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與美人19
姜逢枝不睡,也不讓阿忘睡。
大冬天的,他帶她出房門到庭院中賞無月的夜色。
冷,阿忘說她冷,姜逢枝將衣裳脫了件披阿忘身上,他系得很牢,將衣衫當繩索用,阿忘說不要了不冷了,姜逢枝不肯停。
他說他擔心她着涼,叫她不要任性,系牢一點繫結實一點這風就凍不着她。
阿忘說想回去回屋去,她困了也累了。可是阿忘的血叫姜逢枝滿腔的妖性點燃,他不覺得阿忘累,他只覺她是在反抗他是想逃離他。
阿忘又罵一聲瘋子,姜逢枝甘之如飴,好像被叫瘋子是誇讚似的,他享受阿忘的懼怕也享受她目光中全是他,不管是愛是恨還是不解,他都要阿忘沒有心思去想那些過去遙遠的其他人。
阿忘問:“燕雪呢?”
姜逢枝不明白她提燕雪幹什麼,他們之間沒有第三人,燕雪早就沒資格在其中。
阿忘看着夜色中追尋着動靜跑過來的燕雪,她躲在夜色里躲在樑柱后,她聽着呢。阿忘本想尋個良辰吉日叫燕雪看明白,可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好了。
“你不在意燕雪了嗎?”阿忘看着姜逢枝,想要他說個明白。
姜逢枝道:“你一再提她作甚?她就是個照顧你起居的人。”
“可你過去不是要把我的臉給她嗎?我在意。”
“給她?”姜逢枝笑了出來,“小雪不配。阿忘,她怎麼配擁有你的臉,平白無故叫人噁心。你看看她,又丑又卑微,哪裏及得上你半分。過去是我瞎了眼,才會以為自己喜歡她?你不知道她如今那模樣叫人有多生厭,她那張臉發膿時我還得忍着噁心幫忙治,她早就不是我的小雪了,只是個活着的無關緊要者。”
“既然無關緊要,那逢枝怎麼不趕走她?”阿忘站在姜逢枝面前,希望他能再配合一些。像他這樣薄情寡義的人,把心裏的話都如實說出來才好,省得爛在胸膛里髒了五臟六腑反過來噁心她。
“趕走她?”姜逢枝道,“她能去哪?怪物一樣,我好心收留收留,免得趕跑了嚇到別人。”
“聽逢枝的語氣,倒像是捨不得。”
“確實捨不得,”姜逢枝笑道,“買來的僕人可沒小雪聽話。任勞任怨的,也不計較沒工錢。”
“真狠心啊,”阿忘道,“你不愛了就這麼無情嗎?”
“怕了?”姜逢枝道,“阿忘怕什麼。如果是你毀了容,我只會高高興興把阿忘吃掉,才不會叫阿忘痛苦地活下去,活成小雪那卑微又可憐的模樣。我要是能回到當初,我只會任她死亡,死在那場大火里,好過活下來噁心我的回憶,玷污我的記憶。燕雪把我的小雪弄得這樣狼狽這樣難堪,我已經足夠大方,才能夠容忍她住在這院子裏,才能容忍她懷揣着變美的幻想回到過去的幻想繼續活下去。”
姜逢枝說得甚至生出了恨意,或許他不是對自己的薄情毫無察覺,可他自私慣了不會恨自己,就把所有的糟糕的一切都推到燕雪身上,是她的錯是她活得不夠高貴活得貽笑大方,是她玷污了過去的一切。
燕雪再也聽不下去,她不想聽到姜逢枝的嘴裏再說出任何侮辱她侮辱過去的話,如果她只是僕人,那他算什麼?他曾經也抱着她說要一輩子好好待她,她毀容了他說過要給她最美的臉,如今這算什麼?
怪物?如果她是怪物,那姜逢枝是什麼,他是她的姜哥哥不是嗎?他說過要娶她要給她幸福,如今她只是毀了容只是變得醜陋而已,她的記憶還在性格還在一切都還在,難道那張臉就那麼重要?
她已經夠委曲求全了,她能做的不想做的全都做了,結果換來一句不要工錢的僕人。
那她到底算什麼啊?
燕雪從夜色中走出來:“夠了!”
絮絮叨叨的姜逢枝停了下來,他轉過身去看到燕雪,有一瞬間的茫然,然而很快那茫然變成了惱怒:“你半夜出來作甚?偷聽?”
燕雪淚流滿面:“你剛剛在說什麼啊,姜哥哥,你到底在說什麼?”
姜逢枝見燕雪如此,反倒鬆了口氣,他已經不想再忍受了,再裝出一副深情模樣,噁心得很。
“你沒聽錯,”姜逢枝道,“我確實不喜歡你了。”
“不喜歡?”燕雪走近一步,又害怕地退了半步,“那臉呢?你說過要給我天下第一美人的臉!”
