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第62章 第 62 章

孟彰還坐在自己的蒲團上翻着書,就看見那一個個來自不同家族的書童從外頭走進來,低着頭找到他們自己家的小郎君小女郎,然後躬身說了些什麼。

緊接着,便有一道道神色各異的目光悄悄瞥了過來,落到他的身上。

孟彰只是陰靈,並不是徹底長眠的死人,他能察覺不到這些目光?

又翻過一頁書紙,孟彰抬頭,看了看學舍各處。

有一些目光像驚弓之鳥一樣快速躲閃開去,但還是有部分不躲不閃地迎上他的視線。

後者,是自恃身份貴重的小郎君小女郎們。尤其以王紳、謝禮、庾筱、李睦等九人為最。

孟彰嘴唇不動,只傳音問道:“可是有什麼事?這般看着我?”

王紳、謝禮這九個小郎君小女郎對視得一眼后,還是距離孟彰最近的王紳先自跟孟彰開口了。

他似乎全忘了早先時候因為一本《詩百》註解而生出的那些尷尬,語氣甚為自然。

“有消息說”

他還停了停,故作玄虛地打量着孟彰面上神色。

孟彰哪裏還不明白?

他想了想,也順着王紳的台階往下走。

“什麼消息?跟我有關?”

王紳點了點頭,他先問:“阿彰你知道如今大晉陰世皇朝里的那位太子殿下嗎?”

孟彰點點頭:“自然。”

司馬慎,雖然還沒有親自跟他照過面,但他確實知道他。畢竟,他如今的境況,有部分,就是因為他。

王紳這才道:“有消息說,那位慎太子殿下,對阿彰你很是看重。他甚至說過,願意將九卿之位許給你”

說到這裏,王紳的話語停了停,意味深長地看着孟彰。

孟彰先是一喜,隨後又緩慢收斂面上喜色,換上疑惑和沉思。

“你的意思是,有消息傳說,慎太子殿下願意將九卿之位許給我?”

王紳重重地點了點頭。

孟彰先是看了看他,又看看同樣往這邊廂看來的謝禮、庾筱等八人,以及更多悄無聲息留意着他們這邊動靜的其他生員,才又問:“你真的沒誆我?我都還沒有見過那位慎太子殿下呢?”

“你們從哪裏得來的消息?”他笑了一下,像是在藉機穩住自己的心緒,“你們被騙了吧?”

“說來,你們連這樣荒謬的消息都會信的嗎?”

王紳、謝禮等小郎君小女郎高深莫測地看着他,待孟彰面上的笑意緩緩收起,像是終於願意去接受現實時候,王紳才道:“信啊,為什麼不信?”

孟彰不說話,只看着他們。

謝禮也道:“現如今外頭都傳遍了,若這消息是掐造的”

“阿彰,你覺得帝城裏會到現在都還沒有動作嗎?”

孟彰抿了抿唇:“可是”

可是什麼,孟彰到底是沒能說出來。

王紳、謝禮、庾筱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各自看了一眼,沖孟彰笑道:“恭喜你了啊阿彰,我們這個童子學學舍里,就數你的前程最先確定下來了呢。”

孟彰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說道:“這些話現在說得太早了,還是莫要再輕易提起了吧。”

王紳、謝禮、庾筱這一眾小郎君小女郎愣怔了少頃,也就都應了。

“這倒確實是,現在慎太子殿下,還只是太子殿下呢”

“就是,我們如今也都還在學舍里學着《詩百》,那些事情對我們來說,確實是太遙遠了,再怎麼樣,也得等我們從這裏出去啊。”

“不錯”

孟彰終於又緩和了臉色,他拱手,跟王紳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道謝。

“多謝諸位同窗體諒。”

