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修bug)
雙方達成了共識,便開始進行最後的錄名程序。
學監回到書案後頭,提筆書就了一份文書,然後抬頭對孟彰道:“彰小郎君,將函書給我。”
孟彰上前兩步,將袖袋裏的那封太學函書雙手遞了過去。
學監沖他笑了笑,將那函書接過,開始一通的忙碌。
待到學監終於放下毛筆的時候,他手邊一塊墨黑玉石分化出一頁飄向孟彰。
孟彰抬眼看了看這頁玉牌,又偏過視線去看學監。
學監神色柔和。
“收下吧,這就是你在太學裏的身份玉牌了。往後不論是在太學裏行走,還是在太學裏學習生活,你都得以它為憑依。”
“作為太學生員,孟彰你需得好生保管。”
孟彰恭敬聽訓,雙手接過那頁玉牌。
他在孟廟和學監的見證下,將這頁玉牌配在了腰上。無形的神光沾染了孟彰的氣機,一筆一筆勾勒過玉牌中刻錄的文字,將那四個篆文點亮。
太學,孟彰。
學監微微點頭,又對孟彰道:“為了方便太學裏的生員,每一位生員入學時候,太學學裏都會分派一位導學生員、一位書童照應。前者是為了照應生員學業,後者是則是為了照應生員起居。”
說到這裏,學監的手在書案上一陣翻找,捧出一本書冊來。
“導學生員算是師兄,需得講究雙方的緣分。”學監彎着腰,將那本書冊遞到了孟彰面前,“孟彰,這裏面的,都是有意願成為你導學師兄的太學生員,你從裏頭選一個吧。”
孟彰雙手將那本書冊接了過來,卻沒有立時翻開,而是問道:“敢問學監,學裏分派的書童……”
待孟彰接過書冊,學監便也站直了身體。
“說是書童,”學監神色更為柔和,“但他們都是從各地前來太學求學的生員。”
學監看定孟彰:“但他們出生普通,天資也沒有足夠優秀到能讓太學、各家看重,願意為他交付束脩,他們便只能另尋辦法。”
孟彰垂了垂眼瞼,也聽懂了。
就是勤工儉學的旁聽生。
孟彰微微點頭:“學生明白了。”
學監笑了一下,溫和道:“好好挑吧。”
不知是循依常例跟孟彰提這一句的,還是別有深意地在提醒着孟彰些什麼,學監最後道:“莫要疏忽。”
孟彰點頭,果真在旁邊尋了個位置坐下,一頁一頁地翻過書冊。
見孟彰翻書翻得專註,孟廟也沒有干坐着,很自然地開始跟學監交談起來。
“學監,生員入讀太學后,是不是可以不留宿學裏,每日歸家自安的?”
學監也自然地跟孟廟說道起來。
“確實,我們太學的風氣慣來寬鬆,沒有那麼多的條框。彰小郎君是準備在自家府里安住嗎?”
孟廟點頭道:“是,我們在修文街里有一座宅邸。”
“修文街?”學監也不驚訝,只點頭笑道,“那倒是方便。”
跟太學只隔了兩條街,還能不方便么?
孟廟矜持點頭,他又問:“我聞說太學裏常有種種修行資糧作為生員嘉獎,不知可是真的?”
學監點了點頭:“確實。如果生員足夠優秀的話,我們太學裏,還會開放部分陰域供生員修行學習。不過想要取得太學裏的這些嘉獎並不容易……”
若只從表面看,這本書冊不厚,約莫只有二十來頁,可孟彰一頁一頁地翻過,卻許久都沒有翻到盡頭。
孟彰有些意外,又並不覺得有多意外。
他只是微微垂眼,便仔細去看書冊上的內容。
陳資,穎川陳氏子,習《詩》,入太學已十八載,性周全,薄有聲名。……
孟彰翻了過去。
顧誠,吳郡顧氏子,習《論語》,入太學已十九載,性溫平,擅書畫,薄有聲名。……
孟彰又翻了過去。
崔遠,博陵崔氏子,習《春秋》,入太學已二十一載,性闊朗,擅奕,薄有聲名。……
孟彰一頁一頁地將這些書冊翻過,到不知多久,才終於減緩了翻頁的頻率。
謝尚,陳留謝氏子,習《尚書》,入太學已十六載,性安閑,擅書,薄有聲名。……
謝尚,陳留謝氏旁支,跟孟彰的阿母謝娘子是同族。
孟彰只在這一頁略停了停,便繼續往下翻。
這部書冊里的名錄很多,孟彰從第一頁翻到盡頭,心裏也已經有了計較。
顯然,這帝都里有名有姓的家族,如今都分了一些目光投落在他身上。
從品階最低的丁姓,到第二等的乙姓,都有嫡支子嗣向他示好。而位居諸世家望族之首的甲姓,也有旁支子嗣出面,願意與他交好。
這翻動靜,可真是不小啊。
孟彰心下這般慨嘆着,其實心湖波瀾不驚,根本未見一點漣漪。
當今世道,世家與皇族共掌天下。
又或者說,這個世道根本就是世家的天下,因為司馬氏認真算下來,其實也是一個世家大族。
