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池白松睜開了眼睛。
光線所帶來的不適感讓她將眼睛微微眯起些,在下意識眨眼幾次后,面前模糊的光景重疊起來變得清晰——這是個鼠灰色金屬背景的房間裏,看着像時下流行的科幻未來背景的遊戲裏會出現的標準房間。
接着,她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自掌心朝指尖,全部覆蓋在什麼溫熱的東西之上。
意識在這一刻回籠,這軟硬得當的觸感來自什麼,她也看清楚了——她正與一位青年面對面坐着,池白松低頭能看見自己白大褂的衣角還有部分蓋在了對方的黑色長褲上,褶皺的紋路依偎在一起。
而自己的手,正摸在對方的……腹肌上。
那是一個裸着腹部的年輕男人,他身姿挺拔,容貌出眾,凌厲的臉部線條讓他充滿了攻擊性。黑色的短髮自耳後部分凌亂的交錯着,看起來像用手隨意梳弄過後留下的痕迹。
他有比紅楓的顏色要更深邃幾分瞳色,這雙眼睛像從一個正在燃燒的火堆之中誕生的,有股意猶未盡的熱意。
最令池白松在意的,是他額上長着兩支黑色的硬角。
從這個距離她能肯定這絕對不是粘上去的道具。
她將驚愕收斂於心,試圖弄清楚現在發生了什麼。
不可思議的想法浮上心頭:難道她穿越了?
沒等她開口,對方率先發問:“池小姐,這也是精神力治療時的必要接觸嗎?”
他聲音中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怒意。
精神力治療。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成功打開了池白松的身體裏留下的記憶。
身體的原主和自己同名,也叫池白松,然而她的生活比自己要狗血萬分——她是一本奇幻瑪麗蘇小說中的惡毒女配。
瑪麗蘇小說通常都有一套模板化的、看了開頭之後能用腳趾猜到結尾的故事情節,這本書也不例外。
女主角性格單純、身世凄慘,孤苦無依,但不妨礙她成為幾個驚才絕艷、風姿出眾的男配們的心上人,他們都將為她捧出一顆卑微的真心,將滿腔的愛意悉數奉獻給女主,直至心臟停止跳動。
而原主,就是在女主正式出場前作為鋪墊的工具人。
若女主是天上皎月,獨一無二且永遠清輝無瑕。
那原主便是地上的軟爛泥沙,不僅隨處可見、不值一提,讓人伸手去碰都只怕弄髒手指。
她幼時喪母,父親又娶了個手段高明的女人給她做繼母,她便越來越受到冷落,雖然物質上沒有被誇張的剋扣,但也僅僅只是夠用,在府邸之中她就像個不被人注意的幽靈,就連稍微得勢些的傭人都不將她放在眼裏。
為了不與繼母對上后被對方羞辱,她竭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日日夜夜蜷縮在自己的小房間裏。
在渴望愛與關注的少年時期,她得不到任何渴望的養分,心近乎枯死,整個人都一蹶不振。
這時,原主覺醒了精神力,還是極其罕見的s級,從無人問津的透明人一躍成為了炙手可熱的存在。
這份機遇沒有讓她走上正途,反而在強大的心理落差后讓她朝着歧路一去不復返——她變得脾氣極差,對身邊的人指手畫腳,動不動就拿周圍的人出氣,她不顧一切的抒發著自己爆發的情緒,讓周圍的人吃夠了苦頭。
不僅如此,還經常藉著精神力治療為由頭吃他人的豆腐,將自己看上的異性當做囊中之物,若是有別的女性接近他們,便大發脾氣,找她們的不痛快。
