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第61章 第 61 章

好容易一堂課講完,蔡駿蔡先生掃視了一眼下方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

“這堂課就先到這裏吧,你們休憩,待一刻鐘后,再回來上課。”

他說完,轉身就走出了學舍。

蔡駿蔡先生話才剛說完,人都還在學舍裏頭沒有走出去,坐在孟彰前頭的王紳、謝禮、庾筱等一眾小郎君小女郎們就已經齊齊轉了身回來,看向孟彰的方向。

王紳更是問道:“阿彰阿彰,除了蔡先生以外,其他的那些先生們似乎都沒在東廂房那裏今日接下來的課程到底會怎麼安排,你知道嗎?”

他一邊問一邊拿眼睛仔細看着孟彰。

孟彰知道,王紳以及謝禮這些童子學裏的小郎君小女郎們真正想問的絕對不是這樣一個問題。但王紳既然只是這樣問,孟彰也沒有要主動將話題延伸出去的意思。

他搖了搖頭,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王紳盯了他好一陣,孟彰只無辜回望過去。

關於接下來童子學裏的課程安排,他也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王紳以及其他小郎君小女郎們的目光猶自緊盯着他,完全沒有妥協的意思。

孟彰認真地想了想,便多補充道:“或許應該還是蔡先生來給我們講課吧。又或者”

他笑了笑:“我們今日能自己看書。”

更前排的一個小郎君眼睛陡然亮起,急問:“阿彰你的意思是說,今日可能不會有先生來給我們講課了?”

孟彰抬眼看過去,發現是一位圓圓胖胖的小郎君。

小郎君此刻正滿臉驚喜地看着他,期待能從他這裏得到更準確的答覆。

孟彰目光不動,隻眼角餘光瞥着周圍的其他小郎君們,同時回答那小郎君道:“單單是可能而已。最後結果是什麼樣的,我也不確定。”

那小郎君已經歡喜地一拍手掌。

“足夠了,”他道,“阿彰你畢竟也只是生員,不是學監。”

他回身,側頭看着身邊坐着的同窗,招手道:“來來來,快將你做的那個小木人拿出來,讓我們再看看。聽說你的那個小木人又多出一些變化了”

被他招呼到的另一位小郎君明顯有些不舍,他抿了抿唇,沒有動作。

倒是這兩個小郎君周圍坐着的另幾個小郎君小女郎臉色一陣陣雀躍,也低聲催促着他。

“快拿出來讓我們看看啊”

“就是,你昨日分明親口說過要讓我們看看的,現在是怎地,要說話不算話了嗎?”

那個被催促着的小郎君的手動了動,又動了動,才將一個小木人從他隨身小陰域裏取了出來。

周圍的小郎君小女郎齊齊往他那邊探過身去,儼然對那個小木人很感興趣的樣子。

孟彰順勢打量過那個小木人一陣,自然將目光收了回來。

不論那個圓臉小郎君到底是不是有意的,但學舍里的氛圍確實是就此換了一換。

王紳、謝禮、庾筱等小郎君小女郎也都饒有趣味地看着那個小木人。

察覺到孟彰的目光迴轉,王紳也收回目光,問:“怎麼了嗎?”

孟彰問:“那小郎君是誰?小木人是他自己做的?看着很是不同啊”

王紳笑了,目光又看向那個靦腆的小郎君,跟孟彰介紹道:“他姓公輸,叫公輸槳。”

姓公輸,公輸家的人!

