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話 浮生長廊
?蘇家園林位於通幽之道盡頭,但從相對時空上描述,無人可以找到這個地方。在他來到地圖標示的終點之後,看到的將是一片與河道相鄰的山坡:荒涼的山坡上,零星長着幾顆枯樹。在枯樹不遠,是一棟殘破的,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木屋。
通幽通幽,是為幽玄之地。
不可巡查,無法觸及。
湖水泛波,一葉小舟在水上緩緩行進。凜撐着小船,向那座香火不斷的閣樓劃去。四周很靜,除了船槳盪開水面的‘吱呀’聲,再無多餘的聲音。
走在小舟的另一頭,凌寧抬頭看向天空,那暗淡天幕之後:“凜,你有沒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自從我們進入這座園林之後,我就覺得很彆扭。就像,就像有人在那天空後面注視着我。”
“是這樣嗎?”
“嗯。”凌寧重重的點頭,她看向姿態嫻雅的蕭凜:“凜沒有感覺到別人的視線嗎?”
“嗯,我可以保證沒有。到了現在,無人可以窺探我而不被我察覺。”與凌寧不同,她可以確定自己不曾受到任何窺視。到了她這種境界,幾乎已經不存在被窺視而無法察覺的可能。凜的嘴角勾起一絲微妙地弧線:“凡妖邪者,視我者盲,聽我者聾,敢有圖謀者反受其殃。”
“那果然是我的錯覺嗎……”
“那也不一定哦。”
凌寧有點不滿:“凜,剛剛你不是說沒有人在觀察我們嗎?”
“笨蛋呢。我剛剛說的是‘無人可以窺探我而不被我察覺’,是‘無人’。其實這句話還不夠精確,準確而言,應該沒有‘人’、也沒有‘神’可以窺探我而不被我察覺。就算祂已經修到神屬終點,修成太一造物;就算祂已經創造出了無限世界,成為偉大的造物主,祂也無法做到!寧你知道凡神天論吧,這是三大真界,無窮寰宇一切修行法的歷程。我已經走到神屬第二階段,修成真我元一,真的很強呢。”
蕭凜極為自信,她已經在這條修行路上走了很遠很遠。
對於此時的她而言,神仙妖魔,已經再無意義,萬物萬類的起點早已不再重要。她已修成真我元一,己身與世界平齊。而真正的‘我’已經於陽未辯玄黃不判,一切的一切皆是混沌狀態的冥冥之地化為‘物我玄真瓊華元胎’,正在微觀個體向宏觀世界演化的過程。
每時每刻,她的力量都在以指數爆炸模式增長,每時每刻,她所擁有的道、理、力、量,都在由有窮向無限演變。一旦讓她重新定義了‘有窮’與‘無限’了,‘物我玄真瓊華元胎’就會真正完成,開始向諸天多元演變。
此刻的她,強到超越這個時間所有人的想像!
敢問:
三大真界,無限寰宇,漫天神佛,無盡妖魔,敢言正面戰敗她的,又有幾人?
“總覺得凜比我想像中要強很多呢。。”凌寧對於蕭凜口中的強沒有太多觀感,也不在意。反正她對於蕭凜的優秀已經有一點免疫力了:“那凜,那現在還有誰可以觀察你而不被你發現?”
“無人無神,只有天。”
“天,凜,天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我在記述凡神天論的書中沒有找到描述天屬生命的形容。書上只說是天是一切生命演化的終極,是一切可修法的終點。凜可以解釋一下嗎?天真的有這樣強嗎?”
“用‘強弱’這種低劣的詞彙早已經無法形容天了。事實上,就算窮盡世間所有言辭,也無法表述天之萬一。天不可知,天不可及,天不可視,天不可查,天不可思。這樣說吧,將神屬修到終點是太一造物,將太一造物修到終點是宇宙多元。而天,超越其上,且無法比較。”
“具體的人呢?”
“在不久前的一個宴會中,我遇到了一位名為‘巴蛇’的妖怪前輩,它曾是諸天之蛇,本身就以無窮世界無盡次元演化成宇宙多元。到了現在,這位前輩已經走向高渺之天,估計可以做到。”凜對這點很是感喟,也只有像陽世這樣的唯一真界,可以承納天之意志的降臨。妖宴之中,也只有這位前輩是此刻的她看不懂的存在。其餘者,不管是鳳凰天一,還是成長中的多元時空世界樹赫穆斯利安,此刻的蕭凜也可以平視。天一剛完成真我元一,比她還有不如,多元時空世界樹也不過先她一步,並無太大差距。
“除此之外嗎……陽世估計就沒有了,但陰世應該會有,那是無盡神秘匯聚之地。”
“那……”凌寧有點扭捏的詢問:“他可以嗎?”
