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東南群英
清晨。
紅ri東升,霞光萬丈,為天地萬物鍍上一層暖sè。小城之中人聲漸趨喧鬧,微風陣陣,鳥鳴聲聲,一派祥和之氣。
上官沐睜開雙眼,只見天sè已然放亮,金sè的晨光自窗口斜斜照進小屋,周身上下頓時倍感溫暖。
他下意識地活動雙手,轉動脖頸,這才發覺昨ri初次醒來時周身上下難忍的酸痛此時已然減輕了許多,察覺到此,他又試着活動雙腿,感覺雙腿亦不如昨ri那般虛弱了,便慢慢坐起身子,雙腳觸地,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
甫一起身離開床沿,上官沐立時便感到腳下一陣無力,身子一晃,便險些再次跌坐回床榻之上。
上官沐一驚之下,趕忙儘力穩住身形,同時下意識地發出“啊”的一聲短呼。一呼出聲,他方才發覺自己喉嚨中昨ri還甚為嚴重的灼痛之感竟已十分微弱,乃至趨於消失,而今平常言談已不成問題,吐息之間,咽喉深處更隱隱傳來一絲清涼舒爽之感,卻正是昨ri服下那一瓶葯的作用,看來昨ri的那一瓶葯,果然不是凡品。
回想起昨ri那一瓶專治咽喉腫痛的丸藥,上官沐可謂記憶深刻。他清楚記得,那小小藥丸入口即化,甫一吞入口中,立時便化作一道細流淌入喉中,登時便令咽喉清爽無比,而片刻之後,那細流便已悄然滲入喉管,只有那一絲清涼之感,久久留在了咽喉深處。最終,便是在那小小藥丸帶來的暢快清爽之中,身體尚很虛弱的上官沐頗為舒適地再度沉入睡夢之中,一覺便睡到了如今。
一念及此,上官沐在驚喜之餘,又不禁想起了昨ri那容顏如花的清麗少女,她,便是程家大小姐么……
便在此時,屋門打開,一道人影隨即閃入,上官沐定睛細看,來人卻是昨ri來服侍自己吃藥的侍女。
“你已經能下地啦!”那侍女甫一進屋,一眼便看到上官沐站在床邊,面上也浮現出一抹驚喜神sè,“身受那等重創,卻能恢復如此神速,看來大夫說你筋骨經脈之強韌遠超常人,卻是事實啊。”
“在下上官沐,見過阿姐了。”上官沐見那侍女走近,便連忙拱手行禮。
“啊,你的嗓子也好了!”那侍女聽聞上官沐開口說話,驚喜神sè溢於言表,“你果然非同常人啊!”
“哪裏哪裏,”上官沐趕忙抬手拜謝,“還要多虧貴府不吝良藥救治小弟,也要多謝您悉心照料在下。”
聽聞此語,那侍女面上微微一笑,隨即便道:“你對我就不必如此客氣了,若要感謝,你也應該感謝大小姐才是,你昏睡着的那兩ri里,正是她時時守在你左右,關切你一身病況,不然全家上下幾位郎中又怎會這般竭盡全力地救治你?”
“大小姐?”上官沐微微蹙起眉頭,面上浮現疑惑神sè。
“是啊,”侍女答道,“她從老爺那裏得知你的遭遇,深感同情,故而對你的狀況一直甚為關心,堅持要守在你的門外,直至昨ri你平安醒來,她托我將診療咽喉腫痛之葯交到你處,這才回去休息。”
“這樣……”上官沐耳聽着侍女言語,面sè漸趨複雜起來,心中再度浮現出那一身鵝黃衣裙的清麗身影,一時間竟是百感交集,自心底湧起一陣莫名的難受。
原來一直是她在守着我么……
身為名門閨秀,竟對我這一介山門小弟子這般屈尊相護……
她這般救我護我,想必是不求回報的吧……
即便如此,此份恩情這般深重,我又怎可以安然消受……
只是,我一介山野莽夫又當如何報答……
最難消受美人恩!
