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第51章 第 51 章

這多好的露臉機會啊,竟硬生生叫阿彰給放了過去……

他不由得重重地嘆了一聲,臉色沉痛。

孟彰只倚靠在車廂軟榻里,閉着眼睛小憩,萬事不過耳、不入心,仿似未聞。

一直用眼角餘光覷着旁邊的孟廟越發的心酸,不由得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孟彰睜開了眼睛。

孟廟心中一喜,連忙坐直身體:“阿彰……”

孟彰先對他點點頭,然後伸手去掀起車簾:“太學已經到了,廟伯父,我們下車吧。”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孟廟才發現馬車居然已經停下來了。

他沉默了一瞬,竟不知道自己該拿出個什麼樣的表情來。

孟彰先自下了馬車,站在馬車旁邊等着,見孟廟坐在車廂里發愣,他也不催促,只張目打量着四周。

馬車停靠在一處角落裏,周圍都停着牛車、馬車和驢車,那些牛車、馬車和驢車上也都留有各家家族徽記。

穎川陳氏、吳郡陸氏、吳郡顧氏、穎川荀氏、吳郡朱氏、琅琊諸葛氏……

一眼望去,車隊綿延排開,各個車架上還有車夫或是仆奴等候。見得孟彰從馬車上下來,這些車夫與奴僕紛紛低頭,避讓孟彰的目光。

孟彰的視線轉過一圈,最後越過那層層林立的石碑,看向側前方那座異常顯眼的牌坊。

牌坊正中央處,兩個漆金大字彙聚四方文運,鎮壓大千。

太學。

目光落在那兩個漆金大字時候,孟彰眼前一個恍惚,竟似乎站在時間長河岸邊,看一位位高冠長袖的儒者分席而坐,引經據典爭論不休,看他們時而面紅耳赤,時而開懷暢笑……

孟彰只覺震撼。

也就是這個時候,那些面容模糊的儒者像是忽然發現了他這個生人,一時齊齊偏頭過來看他。

孟彰靈覺一動,察知鎮壓、遮掩己身文運的玄陰靈妙幻光被來自外界的某種波動觸動,正在發揮效用。

藏在孟彰袖袋裏的黑油寶傘、穿在孟彰身上的翠色衣裳,連帶着安陽孟氏在陰世世界裏的當代族長孟椿早先送給他的那枚玉鎖,全都在微微震動。

孟彰斂眉,壓下心中快速滑過的思緒,心中默念記載着玄陰靈妙幻光的那篇百字小章。

得孟彰加持,原本只是自動覆蓋孟彰周身、為他遮掩一身文運的玄陰靈妙幻光當即穩定下來,就似那潮水中央的磐石,任你浪潮來去,它自巋然不動。

察覺到這番變化,孟彰微提的心安定下來。

玄陰靈妙幻光果真玄妙,不負他厚望。

當然,孟彰心裏也明白,玄陰靈妙幻光能這般輕易就大獲全勝,也是因為太學牌坊這一次探查是自發的、也是禮貌地點到即止的。

玄陰靈妙幻光確實神妙無比,但孟彰對它不過是粗通,還沒能領會它的真意。要用它去硬拼全力發揮的太學佈置,那未免太過小覷了太學。

孟彰微微垂眼,少許心神沉入根本夢境。

湖上書樓第三層書架里,《華夏成語故事》和《故事會》扉頁處的“華夏書社”原本就微微亮起的光芒陡然暴漲。

瑰麗至極、明華至極的光芒越過夢境世界與真實世界的阻隔,落在孟彰的身上。

這一片光芒在孟彰根本夢境時候璀璨到幾乎灼傷人眼,出了夢境世界之後卻順遂孟彰的心意,無聲無息地合入了玄陰靈妙幻光中,收攏起仍然從各個方向匯聚向孟彰的那些文運。

明明早前他已經探過太學這邊的情況,也確定自己身上的佈置能夠遮掩去那些他不想泄露的信息了,卻沒成想還是出了意外……

尤其孟彰心裏很清楚,這一次意外的罪魁禍首並不是旁人,而正是他自己。

孟彰心下暗嘆一陣,又是一陣失笑。

到最後,他收斂了心頭所有的情緒,再深看得牌坊匾額上的“太學”二字一眼后,對各方往這邊看來的目光點了點頭。

他看向旁邊含笑驕傲地等着他的孟廟,說道:“廟伯父,我們走吧。”