傳說中的匠門神人魯班,又名公輸班。

“怪不得”

王紳笑了笑,跟孟彰道:“我們童子學裏的諸位同窗,可都是大有能耐的,不同尋常小兒,你往後就知道了。”

孟彰鄭重地點了點頭。

只是這麼幾句話的閑談,童子學學舍外頭就站了一個瘦長的身影。

王紳抬眼看見,舉手招了招。

那道瘦長身影這才走了進來,在王紳案側站定。

“怎麼說?”王紳直接就問道。

那穿着帶了琅琊王氏徽記書童袍服的少年垂首躬身,對王紳道:“郎君,張學監對幾位先生的安排已經出來了。”

聽到這句話,不獨獨是坐在王紳側旁的謝禮、庾筱,就連學舍里其他閑鬧說笑的諸位小郎君小女郎們,也都停住了動作,齊齊抬眼看過來。

王紳沒有多在意,只點頭吩咐那少年:“說吧。”

那少年便低了頭,將他聽到的消息平穩清晰地說道出來。

“張學監說,因為史磊史先生要編著一部道家法脈史章,所以他在童子學裏的授課暫緩,少頃將由另一位博士來接替史先生在童子學裏的課程。待童子學裏的事情交接完,史先生便可家去,專心編書。”

“黃、邵兩位先生需要為史先生的編著尋找資料,事多而忙碌,便調出童子學,只在太學中授課。”

頓了一頓,這少年又道:“據說祭酒和張學監對史磊史先生即將編著的道家法脈史章很是看好,覺得待這書成之日,當能入選太學藏書樓。”

琅琊王氏的這少年書童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不再繼續了。

王紳、謝禮、庾筱等小郎君小女郎卻仍在驚訝。

居然留手了?

史磊史先生將編書,且其所編著的書典,當能入選太學藏書樓,這不是留手,又是什麼?

對於先生博士來說,編書是一件甚為榮耀的事情。唯有學識淵博、眼界寬廣之人,才敢動這樣的一個念頭。

何況,史磊史先生所編的書都還沒有個章目呢,太學的祭酒、張學監就已經誇讚說這不書能夠入選太學藏書樓。

如此一來,便是再有人要說些什麼,傳到外頭去,也沒有人會相信。

倘若史磊史先生真是因為做了什麼錯事,才從童子學乃至太學離開的話,太學的祭酒和張學監又怎麼會如此盛讚他那連個影子都還沒有的書典,更直接說能夠入選太學藏書樓,用太學甚至是太學藏書樓的聲名來為史磊史先生背書?

至於黃、邵兩位也離開了童子學的先生

他們不是仍舊在太學裏授課么?不仍然還是太學裏的博士么?

王紳、謝禮、庾筱等童子學裏的小郎君小女郎們很快重又抬起頭,用目光看住穩穩噹噹坐在原位上的孟彰。

翻過一頁書,孟彰抬頭,看向各位小郎君小女郎。

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只是看着他,什麼都沒說,但孟彰覺得他們又什麼話都說完了。

笑了笑,孟彰問:“史先生博聞廣記,他所編著的史章,定然很是了不得,收入太學藏書樓理所應當,不是嗎?”

王紳、謝禮、庾筱等一眾小郎君小女郎面面相覷,還是沒有說話。

孟彰嘆了一聲,很有些嚮往:“我才剛入童子學,還未聽過史先生的授課,也不知道史先生的課程是如何的生動有趣”

說罷,他重重搖頭:“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孟彰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王紳、謝禮、庾筱等小郎君小女郎們又還有哪裏不明白的?

抬了一手將事情揭過去的,不獨獨只有張學監,不獨獨只有太學,還有孟氏,還有孟彰。

王紳跟着重重地嘆了一聲,應道:“那你確實是可惜了,但是”

他話語旋即一轉,原本有些沉重的表情也陡然綻放出一片燦爛笑意,如陰轉晴。

“諸位!”

他轉頭,看向謝禮、庾筱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史先生要離開童子學,專心編書,那他所佈置下來的課業”

“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放下了?”

謝禮、庾筱等幾個反應靈敏的小郎君小女郎也都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不錯,那功課我們應是可以放下了。”

“哈哈哈,真好,真好!史先生昨日裏佈置下來的課業,我都還沒有開始呢!”

