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名門歲月
宣寧縣程家。
陽光明媚,庭院深深,少年在其中幾經輾轉,終於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回到住處后,上官沐便即開始回味方才程映軒所言之語,確實感到受益匪淺。先前在煉魂居時,自己一直專心於修行,雖也曾從師長口中了解到有關莽山乃至東南十二峰的修真一脈之基本情況,對四境之內修真一脈的時局也略有所知,卻畢竟知之甚少。而煉魂居之中涉及與其他門派世家接洽之事,也向來由內門弟子出面處理,故而多數外門弟子均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自己也未嘗過多了解外界之事。
而程映軒那一番介紹,正令上官沐增長了不少見識,卻是大有裨益。而與此同時,他那一番介紹,也在不知不覺間勾起了少年強烈的好奇心:程映軒兩次提到的那件事,竟可令他每每念之心神波動不能自已,卻不知那曾令江湖震動,而今又令堂堂程門門主諱莫如深的,究竟是怎樣一段故事?
一念及此,上官沐便即決定,ri后定要想方設法搞清此事的來龍去脈。
這般想着,上官沐面上不免浮起一絲胸有成竹的神sè,心情也放鬆了稍許。他隨即環視四壁,卻恰好看到一柄仙劍靜靜立在牆角。
眼見那柄仙劍,上官沐瞬間呆立原地,如受雷擊!
那柄仙劍外形修長,以靈石製成的劍柄與劍鞘打磨得光潔瑩潤,不染纖塵,仙劍雖通體赤紅,其中卻又隱隱兼有一層白霧,包裹在鮮艷紅sè之外,使那紅sè不致那般刺目,一看便知絕非凡品。不消說,此劍自然便是上官沐無比熟悉的霜葉劍了。
霜葉劍乃蕭義秋臨終時傳與上官沐的法寶兵刃,自然是不能遠離上官沐的,只不過先前仙劍一直靠在不顯眼的牆角,上官沐不曾發現罷了。
此番一見,上官沐面上神情不禁瞬間凝固,方才的那一絲欣喜也隨即灰飛煙滅。他雙目直直盯着那一柄仙劍,腦海之中不禁浮現出師父的音容笑貌,眼眶也漸趨濕潤。
半晌,他終於緩步走上前去,雙手輕輕提起霜葉劍,將之捧在懷中,目光溫柔地掃過劍身,又以雙手十分溫柔地撫摸,宛如對待心愛的女子一般。而霜葉劍伏在上官沐懷中,也似有所感應一般,隱隱泛起一絲朦朧的霧sè紅光。
半晌。
終於,上官沐猛然抬起頭來,而此時他那略顯稚嫩的面容之上,悲傷神sè卻已無處可尋,轉而代之的,只有堅毅。不錯,自己當前最需查明的,並非二十年前那件秘事,而是那與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神秘黑袍怪人啊!
此刻的小屋是那般靜謐,處身其中的上官沐心中卻是翻江倒海。
再度看向霜葉劍,他已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
師父,徒兒上官沐在此立言,哪怕遍尋三山五嶽、**八荒,也誓要查出那黑袍怪人,哪怕赴湯蹈火,竭盡全力,也誓要令那黑袍怪人為其所為,以命來償!
“咚咚……”
便在此時,上官沐身後忽地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上官沐猛然一愣,隨即便回過神來,將霜葉劍輕輕放下,一面儘力平復內心起伏,一面走上前去應門。
門扉輕啟,門前人映入了上官沐眼帘。
但見來人身量頗小,身形窈窕,雙頰如玉,眉目如畫,一頭烏髮在腦後輕輕披散,一身水粉sè衣裙修裁得體,雖然周身稚氣隨處可尋,卻只是一個半大少女,但眉目之間已是清麗無方,頗具美人形制,卻不是程雪瑤又是何人?
“程……小姐?”上官沐顯然未曾料到程雪瑤會來,當下不禁為之一滯,片刻之後方才猛然回過神來,趕忙讓開門道:“啊,快請進,請進!”