若仔細分說的話,司馬氏一族所以會將整個漢族天下禍害成那般慘狀,也是因為司馬氏一族其實沒有將自家家族的位格從世家大族升華到皇族。
說得更明白一點,那就是司馬氏一族只是地主的胸懷,卻坐到了皇位上。
在司馬氏一族眼裏,天下是他們的土地,是他們司馬氏一族所握有的家財。天下的百姓,也只是他們的佃戶,而根本不是子民。
所以武帝司馬檐可以將天下交給先天弱智的兒子;所以可以忌憚防範諸世家望族而將諸世家望族裏的棟樑趕出朝堂中樞,令他們清談閑居,而重用外戚;所以他可以為了幫助他的兒子坐穩帝位,給司馬氏宗室分封,終有八王之名……
孟彰眨了眨眼睛,將那發散的心緒帶回。
方今天下,世家望族林立。但世家與世家之間,也同樣有等級之別。
以官職為界線,尚書官位以上的為甲等姓,九卿及各方伯爵為乙等姓,常侍大夫官位為丙等姓,員外刺史等官位為丁等姓。
而如今,帝都洛陽里的各家,從丁姓到乙姓,都有嫡支子嗣向他示好,甲姓則由旁支子嗣出面,轉換過來一看,那即是朝堂中樞里,上至尚書諸王,下至員外刺史,都在觀望着,等待着。
慎太子……
孟彰垂眸半餉,終於將手中書冊從后往前翻,在謝尚那一頁上停住。
他捧着書冊站起,來到學監書案近前。
學監和孟廟覷見孟彰這邊的動靜,都默契地簡單收了話題。
“擇定了?”學監笑問道。
孟廟在旁邊看着,也隱有感嘆。
仔細算起來,這已經是阿彰第四次還是第五次從茫茫資料中為自己挑選人脈了吧?
想到自己就是被孟彰從眾多候選中挑擇出來的英傑,孟廟不自覺地又挺了挺脊樑,笑得更為矜持。
孟彰雙手將書冊遞了上去。
“學生有意請謝師兄為學生做這個導引學員。”孟彰說得很是謙遜。
學監面上聲色不動,似乎未對孟彰的決定有任何評判。
“謝師兄?”他先問,然後一眼看過向著他打開的書頁,便即恍然,“原來是謝尚啊。”
孟彰點了點頭,解釋也似地說道:“學生阿母就出自陳留謝氏。”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影響因素。真正的關鍵是,這個世道的世家望族裏,真正讓孟彰高看一眼的,就只有這一個陳留謝氏。
陳留謝氏起自東晉,在西晉時候,陳留謝氏不過只是一介寒門。哪怕到了東晉初期,陳留謝氏也只是尋常的望族。
從根基上來說,它和其他的頂尖世家望族都差了一瞬,但到得前秦苻堅起兵侵境的時候,卻是謝氏的郎君以少勝多,打贏了淝水之戰,才保全了東晉江山。
而自淝水之戰後,攀升到世家望族頂點、真正跟琅琊王氏比肩的謝氏,卻選擇了隱退。
這就是很聰明的選擇。
更聰明也更厲害的是,即便謝氏隱退,比起其他世家望族更少地參與實際政治,它也保持了自家最高門第的地位百年不墜。
從這種種看來,陳留謝氏,就勝過了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鋒芒太過了,以致於到了後來一蹶不振,徹底衰敗。
當然,這都是孟彰前生的事情了。在這一方世界裏,陳留謝氏已然提前崛起,與孟彰前生所知的那些不一樣了。
孟彰也沒想憑前生所知的點滴去看待今生這方大晉世界裏的人與事,但即便只以今生的所知來看,如今僅在第二等門第里的陳留謝氏,也還是要比第一等門第的琅琊王氏更有後勁。
學監點了點頭,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
他笑問孟彰:“真的決定了?不改了?”
孟彰點頭:“決定了。不改了。”
學監抬手,在記錄謝尚資料的那一頁書紙上留下一個明顯的印記后,將書冊合上。
“那我便為你通傳下去,稍等片刻,謝尚就應該能過來了。”
孟彰點頭,乖巧道謝:“多謝學監。”
“不過是份內之事罷了。”他搖搖頭,又從書案里扒拉出一本書冊來遞給孟彰,“書童也挑選一個吧。”
這本新遞給孟彰的書冊表面看上去與方才那本書冊厚度極度相似,都是只有二十來頁的樣子,但等孟彰真的將書冊翻開,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不同。
比起上一本來,這一本孟彰一頁一頁地翻過去,卻還以為自己永遠翻不到盡頭。
孟廟在一旁看着,也很有些咂舌。
“太學裏的書童,這般多?”
