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第63章 第 63 章

“但是阿彰,”孟廟一掃面上無奈,嚴肅地看着孟彰,“我希望你是真的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麼、在童子學裏學的是什麼,而不是只一味地拒絕……”

孟彰微微頜首:“廟伯父放心。”

孟廟暗下嘆了一口氣。

縱然他放心不下,又能說些什麼?

收拾了情緒,孟廟打點起精神,將話題轉回到正事上。

“關於那位慎太子……”他往帝城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才又收回目光來看孟彰,“你是怎麼看的?”

孟彰低頭,呷飲一口茶水。

“能怎麼看?”孟彰反問,“我都還沒有見過他呢。”

“這倒也是……”孟廟下意識接話,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阿彰你在跟我說笑的嗎?”

沒有見過人就沒有看法?對某些人來說,或許真是這樣的,但阿彰他是嗎?

他不是!!

孟彰眨了眨眼睛,不說話。

孟廟很有些無奈,但到這一刻,他如何還想不明白孟彰對帝朝那位慎太子的態度?

“你就這麼不待見他嗎?我覺得這位太子殿下還挺不錯的啊……”孟廟嘟囔道。

孟彰沒說話,只當沒聽見。

孟廟看了孟彰一眼,覺得自己心頭又一次被無奈淹沒。

但細細琢磨一陣,孟廟覺得自己也不是就不能理解孟彰。

自阿彰入了這帝都洛陽,或者說從更早時候開始,就因為這位慎太子陷在了暴風之中,若不是各家出手時候,都帶着點不明緣由的顧忌,阿彰的處境,孟廟都不敢細想。

畢竟他們安陽孟氏,也只是安陽郡里的頂尖望族而已,放到這帝都里,也不過是第三等的家族而已。阿彰作為孟氏子,能輕易奪去帝都各家高門子弟的風頭?

這會兒更是,直接就放出話說願意將九卿之位許出

如果阿彰已經長成,在天下面前展現出他自己的才能,那倒是沒什麼問題。

別說是九卿,就算是尚書以上的柱國之位,孟廟相信他們家阿彰也坐得。

但現實是,阿彰現在還太年幼了,他才剛入讀童子學!

一個才剛入學讀書的小郎君,聰慧有,資質也有,但沒有經過歲月的沉澱和洗禮,沒有真正地將資質兌現,他憑什麼說服其他人相信他能夠穩坐九卿之位?!

何況阿彰的性格他也不是不了解,世人趨之若鶩的這九卿之位,這阿彰眼裏也沒有什麼特殊的。

為了這稀鬆平常的九卿之位,平白讓他的修行、學習生出許多波瀾

阿彰能高興才怪呢!

“這態度,阿彰你只在我面前表現來就好了,旁的人面前,你可不能這樣實誠,好歹遮掩着點……”

“尤其是等在童子學裏見到那慎太子的時候,更不能這樣的直白。”

孟彰又飲去一口茶水,瞥了苦口婆心的孟廟一眼,目光里很有幾分奇異。

難道在這位伯父的眼裏,他就是那樣任性到近乎自大的人?

孟廟被孟彰看了這麼一眼,先是怔了怔,後來反應過來,臉色也是一陣漲紅。但等他想要用言語來為他自己辯解,孟廟又發現自己無從辯解

將他手裏抓了好一會兒的靈果放下,孟廟端起茶盞大大灌了一口,茶水溫度有些涼,但卻是恰恰好適合這個時候的孟廟。

孟廟心頭不自在才略微散去了些。

“阿彰,”孟廟嚴肅看定孟彰,問道,“既然你這樣不待見慎太子,那麼在司馬氏一族中,你更看好誰?”

這真的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嚴肅到孟廟連自己方才的那點窘迫都給忘了。

孟彰沒有說話。

孟廟眸色微沉。

果然,他真的沒有看錯,阿彰他對整個司馬氏一族都沒有什麼好感。

按住心頭的種種浮想,孟廟又問:“或者說,這天下中,你更看好誰?”

