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這一夜，陸明珠睡得很安穩。待她醒來，竟已天光大亮了。
這日陸家人都沒有出門。劉氏更早早起來進了廚房，拿出了家裏壓箱底的臘肉和米面，包起了餃子。
那料下得足足的，肉不要錢似的合進了餡料里，可是他們過年也難吃到的好東西。
“好吃吧？”
“好吃！”堂屋裏，陸明珠手捧着一大碗餃子，吃得特別香甜，“娘，您的廚藝越來越好了！這餃子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點，不夠鍋里還有。你喜歡，那一會兒走得時候，就帶點走，娘做了很多……”劉氏看着閨女，說著說著，想到今日閨女就要走了，她終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不僅是她，陸巍陸陽情緒也很低落，陸陽更是直接哭了出來。
“二姐，我是不是以後就看不到你了？”想到此，陸陽覺得連碗裏的餃子都不香了，撲過來抱住陸明珠，仰着頭哭道，“二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把我的餃子給你吃！還有我的糖，我都給你！”
“傻孩子說什麼胡話呢！”陸明珠還未開口，劉氏便一巴掌拍到了小兒子的腦袋上，“你二姐是回自己家，是去享福的，怎麼能不走？！”
養了十幾年的閨女，劉氏當然也捨不得。可是她也不可能自私的把女兒留下來過苦日子。
那可是京城侯府，劉氏見識不多，這輩子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看過最豪華的宅邸便是縣裏首富的大宅，那已經讓她仰望了，更何況是侯府？
珠兒是侯府千金，是名門貴女，如今能認祖歸宗，是好事才對，她才不能拖後腿！
可雖這般想着，劉氏眼眶更紅了。京城離他們太遠了，這一別，怕是再無相見之日，她又怎會不難過？
“娘，你們和我一起去京城吧！”陸明珠心裏也有點難受，不過她比劉氏三人樂觀，早就打定主意在京城安穩后，便要把陸家人接來。
“說什麼傻話呢？咱家就在這裏，我們去京城幹什麼？”不等陸明珠再說，劉氏繼續道，“家裏這一攤事兒可離不開人，你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多吃點，養好身子。”
劉氏沒什麼見識，可也知道高門大院規矩多，最是清高。她家珠兒在農家長了十幾年，也不知回去了會不會被人瞧不起。
他們若去了，非但不能幫她，怕是珠兒還會因此被人恥笑。
“快吃快吃，再不吃餃子都冷了。”劉氏不住的給陸明珠碗裏夾餃子，“你去了侯府，要乖巧懂事知道嗎？當然如果有人欺負你了，你也不能忍氣吞聲。”
她本還想說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訴娘，娘會替你討回公道的。然而這話到了嘴邊，最終也沒有說出來。
“我會努力讀書的。”
這時，一直沉默的陸巍開了口。他一邊把碗裏的餃子夾給陸明珠，一邊認真道，“珠兒，別怕。”
他還是不夠努力。
若他能再努力點，考上舉人，此刻便能送妹妹去京城，去侯府。一個秀才功名到底還是太低了，便是在縣城也算不得什麼，何況是京城。
陸巍比劉氏懂得更多，他更清楚在民間長大從未受過高門培養的妹妹到了侯府會有多難。
陸明珠突然覺得眼眶漲漲的，有什麼東西迫不及待地想要衝出來。她沒有忍，終於還是一頭扎進了陸巍的懷裏，抽抽噎噎道：“哥！我等你們來，你們一定、一定要早點來知道嗎……”
她把頭深深埋在陸巍的懷裏，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對兄長的依賴和喜歡。
陸巍伸手輕輕撫了撫妹妹的頭，堅定地應了一聲：“好。”
“大人？”
陸家院外，鄭翼看着突然停下腳步的裴令，有些疑惑。不知為什麼，這一刻，他敏銳的察覺到身邊人的心情似乎不怎麼好。
陸家的院子是用籬笆圍起來的，如此從院外便能看到裏面的情況，農家小院大多如此。畢竟磚頭很快，他們的屋子大多都是用的土磚，何況院子這麼大。
所以鄭翼與裴令一眼便看到了此刻院內的情景。
今日一早他家大人便出發來陸家了，鄭翼緊隨其後，兩個時辰的路程，他們愣是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
然而到了屋外，大人卻突然停了下來。
“大人，我們現在進去接小姐嗎？咦，大人？”鄭翼看了看陸家院裏兄妹相擁的畫面，若有所悟。
鄭翼話還未說完，便見自家大人冷着臉忽然轉身朝回走。他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一道冷淡低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去府城。”
話音未落，男人已然上了馬，如箭一般離弦而去。
離開的瞬間，他似回頭忘了一眼，小院內，溫柔相擁的兄妹莫名有些刺眼。裴令驀然轉過頭，眼前恍然閃過一個小雪團。
小小的一個，圓圓滾滾，像是個滾圓的雪糰子，一頭衝進了小少年的懷裏，仰着雪白的小臉笑呵呵喚他：“阿兄……”
