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昭昭看着走在前面的趙竦和趙綰綰,想了一下,也沒有打招呼,帶着榮媽媽等人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向明渠院的方向走去。
趙竦並沒有發現李昭昭已經離開了,收回攬在趙綰綰肩上的手,繼續往前走:“你上次不是說羨慕棲霞縣君有一匹照夜玉獅子,正好這次北鎮撫司進戰馬,順便幫你找了一匹,我領你去看看。”
“我不過隨便一說而已,哥哥竟還記在心裏。”
趙綰綰忍不住翹起了嘴角,挽着趙竦的手臂,問道:“哥哥將馬放在哪裏?我們快去看看。上次我在棲霞縣君那兒第一次看到這種通體雪白的馬時,就覺得煞是好看,特別想養一匹放在家裏。”
趙竦臉上有些心不在焉,像是還想着其他的事,聞言還是回答她的話道:“在馬廄里,等會兒你回去的時候帶回你家裏面去,訓馬的人我也幫你找好了。”
說著不習慣的從趙綰綰懷裏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這時,陳青遠遠的從外面走了進來,對趙竦拱了拱手:“大人。”
“有事?”
“太子殿下有事請您過去。”
趙竦見狀,轉過頭來看着趙綰綰,正想要說什麼,趙綰綰卻已經先先笑着對他道:“哥哥有事就先去忙吧,馬我自己去看。”
趙竦點了點頭,同時叮囑她:“小心點,那照夜玉獅子是烈馬,別讓它踢到你。”
趙綰綰笑盈盈的道好,看着趙竦和陳青一起離開,然後她看着他身上那身礙眼的紅,又叫住他:“哥哥,你換身衣裳再去吧,這多不正式。”
趙竦沒有回頭,直接抬手對着身後的她擺了擺手:“無礙,我去到北鎮撫司再換。”
等到趙竦已經走遠了,趙綰綰臉上的笑意才緩緩的收回來。她站了一會,卻並沒有去外院看馬,而是轉身去了前院。
進了前院,她遠遠看到一個年約五十,穿青布直身、頭戴四方平定巾的男子站在院子裏,正板著臉吩咐一個小廝什麼。
他說完了之後,擺了擺手讓小廝離開,跟着又背着一隻手站在那裏,像是在思考什麼。
趙綰綰看向他,聲音溫和的喚了一聲:“福伯。”
那位叫福伯的男子轉過頭來,看見趙綰綰,臉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一邊喚着“大小姐”,一邊快步的走了過來,和藹的問道:“大小姐回來了,怎麼也不告訴奴一聲。”
“我就回來看看哥哥。”
說著又望向那個已經走遠了的小廝的背影,又問福伯:“您們剛剛在說什麼呢?”
福伯並無隱瞞:“下面的人來問新夫人的吃穿用行該用什麼定例,我便交代了幾句。”
趙綰綰的目光冷下來,垂頭看着地上的青磚。
哪怕哥哥和府里的人再不拿那人當回事,但這府里多了一個人,就是不一樣了啊!
趙綰綰抬起頭來,臉上換上了傷感的表情:“哥哥娶了妻,我真為哥哥高興。但哥哥娶了嫂子,我回府里,總感覺自己是客人了。”
福伯看着趙綰綰臉上失落的樣子,連忙道:“大小姐怎麼會是客人,您才是老侯爺唯一的親骨肉,這府里再沒有比您更是主子的人了。”
說著想到什麼,又看着趙綰綰蹙起眉問道:“是不是有人對您說了什麼?”
趙綰綰連忙道:“不是,是我自己隨便感慨了一番罷了。”
“對了,福伯可知道嫂嫂喜歡什麼嗎?我想禮多人不怪,我下次回來,給嫂嫂帶一些禮物。”
說著垂眉笑了一下,玩笑的模樣:“省得我這小姑子時常跑回娘家,招人煩,也惹嫂嫂不高興。”
福伯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想起老侯爺對自己恩重如山,又想起大小姐小小年紀便父母雙亡,所以生得心思敏感,不由覺得她分外可憐。
想當年老侯爺子嗣艱難,到了四十才得了這麼一個閨女,千寵萬寵着,而自己,也是看着這個小主子長大的。老侯爺病了后,害怕大小姐以後無人倚仗,才過繼了如今的小侯爺,以爵位為酬,千囑咐萬懇請,讓小侯爺一定要好好保護大小姐,又讓他一定要照顧好大小姐。
福伯想到這裏,表情認真的對趙綰綰道:“大小姐,武安侯府永遠都是您的家,您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永遠都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
這府里誰也不能越過大小姐去,哪怕是新夫人。在小侯爺心裏,也只能是大小姐排第一位,這世上不能有比大小姐更重要的人在小侯爺心裏。
這府里就得和從前一樣,人人都捧着大小姐,不能也不該讓大小姐以為這府里有了任何不同。
趙綰綰與福伯說了一會兒話,便告辭離開了。
福伯面容慈和的看着她走遠,想到什麼,臉上便沉了下來,然後轉身去了琦蘭閣。
另外一邊,明渠院裏。
李昭昭將身上的繁複的首飾都取了下來,脫了外衫,整個人都鬆快了許多。
金枝走過來問:“姑娘,那些準備給趙家長輩的見面禮該怎麼辦?”