這一場小風波輕易揭過去,孟彰就重又回到他自己的蒲團處坐下,繼續翻着他的書,學他的《詩百》,全然未將這件事太放在心上。

實在是因為放在心上也無用。

他現在就是皇族司馬氏與各世家望族之間門拉扯來往的一枚棋子。在這件事情里,他確實是當事人之一,但一切都由不得他。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不論是皇族司馬氏,還是各世家望族,他們對於他,不,是對於他背後的存在以及未來長成的他甚為忌憚,即便借了他來交手,也沒有真的讓他陷在暴風裏。

孟彰默誦過一遍《草蟲》,心下平靜至極,無喜亦無悲。

一切的根由,還是他太弱了。

童子學裏的孟彰得到消息的時候,才剛剛結束一日修行的司馬慎也終於得到了消息。

“你說什麼?!”他緊盯着身側的近侍,整個人幾乎都湊了過去。

近侍不敢躲避,只得又快速地將這事情的前後給司馬慎重複了一遍。

司馬慎愣怔許久,目光亦喜亦悲。

喜是因為司馬檐和皇后楊氏有了退讓的意思,悲是因為司馬檐和皇后楊氏的這種做法。

阿父阿母是真的不知道現如今族裏的暗潮嗎?又或者說,他們知道了、看在了眼裏,卻不曾放在心上?

有恃無恐到篤定那些叔伯不會做些什麼,篤定他們做不成事?

陽世里,因為阿弟的情況,那些叔伯已經生出種種小心思了,現在在陰世里,又要因為他,撩撥起更多的叔伯們的野心嗎?

是!司馬慎自己也從不認為陰世皇朝的帝位能從他手上丟掉,有着自己一定要做到的事情的他,也絕不可能容忍這種情況的出現。

但是,心裏這樣想,不代表動作上也要這樣的咄咄逼人啊!

阿父阿母他們是覺得天下太過太平了嗎?!!

司馬慎心下嘶吼着,面上卻仍然木愣。

近侍不敢打擾他,只低頭跪在地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近侍才又聽到了司馬慎的話。

“阿祖他他也同意了?”

近侍知道,司馬慎這會兒問的“阿祖”,並不是其他陛下,而正是高祖宣皇帝。

近侍不敢抬頭,只回答道:“高原宮並未有任何動作。”

沒有動作、不阻攔,其實便是默許了。

司馬慎久久怔然,抬眼看向高原宮的方向,眼中有駭然,也有震驚。

最後,那些過於激烈的情緒,都化作了木然。

“所以,阿祖他其實也另有謀算”

“他想要幹什麼呢?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呢?”

“推動司馬氏族中的不滿和野心,在陽世族中的局勢中點火,阿祖他”

“他真的是為了削減世家望族的力量,就不惜一切了嗎?”

“他真的就這麼確定,他能夠控制得了局面”

近侍身體一陣陣瑟縮,不敢去聽司馬慎的話,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

司馬慎卻沒來得及在意他,他木愣愣地看着高原宮的位置,許久許久,漏出一聲悲戚的笑。

就像是傷了翅膀跌落在火海中的雀兒。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到這個時候,司馬慎是真的什麼都想明白了。

在他的阿父阿母堅持將孩童也似的二弟送到皇位上、並且成功了的那一刻,懿祖他其實就已經對阿父阿母很失望了。

隨後那原太子妃、如今的皇后賈氏在陽世中的種種作為,更是讓懿祖厭了他們這一脈。

阿父阿母、兩個阿弟,也

包括他。

所以,懿祖他直接順水推舟,藉著陽世陰世那一場將起的內亂謀算諸世家望族,要在司馬氏一族內部皇權更迭的同時削減諸世家望族的力量,動搖諸世家望族的根基

於是,在阿弟司馬鍾之後,天下的皇位再沒有在他們這一脈傳承,而是落到了其他支系血脈手裏。

懿祖他想得很好,既要借這個機會轉移皇權譜系傳承,又要清除族中那些庸碌愚鈍自大之輩,同時還藉此機會削減諸世家望族的力量。

他什麼都想到了,也都想好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天下混亂數十年之後,也確實該有司馬氏子孫站出來重整山河。

可問題是,意外真的發生了。

司馬慎扯着僵硬了嘴角。

異族。

異族!