程雪瑤輕輕點了點頭,隨即邁步走進屋內。
走進屋內,程雪瑤環視小屋,正yu問一問上官沐在此居住是否習慣,卻一眼看到了靜靜躺在床鋪之上的霜葉劍。她隨即走近床邊,仔細端詳了一番手邊的霜葉劍,而後便轉向上官沐:“這便是你的法寶了吧?怎麼,你今ri便已可以運功行法了么?”
“啊,不是。”上官沐道,“此劍名曰‘霜葉’,乃師父留給我的法寶,方才我只是偶然看看,並未嘗試以其運功行法。”他口中這般說著,一面上前輕輕捧起修長的霜葉劍,那如紅玉一般瑩潤的劍身也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微微泛起一絲淡淡的朦朧紅光。
眼見上官沐手捧霜葉劍,雙目之中流露出珍愛之sè,程雪瑤面上神sè也略顯黯淡,她此前並不知曉霜葉劍乃蕭義秋之物,而今方覺問錯了話,卻為時已晚。一念及此,她便yu開口說幾句安慰的話,卻不料便在此時,上官沐忽然開口了。
“此劍並非凡品,而且與我還似有所感應,”上官沐口中這般說著,便即緩緩抬起頭看向程雪瑤,面上神sè漸趨轉晴,雙目之中也閃出光彩,“我想,只要我勤加修習,定然可以發揮此劍威力,憑此劍闖出一番天地!”
程雪瑤眼見上官沐如此舉止,心中也不禁略感欣喜,迎着上官沐看來的目光,她微微一笑:“我相信你定然可以做到的。”
程雪瑤笑容綻開,上官沐頓覺對面的少女眼光如水,笑影如花,那份美竟似撲面而來,當下便不禁為之一滯,臉上一紅,便立刻別過頭去。
而後,便是一瞬的沉默……
“你對此處還不甚熟悉吧?”還是程雪瑤首先開口了,“你若無事,不如現在我便帶你在我家各處轉轉,如何?”
“呃……”上官沐微微一怔,面上神sè隨即恢復如常,“那就有勞小姐了。”
“哪裏,”程雪瑤笑答,“這庭院中整ri來往穿梭的儘是我家之人,哪裏有人願意由我領着在早已熟悉的庭院中閑逛?而今好不容易有你在此,我領你熟悉我家之際,也好排遣閑雜時光啊。”這般說著,程雪瑤面上也不禁浮起一絲興奮神sè,“我們走吧!”拋出最後一句話,她便即便移步向屋外走去。
眼見此景,上官沐微微一笑,隨後便跟了上去。
隨後的幾ri,上官沐在恢復傷勢之餘,也經常隨着程雪瑤在程家宅院或是宣寧縣城四處閑逛,到七ri之後,卻是已然將整座宣寧縣城走遍了,而上官沐與程雪瑤也在這幾ri里漸漸熟悉,彼此關係也親近了許多。
上官沐本就筋骨強健,再加之程家看護jing心,故而經過數ri的調理,他周身內外傷勢也已好了大半,故而他今早特意去找程映軒商議,最後決定明ri便辭別程家,回歸煉魂居。
午後,天朗氣清,萬里無雲。
上官沐閑來無事,正在程家宅院之中閑逛時,心中卻忽地念起明ri便要回歸山門,而自己自那ri受創以來,這幾ri又很少修行,於是便yu尋一處地方靜修片刻,如此思量之間,他已然下意識循庭院小徑一路走向程家宅院的花園所在。
一路之上,腳踏潔凈平整的青石地面,眼觀四周錯落有致的白牆碧瓦,上官沐經過一座座刻有山水草木、飛墨題字的雅緻影壁,穿過一道道通達四方的jing致游廊,踏過石階處的累累苔痕,終於來到了建在山腳的花園所在。
遠遠看去,上官沐只見花園之中草木深深,樹影重重,一派綠意。花園深處,一個不大的池塘靜靜伏在綠樹掩映之中,水平如鏡,倒映出池上垂柳婆娑的樹影,池塘一邊,一座白牆灰頂、形貌jing致的四角小亭靜靜立在層層樹蔭之下,一派清新幽靜之sè。上官沐邁步走入花園,尋草徑轉過彎角,這才發現小亭一角靜靜坐着一個鵝黃sè的少女身影,而猛然間看到這個身影,上官沐心中也不禁為之一震。
那是少女婉約纖細的側影,上官沐一眼看去,只見她面頰如玉,細眉如柳,泠然有神的秀目正望向遠方,面上神sè那般平靜,卻又那般端莊,那般柔和,她的一頭烏髮在腦後輕輕披散,一身修裁得體的鵝黃sè衣裙襯着窈窕的身形,就那般略顯隨意地抱膝坐在亭角,竟是那般清麗不可方物,彷彿這園中的婆娑樹影,也因她而更顯柔美,彷彿這滿園綠意,也因她而更顯秀麗。
微風拂過,池面泛起細碎鱗波,柳條輕輕搖曳,少女鵝黃sè衣裙的下擺也隨風輕輕飄動,而她卻對此全然不理,仍舊出神望着遠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女子自然便是程雪瑤了,只不過方才為重重樹影所阻擋,上官沐不曾看到她的身影罷了。經過數ri來的朝夕相處,上官沐對於程雪瑤的美貌已然漸漸淡化,而今ri猛然一見,卻只見此時的她,竟美得如落入凡間的九天仙子一般,上官沐一時驚訝之下,也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啾啾!”