新婦次日要拜見姑舅和族中長輩,獻上自己做的針線活以示恭敬。李昭昭和趙竦的婚事定的急,針線活她自然是沒辦法親自做的,但該準備的她也準備了。
但剛剛在家廟裏,明眼都能看出趙竦與趙家其他房的人面不和心也不和,而她本該盡的禮數也未曾盡完。
一個早上,她也就給趙二夫人送出了一雙鞋子。
李昭昭對金枝道:“把那些禮物送去各房吧,別人怎麼樣我們別管,但我們自己要把禮數做全,要讓外人說不出錯來……你對武安侯府的地形不熟,讓楊媽媽帶你去。”
金枝屈膝道了聲“是”,然後就端着那些禮物出去了。
玉葉一邊給李昭昭通頭髮,一邊忍不住驚訝道:“原來小侯爺竟不是老侯爺親生的,真是令人意外。”
趙竦是從不懼怕壞名聲的,也沒有常人家醜不可外揚的想法,在家廟與找二夫人嗆起那些族中陰私時,他並未讓下人避開,因此玉葉在家廟從頭到尾聽了個大全。
李昭昭淺笑了笑,手裏玩着一朵嵌紅寶石的珠花,並沒有說話。
趙竦是老武安侯的嗣子,這並不是什麼多隱秘的事,盛京高門貴府里的人,多少都有耳聞。
當年尉氏病重,宋夫人來探望她,兩人閑時聊起,還聊到過這樁事。
那時李昭昭八歲上,尉氏向來不把她當孩子,許多事情也並不避着她,因此李昭昭在旁邊也聽了個大概。
只是那時候的她,並未想到有一天會和這一家人扯上關係。
趙家是開國勛貴,祖上靠從龍之功掙下爵位,手持丹書鐵券,爵位世襲罔替。爵位傳到老武安侯趙謙這一代,家族雖有些式微,但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只是老武安侯與老武安侯夫人成親多載,一直未能生下一兒半女。
這種事情,外人說起來,自然要認為是老武安侯夫人的問題,就連老武安侯也對嫡妻有了不滿。
老武安侯夫人起先也以為是自己的問題,於是自覺得在丈夫面前矮了半頭,又不能讓外人說她誤了侯府的子嗣,於是妾室一個一個的往侯府里抬。
老武安侯夫人為人真是一點都不善妒,只要聽說哪裏有清白女子是好生養有宜男相的,便恨不得全都搶回侯府來,然後將人高高的捧着,坐胎葯一碗一碗的喂。
甚至到了後面連高矮胖瘦都不挑了,連那生過孩子的寡婦也都願意抬進府里,只求有人能為老武安侯生下一兒半女。
然而,鶯鶯燕燕抬了半宅子,老武安侯也十分努力,採取廣撒網多斂魚的方式,結果任是努力了十幾年仍是一無所獲。
到了此時,任是誰都能知道這是誰身上的問題。
然後到了老武安侯四十的時候,終於有妾室懷孕,十月懷胎生下一女,養在老武安侯夫人膝下記作嫡女,便是趙綰綰。
至於那生下孩子的妾室,武安侯府對外都宣稱生產時遇到產厄之難未能挺過來,給了妾室的娘家一筆錢,又將人厚葬,至於真是死於難產還是其他,也無人關心。
那時尉氏私下還頗為促狹的與宋夫人玩笑道:“老武安侯將近二十年都沒能讓女人生下一兒半女,突然就有了個女兒,他就沒有懷疑過孩子的身份。”
那時宋夫人也笑着道:“我看就那位侯爺想要孩子的執念,只怕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骨血,都是一樣要認下的。不過聽聞,那位小姑娘長得極像她祖母,因此倒是無人懷疑她的血脈。”
老武安侯萬般艱難就得了這麼一個女兒,自然千寵萬嬌,要星星不給月亮。
到了趙綰綰七八歲時,老武安侯身體漸漸不好,侯府得開始考慮繼承人的問題。
世襲罔替的爵位,沒有人不心熱,那時趙家族中要送孩子給老武安侯當兒子當孫子的人數不勝數。這其中最積極的,當是與老武安侯同屬嫡出的二房。
趙二老爺與老武安侯一母同胞,二房是與老武安侯血脈關係最近的一房,連趙二老爺和趙二夫人都認為這爵位最後傳給他們的子孫是鐵板釘釘的事。
可偏偏最後,老武安侯卻從族中挑選了一位關係遠得不能再遠,年紀也很大了的孩子做嗣子,便是如今的趙竦。
這個決定,不僅讓趙家族中的人大跌眼鏡,就連外面的人都甚是吃驚。大家都以為老武安侯就算不過繼親侄兒、侄孫,也應當從族中過繼一個年紀小點還不記事的,這樣才能養得熟。
可老武安侯過繼趙竦時,趙竦已經十二歲了,且隱約傳聞他還犯了事,趙家族中正準備處置他……
關於趙竦的身世,隨着他日漸位高權重,外人倒是漸漸談論得少了。李家遠離權貴的中心,知道的不多,更不會無緣無故談論起他的身世,加上玉葉是李昭昭後來才撿回來的丫鬟,不知道這些並不稀奇。
榮媽媽走過來,對驚訝的玉葉道:“這也算不得什麼新鮮事。”
說著又嫌棄的哼道:“這位主也就運氣好,若他不曾過繼給老侯爺,憑他孤兒的出身,他連我們姑娘的裙擺邊都摸不着,更別說如今這樣隻手遮天,硬逼着咱們姑娘嫁給他。”
李昭昭放下手裏的珠花,表情和聲音都淡淡的:“這些話,奶娘以後不要再說了,免得招惹是非。不管如何,侯爺有句話卻是說對了,這爵位到了他的手上,那便是他的,世上沒有那麼多的若是。”
且趙竦這個人雖然品格讓人不敢恭維,但能耐卻是有的。就算沒有老武安侯的提攜,他憑藉自己的努力,人生也必有一番作為。
榮媽媽嘆道:“我也就私下裏跟姑娘抱怨兩句罷了。”
正說著,明渠院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有女子嬌媚的聲音傳來。
“讓開,我們要見夫人,讓我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