等到這個問題完全出口時候,孟廟才意識到,原來

他方才有特意壓低了聲音。

孟彰原本沒想要回答這個問題,但孟廟執拗地看定他,非要討得一個答案。

不怪他這樣固執,實在是,孟彰作為安陽孟氏承認的麒麟子,哪怕他還沒有真正長成,哪怕在他的上頭還有孟梧、孟椿這兩位,但他的決定,又或者說僅僅只是傾向,也已經在某種程度上確定了安陽孟氏的命運。

作為安陽孟氏的郎君,孟廟不可能不擔心。

孟彰暗嘆一聲,抬起目光直直迎上孟廟的視線。

“廟伯父,我沒有看好誰。”

孟廟險些都以為他自己聽錯了。

阿彰他說,他沒有看好誰?可是,他連帝朝如今那位慎太子,態度都只是泛泛呢。

“就現今這世道”孟彰說道這裏,停了一停,神色也很有些複雜。

現今這世道,是世家望族的世道。就連佔據了皇位的司馬氏一族,也不過是相對強大的世族而已。世家勢大,平民只似野草,哪怕真有人能取代司馬氏一族,將皇位搶過來,也仍舊會深陷在皇族跟世族之間的暗鬥之中。

情況和現在不會有多少不同。

哪怕最後取代司馬氏一族的,就是安陽孟氏,也一樣。

這是世情所決定的,是思想與力量所註定的大勢,半分由不得人。

孟彰莫名地低落下來,看得旁邊的孟廟很是摸不着頭腦。

“阿彰”

孟彰搖了搖頭,面上的異色復又隱去。

“就現如今的世道,”孟彰自然地將話頭重新接上,“也還由不得我們。”

他重新抬起目光,看向孟廟,道:“至於我們安陽孟氏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走”

“廟伯父,這問題你不該來問我。”

“你也是,我也是,都拿不了主意。”

孟廟沉默了下來,半餉后,他笑起:“確是。倒是我想多了。”

“那稍後我將消息送回安陽,看阿祖和梧叔祖他們怎麼個決斷吧。”

孟彰微微頜首。

孟廟又舉起杯盞呷飲茶水,待茶水被飲去半盞后,他才重新找了一個話題。

“對了,今日你去童子學上課時候,我已經將拜帖送到謝誠謝郎中府上。”

孟彰轉了目光看過來。

孟廟繼續道:“謝郎中府上傳了回話,說旬休時候正好合適。我答應了下來。”

大晉陰世皇朝里,朝官跟太學的生員都是一樣的,十日一旬休沐。

謝誠那邊定下這個時間,既方便了謝誠,也方便了孟彰,確實是合適。

“待旬休那一日,我與你一同到謝郎中府上去。”

“好。”孟彰點了點頭,又道,“多謝廟伯父。”

孟廟擺擺手,並不在意。

飲盡了一盞茶水,孟廟從几案上重新撿起那枚被拋下的靈果,幾口吃完。

“那便先就這樣,我也不打擾你了,阿彰你去修行吧。”頓了頓,孟廟又問孟彰,“回頭我就將消息送回安陽,料想我祖和梧叔祖稍後會跟陽世那邊做些安排。阿彰,需要我幫你跟梧叔祖說些什麼嗎?”

孟彰細細沉吟一陣,卻是搖頭:“不必了。”

孟廟也不甚在意,隨意點了點頭,便站起身來,直接往外走。

孟彰要送一送他,被孟廟自己攔住了。

看着孟廟消息在門外的身影,孟彰又站了站,便轉身入了修行的陰域之中。

月下湖依舊清靜安寧,輕易便拂去人心頭上不知不覺沉積了的薄塵。

孟彰在湖中白蓮蓮台坐下。

已經嬉鬧了好一會兒的銀魚見得他出現,也都各自向他這邊游來。

孟彰神色和緩,他道:“今日裏事多,便遲了一陣。”

銀魚們似乎是聽明白了,在湖水裏不住甩動的魚尾漸漸慢下來,一雙雙黑亮的眼睛在湖水裏看着他。

孟彰搖頭:“我無事。”