“什麼?!你居然還沒有開始?!那你可真幸運,我已經完成一半了”

“你才完成一半,也很好了,你看我,昨日裏我花了足有半個時辰的工夫,將那一份課業全部完成了,現在唉,半個時辰的辛勞,凈白費了”

“誰說不是呢?!”

孟彰看着這些又熱鬧起來的小郎君小女郎們,低低笑了一聲,收回目光繼續看着面前的書籍。

倒是王紳很快想起了什麼,問他身側的書童道:“那蔡先生呢?學裏可有說什麼?”

今日裏童子學東廂房中四位先生,一位先生離開太學,兩位先生調出童子學,那剩餘的最後一位蔡先生呢?

張學監和祭酒難道就沒有別的安排的了嗎?

那書童便又回道:“張學監說,童子學裏諸位小郎君小女郎聰敏,課程進度喜人,只單憑蔡先生一人為諸位小郎君小女郎講授《詩三百》,負擔太重,要在太學裏再挑一位先生來幫着蔡先生分擔一二。”

亦即是說,蔡駿蔡先生雖然還留在童子學裏,但他的課程多了另一個博士來分擔。他在童子學裏的權重與影響力,也統統被另一位博士分去一般。

王紳、謝禮、庾筱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對視一眼,沒說什麼。

王紳也只問道:“可有那一位博士的消息了?”

琅琊王氏的書童搖了搖頭,回答道:“確切的人選還沒有定下,但應該是孔和先生或者是曾濤先生。”

明明張學監和祭酒都還沒有明確的人選,但琅琊王氏已然神通廣大到能基本鎖定範圍了,這份本事,確實是了得

孟彰心下有些慨嘆,卻沒有太過羨慕。

比起琅琊王氏來,安陽孟氏確實差了太多太多,與其在這裏羨慕,倒不如多想想怎麼更踏實更穩當也更快捷地往上趕呢。

看着《詩三百》上的《蒹葭》,孟彰停了停,被心頭湧出的一個念頭分去一點心神。

話又說回來,他既然對自己的安危有一種別樣的篤定,那夢海,他是不是能夠也去趟一趟了?

或許,他能在夢海里得到一點什麼收穫,能幫助他更快地完成化氣境界的修行,往修行境界第二階的鍊氣入神去呢

又或許,他能藉著那樣兇險的夢海,多試探出自己身上的秘密呢?

畢竟,還只是煉精化氣小道童的他,實在是太弱了;畢竟,就算他心中莫名地篤定,但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他自己也還沒有一個明確的認知,只憑那第六感、直覺也似的篤定,他自己真的能放心嗎?畢竟

高懸在心湖上的意識俯瞰下方翻湧的漣漪,平靜到漠然。

看起來,他似乎有很多的理由去莽,他似乎對自己全身而退很有把握。但是,孟彰垂了垂眼,將諸般雜念斬去。

但是,孟彰更想要握住自己的主動權。

他知道自己背後大抵真的有人,而且那個人對他應該也是善意居多,他理應能夠給那位未知的存在一點信任

可他做不到。

命運所有的優待,都在背後標註了籌碼。孟彰不相信自己會是那個特殊。

所以,不論站在他背後的那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身份,對他又是什麼樣的態度什麼樣的用意,他也不願太過仰仗他。

隻眼下他站在這裏,他就已經欠了那個人不少了。倘若還那樣肆無忌憚地虧欠下去,孟彰不知道自己到最後能拿什麼去償還。

何況,他現在也還沒有被逼到這個份上

一刻鐘的休憩時間門過去以後,蔡駿蔡先生又從外頭走了進來。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見過了史、黃、邵三位先生了,蔡駿的臉色很有些緩和。

他笑了一下,直接就道:“今日學舍里的課程更改,接下來的半日,都是《詩三百》。待下午,你們再自己修習功課”

王紳、謝禮、庾筱等小郎君小女郎們都看出了蔡駿的好心情,不由得又一次面面相覷。

蔡先生他,知道童子學學舍里將再多出一位跟他同樣教授《詩三百》的博士嗎?而且,即將到來的那位先生,或許還是出身孔家或者曾家那樣儒學世家的高才?

