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那是個極其好看的男子。他身量極高,身材挺拔瘦削,一身黑衣襯得他越發俊挺,站立間如雪間松柏,極其惹人矚目。只是相比他俊麗的容貌,旁人看到他時,首先注意到的卻是他駭人的氣勢,以及那身特殊無比的衣裳。
那衣裳並不華麗,全身上下只用了最簡單深沉的黑色,唯獨袖口用金線綉了一片金羽,吸引着人的目光。此刻,那片金羽已有一半被染成了紅色,凌亂不堪,配着男人滿身的血氣,竟有幾分讓人心涼的詭異。
那不是什麼染料,分明是血跡。
在男人身後,還跟着幾名與他打扮相似的年輕男人,手上皆拿着兵刃,渾身上下也都充滿了血煞之氣,與這鄉間的小院格格不入。
在他們闖入的剎那,小院霎時安靜到了極點,便連本來正侃侃而談的李長啟也不知覺地閉上了嘴巴,瞠目結舌看向突然闖進來的這一隊黑衣人,脫口而出了三個字:“玄儀衛!”
那些無知的鄉民見識淺薄認不出這些人的身份,但已身為舉人的李長啟卻是一看到這身黑衣,認出了這些人的身份。
而這三個字一出,小院裏本來還發著愣的劉氏與陳氏等人霎時倒吸了口氣,驚得臉色蒼白,下意識朝後退,想要離這些黑衣人遠一點。
他們的眼裏更是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恐懼,便是平日裏潑辣強勢的劉氏此刻也驚恐不已。
當今聖上乃是大齊的開國皇帝,於二十年前登極。玄儀衛由當今聖上設立,起初名為拱衛司,在洪德十五年又被改置為玄儀衛。只過去了十年,玄儀衛的名字便已傳遍了大齊,只是並不是什麼好名聲。
無論是朝臣還是百姓皆聞“玄儀衛”色變。
玄儀衛直接聽命於皇帝,掌管刑獄,下設鎮撫司,又巡察緝捕之權。它可逮捕任何人,包括哪些皇親國戚和權臣,並進行不公開的審訊。傳說一旦進了詔獄,必九死一生,僥倖活着出來的全身上下怕是也沒了一塊好肉。
玄儀衛行事酷厲,大齊上下少有人不畏懼他們。便是尋常百姓也聽過他們的駭人威名,是以一聽說闖進來的這些凶神惡煞的黑衣人乃是玄儀衛,院裏的人腿便軟了幾分。
陳氏自來柔弱,此刻更是已經嚇得掉了淚,抓着李長啟的胳膊驚惶不已,都不敢再看那些人一眼。
“玄儀衛……玄儀衛怎麼會來這裏?他們要抓誰?!”這不僅是陳氏的心聲,也是小院裏除陸明珠以外其他人的心聲。
玄儀衛的名聲太過兇惡,他們一旦出現,總與罪人鮮血脫不開。
“不知、不知幾位官爺為何而來?”劉氏也慌得不得了,但母親的本能讓她努力剋制着恐懼,下意識擋在了陸明珠身前,鼓足勇氣面對着那些玄儀衛。
便是如此,她也不敢直視這些玄儀衛,尤其是為首的黑衣男人。即便他生得面如冠玉好看至極,也無人注意,更無人敢欣賞。
只除了陸明珠。
在與那雙如寒雪般冷厲的眸子相對的那一刻,陸明珠便已認出了來人的身份,腦海里立刻冒出了一個名字。
裴令,裴九思。
這幾日做夢,她並未看清夢裏裴令的面容,但那雙眼睛早已刻進了陸明珠的心底。如今看到裴令的出現,她心中並無慌亂,只有些複雜。
看來她是真的穿書了,穿成了男主裴令那位作死的惡毒養妹。
外人看到裴令等人的出現,只以為他們是來執行任務抓人的,知道一些劇情的陸明珠卻明白裴令應是來尋她的。
果然正這般想着時,便見面無表情的裴令忽然開口,竟是喚了她的名字:“陸明珠?”從一踏進院裏,他的目光至始至終都在陸明珠身上。
聲音如珠墜玉盤,冷如石泉。
“官、官爺!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知道劇情的陸明珠不慌,可是劉氏一聽這玄儀衛竟還知道她閨女的名字,並一口點了出來,立刻慌了,心裏七上八下的,結結巴巴道,“我、我閨女還小,她什麼都不知道!你們若要抓,便抓我去,別動她!”
她以為玄儀衛念出陸明珠的名字就是來抓人的,不僅是她,院裏其他人也如此想。
李長啟眸光閃動,忽而上前一步道:“在下李長啟,乃今科舉人。今日來陸家是為與在下與陸家姑娘明珠退婚一事,只是起了一點爭執,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不知大人來此所為何事?”