異族抓住了這個機會,肆虐中原,於是一切便都亂了

“懿祖啊懿祖,你”

這一刻,司馬慎真的是恨透了,恨到睚眥欲裂。

他恨的不僅僅只有司馬懿,還有他自己。

他恨他自己怎麼就那麼的愚笨,直到這一刻,才真正地看清楚他在司馬氏一族中真正的對手!

近侍蜷縮着身體,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他只有一個念頭,這些話不是他能聽的,這些事情更不是他能知曉的,不要去聽,不要去記,不要去想

不知過了多久,司馬慎才終於平復了心頭的思緒,他俯視着下首近乎跪趴着的近侍,重重閉了閉眼睛,問:“阿父阿母那邊怎麼說,是能允孤出宮去往太學了嗎?”

近侍有些恍惚,久久沒能反應過來。

司馬慎也不着急,又等了一陣,才重複着再問了一遍。

近侍抓住一絲心念,近乎下意識地回答道:“稟殿下,是的,陛下和娘娘說,您可擇日出宮”

司馬慎笑了一下。

他沒對這句話說些什麼,只另問道:“宮中的人手,你都已經鋪展開了?”

近侍這時候是真的回神了,他低了低頭:“各處陰域中,基本都留了耳目。”

司馬慎點點頭,甚是隨意地問:“消息傳開之前,諸位王叔、王伯們,都是個什麼反應?”

“諸位王爺並無任何錶示,”近侍先是搖了搖頭,然後才在司馬慎的目光中補充道,“但是各宮中的耗糜,盡在這半日時間門內,提高了近一倍。”

司馬慎笑了笑:“那些提高的耗糜,都花費在更換各宮各殿的擺設上了?”

近侍沒有應聲。

因為他知道,這時候並不需要他來搭話。

司馬慎也是靜默了許久,才將話題帶回來,他輕聲道:“過得兩日,孤將出宮,去往童子學,你且安排下去吧。”

近侍應了一聲:“是。”

“還有”司馬慎似乎還想要再吩咐些什麼,但他抬頭,往司馬懿那高原宮看了一眼,最後也只是道,“罷了,先就這樣吧。”

近侍還是只低低應得一聲。

司馬慎沒有再說話,整座宮殿空蕩又靜默,跟死地都沒什麼不同了。

待近侍終於從這一座宮殿中走出時候,饒是忠心如他,回頭看向正殿的那一眼,也仍舊帶出了抹不去的心有餘悸。

但同時,與那驚悸相伴而生的,也還有悲戚與哀慟。

非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了這一座宮殿的主人。

“殿下啊”

他低低呢喃一聲,抬袖在眼角擦過,才尋了道路往外走。

他得去做事,只為他的主君!

孟彰很是專心,所以剩餘的時間門就過得很快。到學舍里散學的鐘聲響起時候,他才從《詩百》中清醒過來。

旁邊王紳、謝禮、庾筱等一眾小郎君小女郎們已經在各自的書童幫助下,整理好了自己案頭上的東西,兩兩相伴着往外走。

大抵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都很知道適可而止,他們只詢問過孟彰一次,便不再等他,自己與交好的同窗一道走了。

孟彰收拾好了案頭上的東西,走出學舍,就看到守在門外的顧旦。

顧旦看見他出來,先是微不可察地打量了他一陣,確定他完好無事後,才緩和了目光。

“小郎君。”他迎上來。

孟彰點點頭,領着他往外走。

“你在學舍里,可還習慣?”孟彰隨意地問,似乎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顧旦小小地笑了,卻是點頭道:“托小郎君的福,諸位同窗對我很是照顧。”

顧旦這話是真的不打一點折扣的,說得很是明白,也很是自然。

孟彰也跟着笑了起來,他只道:“是好事。”

顧旦也笑着,到身邊的人漸漸稀少了,他才抓住機會低聲詢問孟彰道:“小郎君,學舍里方才可是出了什麼事?”