想是這樣想的,但王紳這些小郎君小女郎們也沒有讓蔡駿看出什麼來,在蔡駿開始授講之前就全都收攝心神,認真聽講。

正是因為他們都是出身名門望族,他們才更尊重知識,才更不會懈怠學業。

“接下來,我們講的是《蒹葭》篇。你們都將書頁打開,跟着我誦”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蔡駿先領誦。

孟彰、王紳等童子學的小郎君小女郎們也都跟着誦起。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細細講完一遍《蒹葭》,蔡駿吩咐王紳、謝禮等小郎君小女郎認真體悟,便對孟彰招招手,喚道:“孟彰,你來。”

王紳、謝禮等小郎君小女郎又都各自豎起了耳朵,分出一點心神留意他們那邊的動靜。

孟彰離了案席,走到上首的蔡駿近前,垂手肅容聽着。

“孟彰,你是今日才到童子學裏的,關於你的學業,我需要先了解了解,你可明白?”蔡駿也不耽擱,直接就將目的跟孟彰說了。

孟彰微微頜首,應道:“學生明白。”

蔡駿點了點頭:“那好,我問你,只關於《詩三百》之前的篇章,你可都有學過?”

孟彰回答道:“學生在安陽時候,也只跟着家祖學了《國風》周南的部分,剩餘的都還沒有學過。”

蔡駿又細細問過孟彰關於《國風》篇周南部分的認知、了解和體悟,最後道:“我明白了。”

“如今童子學裏你的這些同窗們已經學到了《秦風》部分,你與他們之間門的進程差得有些遠,後續需要好好補上,你明白么?”

此刻的蔡駿甚為認真公允,孟彰自然是能看得出來的,他點頭,也肅容道:“學生明白,請先生教誨。”

蔡駿露出一個笑容。

示意孟彰在他身前坐了,自己取了《詩三百》來,翻開《召南》部分的《草蟲》篇,跟他講解起來。

“跟我念。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孟彰跟着蔡駿念:“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從《草蟲》到《采蘋》,蔡駿接連跟孟彰細說了兩回,又佈置下一部分課業,才令他歸席。

孟彰才回到自己的蒲團上坐下,就看到從王紳的位置遞過來一本冊子。

孟彰抬眼看過去,王紳正在沖他笑。

孟彰回了一笑,也沒有太過拒絕,伸手將那本冊子接了過來。

王紳臉上笑意更濃,他跟孟彰傳音道:“這是我阿兄的註解,我阿兄可厲害了!”

孟彰微微頜首,翻開冊子的時候,也傳音問道:“你的阿兄是”

王紳回道:“王璇,我阿兄是琅琊王璇。”

琅琊王璇?

想到在來太學路上遇見的那位,孟彰面上多了一絲驚嘆。

“這是琅琊王璇的註解?”

王紳得意地點了點頭。

孟彰面上一時有些猶疑,便要將這本書冊遞還回去。

“這太貴重了,我收不得”

王紳不甚在意。

“我阿兄也就這一代名頭響亮些,再往上,也自還有才智更為卓絕的郎君。何況我阿兄現在還太年輕了,真比較起來”

說到這裏,他看了孟彰一眼,才繼續道:“他還比不上你家的那兩位郎君呢。”

王紳說的孟彰家的兩位郎君,並不是旁人,正是安陽孟氏的孟椿和孟梧。

只從這一句話,孟彰就聽出了這位琅琊王氏小郎君的高傲。

在他看來,即便只是琅琊王氏年輕一代的王璇,也不是安陽孟氏的尋常郎君能夠比擬的。除了安陽孟氏兩位支撐起整個家族的郎君外,再沒有旁的孟氏子能夠跟琅琊的王璇作比。

孟彰笑了笑,沒有說話,只是又將手上的小冊子往王紳的方向推了推。

“真不用。”他說著,同時手從隨身小陰域裏捧出一本冊子來,也是一本關於《詩三百》的註解。

一本,兩本,三本

足有四本《詩三百》的註解出現在孟彰原本甚為空蕩的條案上。

王紳有些愣怔。

孟彰抬頭沖他笑:“我家父兄阿姐擔心我的學業,已經早早為我做好準備了呢。”