便在此時,一聲清脆鳥鳴忽然自園中不知名處傳來。
聽聞鳥鳴,程雪瑤微微一驚,隨即收回了堪堪被打斷的不知飄到了何方的思緒,輕輕轉過頭來,卻恰好看到靜靜立在不遠處樹影之中的上官沐。
“是你來了啊。”程雪瑤對上官沐展顏一笑。
笑顏綻開,上官沐只覺亭中那份美瞬間撲面襲來,心頭也不禁為之一震,忙道:“啊,我只是隨意閑逛,不知道你也在此處啊。”口中這般說著,他已邁步走進了小亭。
先前鳥鳴之處,振翅之聲響起,一隻山雀自樹梢飛上半空,轉眼間便消失在重重綠葉之外。
上官沐來到程雪瑤身旁坐下,眼見程雪瑤面sè如常,便開口問道:“你今ri怎麼一個人呆在此處?可是有什麼事么?”
“沒什麼,我只是想要在此地小憩一下,”程雪瑤道,“我自很小的時候起,便常常來此玩耍,故而很是喜歡這一派風光,即便是如今也會不時來此賞景。”她轉頭看向上官沐,“你呢?怎麼也一個人來了?”
“我是想要尋一處地方靜修片刻,”上官沐道,“自那ri受創以來,這數ri里我很少修行,我怕回山之後會狀態不佳,落下修行功課,故而想今ri先在此靜修一番,試試jing元氣脈恢復如何。啊,忘記告訴你了,”上官沐道,“我明ri便要回煉魂居了。”
“明ri?”程雪瑤面上不禁閃出一絲驚訝神sè。
“是,”上官沐道,“我今早與程叔叔商量過了,決定明早便動身回山。”
“這樣……”程雪瑤漸趨轉為沉默,面上那一絲訝sè亦轉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sè,一對秀眉也漸漸鎖到了一起,卻好似在猶疑什麼。期間她幾次看向上官沐,朱唇輕輕蠕動,似yu有所言,卻終究未曾說出半個字來。
上官沐眼見程雪瑤舉動如此,也不禁心生疑惑,正yu發問,躊躇半晌的程雪瑤卻似終於下定了決心,忽地開口道:“你一定要回煉魂居嗎?”
程雪瑤這般猛地一問,上官沐一時未能反應過來,當下不禁一愣,隨即不解道:“為何不回呢?”
“你心中應該清楚,你與你師父之事如今早已傳遍煉魂居,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身為外門弟子,卻私自參與門派絕密,此番回去定然會受到其他外門弟子排擠。更何況如今你已少了師父相護,ri后在山門之中立足便更為艱難。”程雪瑤不說便罷,一旦開口便一定要將所思所想盡數道出,“如此一來,你ri后修行定會受到影響的!”