孟彰搖了搖頭:“並無。”

顧旦飛快抬起目光看他一眼,眼中全是不信。

孟彰就又笑了:“四位先生都是磊落君子,又有諸位學監看顧,學舍里能出什麼事?”

顧旦聽明白了,他微微點頭:“那就好。”

說過這麼幾句話后,顧旦也就不說話了,他一直將孟彰送到馬車處。

孟彰上了馬車,卻拉住車簾,探身跟顧旦道:“多謝你了,你且回去吧。”

顧旦笑了笑,往後退出了一段距離。

孟彰看着他,忽然又問:“童子學裏諸位先生授講的內容似乎與太學裏的各位先生頗有些不同,你今日可還習慣?”

顧旦點了點頭,雖看着平和,但實則內中另一絲隱藏得很好的傲氣。

“還好。”

孟彰也就笑了:“這就好。若是有哪裏不習慣的,你且儘管開口。旁的還罷了,只書這一樣,我手裏還是有一些的。”

顧旦笑着頜首。

孟彰這才放下車簾,回到車廂里坐好。

車夫對站在旁邊的顧旦微微頜首一禮,便就揚起長鞭,驅使着馬車匯入車流之中。

顧旦立在原地,看着馬車遠去,直到馬車消失在視野里,他才轉身,緩步往太學裏走。

“聽說,太子殿下近日,將要駕臨我太學呢。”

“怎麼?你想要拜主了?”

“不可以么?!”

“可以當然是可以的,但你難道沒聽說,太子殿下來我太學,為的可不是旁人,而是童子學裏的孟彰!”

“孟彰?哼,一個小小的童子而已。”

顧旦腳步不停,卻抬起目光,往那個說話的太學生員看了過去。

那太學生員眼底雖有些不忿,卻無怨懟之氣

他收回了目光。

“也只是現在而已。你沒有聽說過嗎?這位孟氏阿彰,天資聰穎至極,遍數整個帝都洛陽都是有數的他的成長時間門,怕沒有你所想的那樣長。”

“那又如何?現在他不是還沒有成長起來嗎?我就不信,從現在起到他真正成長起來,我都還沒能站穩腳跟!!”

“哈哈,這倒是”

“再說”

“嗯?”

“未來帝朝中樞的九卿尊位,也不是我們能夠奢想的?”

聽到這句話,交談中的另一個書生不由得沉默了。

“帝朝中樞沒有我們的位置,但各處封國卻未必。天下封國那麼多,誰就能說,我們不能成為其中一個封國的相國呢?”

相國,在封國的位置等同於帝朝中樞里的丞相。若是他們真能在某一個封國里走到相國的位置

雖然仍然比不上帝朝中樞的九卿棟樑尊貴,但也能夠為家族再增添一份根基和底蘊。

也很不錯了的。

“這倒是,帝朝中樞里沒有機會,封國卻是可以的”

“就是這樣,天無絕人之路,我與君共勉。”

那些意氣風發的書生,引得已經走遠了的顧旦都不由得又回頭多看了一眼。

回過身以後,顧旦笑了笑。

帝朝中樞,是來自各個頂尖世家望族的郎君們的位置,諸封國疆域,又是來自各個實力厚重的望族郎君們的位置

不論哪一個,原本都不是他能夠奢想的。

但幸好現在,他也已經不需要費盡心思去為了這些籌謀算計。

因為孟彰而談論起九卿之位,因九卿之位而分說到帝朝中樞與各處封國疆域的,並不只有那兩個書生,就連坐在馬車裏走過長街的孟彰,也聽到不少人在議論着這些事情。

坐在馬車裏的孟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凝神,仔細聽着車廂外頭傳過來的聲音。

“帝朝中樞里的各處尊位坐着的,都是名望厚重的世家郎君,其他人既然跟這些世家郎君爭不過,為什麼不去各處封國疆域?那些封國疆域,不是還有更多的位置嗎?”

“而且,比起各處封國疆域來,中樞朝堂里的,好像也沒有那麼好吧?”