說完,孟彰又誠懇地跟他道謝。

“謝謝你了。”

王紳看看被推回來的那本書冊,又看看孟彰平和的笑臉,最後看看被孟彰仔細鄭重拿在手裏的四本註解,沉默許久。

孟彰迎望着他。

旁邊一直留意着這邊廂動靜的謝禮、庾筱對視一眼,庾筱傳音問道:“這一本書冊的筆跡”

她看着被擺放在最上方的那本書冊註解,臉色很有些奇異。

“筆跡相對婉約柔和,似是女郎所注?”

孟彰偏轉了目光看過去,又低頭看了看那本書冊註解,應道:“嗯,是我阿姐的註解。”

庾筱讚歎了一聲:“你阿姐甚為聰穎啊。”

孟彰露出了一個笑容。

有了庾筱打圓場,王紳也終於不那麼尷尬了。

他說道兩句場面話,便自將那本註解給收了回去。

孟彰只是虛應着,很快就將心神收回,一面對照着孟珏、孟昭等留給他的《詩三百》註解,一面對照着《詩三百》的幾篇詩,仔細學習。

回過身去的王紳還很有些氣悶。

卻不是衝著孟彰去的,而是對他自己。

謝禮看出來了,一面低頭看書,一面與他傳音道:“下次注意着些就行了,我看孟氏阿彰也沒有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轉眼看過來的庾筱也是暗自點頭。

王紳暗出一口氣,說道:“我知道,是我沒想周全。”

孟彰陽世中有父母兄姐,且他父母兄姐還很疼惜他的資料,他們都是已經看過了的,自然也知道孟彰跟他父母兄姐的關係很好,但他這一個不留神

竟就觸了孟彰的逆鱗。

“我該更注意一點的。”他回道。

庾筱、謝禮對視得一眼,對他道:“下一回注意就好了。”

王紳對他們點了點頭,便也收斂心思,專註學習。

庾筱、謝禮兩人很是鬆了口氣,但下一瞬,兩人又同時抬眼,往更前方看過去。

這一看,便正正撞入了李睦、明宸和林靈的眼睛。

李睦、明宸和林靈對他們笑得一笑,各自收回目光。

庾筱、謝禮兩人的面容板直,深深凝望着前方的這三個背影,直到半餉后,才各自收回目光。

看完孟蘊對《草蟲》的註解,孟彰就將孟蘊的那本註解放到一邊,轉而去翻孟顯對《草蟲》的註解。

而就是這個間門隙中,他抬眼往前方看了看,一眼看過王紳、謝禮、庾筱以及更前面的李睦、明宸和林靈,便又低下頭去。

世家望族與道門諸法脈別有嫌隙,他早就知道了,如今不過是親眼看見了其中的暗潮而已,不值得大驚小怪。

如果說孟蘊對《草蟲》的理解里天然就夾雜着幾分小女郎的天真的話,那麼孟顯對《草蟲》的理解里,就多了幾分尋常年輕小郎君所沒有的細緻。

只這兩本註解,就讓孟彰對《草蟲》的理解更為深入。

將孟顯的那本註解放到一邊,孟彰又去取孟昭的註解。

童子學裏,孟彰專註於《詩三百》的學習,幾乎無暇顧念他事的時候,洛陽各處,卻有漣漪激蕩。

峻陽宮裏,司馬檐正皺着眉頭,喝問跪在堂中的近侍。

“你確定了,今日一早這消息的流傳,也跟阿慎有關係?”