“啊,對了,”正在此時,那侍女卻似忽地想起了什麼,“我家老爺特意交代,待你身體好些,便要你去見他。既然你已恢復至此,如今便快些洗漱一番,一會兒吃過早飯後便隨我去見我家老爺吧。”
“是。”上官沐微微頷首。
簡單的一番洗漱令上官沐頓覺神清氣爽,而他的早飯也在此時由侍女端進了小屋。自與師父蕭義秋離開煉魂居下山尋劍起,上官沐便一直在山野之間風餐露宿,十數ri來,他還未曾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而今可口飯菜就在眼前,他又哪裏顧得上許多,當下便大吃一頓,那一副狼吞虎咽之相,更是絲毫不似大病未愈的重傷之人。
吃過早飯,上官沐便由侍女領着前去拜見程家老爺,只因上官沐雙腿此時仍頗為虛弱無力,故而兩人一路之上步伐甚緩。
走在庭院之中,上官沐只見腳下青石地面潔凈平整,四周房屋清一sè的白牆碧瓦,高低錯落有致,游廊影壁更是隨處可見,通達四方,其身上多刻有山水草木景緻,又有飛墨題字,牆角石階處更有累累苔痕,整座庭院雖稍顯奢華,卻也自有一番雅緻氣息。
不多時,上官沐便來到了庭院深處的主屋門前。侍女入內通報一聲后,便示意上官沐進入,自己則隨之退出了屋外。
步入屋中,上官沐一眼便看到,對面主座之上,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但見那人身段頎長,蠶眉星目,端鼻方臉,中庭飽滿,一身裝束甚為整潔,一眼看去,整個人卻是隱隱有幾分說不出的威勢,又頗具儒雅風度。不消說,此人便自然是程家家主程映軒了。
此時此刻,主屋之中還有一人端坐於程映軒下首,卻正是上官沐昨ri剛剛見過的程門管家程仁。
眼見上官沐到來,屋中坐着的兩人便即站起身來,程仁隨即疾步上前,將上官沐迎到座中,而後也退出了屋外。
“弟子上官沐拜見老爺。”堪堪入座,上官沐便立刻起身,向座上程映軒拱手行禮,“多謝老爺救命之恩!”這般說著,他又yu行叩拜之禮。
“快請坐,請坐,”眼見此景,程映軒立刻出手將上官沐攔下,“不必多禮,孩子,而今你重傷未愈,切莫行此舉動。”
“我程門與煉魂居一向關係甚篤,你既是煉魂居門下弟子,程門搭救你便是理所應當,不必謝的。”上官沐重又坐下之後,程映軒又開口說道,“還有,莫要再叫我‘老爺’了,你我相差一輩,你若不嫌棄的話,便喚我一聲叔叔好了。”
“……是。”上官沐從不曾料到程家家主待人竟如此和藹,下意識抬起頭向程映軒看去,卻見他面上神sè真誠,心中也不禁湧起一股暖意。
“有關爍天劍之事,程管家昨ri已然向我說明了,我等定會儘力查找真兇,你放心便是了。”程映軒眼見上官沐神sè放緩,便接着道,“當ri你受創頗重,而今恢復如此也實在可喜啊,如此看來,不出十ri你便可恢復如初了!你放心,你的事煉魂居皆已知曉,待你傷愈之時,我定會派親信護送你回歸山門!”
“多謝叔叔!”上官沐重重點頭,感激神sè溢於言表。
“自己人切莫言謝,”程映軒微微一笑,而後便又問上官沐道:“只是不知而今你在此食宿生活可有不適?”
“絕無不適,”上官沐趕忙應答,“叔叔一家待我甚好,我又怎會有不適?”
“如此甚好,”程映軒和顏道,“你在此養傷,行動切莫拘束,當此處是你家便是。”
“是!”不知怎地,上官沐此時面對剛剛見面不久的程映軒,卻如同面對至親叔伯一般,竟似什麼話都想與他說一般,而主屋之中的氣氛,也隨之越發輕鬆起來。
“如此甚好,甚好,”程映軒面帶微笑,“我此番喚你前來,並無要事,只願與你閑敘一番,畢竟此間大院之內,已多時沒有新鮮人物來過了,我等久居於此,也不免頗感無聊。”
上官沐聽聞此語,心中也不禁猜度,程映軒即將說些什麼。
“你久居深山,想必對莽山上下諸多門派世家還不甚熟絡吧?”程映軒略一沉吟后終於開口。
“是,”上官沐答道,“我對莽山眾門確實不甚熟悉,心中也存有少許疑惑,尤其是我曾從師長處聽聞,莽山上下眾多大小門派世家,盡數團結一心,雖然心知如此甚好,心中也對此略感不可思議。”
“哈哈,看來你確是一個不吝思考的人。”程映軒面露讚賞神sè,“莽山周邊雖門派眾多,但卻出奇地團結一致,如此情景在其餘地方實屬罕見,其中也確有其原因,只不過……”話說到一半,程映軒神sè卻漸趨轉為黯淡,話音也逐漸轉低,最終還是止住了話頭,有些出神地望着遠方,卻似是沉入了往昔的回憶之中。
眼見此景,上官沐面上也不禁浮現出一抹疑惑神sè,心道,莫非此間還有一段故事么?