略停一停后,他又道:“自來暴風和漩渦之中,都是最中央的位置至為平靜,所以相比起其他或是主動或是被動攪入漩渦里的人,我才是最安穩的。”

銀魚們歡喜地在水裏轉悠了一圈。

那尾最為靈動的銀魚停下來時候,還瞥了孟彰一眼。

孟彰想了想,又道:“我擔心的倒不是其他,只是”

“不論興衰,最為艱難的,從來都是百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古往今來,也只有這一句話,才完全道破了世情。

孟彰低眉沉默一陣,才重新抬起眼來。

他看的似乎是眼前湖水裏的銀魚,又似乎是天地四方用各種方式掙扎着的百姓。

“我能做的,不多。”

尤其是現在,他什麼都做不了。說到底,他也不過只是一個鍊氣境界的小道童罷了。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孟彰悠悠地低嘆了一句。

聲音完全落下的時候,孟彰的心神也全數收斂。一方與這月下湖相似卻截然不同的夢境鋪開,將孟彰心神收入其中。

察覺到蓮台上的孟彰已經沉入定境,湖中那條最為靈動的銀魚回身看了一眼諸位同族,尾巴用力地一甩,再次攪出一片小小的漣漪。

諸多銀魚齊齊往它看了過去。

那條銀魚一拍湖水,往白蓮蓮台的方向靠得更近。

湖中其他的銀魚幾乎不做猶豫,直接跟了上去。

湊得更近了些后,那銀魚率先跳出水面,魚嘴對着天穹上的蒼藍陰月不住張合。

其他的銀魚也齊齊躍出湖面,對着天穹上的蒼藍陰月吞吐。

一次次跳起,一次次落下,一次次地對着蒼藍陰月吞吐。

到得蒼藍陰月向著山的另一邊落去,那些銀魚的眼睛終於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藍。

精疲力盡的銀魚在湖中緩過一陣后,又狠狠地一甩尾巴,藉著湖水反饋過來的力量向著孟彰坐的那蓮台游過去。

數十數百尾銀魚齊齊遊動,銀光在湖水中晃動,耀眼得攝人。

只可惜,這月下湖裏的一幕幕,卻是無人得見。

靠近了蓮台,以那尾最靈動的銀魚為首,諸多銀魚對着孟彰張開了魚唇。

原本淺淺鍍在銀魚眼中的薄藍色澤一點點褪去。到得那薄藍完全消失時候,一個個淺藍色的水泡從打開的魚唇中飛出,飄向孟彰。

水泡越過白蓮蓮台、寶傘、寶衣護持的層層清光,撞在孟彰的身上。

仍自緊閉着眼睛的孟彰神色越發緩和下來。

回身又看了孟彰一眼,顯見地倦怠下來的銀魚一甩尾巴,沉入湖水深處消失不見。

待孟彰醒過來時候,他也敏銳地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

心神

比之早先更為牢固了些。

這發現讓他聯想到了某一次修行時候的異狀。

如果說上一次,是孟彰渾身的精元越發凝鍊精純的話,那麼這一次得到好處的,就是孟彰的心神力量。

而心神力量,又是神魂的力量。也就是說,這一次變化的,是孟彰的神魂。

垂眼細細體察過自身的變化以後,孟彰看向湖水深處的目光很有些複雜。

能增益陰靈神魂力量,乃至是補益陰靈神魂底蘊的,無一不是這陰世天地里的至寶。

若是銀魚的這種奇效傳出去

孟彰才剛生出這樣的念頭,卻也是怔愣一陣,一時失笑。

他魂體裏的生機據說也是遠勝其他陰靈,幾乎能與陰世天地同呼吸

比起銀魚們來,他自己對其他陰世生靈的吸引力也沒弱到那裏去。

所以湖中銀魚們的這種奇效會不會傳出去,對他都沒有什麼影響。

倒是另有一點,孟彰忽然很是好奇。

那便是——湖中銀魚們能增益陰靈神魂底蘊的奇效,將這方修行陰域送給他的孟梧,到底知不知道?

