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幻象迷途
撥開歐洲北部上方的層雲，清晨的日光緩緩降下，掠過潺潺小溪的薄煙霧氣，撫過遠處翠色慾流的半壁山脈，灑進古樸的窗欞，淌到床頭被角，轉瞬又彈落在人的眉梢發畔，凝成亮晶晶的一道金邊。
於是晨曦中的房間顯得愈發安靜，襯得其間光影逸動如風。
特蕾西安靜地欣賞着眼前的燦爛景象，心中卻仍在回味着盧卡昨日的話。
愛麗絲.德羅斯。
如果她真的是庄園裏那個“小女孩”的話，那麼……
特蕾西輕輕合上雙眸，有些許的煩亂。曾經，她認為庄園裏所有的求生者只要知曉真相，就必定團結一心；而那些監管者都是邪惡貪婪之輩。
但自從威廉不明不白地死去，維克多和甘吉驟然失蹤，而兇手很可能就是求生者之一時，她才有了那麼一絲懷疑。現在呢？小女孩的名字和莊園主一家的人重合，難道都是巧合？
那麼監管者呢？他們就一定都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嗎？比如說瓦爾萊塔，雖然她也是監管者之一，但特蕾西非常清楚她本性並不邪惡。還有許許多多的監管者，誰又知曉他們的過去呢？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特蕾西揉了揉眉心，跑過去開門。盧卡俊逸而蒼白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
“怎麼了？”
盧卡答非所問：“你在想什麼呢？我還真沒怎麼見過你愁眉不展的樣子。”
特蕾西有過短暫的沉默，但還是實話告訴了盧卡：“……我想，求生者真的都是善類嗎？我之前是不是太天真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善與惡。但別忘了，我們之前的願望是讓儘可能多的人活下來。只要不傷害你，別人都和你無關。”他揉了揉她的短髮，“做好自己就好。”
特蕾西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兩人間的氣氛一時間有點尷尬。
“我今早來是想邀請你去玩塔羅的，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盧卡盡量輕快地說。
“隨你。”特蕾西懶洋洋地道，“但是總得先吃早飯吧。”
她本來想問問盧卡關於藥液化驗的事，但想了想還是把話憋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從瘋眼的工作室回來后兩人就多了一絲疏遠。
………
餐廳。
盧卡習慣性地幫特蕾西取了一份黃油麵包和一杯牛奶，自己則隨便拿了一份雞蛋三明治。當他回來時，才發現特蕾西趴在桌子上，雙眸有些失神。
他試着喚了她一聲，特蕾西才清醒了幾分。他並沒說什麼，只是把食物放到她面前：“吃吧。”
他們的早餐是在沉默中度過的——這讓雙方都很不舒服，但誰也不知如何開口。就連旁邊的艾瑪也看出了兩人的不對勁，看向他們的目光中多了一絲隱憂。
“我身子不太舒服，塔羅還是你自己去吧。”特蕾西突然向盧卡道，“抱歉。”說完，她徑直離開了。
盧卡愣在了原地——她從來沒有這麼對過自己，哪怕是和他置氣時也沒有冷落他。
他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樣，分外地痛。
………
特蕾西漫無目的地走在廊道里，心裏五味雜陳。
明明自己進入莊園才不過兩年多，怎麼生活就成了這樣呢？整天都在忙着一項希望渺茫的事，幻想着自己能拯救大部分人的性命——這些人還並非全是值得拯救的。
儘管盧卡很懂她的心思，也能予她安慰，但她並不願一直拖着他，耽誤他的研究。
她第一次發現，她是孤獨的。可能在父親走後她就這樣了——除了父親，她不敢奢望任何一個人全身心地幫她，陪她去完成那些不可能的事。
自己做的一切，值得嗎？
特蕾西不是第一次這麼問自己了。之前的每一次她都會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覆，但這次她真的猶豫了。
……
獨自佇立許久后，她決定自己去艾米麗存放藥物的地方看一看。不管怎麼說，這條路她已經走了這麼久，有那麼多人選擇相信她，那她也必須繼續走完這條路。
“咔嚓——”特蕾西拔出鑰匙，輕輕推開了門。事實上，很多人都有艾米麗藥物存放室的鑰匙——這樣萬一哪天艾米麗不在，又有人急需藥物就可以來自取了。當然，艾米麗也相信沒有人會偷葯。
看着眼前琳琅滿目的小試管和藥瓶，特蕾西不禁有些眼花繚亂。還好，憑着試管標籤上的小字，她很快找到了“塞壬之歌”。
透過玻璃，她可以清楚地看見那近似鐵灰色的液體。但出於謹慎，她並沒有第一時間打開蓋子，而是拿起了一旁的報告。
“藥物主要作用：製造幻象。”
“藥效：強。”
特蕾西聽見一聲嘆息從自己口中發出，接着，她小心地拿起了這瓶“塞壬之歌”——既然它只是製造幻象，那打開看看應該沒什麼事。
蓋子被輕輕扭開，特蕾西靜靜看着裏面。
聞一聞應該也不會引起什麼嚴重的後果。
鬼使神差地，她這麼想到。而正是這個想法，讓她差點後悔終生。（正所謂“試試就逝逝”）
她把頭低下一些，鼻子湊近藥液輕嗅。起先還沒什麼感覺，但突然一股奇怪的味道瀰漫開來，她的意識逐漸模糊。
恍惚間，她似乎回到了從前。
…………
“艾琳，你知道嗎？我們的寶貝女兒是個天才！”
“天才有什麼用？你就是個孤兒，特蕾西！”
“列茲尼克先生，您女兒的性格太孤僻了，身子也十分羸弱，我們建議您把她接回家裏自學。”
“這是你造出來的機械人？好好好，它真的很像我行了吧……”
“艾琳，說出來你會為特蕾西驕傲的——她發明出來的新式機芯已經完全取代了那些老掉牙的破爛。”
“快走！別管我，走啊！”
“剪報：馬克.列茲尼克生前曾欠下一筆巨額債務。”
“……”
不斷湧出的回憶碎片讓特蕾西變得無比混亂，她痛苦地抱住腦袋。
但如果說之前出現的幻象還有些溫存的記憶的話，那麼接下來在她腦海里閃爍的畫面就足以讓她崩潰了。
………
“這是？”特蕾西勉強辨認着眼前的景象。
“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根本不配成為我的驕傲。”
特蕾西的心驟然一顫，這聲音她認得，是父親！她剛想開口解釋什麼，卻發現她根本吐不出一個字來。
又是一句縹緲而冰冷的話語落在心中：“特蕾西，你太自私了。”
盧卡，這是盧卡……他怎麼會…？特蕾西想哭，但她彷彿連淚都不會流了，只能痛苦地承受着一切。
“我曾那麼相信你，但你呢？我連命都給了你！”
“一起逃走？呵，騙子……你就是個騙子！”
“你只是一個卑微的懦者，特蕾西。”
特蕾西怔怔地聽着這些話，心如墜冰窟。這些就是自己的未來嗎？那她寧願自己馬上死了才好。
她的頭好痛啊，痛得她無法呼吸……
那些話語仍在她的耳畔迴響，不斷地，一點點地，刺穿她的心。
她感到自己在不斷下沉，即將墜落到另外一個深淵……這樣也好，至少不用忍受這些折磨了。
恍惚間，她又看見了盧卡蒼白的臉，他好像在焦急地呼喚着什麼。
無所謂了，她想。
就讓我這樣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吧……
但特蕾西並不知道，是真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