*
雲州府。
“事情都辦好了？”知府府上，李長啟站在下首，恭敬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周知府。
自中舉之後，李家便搬到了府城居住。昨日從杏花村回來后，李家母子立刻回了府城，今日一早便特意備着厚禮來周府拜訪。
與他們一同來的還有府城有名的媒婆。
陳氏乃女眷，被引着去拜了知府夫人。周知府單獨見了李長啟。
不錯，今日李長啟與陳氏來周府便是來提親的。他們之所以那麼著急要與陸家退婚，便是因為想要與知府家結親。
若是以前，他自然是怎麼也不可能娶到知府家的千金的。但他如今可是年輕舉子，前途無量，自然就有這個底氣了。
周知府也很看好他，所以暗示過可以把女兒下嫁於他。雖只是庶女，可那也是知府家的庶女，更何況周知府膝下就只有一嫡一庶兩女。
然哪怕只是庶女，身份也比陸明珠高得多，況且，這位周小姐還是出了名的美人兒。這樣的佳人，自然不是陸明珠這樣的鄉下無鹽女能堪比的。
他早晚會進入官場，能與他相配的自是名門淑女才行。
“回大人，一切都辦好了，絕不會有後顧之憂。還請大人放心。”
面對周知府，李長啟表現得更是謙遜斯文，他本就長得不錯，又彬彬有禮，一派翩翩公子范，只從外在看並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多少。
“小姐，李公子長得真好看，不愧是大才子！”屏風后，丫鬟笑着低聲對身旁的少女道，“奴婢剛才瞧見了，那聘禮可厚了。足以見得，李公子很中意小姐您呢。”
這少女正是周知府的庶女，周府的二小姐周瓏玥。聽到丫鬟的話，她唇角隱隱露出一絲笑意，不過眉目間依舊帶着官家千金的矜持。
“我乃知府千金，我爹是一府之長，朝廷四品大員，他一個小小舉子豈敢不重視我？”
周瓏玥驕傲的揚了揚眉，淡聲道，“若不是瞧他長得還不錯，有幾分能力，本小姐豈會看上一個舉子？”
但其實，起初周瓏玥是看不上李長啟的。她的嫡姐嫁到了京城伯府，她怎能配一個小小舉子？
只可惜她雖是知府千金，卻只是庶出，這樣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想要嫁進那些世家豪族太難。
便是僥倖嫁進去了，大多也只能以繼室身份。
周瓏玥自持美貌才情，自不甘願於人做繼室，一輩子低人一頭。如此倒不如挑一個寒門舉子，有父親的扶持，早晚有一日她也能成誥命夫人。
而她的丈夫是靠着她父親起勢的，如此一來，自然不敢輕待她。
也是這樣，李長啟才入了她的眼。只有一點讓她不滿，這李長啟竟是個有婚約的。
周瓏玥自然不屑與一個農女爭，她之前派人去查了，那農女不但出身低微，還是個無鹽女。這樣的人，連給她洗腳都不配，她從來就沒把其放在眼裏。
好在這李長啟還算聰明懂事，知道把這些事處理好了。
外面，周知府也很滿意李家的上道，誇了一句：“不錯。”與周瓏玥一般，周知府更不會把幾個泥腿子放在眼裏了，即便那陸家出了一個小秀才，可也是入不了他的眼。
不過是個小秀才而已，這天下有多少出不了頭的秀才？
“雖然當初他們狹恩圖報，以恩情迫你娶那女子，但到底也沒犯什麼大錯。況那陸家確實於你有恩，婚事不成，恩情尚在，這恩也要報的。”雖然滿意李長啟的做法，不過周知府還是敲打了幾句，意有所指，“你可明白？”
“多謝大人教導，知恩圖報，長啟定謹記於心。”
李長啟立刻拱手朝周知府一拜，態度極為恭謹。
周知府滿意的點點頭，便開口道：“不錯，既然如此，那……”
“老爺！”
只是周知府話未說完，便被突然急忙跑進來的小廝打斷了，他微微皺眉，沉聲道：“何事如此急迫？遇事不可大呼小叫，本府說過多少次了！”
他是個最重規矩臉面的人，見管家慌慌張張的模樣，心裏頓時有些不滿，正要教訓下人幾句，便聽小廝忙道：“大人，玄、玄儀衛來了！”
“……你說什麼？”
周知府第一反應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廝喘了口氣，眼中有着明顯的恐懼，結結巴巴道：“大人，是玄儀衛！玄儀衛來府上了！那為首的玄儀衛自稱裴令……”
裴令此名一出，周知府立刻驚得站了起來，驚喝了一聲：“裴令？怎會是他，他來我府上作甚？！”
一時間，周知府全沒了方才的鎮定冷靜。
他身後，李長啟聽到是玄儀衛上門也愣住了，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昨日在陸家見到的那幾個黑衣人。
“快，把人、把人請進來！”
雖然很不想應付玄儀衛這種煞神，可周知府更沒膽子把人趕走。糾結了片刻，他嘆了口氣，“算了，還是本府親自去迎！”
那可是裴令！
便是京中高官也不敢慢待的裴令，他一個四品知府又豈敢輕忽？！只是還沒等他過去，便聽見一陣整齊沉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不用了，本官已經到了。”清冽如雪聲音驟然響起，跟在周知府身後的李長啟霎時頓住了腳步，本能地朝前看去，對上了一雙冷厲的眼睛。
不知為甚，那一刻，李長啟只覺一股陰冷的寒意驟然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