孟彰琢磨了一陣,無聲低笑。

不管孟梧知道還是不知道,這些銀魚都已經到了他的手上,絕無可能再給他還回去就是了。

孟彰從白蓮蓮台中走下來,又看了平靜的湖水一眼,才逕自出了這方修行陰域。

青蘿仍舊領着人在等他。

在孟彰開始洗漱時候,整個帝都各處街巷,也都醒了過來。

燭火亮起的屋舍里,一個個小娘子、大娘子利索地打理過自己,用布巾挽住頭髮,最後又伸手去拿廚房灶頭上放着的木籃。

掀開遮着木籃的布巾看過一眼,這些小娘子、大娘子們滿意點頭,各自拎着木籃走出了廚房。

“盛娘子,盛娘子”

“誒,來了!”

“章娘子,你還沒有收拾好嗎?”

“快了快了,宋娘子再等一等我,我就出來了”

“李大娘子,你呢?”

“我已經過來了,就在這裏呢!”

呼朋引伴的招呼聲中,諸位大娘子、小娘子們熱熱鬧鬧地拎着手裏的籃子,往街頭走去。

在這樣的招呼聲中,也有郎君壓低了聲音,問自己的婆娘:“你真的也要去街上?”

“這還有假的?”那娘子瞥了他一眼,也伸手去拿她自己裝着鮮花和瓜果的籃子,“你別擔心我,只管去地里吧,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可是!”那郎君往左右快速看了兩眼,一把拉住他的婆娘,湊到她耳邊道,“那些閑話牽扯到各家貴人,若是那些個貴人不計較倒也罷了,一旦計較起來”

郎君臉色發苦。

“你可就要陷進去了的!”

那娘子反而很是平常,她機敏地往邊上觀察過一陣,回身湊到郎君身邊,快速地說道:“你且安心,那些貴人們不會在意的。”

“他們才不會將我們看在眼裏。”她道,“他們真正看着的,是與他們一樣隱在背後的貴人們。我們這些平頭百姓”

“不過是去湊個場子的罷了。”

娘子說得輕巧,但郎君的臉色卻反而越發的愁苦了。

“雖然是這樣,可若那些貴人一時心頭不順,有的是由頭來折騰我們”

“婆娘啊,你難道忘了我們是怎麼死的了么?”

娘子的臉色霎時暗沉下來,待少頃后,方才漸漸緩和過來。

她看定那關切地看着她的郎君:“我沒有忘記。但是郎君”

“如果我們不去想辦法,香火斷絕又無人記掛的我們,要怎麼在這帝都里活下去?”

娘子的話甚是悲切,那郎君卻似乎是思量過很久了一樣,當即就回答道:“在這帝都里活不下去,那我們就離開這帝都,去城郊,或者是更遠一些的地方。我們總是能夠找到辦法活下來的,不過是些香火而已”

“娘子啊,是命重要還是香火更重要啊?!你莫要糊塗了!!”

那娘子的眼神動搖了一瞬,但旋即又變得堅定。

“是命更重要。”娘子毫不猶豫地回答郎君。

已經死過一回的他們,比尋常的生人更明白這個道理。

那郎君聽得這個答案,越發愁苦的臉色終於有了晴開的預兆。

“但是。”

孰料下一刻他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

“但是”娘子的眼底,也沉着些悲戚,“這天下,又快要亂起來了。如果我們不趁着這機會多積蓄些香火,日後真正亂起來了,我們要怎麼活?”

郎君臉上那即將晴開的表情又被凍結了。

郎君沒能反駁。

他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話語來駁斥他的婆娘。

即便他只是平頭百姓,他也是生在帝都洛陽、聽過見過帝都洛陽諸多風雲的平頭百姓。比起其他郡縣的百姓來,他對時局可是要敏感得多。

一日日的風吹着,雲積着,他們怎麼會不知道大雨就要來了呢?

