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斗
天志聽到這番話,當即知曉了大致情況:雲夢公主自幼由王貴妃撫養,那王貴妃雖不得寵,卻為當今聖上生下了皇長子秦王,那齊王乃是鄭貴妃所生皇三子,母子二人均得當今聖上寵愛。聖上想立齊王為太子,但一眾老臣以祖製為由,堅持要立秦王為太子。秦王好文,待人謙和有禮,齊王好武,素來年少氣盛。皇太后李氏也常告誡聖上,不能沉溺於兒女私情,當以家國社稷為重,實際上也是暗示聖上,應當立秦王為太子,聖上在一眾壓力之下,以至於至今未立皇太子,連皇后都不立,後宮日常事務,常交由鄭貴妃主持。按祖制藩王年滿十五歲之後,當去藩地就藩,為了安撫鄭貴妃和齊王,聖上對幾個皇子就藩的事情,也是一拖再拖。眾大臣一見面就跟聖上嘮叨立儲、立后、就藩之事,以至於聖上見到一眾大臣就頭疼,常常找借口不去上朝。齊王近些年來,私底下也在大力拉攏一眾大臣,一些官階不高、年紀尚輕一點的官員,有些便倒向了齊王,朝堂之上也漸漸有了一些立齊王為儲的聲音,聖上由是更加堅定了立齊王為太子的念頭,而秦王府和齊王府,也已有了奪嫡之爭,在兩位皇兄之間,雲夢公主自然是站在秦王這邊的。天志雖不了解這其中的細節,但對這些事情的大致情形,還是有所耳聞的,只是紫極觀一向稟承的是不干涉立儲、不涉入奪嫡之事的宗旨,對於何人當為太子,觀中也從來不太關心。
天志見那齊王府的護衛,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心中便起了鋤強扶弱之心,當即決定出手幫助靜宜。他放下手中的長劍,從背上解下羊皮水壺,從懷裏掏出一盒解暑用的"清心丸",撥開水壺蓋子,拿出兩粒藥丸放入水壺裏,使勁搖了搖,然後又蓋上蓋子,又把那盒"清心丸"遞給了靜宜。靜宜本不想和這些齊王府的小嘍啰起衝突,但見那些人絲毫沒有後退的打算,就想來個先下手為強,突然衝出去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當見到天志這一通操作后,知道他已另有制敵之法,當即接過"清心丸",按捺住了突然襲擊的想法。那馬平見馬車裏一時沒有反應,當即手一揮,馬隊中的人,紛紛抽出馬刀,隨即慢慢圍了上來。天志一手拎着水壺,一手撩起車簾走出車廂,沖那馬平問道:“喂,你認識我嗎”?馬平聽到這沒頭沒腦的一番話,當即愣了一下道:“小子,你是誰?認識你如何?不認識又如何”?天志一聽這話,心道:“你們不認識我最好,也省卻許多麻煩”。當即雙腿一彈飛身躍起,飛身躍到馬平的後面,一把就抓住了他后腰上的腰帶,雙腳在馬背上一點,拎着馬平就跳到了兩丈開外。那馬平乃是齊王府十二個護衛隊長之一,最擅長的是馬上功夫,馬下的身手也挺不錯,雖非武林高手,但也是有兩下子的,本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一招之下就被人像拎小雞一樣給抓住了,只是天志出手毫無徵兆,身手又快,這才被他一把拿下了。天志手上使出內力,封住了馬平手腳上的穴道,把他往地上一扔,那馬平動彈不得,一個高大威猛的身軀,撲通一聲重重的摔在地上,其隨行人員一時不知他是什麼情況,當即停手不敢妄動。天志沖其他人道:“不想你們隊長死的,就別亂來,統統退回到馬車後面去”,圍着馬車的眾人,當即驅馬退到了馬車後面。天志拔開水壺蓋子,俯身一手捏住馬平的嘴巴,往他嘴裏強行灌了幾口水,隨即便拍開他身上的穴道。那馬平掙扎了一下,起身站了起來,驚恐的問道:“你給我喝的是什麼東西”?天志笑笑道:“也沒什麼,就是一點本門秘制的三日斷腸散罷了”。那"清心丸"為藥丸時,氣味頗為清新,服之有生津止渴之效,可化為水后,卻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味道也變得怪怪的,確實有點像毒藥。那馬平一聽此話,當場差點嚇暈過去,帶着哭腔道:“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你為什麼要向我下這等毒手”?天志笑嘻嘻的道:“有沒有冤,有沒有仇,那要看你怎麼做了,解藥在公主手上,你自去求她吧”。