“誰?”
“咬我的那個人。”
“師兄啊……他應該進入太一了吧。始祖殭屍是強,但這種異族與師兄的崇尚人倫的道心並不契合,也是因為這樣,他的道心才會蒙塵,陷入對‘自我’、‘生命意義’的思考。他有可能可以修到太一造物主,但在近十數個紀元中,他一定無法觸及高渺之天。”蕭凜默默想了一會兒,這樣說道:“不管如何設想,他都是不行的。我們之間的關係太近了,就算他再厲害,只要沒有邁入天之境界,我都會有一點感應。”
“就是說不可以嘍,比我想像的要弱呢。”
蕭凜有點傷腦筋的搖了搖頭,伸手在凌寧的腦門上敲了一下:“對待長輩要保持必要的尊重呢。你這個後輩要是惹他生氣了,他一定會把你關進無間地獄。那可是正經的教育,我可不會去救你。”
“別嘛,我只是隨便說說~”
……
不多時,那座冒着青煙的樓到了。
下了小船,兩人徑直向那座閣樓。
她們所處位置在閣樓的左側,距離正門不遠。
走上台階,上面是一個老舊的小院,道路兩邊到處都是翠色的藤蔓。它們爬上樹、從枝頭垂下。這裏與別處有着明顯的不同,透着一股陰森味道。凌亂的落葉、散落的掃帚、所有的一切都揭示這個小院已經很久沒人打理了。
“凜,要進去嗎?”
“嗯。”
樓道塵封已久,往下看,地板上積着一層薄灰。
走進長廊,映入眼帘的一排整齊紅燈籠,雖是白天,卻詭異的點着火。
猩紅的燈光下,一扇扇緋紅地、彷彿凝血的門窗上刻錄著浮雕。上面有形態猙獰的怪物在殘殺人類,有人類手持兇器,將怪獸肢解。有無形的冤魂從夢中伸出魔手,將人抓進噩夢,也有一尊尊神靈從香火願力中誕生。
不知為何,看着這些詭異的浮雕凌寧感受到一股股濃重地惡意。上面某些浮雕光是看着,就讓她渾身戰慄。不知不覺間,她的眼中漸漸覆蓋上一層血色。猩紅地血色,好似受驚的野獸會本能的伏下身,進入一種戒備狀態。
凌寧陷入了一個真實的幻境:
她在一座山坡停下了腳步,在那一刻,無垠蒼天化為一朵彼岸花,廣袤大地成了烘爐。
她被蒼天所化的彼岸花穿過胸口,被大地烘爐鎮壓……而後,她被人殘忍的分屍了。手臂、軀幹、雙腿,一塊一塊,鮮紅的血肉被切成小塊,灑滿了山坡。
猩紅的鮮血淌下,侵染了土地,成了一條條河流。
不知過了多久,荒涼山坡上長出了一些紅色的花。這些彼岸之花越來越多,它們紮根在血肉之中,汲取鮮血中的營養,越加艷麗。這些花,將原本屬於她的生命全部掠奪了。
直至猩紅的土壤被鮮花取代,荒涼山坡上似錦繁花。
……
她在森林中疾跑,無數陰森的影子從身邊掠過,風在耳邊疾馳。
火,漫天的火焰。
三色的火,藍綠青三色絞纏,彷彿一道三色螺旋。
它從高天之巔墜落,將森林焚燒化為焦土。
她跑出森林,跑出這邊養育了她的土地,但是……
不行了,那些奇怪的人類要殺她。
森林成片化為焦土,她站在森林的邊緣,一步之遙,但卻再也跨不出去。三色的火焰從天上蔓延到她身上,焚燒她的四肢,焚燒她的肢體,焚燒她的魂魄。
她知道,她在下一秒就將死去……
……
她撕碎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村子裏的人瘋了,她的母親死去了,被人投進火爐,練成了丹。
那些外來者說了些什麼?
為什麼要殺了母親?
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她殺了很多人,殺了他們、撕碎他們,吸食他們的血液,甚至……吃掉他們!
無止盡的追殺,沒有盡頭。
她殺了所有參與獵殺母親的人類,殺了所有追殺她的人類,殺了很多……除魔人、道士、武士、僧人、甚至還有神明、仙。她很強,並且在無盡的殺戮中越來越強,吞噬人類的血、吞噬他們的肉、將他們的靈魂嚼碎,強到能殺掉所有的人類。
“為什麼?!”