近侍不敢應聲,只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

皇后楊氏從內室走了出來,不曾往近侍的方向分去一點目光,直接將一盞茶水送到司馬檐身前。

司馬檐看了她一眼,還是將茶盞接了過來。

但他也沒喝,只捧着。

皇后楊氏在他身側坐下,從上而下俯視着下方的近侍。

近侍的身體已經沒有發抖了,他近乎癱軟。

“除了阿慎以外”

聽到這句話,司馬檐的面目很有幾分扭曲。

皇后楊氏卻不看他,只繼續盯着地上的近侍,問道:“你都找出了誰?”

近侍一個激靈,不知從哪裏找到的力氣,即便身體癱軟着,也還是開口說話。

“琅琊王氏、陳留謝氏、穎川庾氏,幾乎所有可以插手的世家都出手。”

皇后楊氏似乎一點不驚訝,只繼續問道:“龍亢桓氏呢?”

近侍低了低頭:“桓將軍,桓將軍什麼都沒有做”

皇后楊氏輕笑一聲:“畢竟是他帶着人去攔阿慎的,若他也出手,未免就太過了,但是”

“他也沒有阻攔吧。”

近侍將頭又更往下埋去。

皇后楊氏面上的笑意更深,但她這會兒沒有再看那近侍,而是偏了頭過去看住司馬檐。

“陛下啊,這些世家可真是夠厲害的。只這麼一推一送間門,便已連消帶打,給我們司馬氏來了一出啊”

司馬檐哼了一聲:“若不是”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但皇后楊氏都明白他的未盡之意。

若不是上頭的老祖宗早有嚴令,他才不會乖乖地跟他們這些世家在圈裏玩這些手段。他早早就打發他們回家去,讓他們高談闊論,讓他們高山流水!!

皇后楊氏也覺得憋悶,她的手撫上了心頭,眉頭更是直接皺起。

司馬檐看見,連忙將手上的杯盞放到旁邊的几案上,轉而將皇后楊氏擁入懷中。

“你沒事吧,可是哪裏不舒坦?不然,還是叫了太醫來吧,你這臉色看着不甚好”

皇后楊氏搖了搖頭,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覺得憋悶了而已。”

“憋悶”司馬檐的臉色有些難看,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繼續安撫皇后楊氏道,“你要是真覺得不好,回頭我在朝上,必讓他們這些世家子好看!”

皇后楊氏笑睨他一眼:“說的什麼話呢!你當現在還是在陽世時候,我們一言九鼎,誰都不敢明面上悖逆?”

他們現下可是在陰世!

即便他們也是大晉陰世皇庭里的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但如今這大晉陰世皇庭里的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可不只有他們。

更甚至,比起其他的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來,他們還是晚輩。

不論是在大晉皇庭的功績上,還是在輩分上,他們都落在了最後。

真要上頭的祖宗們發話了,他們也只能聽着。

尤其是最上頭的那位。

想到那一位老祖宗,皇后楊氏的臉色更是難看。

但司馬檐的臉色卻要比皇后楊氏的臉色還要難看得多。

“但總不能只有我們吃虧吧?!”司馬檐道。

皇后楊氏笑了起來:“當然不能只有我們消受。”

她往後一瞥眼,一位女官站了出來,跪伏在堂上。

“你去,也讓那些日子太過清閑了的平頭百姓們聽一聽諸位清風朗月的世家子的‘好事兒’,幫着他們長一長腦子。還有”

在司馬檐與皇后楊氏之間門,皇后楊氏,才是真正負責民望、名聲這些事情的那個。司馬檐掌的是武事,是朝事,他不理會這些的。

但出身楊氏的皇后,卻對這些很擅長。

若不然,也不會是皇后楊氏來為太子司馬鍾選定太子妃

“將阿慎極其看重孟氏阿彰,欲許之九卿位的事情也說一說。”皇后楊氏低聲道。

“皇后!!”司馬檐驚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司馬檐所以如此激動,並不是為了孟氏阿彰,也不是為了王、謝、庾、桓這些世家,而只是為了司馬慎。