馬平一聽此話,當即走到馬車前,撲通一聲朝馬車跪下,一邊磕頭一邊對着馬車內道:“請公主恕罪,是小人豬油蒙了心,一心想着在王爺面前立功,這才私下帶着人馬來攔截公主,小人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對公主無禮了,就請公主賜給小人解藥吧”,靜宜在車內看着天志這一番連打帶詐帶唬的,差點就憋不住笑出來了,見到馬平向她磕頭請罪求葯,當即繃緊聲音,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道:“你說的可是真話?真的是你自己做的主?不是齊王下的命令”?那馬平一刻也不敢猶豫,當即竹筒倒豆子一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和盤托出:聖上偷偷召見雲夢公主的事情,鄭貴妃後來也知道了,便向齊王抱怨了幾回,說是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活了下來,還得到了聖上的召見。這丫頭長的國色天香的,要是聖上將她許給哪個王公貴族重臣名將,對秦王爭儲會是一大助力。那齊王倒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王府內的人卻對雲夢公主上了心,偷偷派人跟蹤了幾回,得知雲夢公主一直在打探王府內的消息,還在王府周邊探查,於是這個王府的護衛長馬平,便找了王府的兩個江湖門客,帶了一小隊人馬,想趁這次雲夢公主進宮的機會,偷偷的把她拿下,好向齊王和鄭貴妃邀功請賞。靜宜聽完他的這一番話,判斷他說的應該是實情,當即也不再為難他,遞了一粒"清心丸"給黎叔,黎叔接過藥丸遞給了馬平,靜宜冷冷的對他言道:“你服了這葯,三天之內不要運氣,否則的話仍有性命之憂”,那馬平當即服下藥丸,再次磕頭謝過公主,隨即便上馬轉身離開。
隨馬平而來的一眾人員,大都隨他而去,只有那兩個江湖門客,依舊不肯回頭,一副不死心的樣子。其中一個矮胖的光頭大聲道:“我原以為清虛觀是什麼名門正派,沒想到儘是些偷襲用毒之輩”,天志走到車后,接過話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清虛觀的”,旁邊那個白面尖嘴的瘦高個奸笑道:“小小年紀不學好,這就知道軋姘頭了”?天志雖不知道軋姘頭這種粗話是什麼意思,但想來也不是什麼好話,當即反唇相譏道:“兩位的嘴上功夫倒是挺厲害的,就是不知道手上功夫如何?給人看家護院的話,也不知道夠不夠用?但是干這劫道的活,兩位倒是挺配的哈”。那白面尖嘴的瘦高個叫"奪命琴師",這外號是他自己取的,他一向自視甚高,可惜在齊王府中,並不是特別受看重,這才會跟着馬平來幹這種事情,希望能得到齊王的青睞。天志的這番話,一下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他當即從背後取下一面琴,一聲怪叫便縱身向天志撲來,天志見他來的兇猛,便側身向一旁滑開,那矮胖光頭隨即也下了馬,雙掌一揮擋住天志的去路,和那奪命琴師一左一右,對天志形成夾擊之勢。天志想先看看他二人的功夫如何,當下也不與他們正面交手,施展起輕功,圍着馬車和馬匹,快速的轉起了圈圈。那奪命琴師輕功尚可,一時還能跟上,那矮胖光頭就不行了,兩隻小短腿完全跟不上趟,直氣得他哇哇大叫:“臭小子,有種別跑,停下來跟你胖爺真刀實槍的打上三百回合”!他又嫌兩匹馬礙手礙腳的,在兩匹馬身上各拍了一掌,那馬兒吃痛,掉頭就跟着馬隊跑了。天志帶着他們轉了幾圈,大概知道了他們的底細:那白面瘦高個的輕功還行,估計招式有點陰,但是步伐虛浮,內功一般般;那矮胖光頭手上功夫有點厲害,內功也還行,但輕功不行動作太慢。這兩人腦子都不大靈光,他們要是不來追自己,直奔馬車而去,我這一下還不好辦了。天志當即停步,那奪命琴師一時剎不住腳,往天志身上撲了過來,天志見他中門大開,飛起一腳就往他胸口踢去,奪命琴師慌忙之下,只得橫過他那面破琴來擋,只聽得咔嚓一聲,那破琴斷成兩截,奪命琴師也被一腳踢得直往後摔,往後面追來的矮胖光頭身上撞去,那矮胖光頭紮起馬步伸出雙掌,啪的一下接下了摔過來的奪命琴師,他手上的掌力、腿上的馬步功夫還行,撞了這一下倒沒事,那奪命琴師可就慘了,兩相夾擊之下,一口鮮血直衝喉嚨,臉色也變得更慘白,在月光的照射下有如鬼魅。