“我們這一家子,都只是尋常。生時,是個尋常人,哪怕死得有些凄慘,但到了這陰世里的我們,也不過是個尋常的陰靈。”

“我們有怨氣,有戾氣,有惡氣”

“但這些都不夠。”娘子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手,那手掌

原本該是帶着厚厚繭子的、完整的手掌。

但現在,卻只有一片模糊。

這就是,她死去時候被凝固下來的模樣。

“這些不夠我們護住自己,護住孩子,護住你。”

娘子抬起頭,看着郎君的眼一瞬變得通紅,有血色的水珠順着她的臉頰滑落。

“我們哪怕是要避、要躲,也需要有足夠的準備。只憑我們當前的積蓄,不夠的啊”

郎君快速地眨着眼睛,想要壓下眼眶裏翻滾的水珠。

下一瞬,他手緊握成拳,一下一下重重地捶打在他的胸口。

陰靈魂體上猙獰的傷口撕裂開,暗黑的血液噴濺而出。

“是我!是我沒用!是我保護不了你們!!是我撐不住這個家!!!”

郎君嘶吼着,面色猙獰可怖到了極致,但就在他身前的娘子卻半點不懼。

她滴着血淚,卻張開雙手,將郎君抱在懷裏。

“不是郎主你的錯,不是,不是”

木籃掉在了地上。被小心摘下又仔細地收在木籃里的鮮花、瓜果跌出,狼藉地灑了一地,隨後卻又被人毫不在意地踩過,賤出一片難看的汁液。

門外經過的諸多娘子看見這邊廂緊閉的門戶,面面相覷得一眼,停下了腳步。

有相熟的娘子便揚聲,往院子裏問:“安娘子?安娘子?”

懷抱着自家郎主的娘子哽咽一陣,往院門裏應了一聲:“你們走吧,今日我就不去了,你們不必等我。”

諸多娘子不是沒有聽出安娘子聲音里的異色,但都沒有多問,只回答門裏的安娘子道:“那行,那我們就走了,你好生在家裏歇歇。”

停在院門外的這些大小娘子們便也散了,提着自家的木籃子潮水也似地往各處街頭走去。

那一個個木籃子裏,藏着的也都是被收拾得極其精細的鮮花和瓜果,跟此時跌在地上的那些同類相差無幾。

快速收拾過,又用了早膳,孟彰再跟孟廟告辭一聲,便上了馬車,往太學去。

街頭巷尾里,仍是擠得熙熙攘攘的人潮。

“來了嗎,王氏的郎君來了嗎?”

“還沒呢!不過庾氏郎君的牛車才剛過去了”

“說來,庾氏郎君也不比王氏的郎君差多少啊。我看庾氏郎君,分明也是華表玉質”

“唉,我們就是些平頭百姓,分得清什麼華表玉質,什麼龍章風姿?不過是一眼看過去,覺得那郎君只似天人,只此而已”

“這倒也是。不過話又說回來,王氏郎君、庾氏郎君都是這樣的天人之姿,也不知道那些龍子鳳孫,又是個什麼樣的風采?”

“你想見一見?那容易!聽說明日還是後日,太子殿下要往太學去,到時候,我們就能見識見識太子殿下的風儀了。”

“你說得簡單,但太子殿下出行,必定是坐着太子車駕,儀仗齊全的,能讓你見一見太子殿下?!”

“這倒未必”

孟彰眼瞼微闔,似乎未將這些閑言放在心上。

到了童子學后,他與王紳、謝禮、庾筱等一眾小郎君小女郎們打過招呼,便坐在了自己的蒲團上,等待着今日來授課的先生。

自送走孟彰以後,孟廟便回到他自己暫居的那處院舍里。

取出聯絡用的異寶,孟廟靜靜在旁邊等着。

很快,異寶中便傳來了孟椿的聲音。

“阿廟?”

孟廟應了一聲,垂手恭敬問安。

“阿祖可安好?”

“安好。”孟椿應道,便先自開口問起了孟廟,“這麼快就聯絡族裏,可是帝都中發生了什麼事?”

孟廟將這件異寶從安陽孟氏一族族裏帶出,原本就是為了防範萬一的。雖然異寶效用不俗,但同樣的

催動這件異寶所損耗的資源也很是美麗。

即便是家大業大如安陽孟氏,也還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它。

就如現在,溝通安陽郡中與帝都洛陽兩邊,孟廟原本準備的一個隨身小陰域便會空出三成的位置來。

深知這種消耗的孟廟也不遲疑,快速將這些時日以來帝都洛陽這邊發生的事情跟孟椿說道了一遍。

孟椿只聽着,並沒有隨意打斷,直到孟廟將事情都說完了一遍,他才挑了幾個地方細問了一陣。

孟廟一一都答了。

孟椿問過一遍后,沉吟一陣,問:“阿彰不甚待見慎太子殿下?”

