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與美人20
姜逢枝抱着阿忘離開后,燕雪躺在原地,似乎麻木了。沒有哭沒有笑也沒有大吼大叫。
被這樣的動靜驚醒的小芸這才敢走過來,想要扶燕雪起來。
她聽到一些,可沒聽明白。她不知道大家怎麼了,突然都怪怪的,馬上要元宵了,她還要做湯圓給大家吃。
走近了才發現燕姑娘還在說話,小聲說著什麼得不到她的臉了,得不到君忘憂的臉了……
怪滲人的。小芸退了半步,有些不敢靠近。
可是……是燕雪帶她回來,是燕雪救了她,小芸想到這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過去。外面涼,地冷,要是風寒了怎麼辦,還是得趕快上床去,一會兒她去燒熱水給燕姑娘洗個澡,把灰塵和眼淚都洗掉。
有什麼過不去的,就明天再說。大家好好的,大過年的有矛盾說開就好。
可是等小芸靠近,等她喚醒燕雪,等她正要扶她起來,迎面的不是柔情而是一把剪子。
她聽到她說:“既然君忘憂的臉我得不到,你的也能湊合。”
燕姑娘在說什麼啊……小芸聽不懂……
小芸的麵粉還沒加水,還沒揉成一團,餡也沒拌好,馬上元宵了,她聽不懂他們的恩怨情仇,她只是期盼着元宵佳節,期盼着繼續活下去,可是……好疼啊……
她死了丈夫,被賣到青樓沒死,從青樓里逃出來沒死,怎麼遇到好心人後,反而要送命了呢?
倒在地上的小芸,胸膛里流出溫熱的血來,這血的味道不香甜,可是鮮活得比朝霧還濃烈,然而她看不到下一場朝霧了。白日與小芸告別,她在夜色里入睡后,再也沒能醒來。
血漫延,漫延,像水一樣,是融化的冰凌,是春天是陽光是暖意來了,是希望——她不會再醜陋了,燕雪麻木地笑起來,她不會再醜陋了……
姜逢枝不會愛一個醜陋的女人,那她換張臉就好,做不成君忘憂,她暫時做其她人好了,她還有希望,她要把姜哥哥的心奪回來,到時候再換第二張臉,她還是能獲得新生,還是能擁有一切得到一切,她沒輸,沒輸!
燕雪從地上爬起來,血沾濕她面容,本來完好的半張臉也跟惡鬼似的了。她一步步朝阿忘的閨房走去,腳步最開始沉重,可是越走越輕快,越走越快樂,好像踩着雲端,小芸的血把她托起來了,她漫步在溫暖的泉水裏,在光里在美里,她拋棄自己的身軀飛起來了……這就是她要的一切,這就是她要的新生……
燕雪流出幸福的淚水,淚水將血水沖刷,那一道道血痕是一道道幸福的憑證,她在新生她在擁有她佔有了她不該擁有的一切。
“姜哥哥,”燕雪打開門,笑得天真又快樂,“姜哥哥,你看——”
她轉了個圈,小女孩一樣:“你不給我的,我自己取來了。”
姜逢枝正抱着阿忘說話呢,他在安慰他的阿忘,他擔心瘋了的燕雪嚇着她。
燕雪闖進來讓姜逢枝煩不勝煩,她到底要瘋到什麼時候?可姜逢枝轉過頭看到燕雪時,所有的思緒突然沉靜了。
“你做了什麼?”
燕雪身上沾滿了血,她的臉上、頭上、衣衫上都是血,血淋淋的還在滴落,一滴、又一滴……
“做了什麼?”燕雪反問自己,“我沒做什麼啊?我只是拿回我本該擁有的一切。”
燕雪抬起手,摸自己的臉,摸到一臉硬而崎嶇的疤痕,哎呀,原來臉還沒到她身上,還需要姜哥哥幫她換……
燕雪害怕地退了半步,怎麼辦,會不會嚇壞姜哥哥?
“你到底做了什麼。”姜逢枝壓抑着怒火,“我問你個瘋子做了什麼?”
阿忘看着這一切,驀然推開姜逢枝站了起來,她抑制不住慌亂喘不過氣,卻顧不得喘氣直直跑出去,與燕雪擦肩而過。
她往前走着,跑着,還沒走出多遠,就看到了滿地的血,看到了夜色里小芸的屍體。
她走近她,她走到她身旁,她蹲坐下來摸她的臉,還溫熱着,她摸她脈搏探她呼吸,怎麼就沒了呢。
夜太冷,她的呼吸凍僵了。
姜逢枝跟了出來。發現小芸死後他一直沉默着。
燕雪不喜歡這樣的沉默,她走到姜逢枝身後抱住他,親密地喊他姜哥哥。
“姜哥哥,小雪要,小雪把第一道工序做了,該姜哥哥了。”燕雪笑着,淚卻仍然流淌,“該姜哥哥了哦。”
“燕雪,”姜逢枝茫然道,“你都做了什麼啊……”
“小雪什麼都沒做,”燕雪笑着,“小雪只是不想被丟下。”
“不想被丟下?”姜逢枝重複了一遍,“換臉不需要殺人,可你殺人了。”
燕雪驚醒般退了半步,她捂住自己的頭,額頭上血漬幹了一半,觸感怪異而冷漠,燕雪把手放下,輕輕地說:“沒有哦。”
她說話好小聲,生怕驚醒亡魂。
“我只是送她去到該去的地方。”
燕雪說完上前一步,貼到姜逢枝身上,她抱他抱得好緊,就像在抱另一個自己:“姜哥哥,雖然你不愛我了,可我仍然愛你。你想要跟君小姐雙宿雙飛,我成全你。不過,先把小芸的臉換給我,好不好姜哥哥?”
姜逢枝不說話,燕雪有些慌亂:“姜哥哥,你把臉給我,我給你做妾。阿忘做你的妻子,我來做你的妾好不好?你討厭我的臉,那就換一張好了。我愛你呀,我只是太愛你了。”
姜逢枝閉上眼,過去一幕幕閃現,他的小雪瘋成這個樣子還殺人,他……他不要她了。
“好,”姜逢枝睜開眼,麻木道,“我把臉給你,成全當初的承諾。但我不要你做妾,要你離我離阿忘都遠遠的,再也別出現在我的生活中。”
阿忘聽到后,抱着小芸不肯鬆手。姜逢枝蹲下來摸摸她臉,叫她別怕,而後用術法弄暈了阿忘。
姜逢枝抱着阿忘回到房中,將門窗都鎖上,換臉需要的時間很長,他要保證阿忘跑不掉。
燕雪一直跟着姜逢枝,眼裏的光渙散,頭髮散亂血跡斑斑,她麻木又輕快地跟着他,一語不發,但跟得很緊很緊,生怕只是一眨眼姜逢枝就不見了,她的一切也隨之飄走。
她才不要離開姜逢枝,等換好臉后,她還是要跟着她的姜哥哥,小芸的臉她不是很滿意,她只是暫時用着,才不要用一輩子。
阿忘昏睡時,小芸的皮囊被剝除,肌膚紋理與血肉,那從生下來就跟着小芸的皮囊,被剝下一塊移到別人身上去了。
姜逢枝這個幫凶,在剝下燕雪面龐時,竟還流下一滴鱷魚的眼淚。
他在緬懷他的過去,小芸卻為此丟失了未來。
那無數個清晨的可能,無數個夜晚的夢色,都將小芸置之度外,不讓她參與了。
她永遠也抵達不了元宵佳節,永遠完不成她的湯圓,她的團團圓圓,她渴望的乾淨的新生活被血色淹沒,這一次,白晝永不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