總而言之,是個讓人看了會覺得很low的角色。
在古早文里,這類角色的下場可想而知,多半逃不過一個“不得好死”。
原主被其中一名男主設計,將她引去了高危區附近,然後毫不猶豫地一劍刺入她胸口
。
殺她的人名為尤利西斯,是小說中女主的正宮,帝國的皇子殿下。
他的金髮如灼灼日光般璀璨,碧色如洗的清澈雙眸,讓人無可挑剔的俊美容貌。
這位皇子殿下待誰都彬彬有禮,不論對方地位高貴與否,哪怕只是卑微伏身乞食的乞丐,他也會以完美無瑕的笑容相迎。
無論原主怎麼對他表達心意,哪怕是沒品的對他死纏濫打,他也未曾表現出絲毫的不悅與煩躁,永遠對原主以禮相待。
原主自以為是不被寵愛的灰姑娘,是無人問津的腳邊石子,而帝國之光的皇子殿下卻願意紆尊降貴同她柔聲細語的說話,哪怕她幾度伸手去觸碰對方,對方也不曾避開。
原主將這份禮貌認為是自己的希望,皇子殿下越是待她有禮,她便越是沉湎其中。
直到愛意根深,不可自拔。
原主這時候還尚有幾分理智,心知二人身份懸殊,對方只是因為需要S級的精神力治療暫時離不開她罷了。為了讓自己死心,原主做出了這輩子最大膽的決定。
她要偷偷向尤利西斯表達自己那卑微的愛意,以皇子殿下的情商不可能猜不透她那隱晦的心思,若對方沒有拒絕,就證明自己有戲。
原主使出了渾身解數,幾乎要擠光自己最後的那點聰明勁兒,無孔不入地試探尤利西斯,各種暗示他自己對他抱有好感。
而尤利西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並未明確的拒絕她。
抱着這份忐忑的心思,少女享受着這單方面的戀愛遊戲。
就連“已經能人工製造出S級精神撫慰劑”這樣的大消息都被她拋之腦後。
直到這位儀錶堂堂、光風霽月的皇子殿下,在戰亂地區深夜時將她約了出來。
原主得到消息時心跳得快要奪門而出,她腦中千萬個不爭氣的想像像噴泉一樣噴發,旖旎的心思瞬間爬滿了心房的每一個角落。
尤利西斯是不是要答應自己的告白?
他是否對自己也有……心意?
她梳妝打扮,換上自己最好看的、曾經被尤利西斯稱讚過大方典雅的那條長裙,在寒冬的夜裏抖得哆嗦着去了約定的地點,一路上還在心中默默祈禱這會是個粉紅之夜。
然而少女心事中那些羞答答的渴望一個都沒命中,她根本想不到心上人深夜約她不過是為了讓她死得安分一點。
尤利西斯將削鐵如泥的銳利長劍自她胸前刺入后,還似不解氣般的轉了半圈,將剜心挖骨的疼給予池白松后,才猛然抽出——
喪失力氣的原主在意識消散前看見對方後退半步,此時,那張待誰都溫和有禮的面龐上只有看見污濁之物時才有的嫌棄,接着……緩緩浮上了剷除了人生污點之後的暢快之色。
原主從來都只是一個污點。
她的存在只會讓人困擾,沒有人會因為她多活了一天而歡欣雀躍,卻有人會因為她還未消失而咬牙切齒。
因她是個不值一提的笑話,和她的名字擺在一起都會成為他人取笑的把柄。
沒有人會期待得到她的愛,被她纏上只會讓他們感到屈辱。
接收到記憶的池白松也感受到胸前刺刺的疼。
緊接着,一道聲音出現。
“我不知道尤利西斯殿下還有對女性實施謀殺的嗜好。”
一頭銀色長發,表情清冷的青年就在不遠處冷眼看着這一切。
他目光短暫落在了原主身上,卻並無施救之意,只是遙遙看着。
皇子殿下看出對方並無援救的打算,但他的教養不容他怯場,他拭着劍上的血跡,道:
“翼族的神子……你是在威脅我嗎?”
與此同時,池白松感受到心間傳來的悸動。
原主在期待什麼呢?
期待這位聖潔的神子替她說些好話嗎?
