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第十七回

且說吳熳拒了周婆子跟隨,獨自一人去了錢氏院中。

一踏入院門,廊下一婆子便諂媚迎了上來,揚聲道,“大姑娘來了?”算是往屋內通報了。

吳熳沒應,像沒看見這麼個人似的,面色眼神都沒什麼起伏,徑直走過。

吳漫生前,沒少受這婆子的陰陽怪氣兒,婆子的女兒還欺負過黑丫,叫吳熳打了回去,如今與賈家定了親,吳熳水漲船高,她面上笑得跟花兒一樣,似前情盡忘,心裏不定怎麼想,吳熳懶得與她浪費心神。

往裏兩步,就見丫鬟婆子並箱籠盒匣擠了大半個院子,見她來,皆是福身請安,吳熳眼睛略一掃過便知不是吳家人。

這些人對她太恭敬了些,吳熳也不失禮,欠了欠身,算是受了。

她有吳漫的記憶,禮儀規矩不在話下,又兼末世前,是個演員,專門培訓過形體儀態,一行一動間自帶一股子不同常人之清雅。

婆子打簾,只見裏間錢氏帶吳漫的一庶一嫡兩個妹妹圍坐桌前,陪坐了一個容長臉,五官文靜溫婉的女子,而賈家大丫鬟錦繡,領了一個三十齣頭、衣着艷麗的女子立一旁,幾人似正在寒暄說笑。

吳熳進屋,兩個妹妹不情不願起身見禮,錦繡上前兩步,趕在吳熳屈膝前,向她請安,阻了她向錢氏行禮。

吳熳多看了她一眼,不管如此行為出自她自發,還是賈太太授意,她都承了這份兒情。

那頭,果見錢氏面容僵硬了一瞬,隨即又恢復如常,招手讓她過去,介紹同坐的女子,“大姐兒,這是康仁堂的小葛大夫,賈太太特意請來為你調養身體的。”

連吳熳名字都不願叫,搭在她小臂上的手,更是輕不可察且隔了一層帕子,像是不願觸碰到什麼髒東西,吳熳似完全沒注意到,面色如常,只與那大夫見禮。

人稱“小葛大夫”的葛丹,低頭垂眸間卻留意到了,眼睫輕眨,落入心中,面上也沒透出分毫。

既正主兒來了,眾人也不尷尬敘場面話,直入主題,葛丹給吳熳把脈。

只一盞茶過去,室內靜悄,吳熳左右手輪換過幾次,葛丹均未出結果,只一次又一次將脈案記下。

錢氏見狀,焦躁不安,生怕吳熳有什麼大病,熬不到進賈家門;吳漫兩個妹妹則藉著手帕與喝茶的間隙幸災樂禍,一副看好戲模樣。

錦繡一一看在眼裏,心想大奶奶這處境着實艱難,難怪出門前,太太一再囑咐,便是失禮些也無妨,一定不能讓奶奶受了委屈。

葛丹面色沉靜,但內里驚異,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脈相,這位吳姑娘應是受過很重的寒氣,但她的身體無端內生出一股熱火,與這寒氣抵禦,竟達到兩相平衡,令她看上去與常人無異。

若是稍不注意,打破這平衡會怎樣?

葛丹無端生出一絲惡念,會死嗎?那大爺是不是......

倏地,葛丹似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下,父親口中常念叨的“醫者仁心”在心頭響起。

她不動聲色鬆開吳熳的手腕,垂着眼,聲音溫柔和緩說道,“小女學藝尚不精,只將這脈案呈與家父,請他老人家開方,恐要讓夫人姑娘稍待半日了。”

旁人無覺,吳熳卻不一樣,異能者較常人五官敏銳,何況如此近距離,這位大夫那一瞬間的惡意,她捕捉到了,且從她進門開始,這位女大夫總在不經意打量、評估她,以女人…或者,應該說是情敵的角度。

吳熳略感新奇,自上輩子毀容后,她再沒感受過這種視線了,她又想起賈琛,俊美多金,有追求者,好像也不稀奇。

錢氏一聽,小有名氣的小葛大夫都開不出方,要請老葛大夫,內里着急,忙問有無別的醫囑。

葛丹搖頭,只說藥方未出前,照常即可,畢竟如此長的時間吳姑娘都沒事,不差這半天。

錦繡上前取了脈案,着人即刻送出去,又回來道,“吳太太放心,不過一趟馬車來回的時間,方子一開好,會並藥材一起送到府上的。”

錢氏眼裏焦心不減,但嘴裏還是答着,“那就好。”

心裏想着這門親結的,真是叫人心力交瘁。

突然,袖子被幼.女拉扯,錢氏回神,瞭然道,“可否請小葛大夫順手給我這兩個女兒也瞧瞧?”

平日裏請葛家父女看病可得排隊,若是遇上勛貴家加急,排了也白排,吳家這條件可請不到人,如今趁此機會正好都瞧瞧。

葛丹瞟了一眼錦繡,見她微不可察點頭,便應允下來。

這兩位姑娘脈相可就簡單多了,先是錢氏的嫡女,“三姑娘身體挺好的,太太放心,不用開方,也不用特意補。”

後面一句說得重了一些,言外之意,這位三姑娘補得有些過頭了,身子還沒長成,吸收不了,補多了倒成負擔。

那位二姑娘有些輕微宮寒,不影響甚的,開幾副葯調養調養即可,就是這肝火太旺了些,葛丹又開了副降火藥。

聽完醫囑,嫡母眼神不善,二姑娘急得紅了耳朵,她為甚肝火旺,還不是因為大姐!