他刻意點明了他此行的目的,着重強調了自己的舉人身份和與陸明珠退婚一事。雖不知陸家到底做了什麼惹來了玄儀衛,但李長啟深知與玄儀衛扯上關係,陸家定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所以他必須與陸家撇清關係。
此刻,李長啟非常慶幸他今日來與陸家退婚。
果然,聞言,那為首的玄儀衛動了動,朝他看了過來。他面上看不出喜怒,目光冷淡如冰,便是李長啟做好了準備,此刻背脊也不禁生了一層寒意。他自持自己的舉人身份,強壓下恐懼,努力含笑回望過去。
“退婚?”
冷漠的玄儀衛看着他,似是在打量他。
李長啟被那雙冷漠的眼睛掃過,只覺似有有泰山壓來,竟有一種想轉身逃跑的衝動。他身體僵硬,臉上的笑意也維持不下去了,在那淡漠的目光下聲音微顫的應了一聲:“是。今日李某來陸家,正是為了與陸明珠退婚一事。我與她八字不合,我們之間也無情誼,這場婚事自是不合適。”
未免受陸明珠的連累,李長啟立刻又強調了一遍,是人都能聽出他話里的撇清之意。
玄儀衛還未有反應,倒是劉氏一聽這話,頓時氣得忘了恐懼,怒罵道:“李長啟,你這個沒有良心的畜生!我們陸家哪裏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李家了?你……”
“大人,您也看到了。”不等劉氏罵完,李長啟便立刻截斷她的話,苦笑道,“陸家伯母不想解除婚約,對我有誤解,所以我們起了點爭執。”
如今他與陸家的關係越是顯得不好,越能撇清與陸家關係,如此他才能不受陸家連累。
見男人沒有阻止他說下去,李長啟心中一動,繼續道:“我知退婚一事我也有不對,總而言之無論是什麼緣由,是我違了這場婚約,所以特意帶上歉禮而來。”
他指了指那兩百兩銀子,以及僕人們手上的其他東西。
如此看上去,他似乎真是禮數周全,誠意歉意滿滿,思考的面面俱到,不愧他舉人之名。
“李某家貧,這兩百兩銀子雖少,卻已是我半數家資……”
“確實少。”
只是不等李長啟說完,那為首的玄儀衛便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那一瞬間,李長啟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僅是他,便連已然忍不住想要喝罵結果被閨女制住的劉氏也怔了一下。
他們沒聽錯吧,這位玄儀衛大人說的是,李長啟給的銀子太少?雖然劉氏不滿李家退婚,但她自己心裏明白,兩百兩已經很多了。在鄉里,都夠娶十個媳婦了。
所以哪怕是李家違約在先,可因着這兩百兩銀子,鄉里鄉親也不會說他不好,只會說他們陸家佔了便宜。
“大人,您剛才……”
“滾。”
李長啟剛開口,便聽黑衣男人冷冷瞥了他一眼,竟是毫不客氣的讓他滾。他面色一變,心裏生出了好些憤怒。
在他考取舉人功名后,便是縣令大人也會對他笑臉相對,誰敢對他說滾?然此人乃玄儀衛,便是那一位也不敢輕易得罪,更何況他一個舉人。
李長啟雖憤怒,但理智尚在,最終只能憋着氣忍了下來,“大人,您是否……”
“聽不懂人話?大人讓你滾!還不趕緊滾,別留在這裏礙眼!”這一次,打斷他話的不是為首的男人,而是他身後的玄儀衛。
李長啟臉色青白交加,那些玄儀衛卻像是沒看到一般,執起刀便上前來驅趕他們。
“走走走,別妨礙我們辦事,否則休怪官爺們不客氣!”
聞言,李長啟只能閉上嘴,帶着母親與僕人屈辱的離開了。不過想到陸家,他心裏又好受了一些。
那些玄儀衛連他這個舉人的面子都一點不給,更何況是陸家一窩泥腿子,想來這一次,不用他出手,陸家怕是就要家破人亡了。
思及此,李長啟心中憤怒散了不少,嘴角隱隱翹了翹。
“啟兒,你說這陸家到底犯了什麼事?竟引得玄儀衛上門?”想到剛才的那些煞氣滿滿的黑衣人,陳氏至今還心有餘悸,“幸好我們沒把那陸明珠娶進門,否則,怕是得被那喪門星給連累了!”
她撫着自己胸口,一臉的慶幸。
與李長啟和陳氏同樣的想法的人不少,之前那些圍觀的鄉民們也這般想——玄儀衛上門,陸家這一次怕是不成了。
而此時,隨着李家人離開,院門再一次被關上,院裏再次安靜了下來。
眉眼清冽冷漠的男人重新看向了陸明珠,隨即忽然朝她走了過來。陸明珠沒動,劉氏卻是被嚇到了,第一反應便是想要帶着閨女跑,只是還未等她動,那玄儀衛大人便已到了她們近前。
他看着陸明珠,面無表情的模樣看上去頗為駭人,言簡意賅:“我姓裴,單名一個令字,是你兄長。陸明珠,我來帶你回家。”
陸明珠心道一聲果然。
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1]
生得修羅面,修得菩薩心,問君裴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