“怎麼說?”

“你瘋了!怎地敢說這樣的話?!”

“有什麼不敢的,現在帝朝中樞的情況,我們不都是眼見着的嗎?!何況,我也只在這裏跟你們說說這話而已,可沒有跑到外頭大大咧咧地跟人爭辯分說”

馬車駛過長街,終於在孟府的門前停了下來。

馬夫從車駕里下來,垂手立在馬車旁邊,卻不敢催促馬車裏的小郎君。

孟彰回過神來,稍稍整理過身上袍服,從馬車裏走了下來。

到這時,車夫已經等了一陣。

而只是他在車廂里耽擱的這一陣子工夫,孟廟已經從府門裏急步走出來了。

見到完完整整往府門走的孟彰,孟廟當即就鬆了口氣。

“阿彰,你可算是回來了。”

孟彰笑着,來跟孟廟見禮,然後就跟着孟廟往裏走。

孟廟原本還想要跟孟彰說些什麼,但他左右看得一眼,到底是都給憋了回去,什麼都沒有說,只亦步亦趨地跟在孟彰後頭。

孟彰回頭看得他一眼,很有些無言。

論輩分,孟廟可是他的長輩,哪裏有孟彰這個晚輩走在前頭而孟廟這個長輩反落在後頭的?

孟廟還正在想着些什麼,就撞見了孟彰無奈的目光。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連忙加快腳步走到孟彰的前面去。

但饒是如此,孟廟還是低聲詢問孟彰道:“接下來要去哪裏?是先回你院子裏洗漱過,還是直接到書房裏?”

孟彰看他一眼:“侄兒先回玉潤院裏一趟吧。”

孟廟有些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自己往書房那邊去了。

孟彰不在,他也沒有直接進入書房,而是在書房外頭的中庭等待着。

沒有讓孟廟等多久,換過一身衣裳的孟彰就從正房那裏出來了。

見得站在中庭外的孟廟,孟彰並未多說什麼,領着他就往書房裏去。

在書房裏坐下后,孟廟當即便問起孟彰這日在童子學裏的事情。

從先生到同窗,孟廟聽得很是認真,也很是仔細,但即便如此,他得到的信息也並不多。

“童子學裏的那幾個先生”他擰着眉思量片刻,又抬起眼來看孟彰,“可需要我們安陽孟氏幫着看顧一二?”

跟孟彰相處了這麼一段時間門,對於孟彰,孟廟自忖還算是有些了解的。

太學學裏的處置這樣寬鬆,必定也已經詢問過孟彰的意思。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安陽孟氏幫着看顧,那史磊史先生離開童子學的內情也不會那麼引人浮想聯翩。

這樣,在全了孟彰的心意以外,還能幫着孟彰乃至安陽孟氏從可能會有非議爭論中脫身。

一舉兩得啊這回!

不,或許不只一舉兩得。

那史磊史先生能在太學的童子學裏授課,還授課多年,他本身的能耐也必定不差。

趁着這個機會,他們安陽孟氏抬一抬手,放到史磊史先生那裏,就是一個不小的人情。

這又是一個好處。

分明是一舉得啊。

孟彰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孟廟有些不解。

孟彰道:“先只看着吧,若是有必要,我們安陽孟氏便出手,若是沒有,那也不必勉強。”

“廟伯父,你掌理族務多年,有些事情應是比我還要清楚”

“若是強行謀算得來的,哪怕是人情,也不會有最初預想中的那種份量。”

孟廟愣了愣,才從那沖昏人腦袋的欣喜中回過神來。

“你說的是。”他鄭重點頭道,“何況像史先生這樣的人物,也不是旁人隨隨便便就能謀算的。我們安陽孟氏倘若強自出手”

有孟彰的情面在前,史磊史先生或許不會太過拒絕,但對於安陽孟氏,大抵也不會有最開始時候的好感。

想明白這一點后,孟廟重重嘆得一聲。

“說什麼我掌理族務多年,有些事情比你還要清楚”孟廟搖頭,“但到今日我發現,這話都是虛的。”