孟廟呵呵笑了一聲,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回答他道:“阿彰,我知道接下來該往哪裏走,你跟我來就好。”

從各方投落過來的目光俱各一變,或是瞭然,或是慨嘆,或是不馴。

孟彰看了孟廟一眼。

孟廟笑呵呵地看着他。

“就煩勞廟伯父了。”孟彰最後也只道。

孟廟又是一笑,然後長袖一甩,率先邁開步子:“那我們走吧,別讓太學裏的學官久等。”

說是別讓太學裏的學官久等,但孟廟的腳步卻委實算不得快。

孟彰頗有些無奈,卻催促不得他,只能跟在孟廟的身後放慢了腳步走。

他該慶幸這位伯父沒有特意放慢腳步嗎?

孟彰無言抬頭。

穿行過太學門前豎立的正經碑林,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太學門前所有人的目光中穿行過,來到拐角處的孟彰終於按捺不住,抬手一扯前方孟廟的大袖。

孟廟察覺到那一股力道,回頭看了過來。

孟彰抬頭,直直地看着孟廟。

孟廟、孟彰兩人站在原地,無聲對峙。

不過是少頃,孟廟輕咳了一聲,說道:“那我們就再快點吧。”

卻是孟廟先拱手認輸了。

孟彰定睛看他,確定孟廟並不是敷衍他,方才鬆開拽着孟廟袖角的手指。

孟廟心裏也覺得羞慚。

明明孟彰不過是個未長成的小郎君而已,明明他才是長輩,他怎麼就能這麼快就認輸呢?他甚至還連小半柱香的時間都支撐不住?

長長地、長長地在心裏嘆息了一聲,孟廟加快了腳步。

一路穿院過亭,孟廟終於領着孟彰走到了一座院舍前。院舍前守有一石獅,察覺到有人靠近,石獅睜開一雙銅鈴大的眼睛,瞪着孟廟、孟彰兩人,問:“你們是何人?”

孟廟示意孟彰取出太學予他的那封回函。

“我們是新近來太學錄名入讀的生員,不知道負責此事的學官,現在可有空閑?”孟廟彎腰拱手一禮,很是客氣地問道。

孟彰也是拱手一禮,從袖袋裏取出那封回函來,雙手遞了上去。

石獅沒去看那封回函,而是直直地打量着眼前這個身量矮小的、病氣縈繞的小郎君。

“方才就是你,引動了太學文運?”它問。

孟彰還未說話,孟廟先就笑了起來。

幸而孟廟還知道石獅問的不是他,所以只是笑着,並未插話。

孟彰很是認真地想了想,回答道:“先生說的是那太學門前的匾額?學生方才經過牌坊時候,確實是看到了些什麼。”

雖然還沒有完成錄名的最後程序,但孟彰既然已經收到了太學的取用回函,又已經站在了太學學官院林外,確實已經夠資格在太學的諸位學官面前自稱一聲學生的。

石獅咧開大嘴笑了起來:“很好,你的天資與福緣,果然勝過旁人許多……進去吧,孟彰,我在裏面等你好一陣子了。”

石獅說完,又收斂面上表情、閉上眼睛,做回了真正的石獅。

被石獅一口道破了身份,孟彰全不覺得意外。

他肅容斂神,先將手上拿着的太學函書收回袖袋裏,拱手又對石獅一禮,方才邁開腳步,往那院門走去。

孟廟跟在他的身後。

到這一刻,孟廟儼然已經退居了次席。

來到院門前,孟彰伸手叩門。

門裏很快傳出一個聲音:“進來吧。”

