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與美人21
深山老林里,光都照不進來,陰陰鬱郁灰濛濛,潮濕瀰漫。好在蒼鷲的傷終於好了許多,繆吉心道,總算可以去找美人了。等帶美人回妖山,這事就算交差,他也不用在這老林里躲着餓肚子。
雖然好久沒見到美人,繆吉這日回想起來,心緒仍是有些波動。真是讓人不舍的人類女人,若真被大王吃了,繆吉想到這,頗有一種暴殄天物之感。
他雖然外在還是小童,可只要回到妖山,蛻變為少年形態指日可待。在人間混跡了這麼些年,繆吉對妖山有幾分近鄉情怯,但更多的仍是渴望。
只有回到妖山,他才能正常生長,就算成不了大妖,也好過三百歲仍是孩童模樣。
而那個女人,繆吉不得不說美人身上有叫人記住的特質,叫人不得不在意。可惜,他馬上就要去捉她了,作為王上的貢品怎麼能被別的人擄走?
那個半妖半人,繆吉咬牙切齒,這次有蒼鷲在,一定叫他付出代價。虎口奪食,活得不耐煩了。
“走了。”蒼鷲結束運功,拿起劍和包袱,沒等繆吉直接朝外走去。
“來了來了。”繆吉回過神來,緊跟着跑了出去。
……
有多久沒見到阿忘了?渾渾噩噩的束元洲並不知道具體的數字是三十天還是三百天,聽到護衛隊說今天元宵了,他才發現這相隔的時間遠沒有他感受的那樣長。
一天十二個時辰,按照道理來講是很快的,不過吃幾頓飯做幾樣事,時間就流水般逝去,從不肯給人回味的餘地,一向自顧自流淌,有時快得叫人拉扯不住,一下子就被時間扯到了花白年老時候。
束元洲明明還年輕,正是男人年輕力壯的時候,澎湃的激情與慾望正在一生之中最健壯時上演,所以他對自己年老的想像實在是杞人憂天異想天開。
或許是與蒼鷲的戰鬥叫束元洲失血過多,他的血能傷妖,身邊沒趁手武器時只好耗費自身,把血液當成了制敵武器,這武器確實傷到了蒼鷲,但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束元洲也沒好到哪去。
之後也沒好好休養,跟着君宅的護衛臨城的守衛踏上追尋阿忘的路途,身體的不適叫束元洲提前感受到老年人才有的遲緩與孱弱,那些愛欲激情彷彿離他甚遠,只有失去一切的蒼白與虛弱縈繞流連。
司玉書端着葯碗走過來,他是束元洲請來的幫手。本是跟隨師父隱蔽山居,但師父收到束元洲的來信后,就把他派出來幫忙找人。
對付妖類,自然是同道更好。束元洲雖然找不到父親的蹤跡,但父親有一些避世修鍊的老友,他幼時見過也去過那些地方,獨木難支,為了儘快找到阿忘,束元洲不吝求助。
本來婚後,束元洲就打算帶阿忘登門拜訪的,希望能夠在前輩那裏找到治好阿忘的一線可能。但這婚事還未成,阿忘就被擄走,所有的計劃成了泡影。
司玉書能夠追蹤妖氣,自他來后,他們尋人的方向總算定了下來。
他端着葯碗過來,勸束元洲喝了就地休養,尋人的事有了眉目,他帶着護衛們去就成。束元洲自是不肯,喝完葯道完謝只說自己不會拖延路程。
他確實沒有拖延,不顧自己死活的趕路讓司玉書心裏一嘆,但推己及人,若是他的妻子被人擄走,他也無法放開手來安心休養。
司玉書自小跟着師父修鍊,別說妻子,女人都沒有見過。但他心性純良,待人待己都真誠,見勸不動束元洲也就不勸了。不像尋人途中有的得知是尋妻,還要反過來勸束元洲女人多的是,死了一個就再娶,說出好一番貶低女人的話來。
束元洲不是容易動怒的性子,但如此說辭顯然動了他的底線,一般一柄快刀使出來,那些多嘴嚷嚷的就怯了怕了,趕緊把知道的說清楚,然後退開躲開。有了這樣的經歷,束元洲更加內斂,對於阿忘的思念只埋在心裏幾乎不出口。他不需要旁人看似好意的安慰,他要的是找到人,找到阿忘。
不知阿忘是否安全,憂心阿忘被人欺辱,這樣的擔憂時時刻刻縈繞在心頭,束元洲彷彿被繩索套住了脖子,那繩索隨着時日過去越來越緊,叫束元洲近似窒息,午夜夢回時好似早已成了亡魂。
他本是個端正如玉的人物,但傷勢未好面容蒼白,憂心牽挂入夜也難眠,眼下青黑難掩,更添幾分憔悴,如此這般,瞧上去倒真有幾分像亡魂。
倒是不難看,甚至生出幾分康健時沒有的艷色來。長得好看的人一旦虛弱下去,就多出幾分綺麗,彷彿可以被折斷,成了殘玉叫人忍不住生出妄想。
司玉書給束元洲診了診脈,好在性命無憂,趕路艱苦又受罪,也只能他自己熬了。
束元洲不怕受罪,也不怕吃苦,只擔心他到得晚了阿忘無人助。她一個人在敵身旁,不知有沒有被照顧好,那些人會如何待她,擄走阿忘到底為何?
束元洲通通不知,只能規束心神不讓憂惶耽誤尋人。
……
阿忘醒來時辨不清天色,門關得太嚴,窗關得太密,光透不進來她分不清。
是清晨還是晚暮,是正午還是午夜,是昨日是今日還是過了幾日幾夜她不知。她想要起來,想要出去,想要把屍體掩埋,可她踉蹌地爬起來,忍着頭痛走到門邊,她打不開。
她疑心自己是做了場噩夢,這一場夢從初冬到冬末,在不盡的雪裏不醒,凍僵的人不醒,死去的人不醒,天涼,屍體冷,不去收真的凍僵了……連呼吸都逝去,溫度也遠去,只有腐爛在發生,潰爛在蔓延……只有活着的人能夠醒來。
她醒了,她活着,噩夢已盡,天該亮了。可她看不清,找不到蠟燭點不燃,她走到窗邊想推開,只有鎖和木頭在碰撞,光進不來。
她四處尋着破窗的物,凳子或桌椅,她四處找着尖銳的刀,連花瓶也無。阿忘嘗試幾番俱失敗,她累極倒在地上,喘息。
比苟延殘喘好幾分,又能好到哪裏去。
她倦了,似乎只能選擇睡去。人入睡便不知生死不問今昔,可此處無酒助眠,只有涼薄相伴,她身軀微顫受不得血流血淌,鼻間仍有血腥流連。她抱小芸時碰到她的血,衣衫已染無水洗,她只能等血干。
阿忘不想等了。
她脫掉外裳,穿着單衣,爬到床榻上去。她裹緊被褥,抑制戰慄,讓身體在冷中慢慢暖了起來。暖意漸漸湧上來,睡意似乎已經醞釀,阿忘在昏沉中忘卻死屍,忘卻屍骨,只記得元宵快到,紅的本應只是燈籠。
春要來了。
等她醒來,一定會是個太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