乃陰陽輪迴,天道認可;
陰氣殺人可是罪孽,天道可不當你是不是鬼差,一律依害人厲鬼處理,如此,別說升鬼仙,便是哪日不想做這鬼差了,投胎轉世都沒份兒!
趙老三哪能不知此理,連忙辯解道,“老哥哥何出此言?此女早該在生死簿上一筆勾銷,你我二人是照常勾魂拿魄,哪來殺人一說?”
“不成,不成!”尖利聲音暴躁地來回踱步,嘴裏連連拒絕,直欲要走。
趙老三看出他退意,便加大酬勞,“老哥哥助我升鬼仙,大恩難報,岐玉山有個狐狸洞,裏面狐狸精修的採補流功法,害人無數,若今日事成,我助老哥哥奪那狐丹如何?”
狐丹是鬼差修行好物,狐妖若真採補吸食了人之精氣,致人死亡,可誅,天道允許,尖利聲音動心,眼珠轉得溜圓。
趙老三趁勢追擊,不停蠱惑遊說。
胤礽在不遠處,聽着兩鬼博弈往來,想是那尖利聲音鬼差已被說動了,吳家姑娘危矣。
母親極喜歡這姑娘,為此下了不少心思,胤礽不能眼睜睜看她死在眼前。
隨即調動身上紫氣,擴散開來,向著林中最陰冷之處走去。
紙扇輕搖,緩步靠近,恍若信步閑庭。
兩鬼差好容易計定,正準備實施,不想一股灼痛感忽從後背傳來,兩人回首,皂衣竟被燒出個大洞,皮肉焦紅,伴有灼燒火光。
兩鬼大駭,極目望去,竟見一濃郁紫氣圍繞之人朝他們而來,兩鬼急忙閃身百尺退避。
“怎回事?紫氣?人間帝王!”尖利聲音嚷着,節節後退,剛被趙老三鼓起的慾望瞬間平息,金銀、狐丹又如何,他要不起!
“趙老三,我早說此女必有大氣運,招惹不得,你好自為之!”說完,轉頭隱去身影跑了。
趙老三聽着尖利聲音冠冕堂皇的馬後炮,氣得肝火直冒,可眼下情況,任是心再不甘,也只能暫退,避其鋒芒,遂也隱了身形,速速離去。
鬼差退去,山間霧氣慢慢散開,氣溫回暖。
胤礽瞥過鬼差離去的方向,又垂目望向側卧伏地的女子。
一身粗布素衣,手中緊握一支形似尖頭鑿子的木樁,像是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暴起傷人,模樣略顯怪異。
胤礽無意冒犯,見鬼差離去,轉身便要離開,回眸側身時,突然想起母親那“看一眼”之說法,不忍母親一番心意白費。
遂改了主意,移步靠近,欲看一看女子面容。
不想目光落在女子臉上的一瞬間,女子睜了眼,漆黑的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嗜血暴戾,沖面襲來,凌厲刺骨,若是常人見了,必嚇得屁滾尿流,可胤礽非常人,不止沒被嚇退,反目露趣味,略感稀奇。
一在深閨、宮廷中養大的女子,為何會有如此眼神,便是她反殺一欲污辱她的地痞無賴,也不該有如此濃重的煞氣,此般煞氣,胤礽只在久經沙場的將士身上見過。
有趣,當真有趣!胤礽合起摺扇,輕敲手心。
再觀此女長相,眉如墨畫,面若敷粉,唇瓣雖蒼白,但中心兒色如桃瓣,粉嫩惹人,再加上這一雙寂黑眼眸,真當得上那兩鬼口中的“絕色”二字,難怪惹人覬覦。
他又想起鬼差口中女子的種種異相,心中微動,想未來妻子若是如此一趣人,也算一妙事,總比父母親為他相來大家閨秀,過上古井無波、相敬如賓的日子強些。
越想越是,胤礽抬手摸上勃間披風帶子,稍用巧勁扯開,靠近女子。
只見女子伏地的身體驟然緊繃,手心攥緊木樁,慘白的手指猙得發青,眼中劃過殺意。
卻不想,預料中的猥瑣行徑未到。
一陣木質清香旋旋落下,帶着體溫的披風罩在女子身上,將她纖細修長的身軀完全遮住,女子錯愕。
披風落地,胤礽不再靠近,緩聲解釋道,“今見姑娘姿容,心生仰慕,故贈此衣,圖一私相授受之名,威逼姑娘下嫁,姑娘可願?”