孟廟點了點頭,又立即替孟彰分說。

“阿祖,這事情真不怨阿彰。是慎太子他做得過了!”

孟廟這毫不猶豫直接就將責任推給對面的話,聽得孟椿嘴角一陣抽搐。

聽着對面的靜默,嘴巴比腦子動得更快的孟廟也是無言。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地就先將這話說出來了。但他話說完了,又沒想要改口,便只能隨着孟椿沉默。

孟椿悠悠慨嘆:“阿彰實在是了不得”

孟廟斟酌一陣,又一次為孟彰辯駁道:“這不關阿彰的事吧?”

孟椿沒甚好氣地道:“行行行,這不關阿彰的事,是你自己真就這樣想的。這裏頭的事情,也全都是帝城裏的那一大家子做得過了,成不成?!”

孟廟一陣瑟縮,不敢應聲。

孟椿緩了一口氣,最後道:“行了,那邊的事情你先看着。”

頓了頓,他還是再將那話說了出來。

“但在帝都時候,倘若再遇到事情,也先問一問阿彰,你別自己輕易拿主意。”

孟廟連連點頭,半點異議都沒有。

“阿祖放心,我省得的。”

孟椿暗自嘆了一聲:“你省得就好。”

“多跟阿彰學一學,帝都往後怕是要比早前時候還更複雜得多。”

孟廟心頭沉重,問孟椿:“阿祖,這天下,是真的又要亂起來了嗎?”

孟椿不答話。

待斷去聯絡以後,孟廟看着恢復安靜的異寶,沉默許久,最後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果然是要亂了啊”

安陽郡里的孟椿直接便去郡城隍府里見了孟梧。

孟梧又閉關了,在郡城隍府里接待他的,是俑人梧。

將孟廟從帝都那邊送回來的所有消息都跟俑人梧說道過一遍后,孟椿沉默良久,問俑人梧:“你以為”

“這一出出的,到底是誰人的手筆呢?”

俑人梧抬眼看他,手腕卻是輕巧一動,將一枚瑩白的棋子拍在棋盤上。

“你不是已經有了答案了嗎?”俑人梧問。

孟椿沉默半餉,待再說話時候,神色卻是極為複雜。

“所以,果真是那位高祖宣皇帝?”

俑人梧不搭話,只催他一聲道:“該你了。”

孟椿這才低了頭去打量棋盤上的局勢。

然而,這局棋盤的局勢只入了他的眼,卻沒有入了他的心。

他匆匆掃過一陣,便逕自伸手,在棋簍子裏撿出一枚黑棋隨意落在棋盤上。

“如果真是那位高祖宣皇帝的話,”應付過這一着后,孟椿便又問俑人梧道,“那司馬氏族中,是真的要亂起來了?”

俑人梧隨意頜首,似乎並沒有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應該是吧。”

孟椿再問:“可是如果真是那位高祖宣皇帝出手了的話,武帝他和皇后楊氏,真的就一點端倪都沒有發現嗎?”

俑人梧的手頓了頓,復又將手中才剛撿起來的棋子丟回棋簍子裏。

“今日這一盤棋,算是下不了了”他嘆道。

孟椿終於是不耐煩了,他道:“下棋下棋,現在是下棋的時候嗎?!阿梧,你到底有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

“天下要亂了!”

“天下要亂了!!”

“天下一亂,我們孟氏逃不出去,安陽也逃不出去!!整個天下,都會變成一鍋沸水!!”

“我們需要找到生機!生機!!”