學監不以為意:“這還是經過初步篩選了的,否則,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孟廟沉默了。
學監看他一眼,隱去嘆息。
這天下,英傑不少,但更多的,始終是相對平庸的普通人。自知平庸,又不甘願庸碌半生,該如何?
拼盡所有,以求取得一線希望,便是他們唯一的逆天改命的正道了。
一時間,學監也失了跟孟廟閑話的興緻,他坐在書案後頭,看孟彰一頁一頁地翻過那似乎永遠也翻不到盡頭的書冊。
看着看着,學監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些。
比起上一本書冊來,這個孟彰,翻看這一本書冊的時候,還要更為用心,更為專註,更為認真。
顯然,這位小郎君年歲雖小,卻很明白自己這一刻所做的決定的份量。
那是能改變一個人一生的選擇。
正是因為他明白,所以才更鄭重。
撇開旁的不說,這位小郎君品行確實很好。
慎太子果然能識人。
孟彰翻了大半日,才終於將這一本書冊翻到盡頭。
在末章處停頓許久,孟彰閉上了眼睛,快速回想過這本書冊里的每一個人,包括他們的出身、經歷與依附太學時候的種種考核成績。
最後,他心頭有一個名字穩穩立住。
孟彰睜開眼睛,復又將書冊翻開。
這一次,他翻得很快,沒有任何猶豫和遲疑。
學監在旁邊看見,又是暗自點頭。
處事也足夠果斷。
很不錯。
孟彰手指在其中一頁中停住,他捧着書冊,將它遞給學監。
“學監,我在太學裏的書童,就定了他吧。”
學監將書冊接過,又看了一眼書頁上的記錄,笑着點頭:“顧旦,我知道了。”
顧旦雖姓顧,但卻不是吳郡顧氏的那個顧。他也跟那個顧氏沒什麼關係,不過是相同的一個字而已。或許追源溯脈,能在血脈的源頭處跟吳郡顧氏找到淵源,但現今……
卻是沒有了的。
顧旦是小戶子,家境貧困窘迫,世居洛陽郊外。即便現在在太學裏旁聽,也仍舊清貧,不過是比之求學以前,稍稍改善了生活的環境罷了。
學監想到這個生員,心裏也為他高興。
“稍後我會通傳下去,稍等一會,顧旦應該就能到了。”
孟彰點了點頭,又問道:“學監,自今日後,顧旦的食宿會如何安排呢?”
學監鮮有聽聞新晉學子詢問太學所派送書童的食宿安排,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作為正式生員的太學書童,顧旦能在太學學裏留宿,雖然是得跟其他的太學書童合住,但也算是有地方安歇,然後飯食的話,太學學裏也能有限量的香火供應。”
學監沒有提起靈食和靈藥。
因為這並不是顧旦這些太學書童所能夠享用的,太學還沒有富裕到那種程度。
孟彰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學監到底是對孟彰印象極好,看他彷彿在思慮對顧旦的安排,便多勸了一句。
“顧旦確實清貧,但他作為你擇定的書童,幫你在太學裏料理諸般日常,太學裏已經給了充足的貼補。”
“你若是覺得顧旦着實不錯,可堪栽培,確實可以額外補給他一些東西,但這些東西你得慎重,否則反壞了你的好意,也壞了顧旦。”
看着語氣殷切、態度溫良的學監,孟彰也不好跟他辯解說自己着實沒有這樣的良善。
他只能點頭,應道:“多謝學監教誨,學生會仔細思量的。”
學監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與孟彰道:“太學作為帝都洛陽里的頂尖學府,慣常是有相應的服飾與配飾的,稍後等謝尚或者顧旦來聯絡你,你便隨他們去,先將這些東西補全了吧。”
“日後正式場合里,我們太學的生員,都是要統一服飾與着裝的。”
孟彰和孟廟俱各點頭。
學監一面為孟彰、孟廟講解太學裏的諸般規制,一面等待着謝尚與顧旦的到來。
另一邊廂,謝尚與顧旦也確實得到了學監那邊傳到的消息。
不論是謝尚也好,顧旦也罷,一時都愣在了原地。
顧旦倒還好,他身邊再沒有旁人,再是興奮激動,再是難以置信,也只能他自己消化情緒,但謝尚卻不大相同。
他身邊是有同伴的,而且還是他族中的兄弟。
“是我?!”他驚呼出聲。
忽然的驚呼打擾了旁邊謝氏的其他郎君,諸位謝氏郎君不明白謝尚怎地忽然這般激動,一時面面相覷。
“他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誒……”
“我聽他方才說的是……‘是我’?”
“我聽到的也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