自賈家這門親事定下,家裏一切都圍着她轉,以前從她手裏得的好東西,都被嫡母要了回去,再看看她那比自己厚了快一倍的嫁妝,她能不生氣嗎?肝火哪有不旺的!

看診脈完畢,錦繡適時打開身後女人一直捧着的盒子,從裏面取出一沓樣紙,走到吳熳跟前,展開與她看,引得錢氏母女三人注目。

“太太請奶奶…姑娘挑挑嫁衣的樣式和綉紋。”

吳熳細白的手指翻了幾頁,鴛鴦戲水、龍鳳呈祥、喜鵲枝頭……都是挺好的寓意,色彩搭配也精美。

她沒選,只問錦繡,“太太喜歡哪個?”她沒什麼偏好,替賈琛孝敬孝敬母親就好。

聞此言,錢氏張口剛想說話。

卻見吳熳根本沒看她,只偏頭望着錦繡,顯然二人口中的太太不是她,她尷尬合上嘴,心中不悅。

錦繡沒想到大奶奶會這麼問,將其中一副鳳穿牡丹抽了出來,太太說奶奶生得美,一定能將這色兒、這景兒撐起來。

吳熳清冷的眼光一掃,點頭,“那就這個。”

錦繡見吳熳選了太太喜歡的,心中自然也高興,“那請姑娘量量尺寸......”

誰知,錦繡話未說完,錢氏對二人眼裏沒她的態度極為不滿,出口打斷道,“大姐兒,家裏嫁衣已經備下了,還是你親手繡的,就不勞煩賈太太了。”

錦繡抿了抿嘴,從沒見過一件嫁衣,準備用兩家、甚至可能是三家,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錢氏對賈林氏亦生起幾分不滿,這還沒過門,不覺得手伸太長?

便是老爺讓她捧着賈家,錢氏也被惹出幾分脾性來。

錦繡緩了緩,笑道,“吳太太容稟,我家太太知吳家禮數齊全,定是備好了嫁衣,可我家大爺的喜服還沒做,太太就想着,喜事當然是什麼都成雙成對的更好。

索性,叫奶…姑娘同我家大爺配對做一件兒,反正家下料子針線、綉娘一應不缺,做起來也快、也方便,但還需要姑娘親手綉幾針才吉利,東西我們都帶來了......”

說著,朝外面喊了一聲,“秦媽媽,找了那條鳳穿牡丹的喜帕送進來。”

錢氏聽着錦繡從剛剛起,就左一句叫錯,右一句“奶奶”,這是提她:現大姐兒不止是她的女兒,還是賈家的兒媳,她做不得那麼大主兒!

錢氏氣得說不出話。

室內一時寂靜,幾息后,一婆子送來一方喜帕。

錦繡攤開,綉工精湛,色彩明艷,確是精品,只鳳凰的羽冠、眼睛,及當中間兒牡丹的花蕊沒綉。

錦繡一一指出,“姑娘只需補補這些地方就行。”

吳熳點頭,她回去找找吳漫的手感,再練練,應該不成問題。

坐在一旁的吳家二姑娘,盯着那喜帕上閃光的金線,眼都妒紅了,手裏方子捏得起皺。

錢氏沒想到賈家準備的如此齊全,這是強塞過來,她不要也不行?

可這花樣不是大姐兒才選出來的?難不成幾張帕子都帶來了,都繡的只剩這邊角,就等大姐兒挑?

錢氏心中堵了口氣,上下不得,難怪帶那麼多箱籠!

確實是的,但錦繡帶的可不止這些,“請吳太太予間私房,叫高掌柜給姑娘量量身。”

高掌柜,也就是衣着艷麗的女子,跟着引路的婆子,和吳熳一起量身去了。

吳熳一走,幾番交鋒后的室內,主客再無寒暄之意,只吳家兩個姑娘對勛貴之家之事極為好奇,拐彎抹角跟葛丹套話。

葛丹一心二用,半點兒信息沒露,眼角瞟過錦繡正在收拾的圖樣兒與蓋頭,眼中劃過羨慕和心痛。

錦繡垂眸看着,心下暗道,這回該死心了吧?

話分兩頭。

錦繡帶了大夫和綉娘去吳家,賈林氏身邊的曹嬤嬤則是帶了喜帖上寧榮二府去了。

且說東府,珍大奶奶尤氏聽完曹嬤嬤來意,將帖子收了,命人領下去吃茶,曹嬤嬤忙拒了,謝過之後,說要上西府,完了還要去各房親戚家,怕天黑前走不完,復不了命。

尤氏一聽,便讓人走了。

一人坐在廳里,翻看那帖子,時賈珍回來,她將事兒一說,嘴裏抱怨,“怎找了這麼一家……”

又克夫又“失.貞”的,說出去如何能聽?

賈珍將那帖子拿在手裏看了許久,又負手在廳里轉了幾圈,不知想甚,尤氏眼看着他轉,也不敢打擾。

最後,賈珍着人叫了賈蓉並秦氏來,吩咐賈蓉,“你親自去打聽,這家女子是不是明昌郡主的陪讀?”

秦氏候在一旁,聽得眸光閃了閃。

賈蓉應了,見父親着急,立馬出門辦去了。

賈珍又對尤氏秦氏說,“若蓉兒探聽回來,確實不錯,那日我們都去。”

尤氏張了張嘴,想拒絕,這也太晦氣了,可一向不違背賈珍,只點了頭。

秦氏心中卻是很期待。

又說西府,林黛玉先聽姑媽下月不能來瞧她,鼻酸眼澀,心中難受,又聽琛大哥哥成親,到時接她去觀禮,又雀躍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閱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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