孟彰便就推開院門走了進去,走過前院,就看到正中處的三間正房。

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孟彰直接就抬腳走向左手第一間房舍。

在門舍外站定,孟彰看向了後面跟上來的孟廟。

接收到孟彰的目光,孟廟果斷上前,伸手叩了叩房門。

得到屋舍里的應允,孟廟看了孟彰一眼,伸手推開了房門走進去。

這是一間書房,三面靠牆的大書架上堆滿了書卷。有紙質的書籍,也有一圈圈捆好的竹簡。

書籍也好,竹簡也罷,即便有文氣神光涌動,也盡數被坐在書桌後頭的那道頎長身影鎮壓,以致黯然失色,成為了那道身影的陪襯。

那道身影抬起頭來,一眼就看見站在孟廟身後的孟彰。

孟彰微微皺眉,只覺收在根本夢境世界裏的《華夏成語故事》《故事會》開始連連晃動。

這樣不行的……

孟彰心神微動,隱在根本夢境最深處的湖中書樓里的幻影升起,虛虛幻化成一部亦厚亦薄的書籍,書籍上流光變幻不定。

除了孟彰以外,沒有人能夠看見那書籍流光中沉浮的四個文字。

那是——網絡小說。

網絡小說不及《華夏成語故事》莊重沉凝,它虛浮,它駁雜,它無稽,它可笑……

但它足夠的多,足夠奇幻。下里巴巴的它固然不是陽春白雪,但也曾引動過許多許多人的共鳴。

它亦自有它的奇妙與瑰麗。

因為它來自數量更龐大的普通人,是那些芸芸眾生心中更放肆、更無羈、更信馬由韁的幻想。

所以,它可演化萬象,也可扭曲真偽……

它也是孟彰自《華夏成語故事》以後,為自己準備的又一張底牌。

就在《網絡小說》即將匯同《華夏成語故事》《故事會》力量的時候,孟彰卻覺得心頭一松。

他抬眼看過去,果真就看見那位學監已經收回了目光。

察覺到孟彰看過來的目光,那位學監沖他笑了笑。

只是這一回,孟彰並沒有從他的視線中察覺到任何的異樣。

蠢蠢欲動的《網絡小說》斂去所有的波動,又散化成最尋常不過的一本書籍,收在湖中書樓的書架之中。

孟彰半垂着眼瞼,聽耳邊孟廟與那位學監的交談。

“我等早就聽聞安陽孟氏有兒郎天資卓絕,人品高潔,今日一見,果然不俗……”

“……承蒙太學祭酒及諸位學官青眼看重,但我家阿彰如今年歲尚幼,在陽世時候也長年病弱,還是到了陰世以後,才由我家叔祖引着正經開蒙的,這學識方面,只怕會跟太學裏的諸位高才很有一段距離,這個……”

“這個只是小事罷了。孟氏郎君可曾聽說過童子學?”

“童子學?就是各家小郎君所在的童子學?”

“不錯,就是這個。看來孟氏郎君在此之前也很費心思了解了……”

“畢竟阿彰年歲小,又是千里迢迢從安陽郡來這帝城洛陽入學,家裏族裏都很是記掛,不免多打聽了些,還請學監莫要見怪……”

“哈哈哈,孟氏郎君不必這般小心,這都只是小事罷了。你們事先對我們太學有所了解,才正方便了我們太學呢。不過我還是先要問一問孟氏郎君,不知你們對我太學裏的童子學有多少了解呢?”

“童子學……據我們事先了解,是太學裏近兩百年來新近開闢出來的學社?這個學社裏,收錄的,有來自各家年歲早夭的小郎君,還有各門各派往我們陰世皇廷里送來的童子幼郎以及陰世皇廷從各地擇選出來的聰穎小郎君?”

原本還在心裏盤算着要從哪裏再給自己補一張底牌,又或者是如何將現在手裏握着的底牌再擴展延伸的孟彰,聽到這裏,一時收回了半數心神。

近兩百年來新開闢出來的學社?

不是孟彰敏感,而是這個時間節點真的是太巧合了。

司馬慎,如今大晉陰世皇廷里的慎太子,也是夭折了將近兩百年吧?

太學裏的童子學,真的跟這位慎太子沒有任何關係嗎?

再有,太學這童子學收錄的生員,也別有一番玩味。

各家年歲早夭的小郎君、自各門各派往大晉陰世皇廷里送出來的童子幼郎、大晉陰世皇廷從各地擇選出來的聰穎小郎君……

前者,可以牽扯世家。哪怕牽扯不了整個世家,也起碼能夠牽扯世家中的某一支某一房。

中間的,分明就是各門各派與大晉皇廷聯絡的樞紐。

最後,是後面的……

大晉皇廷,也是想要收攏散在天地各處的鬼童胎靈們了?又或者,只是純粹地要為他們陰世皇廷甄選出更多忠心於他們的臣僕?

“孟氏郎君所知不假。我們童子學裏的生員,雖然年歲俱都不大,但也都別有來歷,天資也都很是不錯,不是尋常的無知小兒。……彰小郎君入讀我童子學,正好與童子學裏的其他生員相契。”

聽得學監這話,孟廟並未覺得開懷,反而還更沉默了些。

學監看出異樣,問道:“可是有哪裏不妥?”