聞言,孟彰抬眼看他。

孟廟從旁邊的几案上給自己取了一個靈果。

他也不吃,只拿在手裏,目光垂落,去看那靈果果皮上還沾染着的水珠。

“今日晨早你去太學后,我也坐了車,往阿敏那邊去,在街頭聽說了些話”

孟彰沒有說話,只是取了茶壺來,給孟廟和他自己分了一盞茶水。

“我還是太過遲鈍了,居然沒有察覺到其中的蹊蹺之處。”孟廟嘆了一聲。

“這其實還罷了,待下午之後的那些街聞巷議,我卻又聽得有些糊塗了”

他看向孟彰,問:“阿彰,你想明白了嗎?”

孟廟看着孟彰的目光中滿是期許。

孟彰抬起頭來,沖孟廟笑了笑,道:“有些是能想得明白的,但有些”

他搖了搖頭。

“我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孟廟臉色卻不見失望,他反而很高興地道:“這是必然的。畢竟很多話語都得結合著旁的消息來聽,才能真正明白這裏頭的深意。”

而孟彰,他才剛從太學裏回來,安陽孟氏收到的消息都還沒有看過,他能真正琢磨透那些尋常閑話中的深意,才讓人覺得奇怪呢。

這樣想着,孟廟就從他自己隨身的小陰域裏取出好幾枚玉簡來遞過去。

“你先看一看。”

孟彰果真將那幾枚玉簡接了過來。

孟廟滿懷期許地耐心等着。

也沒有要他等太久,孟彰很快就將那幾枚玉簡放了下來。

少頃,孟彰悠悠嘆了口氣,說道:“原來如此。”

孟廟眼中喜色越甚。

孟彰抬頭,望見孟廟面上眼底神色,沉吟一陣,到底是解說道:“晨早時候的那一番街聞巷議里,有諸世家望族的手筆。”

孟廟聽着,一面笑,一面點頭。到孟彰略停了停后,他才問道:“下午時分的那些呢?”

晨早那些事情,孟廟雖然一時沒想明白,但後來慢慢琢磨,自己也摸到了九成。然而,下午時分的那些,孟廟就真的有些懵了。

他怎麼看着

像是很混亂?好像誰都出手了一樣的?

孟彰先是將手上的一枚玉簡推送到了孟廟面前。

“慎太子將往太學、願將九卿之位許給我”他道,“這兩件事,很明白,就是峻陽宮裏那兩位的手筆。”

安陽孟氏的孟梧,原本就是晉武帝司馬檐的舊臣,且還是心腹,晉武帝司馬檐及其皇后的手段,他們相對來說比較了解。

所以,他也好,孟廟也好,都能很輕鬆地就看出那兩位出手的痕迹。

孟廟點頭,看着被擺放到他面前來的玉簡。

“帝朝中樞的九卿以及諸多臣位歸屬分明這件事”

孟彰將另一枚玉簡取出,放在他自己面前,跟孟廟面前的那一枚隔着一段不短的距離。

“就比較複雜一點。”

孟廟看定了孟彰面前的那枚玉簡。

“這件事,涉及到了當前這一朝以及未來下一朝的帝朝中樞,同時,又因為它很自然地便牽連出諸多封國疆域來,所以”

孟彰的目光瞥開。

“如今帝城裏的諸位陛下、皇族裏的諸位封王、當前中樞里的諸位臣工、帝都里的諸多世家望族以及帝都之外各封國疆域裏的望族”

“都有出手的嫌疑。”

孟廟忖度着孟彰話里的意思,緩慢說道:“你是說其實不是哪一方出手,而是全部都在中間門推了一把?”