矮胖光頭知道他受了內傷,當下把他往旁邊一放,也不顧他的生死,又哇哇大叫的朝天志撲來,天志這下也不跑了,待他快撲到跟前時,側身一旋,接着就是一腳迴旋踢,踢在那矮胖光頭的屁股上,那矮胖光頭本就是撲身而上,屁股上再挨了這一腳踢,一個肥嘟嘟的身軀,登時朝前飛了出去,臉面朝下啪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饒是那矮胖光頭皮粗肉厚,這一下也給他摔的七葷八素的,矮胖光頭掙扎着站了起來,滿頭滿臉的灰,門牙被摔掉了一顆,鼻子也被摔出了血,他伸手抺了一下嘴巴鼻子,登時便在臉上畫了幾道血痕,像個大花臉一樣,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既好笑又詭異。矮胖光頭這下知道厲害了,也不敢再上前挑釁,搖搖晃晃的走到奪命琴師身邊,那奪命琴師正在盤腿運氣療傷,矮胖光頭一把拉起他,悶聲悶氣的道:“別裝模作樣了,回去再說吧”,奪命琴師被他一把拉了起來,兩人相互扶持着往回走。那奪命琴師仍不死心,回頭向天志問道:“是好漢的話,就留下姓名”!天志卻並不受他這份激,笑嘻嘻的道:“我不是什麼好漢,我就是一山野小道士”,奪命琴師和矮胖光頭兩人一聽這話,知道對方不願告知自己實情,只得轉身悻悻離開。一眾馬隊人員,先前見二人與天志動起了手,便不遠不近的停在一邊看戲,又攔住了被打跑的馬匹,待見到兩人挨了一頓胖揍,當下便把馬匹還給兩人,兩人也掙扎着上了馬,一眾人員又如來時那樣,一聲不吭的離開了。
天志見他們離開了,也轉身上了馬車,黎叔把刀還給靜宜,再次駕車上路,靜宜對黎叔道:“黎叔,天黑走慢點,反正已經這麼晚了,咱們也不急在這一時”,黎叔便信馬由韁的任由馬車慢慢的走在官道上,黎叔又抬頭看了看天,心想這天也不怎麼黑吧,少年人的心思還真是有意思。經過這一番打鬥,天志和靜宜二人的心,彷彿近了很多,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可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從何說起。靜宜捲起馬車側邊的窗帘,看着窗外那輪彎彎的月亮,聽着周圍的鳴蟬,聞着微風帶來的泥土芬芳,輕聲吟誦道:“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天志雖然對詩詞不大精通,但也知道這首詞是辛棄疾所作,當即側身看着外面的夜色,隨聲附和道:“嗯,辛稼軒的這首詞,跟現在的夜景,確實挺貼切的”,靜宜接過話茬道:“你知道嗎?那稼軒先生不但文采出眾,武功也極其了得,曾帶領五十騎,夜襲五萬金軍大營,生擒叛徒並全身而退”,天志對這些事情卻是不知道的,頓時起了仰慕之情,問道:“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麼厲害的人啊!五十人對五萬,還能殺賊擒敵!這也太厲害了,我要是能遇到這種大英雄,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靜宜輕聲道:“剛剛就有一個小英雄,智擒賊首,勇挫敵軍啊”,說罷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可惜在夜色下,這一幕天志卻沒看到。天志知道她是在誇自己,當即有點不好意思的道:“就這點小事,哪敢稱什麼英雄啊”,靜宜正色道:“在你看來是小事情,在我眼中卻是大事”,接着又說道:“我本來還一直在想,該怎麼對付那幫護衛,我若下手重一點吧,日後齊王面上不好看,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要是下手輕了,說不定又制不住他們,反而連累了黎叔,你這樣嚇唬馬平他們一下,實在太好不過了”,黎叔在車外聽到這話,當即言道:“老漢全家的性命,都是秦王殿下救下來的,七姑娘又何必談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天志心道:“嗯,原來你在家裏排行老七”。