她看到了妖?
她看到了同類。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
……
“寧,怎麼了?”
凜伸手碰觸了下她,凌寧居然全身寒毛炸起。
要不是她躲的快,這個丫頭絕對會狠狠地一拳打過來吧。。。
“啊!?”
“怎麼了?”
“有種被人獵殺的感覺!”寧長喘了口氣,將目光中浮雕上移開:“驅魔人、神明、修道者,武士,好多人要殺我。我不想死,我殺了很多人,殺了很多人……”
凜微微皺着眉,伸手在她腦門上點了點,輕聲喝道:“鎮心!”
她的話語好似有奇異魔力,凌寧眼中的猩紅淡了下去。
“你啊你,太容易受外界影響了。”
“凜,剛剛那是什麼?”
“死前不甘的怨。蘇家在數百年前也屬於除魔世家之一,千百年來所殺掉的非人異類的怨都匯聚在這道長廊。”伸手撫摸着這道長廊上的浮雕,蕭凜靜心感受。
“我看不到那些,只能感受到那些怨。”
這些怨不願意進入蕭凜的心,也進不了她的心。
“那為什麼它們會找上我……”
蕭凜小聲說道:“小寧的心比我預想中的還纖弱呢。”
看到蕭凜一副想安慰自己的模樣,寧回以一個稍稍勉強的笑容:“畢竟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嘛……我啊,也只是想做一個普通人的人。普普通通的活,普普通通的死去。真希望那位任性的傢伙沒有選擇我呢,我想吃麵包,配上牛奶就不錯!”
“那樣的話,小寧可就遇不到我了哦。”
凌寧不屑的‘噗’了聲,轉過身,一副不想理她地模樣:“誰稀罕呢,凜真是厚臉皮!”
說著,她快步走出這道讓她感到不適的走廊。
“口嫌體正……似乎是這樣形容的吧。”
跟在後面,蕭凜帶着一抹壞笑。
小寧這傢伙……
……
走出長廊,是一個寬敞的香堂。
“你們?從浮生長廊走出來了?”
幾位老者正在焚香,一股股濃重的煙籠罩。房間最裏面是一個靈壇,大約兩米多長,靈壇附近由於濃香火雲煙過於濃重而有點看不太清楚。
但凌寧可以肯定,這靈壇上面供奉的絕對不是蘇家的先人。
因為啊,那塊靈牌已經殘破了。隱隱約約中,她可以看到靈牌上染着些暗藍色的污痕,這些痕迹已經很古舊了,也沒有人清理。
“什麼浮生長廊,客人不都是從那條走廊進來的嗎?”
老者垂下眼帘,掩飾心中的詫異。
“你們走錯路了,浮生長廊很少有人進入。”他解釋一句,卻沒有過多透露。然後指了指另一面的門,輕聲說道:“兩位小姐,請離開這裏吧。這做閣樓是蘇家祖地,不歡迎外人的。”
“浮生長廊?”
“嗯,浮生長廊存在的歷史已經不可考究。我也不知道這道長廊為什麼會叫這樣一個名字,從家裏一些古籍上殘留的資料來看,這是個很古老的詞,在這座園林流傳了許多代。”
“你們平時不會進去嗎?”蕭凜問道。
又有一個老人從地上站起,他將手中的香插進香爐後走了過來:“蘇家的人對‘浮生長廊’有着本能的厭惡,很少有人願意進去……在老朽還是稚童的時候,我倒是進過一次。但裏面具體是什麼樣子的,老朽已經記不得了。我只記得我出來之後大病了一場,修養數年才好。”
聽到他們的對話,凌寧忍不住插嘴:“你們就不想知道長廊裏面有什麼?這條走廊就在你們祖地靈堂後面,你們就沒有一點好奇心?”
“不,對於浮生長廊裏面有什麼,我們還是知道一些的。據族上傳下的筆記描述,浮生長廊裏面只有紅色的燈籠和雕刻着浮雕的窗。”老者說話間,原本尋常的香火突然顫抖起來,絲絲縷縷的煙雲貌似消散一樣。
那面污穢的靈牌緩緩顯露,微微顫動着將籠罩它的香火排擠。
“客人,離開吧,”
幾位老人神色頓時難看,他們匆匆返回,重新點燃更多的香火。
“離開吧,這裏不歡迎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