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玄儀衛雖是直屬於皇帝的心腹近臣,但因着行事風格與職能,名聲非常不好。身為玄儀衛從三品同知的裴令,自然也沒有什麼好名聲,在外人眼中,他冷酷狠戾,更是修羅般的存在。
但已經知道了原書劇情的陸明珠知道,裴令其實是一個真正的君子,他當初選擇成為玄儀衛也是迫於無奈。
裴令的親生父親是一個才華橫溢的讀書人,只是身體不好,所以沒法去考取功名,因此,他便全心培養自己的兒子。
而裴令也不負父母的殷望,早早便顯露了自己的天賦,聰慧伶俐,曾是遠近聞名的小天才。若是沒有意外,他應該會成為一個溫潤有禮的讀書人。
到了一定年紀便考取功名,從而步入朝堂,實現自己的抱負,光耀門楣。
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在裴令七歲時,裴父病亡,隨即裴母也跟着走了。裴家是個大家族,按理不缺照顧裴令的人,但利益動人心,小小年紀的裴令根本護不住自己,更護不住父母留下的東西。
那時,定遠侯得知了裴令的遭遇,便把他接回了侯府教養。拋開她與裴令的婚約不談,定遠侯與裴父本就是知己好友,自然也想好好教養好友唯一的兒子。
為了不浪費裴令的天賦,定遠侯還花了重金請了不少名師來教導裴令。
但世事無常,在裴令十四歲時,定遠侯隨軍北伐,不幸受了重傷,因公殉職。定遠侯夫人與丈夫感情極好,再加上獨女失蹤,也跟着一病不起,就這樣離開了。
定遠侯乃是草根出身,本只是一鄉野農民,後跟着當今聖上起義,這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晏家皆是普通人,除定遠侯之外,並無能頂門立戶之人。
偌大的侯府沒了定遠侯,只能於風雨中飄搖,或許很快便會泯然眾矣。
裴令是個極重恩情之人。定遠侯夫婦於他有再造之恩,此等重恩,他怎能不報?更何況,定遠侯夫婦臨死前,還心心念念失蹤的女兒。
讀書很好,但於那時的裴令來說,太慢了。
哪怕他能立刻考中進士,也只能從朝廷微末小官做起。如此一來,如何能撐起風雨飄搖的侯府?又如何有能力去茫茫人海中尋找晏明珠?
時間於他來說太珍貴了,他必須想方設法爬到高位,而加入玄儀衛是最快的一條捷徑。
即便他會因此背上數不清的罵名。
於是,十四歲已有了秀才功名、正要考鄉試的裴令放棄了讀書這一條坦途,成了玄儀衛的一名小旗。
哪怕加入了玄儀衛,哪怕需要努力往上爬,可裴令從未摒棄過自己的良知和原則。
玄儀衛是皇帝的心腹,也是鷹犬。如今八年過去,已成為玄儀衛同知的裴令早已是外人眼中一條冷血無情的惡犬。
然無人知,這條惡犬有着這世間最乾淨的一顆心。
比如今日,做了夢的陸明珠知道裴令之所以會突然闖進陸家,其實不過是為了早一點尋回晏明珠。
杏花村位於玉石鎮,不久前有人販子到了玉石鎮,裴令帶着屬下查到了此處。
這麼多年來,裴令從未有半刻懈怠,為了尋找晏明珠,哪怕已身居高位,遇到這類拐賣之事,他從來都是親力親為。
而皇天不負有心人,這一次,他終於尋到了晏明珠。
得知晏明珠流落進一戶農家,他自然迫不及待地趕了過來,無非是想要早一點把晏明珠接回家。
京都侯府與鄉下農家天差地別,在裴令的心中,成為了村姑的晏明珠定然受了不少苦。
原書中也是如此。
裴令帶人抓了那窩人販子之後,便即刻趕到了陸家,表明了來意。只是原書中,晏明珠不明就裏,直接被滿身血氣的玄儀衛嚇了個半死,甚至因此生了場病。
但如今換成了她,她當然不會被裴令嚇到。不但如此,她其實對裴令印象極好,畢竟是有人品保證的男主。
反正她也不是原主,不會覬覦男主的身體,按照裴令的性子,只要她不亂作死,她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就跑不了了!
想到此,陸明珠當即下定決心,不就是做妹妹嗎?她發誓她一定乖乖做男主葛格最貼心最懂事的世界第一好妹妹!
早有心理準備的陸明珠沒被驚嚇到,可陸家人卻是實實在在的被嚇得夠嗆。
*
“……這、這位官爺,您說得是真的?”陸家小院,聽了裴令來意的劉氏有些難以置信,“我家珠兒真的是侯府的小姐?”
“我家大人說得當然是真的!怎麼,你們這是在質疑我們大人的話?”