靜宜不喜人家叫她公主,秦王府的人就都按她出生時的排行,稱呼其為七姑娘。天志隨即言道:“唉,早知如此,對那兩個人,我該下手輕點的”,靜宜當即笑道:“你說那兩個牛皮大王啊,這個你倒不用放在心上,他們不過是在齊王府混吃混喝的,打了就打了吧,也沒什麼了不得的”,隨即便給天志談起了那兩個人的來歷:那二人本是浙閩人士,不知道通過何種門路,帶藝投師到了嶺南的空耳和尚門下。那空耳和尚在嶺南倒是頗有威名,只是聲名有點欠佳,生平又喜歡收徒,門下弟子數百人,三教九流都有,多是帶藝投師良莠不齊的。這二人入了空耳門下后,臭味相投十分投緣,相互稱兄道弟的,整日裏廝混在一起。這次不知道為何,浪到了上京城,投到了齊王府的名下,想來是嶺南裝不下他倆的野心吧。只是沒想到,到了上京城,進了齊王府,他倆卻沒了在嶺南時的那般威風。在嶺南時,他倆還能仗着空耳的名聲、眾師兄弟的幫襯,混個風聲水起,到了上京城齊王府,卻沒人罩着他們慣着他們了,他們在吃了幾次暗憋之後,也收斂了許多,但平日裏嘴上卻仍是不饒人,整天到處吹噓自己在嶺南時的威風,小半個上京城都知道,齊王府里來了兩個混吃混喝的牛皮大王。靜宜笑道:“那個賈和尚,說話聲音又大又悶,就像牛蛙叫一樣。那個奪命琴師,整天裝模作樣的撫琴,經常彈錯調,齊王府中的人,私底下都叫他"亂彈琴師",我還聽得別人說,他二人常常把醋錯當成醬油吃”,說到這二人糗事時,天志和黎叔也都笑得合不攏嘴。靜宜接着又嘆了口氣道:“可惜的是,我自以為自己行事隱秘,沒想到還是被齊王府的人發現跟蹤了,我竟毫無查覺”,黎叔在車外安慰她道:“上京城中,探子多如牛毛,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專一窺探他人私隱,七姑娘也不用太在意這些事情”。天志此時心中想的卻不一樣:“你長得這麼漂亮,你出去打探消息,那要是不被人查覺,除非那人是瞎子!不,不光要瞎,還得鼻子失靈才行”,靜宜見天志一時沉默不語,佯裝生氣道:“喂,你怎麼不說話?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很笨啊”?天志連忙回道:“沒、沒有,我是在想,你下次還是別自己去打探消息了吧”,靜宜一時不解,質問道:“這是為什麼?你倒是說啊”!天志見靜宜一再質問,當即鼓起勇氣說道:“你太漂亮了,過目不忘的那種漂亮,任誰見了你,都會記得你的”!天志說完這番話,心裏感覺登時輕鬆了許多,那靜宜聽得他這麼一說,登時兩頰緋紅,羞嗔道:“你怎麼這麼討厭!竟說起了胡話!不理你了”!說罷轉頭朝向一邊,皺着鼻子撅着小嘴腮幫微鼓,輕摳起了馬車窗戶。天志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低頭正襟危坐,雙手捏着衣角。車外的黎叔,聽到這一對小年輕的話,搖了搖頭輕嘆了一下,馬車上一時無聲,只聽得到兩個車軲轆的轔轔聲。
馬車一路駛過驛站,走出去幾里路,官道上便出現一處分岔路口,黎叔率先打破沉默:“七姑娘,此處小路是轉往清虛觀的,往紫極觀的路口還在前面”,此話雖是對靜宜講,實則是說給天志聽的,天志當下道:“那我就在這裏下車吧,有勞二位一路相送了”,說罷便下了車,準備目送馬車離去。靜宜一時沒出聲,待馬車轉到小道上后,靜宜撩起馬車的後窗簾,對天志說道:“你看後面那驛站的燈光”,天志回頭看向那不遠處的驛站,此時驛站的燈光在月色照耀下,像星星一樣,一閃一閃忽明忽暗的,靜宜輕聲道:“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說完便放下了車簾,馬車隨即快速的奔跑起來,沒過多久便消失在月色之中。靜宜這番話說得雖輕,天志卻聽得清清楚楚,一時竟愣在了那裏,怔怔的出起了神,眼看着馬車已走遠,這才回過神來,當即施展輕功,往紫極觀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