將司馬慎極其看重孟氏阿彰,欲許之九卿位的消息傳揚出去,固然能在諸世家與安陽孟氏、孟彰中留下嫌隙。

畢竟司馬慎乃是他們陰世大晉皇朝的太子,他的九卿之位許出去,還是許給孟氏阿彰,足以為安陽孟氏推平通往頂尖世家望族的位置。

天下的土地,是有數的。所以這天下,能夠供養的頂尖世家,也都是有數的。

雖然自安陽孟氏出了孟彰這樣一個人物之外,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孟彰能夠順利成長,安陽孟氏的未來也必是一片光明,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們就會希望看見安陽孟氏輕鬆地邁過所有關卡與門檻,跟他們擠在一起了!

所以可以預見的,只要這個消息傳出去,那些世家內部,必有一番暗流。

但是!這對於司馬慎來說,並不全是好事。

司馬慎如今畢竟還只是太子,未曾真正登臨天子之位。

哪怕司馬檐足夠自信,也並不認為司馬氏一族中的其他郎君能夠越過他的兒子坐上那個位置,他也仍舊知曉消息傳出去以後,司馬氏一族內部激蕩而起的風浪。

阿慎這樣自信的姿態,是會逼急了其他人的。

面對司馬檐的驚怒,皇后楊氏卻仍舊平靜,她只吩咐女官道:“你去吧。”

女官也似乎全沒有在意司馬檐的態度,聽得皇后楊氏的吩咐后,便恭順應得一聲,腳步輕快地退出內殿。

司馬檐一口氣更是梗在心頭。

“皇后!”

皇后楊氏這才偏了頭來看他,目光靜默而柔和。

沐浴在這樣的目光里,司馬檐心頭那一口氣便又似往常的每一次一樣,輕易地就消散了。

司馬檐很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皇后楊氏笑了笑,眉眼更是溫和。

“陛下。”她道,“阿慎的意思那樣的明顯,我們已經不能再壓着他了。如不然”

她頓了頓,很有些無奈:“阿慎他怕是要怨上我們的。”

司馬檐冷哼一聲:“他敢。”

說是這樣說的,但司馬檐面上眼底,卻還是多出了些猶疑。

他自己也是郎君,也都是從那樣的年紀走過來的,自然知道,對於一個野心勃勃的小郎君來說,旁人的掣肘與限制,都是對他們的挑釁。

但是知道歸知道,司馬檐卻不能就這樣丟開手去。

不是為了控制,而實在是

司馬慎他心太軟了,手段也柔和。這樣的他,莫說是跟那些世家子、望族子對上了,就是碰上司馬氏一族中的其他小郎君,也很容易受傷。

司馬檐作為父親,不能眼睜睜看着旁人欺負他的兒子。

皇后楊氏溫和地看着他。

司馬檐的臉色越發哂哂然。

“陛下。”皇后楊氏喚道,“阿慎他確實不敢真的怨上我們。但你看,他已經出手了”

“這個小崽子!!”司馬檐罵道。

皇后楊氏又是笑得一笑,轉頭看向司馬慎的宮殿方向。

“小崽子確實還是小崽子,但他已經在張開爪牙,在反抗了。”

“我們若仍然一味攔着,”皇后楊氏道,“怕到最後,我們反會讓那些人得逞。”

司馬檐靜默良久。

“所以,”他問,“你想要慢慢地放手了?”

皇后楊氏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司馬檐又問:“如果”

皇后楊氏嘆了一聲:“不會有如果,我們在呢。”

“而且,”她又道,“陛下你得承認。眼下這一次,確實是阿慎真正脫離我們影響,站在天下面前的機會。”

司馬檐怔愣許久,緩慢地點了點頭。

峻陽宮裏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司馬懿那裏。

司馬懿低頭笑了笑,隨意地揮了揮手。

來傳話的近侍已經明了,躬身退了下去。

於是,還未等孟彰從太學中歸來,消息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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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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