孟彰沒有點頭,他只是沉默。

但即便如此,孟廟也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怔怔然看着孟彰面前的那一枚玉簡,漸漸地,神色中顯出幾分驚恐。

“如今這帝都里”

孟彰抬起目光看他:“如今倒是還好。”

“只是如今嗎?”孟廟喃喃道。

到這個時候,孟廟也是真的明白為什麼孟彰會那樣的看重孟敏的事情了。

並不只是因為孟敏本人的緣故,還因為他們有必須統合族中所有族人力量的理由。

這天下的局勢,就要亂了

怎麼可能不亂?明明只有齊心、才能壓下天下世族的皇族司馬氏,居然在相互謀算!力量被分割了的皇族司馬氏,還要怎麼去壓制世族?

世族勢大,皇族勢衰,但這並不意味着世族就能夠穩穩佔據上風了。因為,世族並不是一個統一的力量。

它是天下所有世家望族的聚合,它是為了抗衡勢盛的皇族才出現的。

當皇族力量、聲勢衰落下去,不必旁人多做些什麼,沒有了強盛對手的世族們自己就會崩解。

“這是誰的局?”孟廟問。

孟彰沒有回答他,面上也有些困惑。但他心裏,確實也已經鎖定了始作俑者。

或許他對這方世界裏深藏的諸位英傑還不甚了解,但能如此洞悉關竅后選擇以退為進、順勢而為的,他認為只有一個人。

司馬懿。

這方世界大晉皇朝真正的開國皇帝。

孟廟還在急問:“這到底是誰的局?!”

“我也不知道。”孟彰搖了搖頭,“但現在,再去探究這個問題已經太遲了,我們需要做的,是其他的事情。”

孟廟陡然回神,他喃喃道:“是了,是了,我們還要去做其他的事情。我們既然已經洞悉了局勢,就不能束手待斃,我們需要做好準備,我們也是該能做好準備”

不知孟廟是不是想到了他出來以前,安陽孟氏一族內部的那些動靜,他猛地抬起頭,望定孟彰:“阿彰,我祖和梧叔祖,是不是就是在做準備?”

孟彰笑了一下,他道:“或許是,或許不是。但是廟伯父,不論如何,只要我們安陽孟氏的力量能夠統合起來,只要我們安陽孟氏的實力還在不斷壯大,那麼”

“是不是為了這個局做出的準備,有那麼重要麼?”

孟廟怔愣了一瞬,半餉后抬手一拍自己的額頭。

“是了,我竟是糊塗了,連這個都沒有想明白!”

孟廟罵了自己一回,又慶幸地看着孟彰:“幸好有阿彰你在,若不然只是我自己的話,怕是不知道哪裏就弄出岔子,將我安陽孟氏一族帶到泥潭裏去了。”

孟彰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道:不是因為我,孟椿、孟梧那兩位也不會讓你自己來這洛陽。

孟廟慨嘆了一回,更是叮囑孟彰道:“阿彰,經此一回,我算是明白自己跟這帝都里的各位世家郎君望族郎君之間門的差距了。”

“我自己心裏明白,我怕是不論怎麼追趕,都追趕不上他們了的。但阿彰你不同。”

“阿彰你有天資,有條件,你能追上他們,甚至是越過他們,反將他們給丟在身後!”

“阿彰,”他看定孟彰,鄭重道,“接下來在童子學裏,要好好地學。”

“既學知識,也學謀略。”

“你在童子學裏的先生、同窗,都是你最好的老師!”

孟彰無言地看着激動的、語重深長的孟廟,半餉后搖了搖頭:“不,我不學這個。”

孟廟這回是真傻了:“啊?”

孟彰垂眼,看了看被放在他這側的那枚玉簡,眸光里顯出幾分嫌棄。

“我不學這個。”他重複道,幾乎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孟廟傻傻看着孟彰許久,嘴唇開合幾回,想要說的話都被孟彰的姿態給堵了回去。

最後,他也只能認輸。

“行吧,你不學它。”

他只是個隔房的伯父而已,管不到也管不了孟彰。至於能夠管得到孟彰的人

從孟梧想到孟珏,又從孟珏想到孟蘊,許久以後,孟廟幽幽地嘆了口氣,徹底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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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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