不等裴令回答,身後的屬下便不滿的開口了。
此時一早出門打豬草的陸明珠養兄陸巍和養弟陸陽也回來了。
家裏鬧出了這般大的動靜,陸巍和陸陽自然聽到了,顧不得沒割完的豬草,兄弟兩人趕忙就朝家裏跑。
陸巍比陸明珠大了三歲,是陸家唯一的成年男子,自陸父去世后,他便自覺擔任起了頂門立戶的重擔。平日裏在學堂讀書更加刻苦,身上已有了秀才功名。
不過雖成了秀才,但他與平常的讀書人不一樣,從不以此自命不凡,一直任勞任怨的幹着家裏家外的活。
敬重孝順父母,愛護弟妹,他從來都做得很好。
陸陽年紀還小,才將將八歲,但在鄉下,這般年紀的孩子也是個半個勞動力了。他平日裏雖還有些調皮,可也是非常勤快懂事的。
倒是陸明珠,因着是家裏唯一的女兒,劉氏寵她,陸巍也寵着這個妹妹,從未叫她干這些粗活。
此刻,陸巍也看向了裴令等人。
他到底是個秀才,比劉氏有見識些,注意到了裴令的衣裳與其他玄儀衛的不同——裴令袖口的金羽足有三片,心中頓時一凜,知道此人的品級不低。
而“裴令”此名一出,他便恍然大悟了。
最近兩年,玄儀衛指揮使劉鎮已少有露面,大部分的對外事務都是由裴令處理,都傳裴令將會是下一任指揮使。
陸巍從未想到有一日這樣的大人物竟會出現在自家。
哪怕是離京城有千里之遠的小縣,也聽過這位玄儀衛同知的大名,或者,準確的說是惡名。
據傳玄儀衛同知裴令,冷酷狠辣,狡詐惡毒,手上更是沾滿了數不清的血腥。
而如今,裴令竟說他乃珠兒的兄長。
陸巍不着痕迹的站到了陸明珠身前,擋住了裴令看過來的視線,盡量鎮定道:“諸位官爺息怒,草民並無質疑之意。只是此事太過突然,所以一時難以置信。”
“大人,不知可否詳述一番?”他一邊說,一邊抓住陸明珠的手,保護之意不加掩飾,“此事太過重大,還請大人見諒。”
裴令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了一瞬,隨即才淡聲道:“她本姓晏,乃是定遠侯與其夫人的嫡長女,小名明珠。”
說著,他清淡的目光越過陸巍,落在了陸明珠身上,淡啞的聲音似有微緩:“她後頸有兩顆紅痣,分別在左右兩邊。”
此話一出,陸巍等人皆怔了一下。
陸明珠的後頸確實有兩顆紅痣,因有頭髮遮擋,所以外人看不見。但他們是一起生活的家人,自然知道。
裴令既說出了這一點,看來此事是真的。
當然,以裴令的身份,也沒有必要騙他們。
珠兒當真是侯府的千金。陸巍一時為妹妹高興,一時又有些悵然難過,他知道,如今裴令既找了過來,自然是要帶妹妹走的。
在他愣怔的瞬間,不知何時裴令竟已走了過來,看着陸明珠,沉聲道:“晏明珠,我是你兄長。”
陸明珠眨了眨眼,不知為何裴令要突然又強調一次,不過見他只用那雙黑深的眸子看着她,她想了想,便點了點頭應道:“我知道了。”
她倒是想做出震驚慌張的模樣,可惜她沒那演技。她也怕自己表現得太奇怪,索性便先當根木頭,免得引起裴令懷疑。
裴令看着她,沒動。
陸明珠也瞧着他,眨眨眼,沒有動。
在外人面前,這幅模樣就像是小姑娘被渾身血氣的玄儀衛嚇傻了,小臉蒼白,看上去好不可憐。
陸巍反應了過來,作為兄長的本能讓他下意識扯過陸明珠擋住道:“大人,小妹年幼膽小,若是有何冒犯,還請見諒。”
他的視線本能掃了掃裴令身上的血跡,尤其是男人腰間那把煞氣肆意的刀。
黑衣男人瞧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淡聲道:“我是她兄長。”
陸巍愣了一下,還未等他想明白裴令的意思,便見面前之人忽然後退了幾步,聲音沉凝道:“明日我來接她。”
說罷,竟是轉身帶着人走了。
*
“大人,為何不現在就把小姐帶走?”出了杏花村,跟在裴令身後的一人便皺眉道,“小姐金枝玉葉,那陸家家徒四壁,這些年也不知小姐受了多少苦。”
說話的人名喚鄭翼,乃是裴令心腹,自知道自家大人對晏明珠有多上心。在他看來,堂堂侯府千金如今卻居於這等貧寒之地,依着大人的重視,他以為會立刻把小姐接走。
裴令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道:“先回驛站,今日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
聞言,便有人大着膽子道:“大人尋回了妹妹,此乃大喜,不如慶祝一番?反正現在時辰還早,不過是抓群人販子而已,屬下們不累,正為大人高興呢!”說著,小心看了過去。
平日裏他們大人最重規矩,又清心寡欲、雷厲風行,一般完成任務后都是直接各回各家。
然而這一次,他們大人淡淡看了他一眼后,竟摘下了腰間的錢袋扔給了他們,淡淡道:“買些好酒好菜。”
一聽這話,眾人眼睛頓時亮了——看來他們大人今日真的很高興!