“原來你是有此擔心啊,”上官沐頷首默嘆,隨即沉吟片刻,而後才又肅容道:“其實,我在這幾ri里也曾就此細細思量,也深知小姐你所言確有道理,只是,煉魂居我卻是一定要回的。”
“你想過這些?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一定要回煉魂居呢?”
上官沐默然不語。
眼看上官沐這般舉止,程雪瑤對其中緣由也大概猜出了一些,便又道:“煉魂居雖是你出身門派,自然對你有恩,但如今你若回去,卻是要遭受排擠,與其如此,你還莫如就此留在此處,程門決不會虧待你的。”
程雪瑤這般說著,卻是漸漸垂下頭去,面上神sè也稍顯黯淡,“其實,我之前就曾對父親說過此事,他卻道你需要經受歷練,而山門亦會准你拜入高手門下,有益於你的修習,還是讓你回山為好,不打算留你,但是今ri,我卻說了這一番話,實是不願我的朋友前去受苦啊。”她抬起頭看向上官沐,“即便如此,你也一定要回去么?”
“……是。”上官沐聽聞程雪瑤最後一句,不禁微微一怔,眼中神sè也隨之趨於柔和,其中又夾雜有幾分複雜閃光,“我要回山,並非只為拜入名師門下,而煉魂居於我的意義,其實也遠非出身門派這四個字所能形容。”一語言罷,他便輕輕轉過頭去,看着遠方默默出神,卻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程雪瑤眼見此景,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同樣輕輕轉過頭去,默然望向遠方。
重重樹影之外,莽山默然肅立,淡淡雲霧蒸騰,將蒼翠山峰輕輕環繞,也為那雄奇高山平添了一絲神秘。
朋友?
這個少女,已將自己視作朋友了么?
即便我的身份地位距你如此遙遠,你的美貌更令我望塵莫及,你也將我視作朋友么……
半晌。
上官沐終於自往昔歲月之中回過神來,就那般望着遠方道:“我雙親早喪,承蒙煉魂居收留,自幼便投入山門,這才得以存活下來。”
上官沐語氣十分平靜,而從未聽上官沐自述身世的的程雪瑤聽聞他這一句話,卻不由得心下一驚,隨即便轉過頭來看向上官沐。
“此後,山門又對我格外照顧,准我拜優秀內門二代弟子蕭義秋為師,而師父他也待我極好,於ri常起居修習、為人處世之道對我悉心教導,視我如己出,那ri更將其獨生女兒託付於我……”上官沐話說至此,原本平靜的話音之中已隱隱多了一絲顫抖,而注視着上官沐一舉一動的程雪瑤,面上神sè也漸趨複雜起來。
“多蒙山門與師父之恩,才有當今之我,”上官沐深深吸氣,話音也隨之逐漸轉為堅定,“煉魂居便是我的家,其養育之恩,我此生難報,更何況師父已將蕭師妹託付於我,故而無論如何,我是一定不會離開煉魂居的。”上官沐說完這一番話,面上已儘是堅毅神情。
“原來……是這樣……”程雪瑤緩緩舒展開方才因聽上官沐敘說而微微蹙起的略顯感傷的柳眉,面上隨即浮起一抹滿含歉意的微笑,“只怪我不了解你與山門的淵緣,便妄加推斷,實在是……”
“不,小姐你如此替我着想,應當是我感謝你才是。”上官沐這般說著,卻是忽地站起身來,兩步走到程雪瑤身前,斂神肅容,握拳拱手,一躬到地,對程雪瑤深深一拜。
“你……你這是做什麼!”程雪瑤心下一驚,當下便yu上前扶起上官沐,而上官沐卻在此時開口說話,程雪瑤也只得停下了動作。
“程小姐,”上官沐道,“自我為貴派所救之後,便多方蒙受小姐照顧,小姐的恩情,上官沐如今無以為報,卻也定會銘記在心。大恩不言謝,小姐ri后但有需要我之時,只消知會一聲,上官沐定當竭己所能報答小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你……”程雪瑤深深看向面前那躬身行禮的少年身影,心中也不禁湧起一絲暖意。
微風拂過,池中鱗波蕩漾,柳條微搖,沙沙作響,二人的衣角隨風輕輕擺動,樹影婆娑之間,園中一派祥和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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