孟廟聞言,看了一眼孟彰。

孟彰也正抬起眼瞼,向他看來。

孟廟暗自嘆了一口氣,卻只能跟學監說道:“並不是有什麼不妥,只是我們阿彰自生來身體就病弱,一直卧床,少與外人相交,已然是習慣了清靜,所以哪怕如今入了陰世,能行走奔跳,阿彰這性子也已經改不過來了,我是怕……”

“怕阿彰跟童子學裏的各位生員不合。”

學監恍然大悟,他看向了孟彰。

孟彰沖他笑了一笑,雖是大方坦蕩,但也確實安靜。

學監對孟彰微微點頭,復又跟孟廟道:“若是在陽世里,這種情況確實難免,但我們現在是在陰世、更是陰靈。”

“孟氏郎君也知,陰靈,總是更容易受到各種外來的情緒影響,也很難控制己身的情緒波動,所以我們太學童子學裏的各位生員,都是經過仔細挑選的,他們遠比尋常的幼童更為聰慧知事。所以說……性格不合這樣的事情,應該是沒有的。”

孟廟不說話,只抿了抿唇。

你是太學學監,童子學裏的那些生員再是桀驁不馴,也不可能在你面前表現出來啊。可他們阿彰只是個尋常太學生員而已,若那些童子學生員聯手欺壓他們阿彰……

他們阿彰也不是能讓人欺負的,到時候必然是要鬧將起來。學員之間起了紛爭,自然就得找學員的親長。他們安陽孟氏的根基可是在安陽郡,不在這洛陽,更不在這太學!

所以到時候,他們阿彰雙拳難敵四掌,吃虧了可怎麼是好?

就算他們阿彰沒有吃虧,磕着碰着什麼地方,那也不行啊!

學監大抵也不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猶豫的親長了。他並沒有將孟廟的抗拒沉默放在心上,而是笑了笑,跟他說道:“孟氏郎君倘若放心不下,不妨先讓彰小郎君在童子學裏待幾日。若是實在不合,再離開童子學也不遲。”

孟廟還在猶豫。

學監又道:“孟氏郎君當知,太學乃是帝都首屈一指的學府,這裏的生員,俱是飽讀六經的棟樑之才,而彰小郎君……”

“孟氏郎君方才也說了,他年歲太小,又因體弱,不久前才剛開始正式啟蒙,若是放任他在太學裏與其他生員一樣散學,只怕反倒耽誤了他。”

這也是孟廟聽聞童子學以後沒有第一時間拒絕的原因。

太學在正常授課之餘,還繼承了戰國時期的遊學方式。也就是說,除了太學中博士開講的大課以外,諸位太學生員還能遊走各方,拜會各方大儒名士學習太學中未開設的課程。

誠然,太學裏的博士授課有大課和小課之分。大課開講時候,最多可達千餘人。小課開講時候,最少可以是一對一單獨授課。

以孟彰現在的學識基礎,想要在太學裏有所收穫,大課短時間內是不用指望了的。那太深也太廣了。孟彰根基不穩,貿然接觸那些課程,對他沒什麼好處。

所以孟彰能夠指望的,也就是小課授課了。

可是太學裏的博士是何等人物,孟彰一介尋常三等世家望族小郎君,憑什麼讓一位太學裏的博士,單獨為他繼續開蒙?

是以算來算去,確實是太學裏的童子學更為適合孟彰。

孟廟沉吟半餉,目光往孟彰的方向飄去。

孟彰微微點頭。

不論那童子學裏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情況,不論童子學背後又是否跟司馬慎有所關係,孟彰都得承認……太學裏的童子學,確實是比太學本身的學制更適合他。

何況,孟彰自己也想要看一看,這洛陽、這太學、這司馬慎……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他需得掌握主動權,哪怕只有部分。

完全落入被動的話,就太過危險了,孟彰不取。

學監在旁邊看着,似未有半分異樣。

既然孟彰都已經點頭應下了,那孟廟便也就答道:“學監所言甚是,那就依學監所言吧。不過,若是到最後我家阿彰還是沒有辦法跟童子學裏的同窗和睦相處的話,還希望學監能夠准允我家阿彰退出童子學。”

學監一整面上表情,肅容應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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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靈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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