“不可能。”姜逢枝沉聲道,“阿忘的面容永遠屬於阿忘,你不要肖想。”
“我肖想?”燕雪大笑道,“我肖想!”
笑着笑着淚流不止:“明明是姜哥哥帶給我希望,是你承諾給我的,如今卻成了我肖想。”
“還有你君忘憂,你自己願意給我的,你說了我就是你,你現在怎麼不認了?”燕雪無法接受,“你們一個二個說的比唱的好聽,想反悔就反悔,想食言就食言。不可能!”
“我不認!”燕雪向著阿忘衝過去,手裏還拿着一把剪子,她要殺了她,她這次出來本就是想殺了她,誰知她不在屋中在這裏與姜逢枝恩恩愛愛你儂我儂。
只要殺了她,姜哥哥換也得換不換也得換。
她不但要這張臉,她還要徹徹底底取代她。沒錯,她才不是燕雪,才不是這個可憐蟲,她要做君忘憂,她要權勢要富貴要做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她才不是怪物才不是僕人才不是被人踐踏毀了容的燕雪。
燕雪早就死了!死在那場大火之中,和爹娘死在一塊兒。
她早就死了,她乾乾淨淨地死在火里,姜哥哥愛她,爹娘也疼她,她擁有一切,她是在愛中死去的,才沒有苟活到現在活得像個可憐蟲,活得像個怪物。
燕雪沒了,可君忘憂會活下去。只要有了那張臉,她就能重生,她就是投胎轉世的君忘憂。
她將擁有一切!——
姜逢枝一腳踢開燕雪,罵道:“瘋子,怪物!你看看你這個模樣!
“你當初怎麼就不死在火中,要苟活下來叫人噁心。”
滿臉猙獰的燕雪被踢倒在地,涕泗橫流着實狼狽,姜逢枝都不忍看下去了,傷眼。
“我噁心?”燕雪大笑,“我是你的小雪妹妹啊,你怎麼可以說我噁心。”
“姜逢枝,是你救了我,你救人就要救到底,你讓我殺了她吧。”燕雪爬起來,拉住姜逢枝的衣袖,“姜哥哥,我是小雪啊,你幫我殺了她,你殺了她好不好?”
姜逢枝厭棄地推倒燕雪:“別碰我。”
燕雪跪倒在地,抱住姜逢枝的腿:“不碰你?那你要誰碰?你說過要我做你的妻,你要護我一生一世,我還活着呢,你怎麼就忘了你的承諾。姜哥哥,你愛的無非是那張臉,可君忘憂不愛你,她還叫我殺了你,把她的臉給我,你就同時擁有我和她,姜哥哥,你看看我,我才是愛你的小雪啊。”
燕雪哭得不能自已,抱住姜逢枝不肯鬆開。
姜逢枝卻只是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你瘋了。”
“我沒瘋!”燕雪抬起頭,望着神情冷漠的姜逢枝,“我沒瘋!我真的真的愛你,姜哥哥,把她的臉給我,給小雪吧,求求你,我才是愛你的那個,你疼疼我好不好?”
站在一旁的阿忘聽他們你來我往,已經倦了。在她看來,這二位倒是天生一對,可惜兩人不知足,不安分,非要搶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阿忘轉身往回走,想離開這兒,他們的話污她耳煩她心,她不想聽。
姜逢枝見阿忘要走,一腳踢開燕雪,上前攔住阿忘抱住了她。
“她瘋了。”姜逢枝為此事下定論,“明天我們離開這兒,就讓這瘋子一個人瘋下去吧。”
燕雪在背後聽得此言,笑得越發癲狂:“我沒瘋!我沒瘋!”
她撿起剪子,想要衝過來,但姜逢枝有了前車之鑒,這次還沒等她靠近就用術法擊中了她。
燕雪倒在地上,又是笑又是哭又是咳嗽,她沒想到自己會活成這個樣子,她活下來到底是為的什麼啊,她學君忘憂寫字畫畫,努力記住她過去的所有事,她所求不過是新生,她只是想活出個人樣子,她怎麼就瘋了呢?
她不是瘋子,可為什麼都說她瘋了。
她只是不被命運眷顧。她只是沒能成功殺了她。
最開始她就該殺了她的。
到現在姜哥哥移情別戀,晚了,已經晚了。一切都是君忘憂在拖延,她騙了她,她根本就沒想過把臉給她。
都在騙她。
都在撒謊。
她得不到君忘憂的臉了……
娘……燕雪好想娘親,只有娘親不會騙她也不會不愛她。
姜逢枝抱着阿忘往回走,阿忘側過頭看倒在地上的燕雪,姜逢枝走得越來越快,燕雪的影越來越模糊,到最後和夜色融為一體,再也看不清了。
阿忘心中沒有痛快,只有說不出的疲倦。
她討厭這裏,討厭這些事,討厭所謂的愛恨糾纏,這些本來就與她無關。
他們非要她入戲,強逼她入局,然後給她演了一出狼狽如此的戲碼,她並不感到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