看見這樣激動又暴躁的孟椿,饒是俑人梧,也不由得側目。

“生機不是在我們手上了嗎?”俑人梧平靜問道。

才剛剛爆發失控過一回的孟椿聽得俑人梧這話,先是一喜,隨即又疑惑了。

“什麼時候?是什麼?我怎麼不知道?”孟椿一迭聲地問。

俑人梧抬眼看他。

孟椿細看着俑人梧的臉色,一時有些發笑:“你不會是想說阿彰吧?”

“阿彰還太過年幼了,你”孟椿還待要與俑人梧分說,卻見俑人梧搖了搖頭。

“不只是阿彰。”

孟椿安靜了下來。

迎着孟椿的目光,俑人梧道:“是每一個孟氏族人,是這安陽郡里的每一個人。”

孟椿靜默許久,才再次開口,他的聲音嘶啞得嚇人。

“你想要在國中裂土封疆?!”

“裂土封疆?”俑人梧嗤笑一聲,似笑非笑看他,“你倒是敢想。”

孟椿才意識到自己誤解了俑人梧的意思。

俑人梧只看他一眼,也沒有太抓着孟椿不放。

“我安陽郡,周邊沒有諸王封國,也不是邊疆所在,便是他司馬氏要剪除自己身上的腐葉,要削弱世族力量,也禍害不到我們安陽郡。我們只要踞城而守,等待他們自己分出個勝負,便也就行了。”

俑人梧說得輕鬆簡單,但孟椿心中卻多有疑慮。

“雖然我們這周圍沒有諸王封國,但是阿梧,你所以會在這裏擔任郡城隍,就是因為武帝需要你護持中央”

安陽郡,是中原腹地所在,所以不獨獨是安陽郡這一地,就連周遭的八郡,也都是武帝司馬檐的根基。

“倘若皇族內部動亂,武帝必定會着你等領兵勤王的,到時候,我們要怎麼脫出身去?”

俑人梧平靜抬起眼瞼,看了孟椿一眼。

孟椿心頭一肅,猛然間想到了一種可能。

安陽郡連同周圍的其他八個郡縣,都是武帝司馬檐的根基。一旦司馬氏族中動亂爆發,武帝司馬檐必定會着諸郡城隍調兵勤王。

安陽郡乃至安陽孟氏,自然也得隨令行事。除非

除非武帝司馬檐連調兵令旨都沒能發下,就已經敗了。

可是,這可能嗎?

俑人梧伸出手,去撿棋盤上的棋子,將它們收攏入棋簍子裏。

“為什麼?”孟椿問道。

明明俑人梧是武帝司馬檐的心腹,卻先在局勢動亂之前,就已經判定了武帝司馬檐的敗局。

俑人梧這次是連眼都沒抬。

“因為武帝陛下這一次的對手,是”

“高祖宣皇帝。”

不是俑人梧不顧念往昔君臣情誼,實在是他熟悉武帝司馬檐,並不認為武帝的手段能夠比得上那位高祖宣皇帝。

待棋盤上的棋子盡數歸入棋簍子裏以後,俑人梧看着空蕩蕩的棋盤,才再一次開口。

“何況,武帝陛下他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看清楚他真正的對手。”

直到這個時候,心情幾次起伏的孟椿才陡然發現俑人梧過份的平靜與漠然下方沉澱的悲哀。

“武帝陛下他還以為”

“這天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事實卻是,他的掌控里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武帝,豈有不敗的道理?

孟椿沉默半餉,終於找到聲音安慰俑人梧道:“其實這樣也不錯。”

“武帝敗得乾脆利落一點,這天下的動亂就能更快一日結束。”

“就似我們安陽郡不就是?只要武帝敗得足夠快,我安陽郡以及安陽孟氏,就不需要經歷那許多的猶疑與抉擇”

“這就是不幸中的幸運,不是?”

俑人梧倦怠地點了點頭。

孟椿招呼他道:“雖然如此,但我們也不能懈怠,陰世陽世,這天地里,可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們忙活呢!”

俑人梧看他一眼,只道:“陽世里族人,就由你出面聯絡吧。”

孟椿張了張嘴,想要拒絕。

但俑人梧很快就道:“我畢竟是安陽郡郡城隍,安陽郡里的事情,還需要我來決斷。族裏這邊,就只能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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