一行人迫不及待去了鎮上最好的酒樓。
玄儀衛也算是在刀口上舔血的職業,他們的損折率其實很高,所以每次完成任務,大家都喜歡好好鬆快一番。
雖說是為了慶祝自家大人找回了妹妹,但裴令只喝了一杯茶,連酒都未沾,便離開了。
待到他走了,桌上的氣氛才熱烈了起來。
“看來大人今日心情真的很好。”
“是啊,雖然沒喝酒,可大人飲了一杯茶!”
“那肯定的,聽說大人找了晏大小姐十幾年,如今得償所願,自然高興。就是可惜……”
“可惜什麼?”
“你們沒看到晏大小姐的臉?”眾人都喝了點酒,裴令又不在,說起話來便隨意了一些,“那麼大的一塊疤,真是可惜了。”
“是啊,這女兒家最在意的便是容貌了,今日那李舉人不就是來退婚的?想來是嫌棄晏大小姐的容貌。”
“我聽說當年定遠侯夫人可是出名的美人兒,作為她的女兒,想來晏大小姐本該也是個美人兒的。”
“說起來,大人不是很緊張這個妹妹嗎?剛得到消息便立刻趕了過去,怎麼沒有直接把小姐帶走?”
“莫不是也是因為那塊疤?”
“京城最是踩低捧高,晏大小姐又失了父母,雖頂着一個侯府千金的名號,怕是也不好混。更何況現在還毀了容,怕是婚嫁也難了。我聽說那些世家高門最終臉面,想來不會接受一個毀了容的女子……”
“大人?”
屋頂,鄭翼小心地看着沉着臉的男人,“這些臭小子太不像話了了,我下去教訓他們。”
“不用了。”
裴令阻止了他,他面色淡淡,鄭翼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只聽他道,“查一查李長啟,我要知道他的所有信息。”
聞言,鄭翼心中一凜,立刻低頭應了一聲是。
“我侯府的小姐,不是誰都可以輕慢的。”黑衣男人淡淡說了一句,忽而站了起來,一躍跳下了屋頂,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鄭翼看着那道冷冽的黑影,消失的方向正是杏花村。
*
“玄儀衛沒有抓人,就這麼走了?”
“難道陸家沒有犯事?那玄儀衛為何來陸家?”
“肯定是陸家有人犯事了,否則,玄儀衛來幹什麼?我看,估計要出大事!”
裴令等人雖走了,但杏花村卻再也平靜不下來了,眾人對他們的到來議論紛紛。若是平常,大家肯定早就忍不住去陸家打探了。
但這一次上門的是玄儀衛,因此,即便心中好奇,村民們也不敢上陸家,他們都怕被陸家連累了。
不僅是村民們對玄儀衛空手走了感到奇怪,便是陸明珠也覺得奇怪。在原書中,裴令來到陸家,當日便把晏明珠帶走了。
結果這一次,裴令竟沒有這樣做。
陸明珠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有時間與家人好好告別——陸明珠知道自己是肯定要走的,回了侯府,不僅對她好,對陸家也好。
陸明珠想得很開,以裴令重情重義的性子,定然不會阻止她與劉氏等人聯繫的。
陸家現在最缺的是金錢,而侯府最不缺的就是錢。她回了侯府,不但可以減輕陸家的負擔,還可以回哺陸家。
最最重要的是,她再也不想幹活了!
雖然劉氏很寵她,可是身為鄉戶人家的姑娘,便是不下地也得做家務活。這裏可不像是現代,有那麼多便捷的電器,光是每日燒水便讓陸明珠抓狂了!
想到很快自己就會成為一個有錢有閑的大富婆,陸明珠便有些激動,以至於根本就沒了睡意。
她在床上滾了好幾圈,直到模糊間似聞到了一股淡香。那香味清淡悠遠,聞久了,心裏煩亂的思緒竟慢慢平靜了下來。
陸明珠閉着眼睛,沒多久便在這股香味中睡了過去。
屋外明月高懸,繁星點點,輕風悠然。深沉的夜色中,無人會注意到屋頂上的人。
那人坐在陸明珠房間的屋頂之上,清涼的春夜中,不知何時起他手上燃起了一根安神香,香氣順着被掀開縫的瓦片悠悠飄進了屋子裏。
清寧的香似水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