傳聞這位住在高高的天空花園之上的神子閣下有着絕無僅有的慈悲心腸。
他憐憫貧弱之輩,甚至會主動替他們治療病痛,仁慈的他會因災難和戰爭而心碎,日日在高天之上祈求和平與寧靜。
原主也敬他,甚至單方面將他當做訴說心聲的摯友。
他每次來進行治療時,原主會像個渴望得到長輩關懷的孩子那般滔滔不絕地同他訴說自己的心事,訴說自己那很可能半途夭折的愛意,訴說那些讓她寢食難安的煩惱。
而神子閣下雖然不是每句都會回應,但時不時還會給予她安慰和支持。
她曾在輝光之下詢問神子閣下他們是否是朋友。
神子閣下只說:“所有的信徒都是我的朋友。”
原主天真的相信了這冠冕堂皇的話,擅自將高高在上的神子閣下當做自己的友人。
如今想來,對方聆聽她那些微不足道的煩惱時,就和聖人傾聽八百萬教徒的祈禱那般,未曾放在心上半分。
不過是收斂信仰的手段罷了。
池白松在心裏搖了搖頭——只有原主把這些都當真了。
你看,在意識喪失之前,她還天真的相信神子至少會為了她和這位皇子殿下辯駁幾句。
她不敢想像神子會因為她和皇子殿下發生爭執,卻不曾想神子連過問一句的意圖都沒有。
然而神明他每日都要踐踏無數顆石子,不會憂心腳下的石子今天是否會少了一塊。
銀髮的神子搖了搖頭,“我並無此意,我只是恰好路過,對她的死感到些許遺憾。”
“我以為你會選擇為她討個公道。”尤利西斯因他的無情而輕挑眉梢,“畢竟無人不知神子閣下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約修亞淡淡道:“生死有命,我無意干涉你們的恩怨。我以為你們之間……算了。”
尤利西斯則是對他的說法表達出了強烈的抵抗,“我們之間能有什麼?她不過是出身在落魄貴族家的一個道德敗壞的小女孩,我的教養和禮節約束着我不和她計較,但她卻誤解了我的禮貌,產生了不該有的想法,甚至想以此來威脅我,我斷不能再留她罷了。”
“是嗎?”約修亞對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並無興緻,他隨口應了句:“看來她確實讓您倍感煩惱。”
尤利西斯忽然笑了起來,“你只是在可惜——她死後你不得不重新花費力氣,再找個為你祛除病痛的工具。”
約修亞並沒有回答,然而尤利西斯已經從他的沉默中窺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很快,二人便都離開了此處。
這時的原主居然很反常的還未死去,竟然還保留着一絲意識。
意識消失前,她聽到的最後的聲音是一個惡劣的、活潑的青年聲音。
“還好還好,心臟沒有徹底壞掉……不枉我在你身上用了些禁術。看來我的期待已久的晚餐保住了~”
池白松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
是這本瑪麗蘇小說里的第三位男配紀雲追,一個隱藏身份的混血惡魔。
他同另外幾位男主風格不大相同,擁有一張介於少年和成年之間的面龐,帶着可愛和柔和的氣質,然而卻拿的花花公子加知心弟弟的劇本。
他對原主的心理拿捏得最為細緻,自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好接近,又用自己同樣凄慘的身世來勾起原主的共情,讓原主情不自禁地將他劃為自己同一陣線的朋友。
不過,若說其他幾人造成的是直接傷害,那紀雲追則是幕後黑手一樣的存在。
他給原主“出謀劃策”,讓原主好幾次在別人面前翻車,還混淆視聽,讓原主越發聽不進旁
人的意見,一路朝着惡毒女配的方向走到黑,慫恿原主去向皇子殿下告白的人也是他。
可以說原主的悲劇有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的誘導而造成的,他的目的也很單純——惡魔以絕望為食,他要做的是吞食池白松死前那顆飽含絕望的心臟。
原主意識消散前,最後聽到的是他不遺餘力的嘲諷:
“除了充滿愛心的惡魔會允許你成為他的盤中餐外——”
“還有誰會喜歡你這樣一條蠢笨、又髒兮兮的流浪狗呢?”
“池白松”的爛泥人生就此戛然而止。
面前這場謀殺的畫面忽然定格,接着池白松看到了曾經的那個原主人,像一個透明的幽靈出現了。
少女臉上毫無生機,她不等池白松做出反應已經自顧自說起來:“七次。”
池白松下意識反問:“什麼七次?”
