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率先走進她診室的是尤利西斯。
他一身淺色西裝襯得頭髮越發璀璨,青年身姿挺拔端正,鼻挺鷹目,金髮垂至耳下幾寸。
他沒有坐下,而是環視一周,像個主人似的將一切納入眼底后才慢條斯理地走到椅子旁。
旁邊的裴燼已經重新穿好外套,扣子嚴絲合縫地將皮膚鎖死在黑色的衣物里。
他皺着眉看了兩手插兜,站在房間中央的池白松一眼。
後者收到他視線,不咸不淡地囑咐了一句,“穿好衣服,小心感冒。還有,下次來之前記得預約。”
然後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旁,也不看尤利西斯,而是邊準備記錄板邊說。
“請坐,我還要準備幾分鐘。”
她冷淡的態度讓尤利西斯用餘光撇了過去。
尤利西斯身高接近一米九,皇室的優良血脈讓他們不存在歪瓜裂棗的可能。
他隨意地站在池白松身後,便能在她腳下投下一片深色的陰翳。
她一頭如瀑的黑髮垂至背部中段,穿着白大褂看不出腰身粗細。
不過從她窄肩和細頸能推斷出她多半是身形瘦削,後頸露出的皮膚凈若山雪。
——是同她傳聞中那糟糕的性格並不相符合的外貌。
在抵達研究所之前,他的多年好友,公爵之子蘭道便給他打過預防針。
“池白松名聲很差,說得難聽點能叫飢不擇食。”
“她是個沒什麼眼界的小貴族之女,又是家族鬥爭中的失敗者,眼皮子淺,又沒得到過好的教育,一心只想着攀附那些英俊瀟洒的少年。”
“你主動走進她的辦公室,倒像是一塊好肉落入了野狗的巢穴,她很快便會為你傾倒,然後做出讓你難堪的事。”
他深知自己的友人是個待誰都一視同仁的人,他擔心尤利西斯的好教養會害了他。
蘭道苦口婆心地囑咐道:“不要給這種卑賤的女人一點溫柔的眼神,否則她會立刻發瘋似的愛上你。”
尤利西斯只是點了點頭。
奔着他身份來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他在處理這類人上頗有經驗。
他只是暫時需要池白松的治療,僅此而已。
若她真的逾越,或者抱有不該有的妄想,他定會親自將她從自己的人生中剪除。
被美麗的姑娘纏上是風流韻事,但被瘋女人愛慕只會讓他淪為笑柄。
而皇儲不能有污點。
池白松忽然轉過身來,禮貌地朝他頷首,說道:“殿下,請您坐下,我要開始進行今天的治療了。”
那張白凈又無害的臉龐全然呈現在了尤利西斯面前。
這種女人發起瘋來只會更加歇斯底里,他心想着,然後十分配合地坐下了。
=
這是尤利西斯第一次接受同級的精神力治療,在此之前,即使是貴為皇族的他也只能接受A級的精神力者的疏導。
A級疏導師的精神力納入他意識中,就像滴水入海,所帶來的治療效果十分微弱。
好在他是皇子,需要他親力親為使用異能的地方並不算多,他能靠意志力熬過使用異能后帶來的強烈副作用。
為了長久打算,他不得不減少自己動用異能的時間,以免自己的身體真的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畢竟他的那些競爭對手們對他的虛弱只會樂見其成。
沒錯,他的繼承人之位並不穩妥——他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們都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的繼承人。
只要皇帝一日不發話,他就不算真正的繼承人。
池白松的出現迫切的滿足了他的需求,他想。
所以他不會真的像蘭道說的那樣對池白松冷酷無情,他只會拋出一點蠅
頭小利,好讓對方死心塌地的為他……服務。
為他服務到S級的精神力撫慰藥劑問世,或者下一個S級精神力者出現的那一日。
操控一個淺薄的女人不是什麼難事。
這麼想着,他的心情輕快了許多。
池白松垂着頭將注意力放在操作台上,她懶得去猜尤利西斯在想什麼。
畢竟那多半是自己不喜歡的內容。
她按照步驟嚴謹地提醒道:“請將右手放在操作台上,我會通過限制器將我的精神力輸送一部分過去,如果感到不適,你可以按下左手處的強制終止按鈕。”
大部分人都並不會放心讓治療師直接將精神力注入自己的身體,除非對治療師非常信任。
治療用的操作台就是為了讓被治療者安心而存在的,在操作台上,治療師必須將精神力通過限制器注入受治療者的身體,如果後者感到不適,可以立刻切斷聯繫。
尤利西斯的笑容完美無瑕,他溫和地應了聲:“好的,接下來就要麻煩池小姐了。”
池白松對他的招牌笑容不太領情,她直截了當地說:“你們已經付過薪水了,我只是做分內的事罷了。”