聲音溫潤如玉,話語卻霸道至極。
吳熳費力翻身,青絲鋪地,素麵仰天,將半邊錦緞披風裹入泥土枯葉中,方看清男子全貌。
來人身量極高,面容俊美逼人,薄唇微勾,眼神溫潤卻帶着上位者獨有的居高臨下、不容置疑及霸道,獨沒有他口中的“見色起意”。
“為何?”聲音如澗溪叮咚,清泠動人。
披風下,吳熳手指輕勾布料,宛如勾住救命稻草。
那兩個鬼差的話她亦聽見了,若叫那名為趙老三的鬼差糾結其他鬼差再來一次,她必死無疑,而眼前此人,令鬼差畏懼躲避,是她眼下能接觸到的唯一生機。
她尚未求救,男人卻主動開口,怎能不令人生疑。
胤礽見她氣息微弱,卻不驕不躁,謹慎至極,心裏甚悅,便道了一回實話,“在下賈琛,家母月前至庵堂上香,偶遇姑娘,驚為天人,欲為在下聘娶姑娘,今日,在下一見姑娘,果然不凡,心動不已,又怕姑娘拒絕,故行莽撞之舉,不知姑娘意下?”
漆黑沉寂對上溫潤涳濛,兩人靜默。
吳熳先動了,蒼白細長的手指探出披風,摸到發間,取下一支木簪,想拋給男子,不想力有不逮,木簪掉落地上,男子卻不在意,彎腰撿起,置於眼前細觀。
百福流雲樣式,木質偏白,略有濕氣,也未上油保護,看來是用新鮮木枝自雕的。
胤礽挑眉,略詫異。
清泠聲線又起,“既是‘私相授受’,哪只你送我之理,我也當予你,木簪簡陋,望不棄。”
胤礽聞言輕笑,通透又果斷,確實不俗。
“那待在下稟明父母,不日便上門提親。”婚事落定,母親該開懷了,胤礽想。
“儘快。”聲音平淡,此中之意卻有世俗不容之震撼。
胤礽愣住一瞬,又淺笑。
命途多舛,又有性命之憂,確實儘快成親於她有利。
胤礽似想起什麼,不相干道了一句,“此衣乃我日常穿戴之物,上面雖浸了些味道,不過在這樣的天氣里禦寒,最合適不過了。”
浸了味兒、這樣的天氣、禦寒
吳熳眸光微動,心中冒出某種猜測,手指輕顫,撫過光滑的面料,聲音輕柔許多,“多謝了。”
“姑娘、姑娘!”稚□□娃並一老嫗聲音傳來。
兩人停下未盡之語,胤礽退後,避入一粗壯樹后,眼看一老一小兩仆將女子背走,方露出身影,垂眸看了手中木簪片刻,才轉身返回山道。
貓兒和五大三粗護院楊子早已等不及,見胤礽出來,連忙迎上,“大爺,可擔心死奴才了!”
貓兒轉瞬就發現主子身上少了東西,疑惑問道,“大爺,披風呢?”
他和兆利兩人伺候主子的衣食住行,對胤礽的衣物配飾比誰都清楚,打眼一看就知主子少了什麼。
“送人了。”胤礽嘴裏不在意回著,眼睛不時看向手裏的木簪。
貓兒聞言愣住,這荒山野嶺的,送誰?再說這山上就一尼姑庵……
大爺不會是!
眼見貓兒眼神越來越怪異,胤礽提扇敲了他一記,年紀不大,整日昏想胡想的,“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