少女蹲下身來在自己的“屍體”旁,說道:“我被殺了七次,這個故事已經循環了七次……不管我怎麼努力,最後都會得到同樣的結局。”她透明的手指扶上地上那具屍體胸口的傷口,那猙獰的傷口就這麼裸露着外翻,就像在等待食腐的鳥降臨。
池白松整理了思緒,問道:“你是說你為了改變這個結局,一共重啟了七次?”
少女點了點頭,她站起身來,疲憊地說:“我不自量力的嘗試了這麼多次,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結局,我已經厭倦了,不管我怎麼做……我都是那個惹人討厭的、不配得到任何人喜歡的池白松。”
“我每次都是從不同的劇情點醒過來,當我死得次數越多,就會離劇情點越接近。”她說。
“……恕我冒昧,如果選擇逃跑呢?不參與劇情也不行嗎?”
“我嘗試過,但都失敗了,所以我放棄了。”她臉色灰敗,像一株垂死的植物,她說:“而你要活下來。”
池白松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將死之人的死寂。
她在心裏比劃了下得失關係,隨後問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她對穿越這類事可沒經驗,但她的國家講究因果報應,她斷不認為自己能平白無故的接受一段延長的生命。
“做什麼?不需要。”原主最後看了眼自己已經毫無生機的軀體,她說:“只要你能活下來,就夠了,如果你活不下來,這一切都是空談。”
池白松心想,這就像半路接手了一個高難度遊戲,這個遊戲一旦失敗就只有死一個結局。
她想起自己已經死了,這段人生無論長短都是額外賺到的,她並不虧什麼。
原主沒有問她是否答應,就好像這件事本身並不重要。
她朝着池白松看不清的遠方投去誠摯的視線,聲音中滿是嚮往,她太渴望脫離這個牢獄般的人生了。
“我要走了。”她聲音聽起來有些解脫,“祝你好運。”
池白鬆動了動唇,看着那被剜心的屍體,喃喃道:“我會的,謝謝。”
她在心裏祝願她一路走好。
所有的一切都化作光芒在意識之海中消散。
這段神交看來並沒有用多少現實中的時間,因為池白松發現自己還維持着……摸人腹肌的那個姿勢。
面前的青年目光愈發凜冽,等待她做出一個足以保下她脖子上那顆頭顱的解釋。
池白松鎮定地將手收了回來,面上看不出半點心虛,她語氣輕鬆得就像在哄騙路過的頑童:“沒什麼,我只是想感知一下你身體裏的精神力流動是否流暢。”
青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顯然不太能接受她的說辭。
然而池白松還是將這段鬼話繼續說了下去:“你看起來沒什麼問題,很健康,先生。”
她裝模作樣地順手去摸旁邊架子上的電子記錄
板,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男人,彷彿他只是一塊在呼吸的肉,而不是一個誘人之軀的持有者。
已經接受了記憶的池白松很輕鬆的就上手了這一切。
畢竟那是七次的記憶,不是一次。
她熟練地將電子記錄板打開,輸入了一些數據。
在這個過程中,對方炙熱的視線全程鎖定在她身上,一副“我要看看你還要耍什麼花招”的表情。
池白松淡定自若的進行自己的工作,沒把這些放在心上。
這並不是在假裝鎮定,而是她從記憶中已經得知了對方的信息。
裴燼,人與龍族的混血。
他並未出現在池白松的死亡現場,目前來看也和她的死並未有什麼牽連。
一定要說他和其他幾個男配的區別,那就是他從頭到尾都直白的表現出對原主的嫌棄,他們的關係自始至終都是治療和被治療者。
所以池白松在心裏排列的“要警惕的人”的優先級之中,裴燼暫時排在了末端。
只要不觸怒他,他不會那麼無聊來找自己的麻煩。
她將記錄板放到一旁,說道:“你的治療已經結束了。”
裴燼沒想到她這麼乾脆,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
池白松又重複了一次:“你可以換好衣服出去了,讓下一個人來。”
她站起身,就這麼把裴燼晾在這裏,走到旁邊的等候室,推開門,剛想喊“下一位”,就看見偌大的等候室內正坐着三位風格各異的俊美青年。
分別就是記憶中原主死前見到的那三人。
寫作帥哥,讀作死神。
池白松:“……”
很好,她想想要怎麼苟一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