尤利西斯碰了個軟釘子,沒生氣,只是覺得池白松果然淺薄,連客套話都不會說。
許是她那小貴族父親從沒栽培過她,她不懂得社交禮儀。
“我要開始了。”池白松冷聲下達最後通知。
“我準備好了。”
尤利西斯這麼說著,但不認為池白松的精神力會和A級的治療師帶來的感覺有什麼不同。
直到那股涓流般的涼意自手臂處鑽入他的身體。
起初那股冷意讓他想起兒時在邊境雪山上見到的殘雪,緊接着,這股涓流像同他身體內的熱意交融,將他堅定的心臟中最冷硬的那一部分給捲走了。
熱流化身為洪潮淹沒他跳動的心臟,舔舐他軀體裏的每一寸脈絡。
他感覺到了一股原始的悸動,恍惚間他想起他藏在花叢里看到母親同英俊的子爵偷情的那日,想到他被迫所窺見生母那姿態扭捏的女性軀體,想起那鑽入他鼻腔和天靈蓋中的香水味、泥土腥氣和草木芬芳。
他感到喉嚨一陣乾澀。
直到那股熱意再度冰冷,讓他自尾骨處開始感到激靈。
“——結束了。”
女人冷淡的聲音正式宣告了完結。
池白松將手從限制器旁挪開,期間小心翼翼地讓自己半點不要碰到尤利西斯的手臂——她從頭到尾都規矩得很,甚至比普通的治療師還要謹慎,好像尤利西斯才是讓她避之不及的毒瘡和穢物。
他意識到池白松依舊沒看他,由始至終沒有一眼。
彷彿他那引以為傲的外貌根本無法給予她一星半點的誘惑。
“我先記錄一下數據,麻煩稍等一下。”
池白松兢兢業業地幹活,她用餘光掃了眼尤利西斯,卻發現對方有些失神。
……他怎麼了?
她回憶了下自己並沒做什麼,只是讓精神力在他身體裏遊走,驅趕和消滅那些使用異能后殘留的負面情緒。
這個流程很正常,很健康,從未出錯。
如果有問題,那隻可能是尤利西斯自己有毛病。
池白松拿起旁邊的一支筆,起身想去摸另一個桌上的電子板。
然而起身時感到強烈的眩暈,手中的東西並未拿穩,滾落到了尤利西斯的腳邊。
滾落的筆桿停在了尤利西斯的鞋邊,就像一個信號,讓他徹底從剛才那迷幻的餘韻之中醒神。
他看着那支筆,沒有動,而是看向一手搭在額邊,虛弱的池白松。
池白松靠在桌邊,她蹙起眉
頭不太能接受這件事——是自己還不夠熟練嗎?
原主當時發生過這種事嗎?
她腦子嗡嗡,想不起來。
看來連續治療幾個S級的異能者還是有些勉強。
她要量力而行了,不能先因為這種低級過失把自己給玩死了。
她深呼吸了幾下,總算找回了正常的呼吸頻率,然後她發現——尤利西斯正盯着她。
也不能就這麼把他晾着,畢竟她不知道這位皇子殿下的自尊心到底有幾斤幾兩,會不會因為這種無聊的小事記恨她。
“……我想我可能是精神力使用過度了。”
看啊。
尤利西斯在心中嗤之以鼻——他太了解這些女人的手段了,池白松沒有任何不同,她下一秒就要在自己面前裝柔弱了。
然後她會彎下身,匍匐在自己身旁,動作笨拙地去撿起他腳邊的那支筆。
這個動作充滿了暗示,那些貴女們不會選擇這麼掉價的方式來靠近自己,他想。
他要做的只是接受這一切,然後像恩賜那般俯下身替她撿起那支筆遞給她,最後再在她表達自己的虛弱和需要關懷時親切的給予她春風般的慰問,這麼做就足夠讓她對自己暗生情愫。
然而——
“您的精神力疏導已經正常完成了,按理說我該給您做個全身檢查……就像剛才的裴先生那樣,不過您看得出來我現在狀態不佳,精神力有點使用過度,全身檢查只能重新約個時間了。”
他的設想全部作空。
池白松根本沒提那該死的筆。
她公事公辦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尤利西斯像個傻子一樣還在等她的下文,然後他發現真的沒有下文了。
剛才那迷幻的感覺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浮上心頭,他鬼使神差般的說道:“請保重身體,我會向外面那幾位傳達你身體不適的消息,池小姐你不用擔心。”
尤利西斯看着池白松自他進門以來第一次主動將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心間滾燙,然後不由自主地彎下腰來,撿起了那讓他胡思亂想半天的筆。
接着,他將那支筆穩妥地放在了池白松的手邊。
他觸碰到她冰涼的指尖,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治療時被對方的精神力進入身體時的感覺。
他像邀功似的,說道:“……我幫你撿起來了。”
在池白松冷漠的眼神里,尤利西斯在心中失去所有風度地大喊:
——老天,我一定是腦子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