少頃,程映軒終於回過神來,雙目看向上官沐,呵呵一笑,卻是開口將話頭岔開了,“無論如何,過去之事均已過去了,而今莽山上下修真一脈繁榮昌盛,卻是與大家團結一心、親如一家關係莫大啊。”
“莽山身為東南十二峰之首,乃是東方大海等蠻荒之地與中原之人互通有無之要徑,更是由東南邊地進入中原腹地的必經之路,地理位置極為重要,自古便為兵家所必爭,又常年有大小動亂,故而大小修真門派若要在此地立足,向來便十分艱難。”程映軒接着道,“莽山周邊的修真門派一直為數不多,修真一脈也一直並不繁盛。
“便是這般,莽山上下大小修真門派漸漸聯合起來,各派同舟共濟,相互扶持,歷經多年苦苦經營,方才使此地的修真一脈漸趨強盛起來,於是團結便成為了莽山諸門派之傳統,代代傳承至今。”
程映軒話說至此,卻似又想了起什麼,自言自語般低低念了一句:“尤其是自從二十餘年前那一件事後,各門各派便越發團結了……”
聽聞程映軒言語,上官沐雖對二十餘年前那一段故事甚為好奇,卻也心知程映軒不說,其中定有原因,自己也還是不問為妙,便沒有多說什麼。
片刻,程映軒回過神來,隨即對上官沐微微一笑,便又接着道:“而今莽山山中,共有一大四小五個修真門派,其中自然以煉魂居為首。而莽山山yin處的宣寧縣城扼守四面交通之要道,穩居四周方圓百里之內最大城鎮之位,自然也不少修真門派世家。
“宣寧縣城之中修身之家數目眾多,其中以程、李、郭、梁四大世家聲名最盛,四大世家之中,又以我程門最為顯赫。”程映軒道,“除卻宣寧縣城,莽山四周另有幾座小鎮,鎮上亦有數個修真世家,莽山修真一脈之繁盛,由此可見。”
程映軒一語言盡,上官沐輕輕點頭,認真將方才程映軒所言盡數記下,而後便又問道:“我曾多次聽師長言講,天下修真一脈素來以中原荊山劍派為首,且除此之外,中原腹地還另有不少修真豪門,那我莽山諸派與中原腹地修真門派世家相比,又當如何?”
“中土大地人傑地靈,自古高手輩出,雖然莽山不論門派數目還是整體實力,皆是東南邊地之首,但相較於中原腹地還是不如的。”程映軒道,“荊山劍派創派近千年,門中能人輩出,高手如雲,現任掌門李朝宗一身修行更是深不可測,又有四大神劍之一的晴天劍作為鎮派之寶,便是煉魂居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這樣……”上官沐若有所思。
“不錯,除荊山劍派外,中原腹地另有許多修真門派,如郢州騰龍殿、邕州冬風堂、幽州雨花居等,均是實力不俗,”程映軒接着道,“而修真世家,則首推辰雲盪岳家。”
“您所說的,可是馬頭山的岳辰雲前輩一家?”
“正是,”程映軒道,“岳辰雲前輩通曉上古神書冥海殘卷,一身修行神鬼莫測,可謂道法通玄,正是當今修真一脈獨步天下的第一高手。”程映軒口中說著,面上也不禁浮出一抹崇敬神sè,“近五十年前,他修為大成后便在馬頭山中安家,其後又在馬頭山深處的無名蘆葦盪開宗立派,廣收天下弟子,並如煉魂居一般分全派為內外兩門,門派所在的蘆葦盪也從此被人稱作‘辰雲盪’。”
話說至此,程映軒面sè卻再度轉為複雜,口中話音也漸趨轉低,“其後……出了……出了一些事情,岳前輩最終遣散外門弟子,封閉山門,與家中後輩一道在山中靜修,辰雲盪從此也只以修道世家之身份存在了。”
聽聞程映軒言語,上官沐心下不禁大驚,卻是不知當時到底出了何種事情,以致於似岳前輩那等絕世高手,竟也因之遭受如此變故?而程映軒對於此事更是諱莫如深,恰如方才他對多年前那一件使莽山上下空前團結的事避而不談一般,天下怎會有這等巧合?
莫非……此事與方才提及之事有所關聯?還是說,這根本就是同一件事……
一念及此,上官沐不禁偷偷看向程映軒,卻見他也恰好正看向自己,面sè肅然,雙目之中更隱隱有銳芒閃動,心頭不禁為之一凜。
程映軒與上官沐目光相觸,立時便緩和神sè,口中道:“自岳前輩起,辰雲盪岳家至今已歷經三代,門人雖深居簡出,實力卻無人敢以小覷。當然,除岳家外,中原大地也不乏其他修真豪門,其實力雄厚,我程家也自嘆不如。”
程映軒一番話說罷,上官沐默默點頭,心下卻已然肯定,程映軒前後所言的,正是同一件事。
此後二人又閑敘一番,程映軒向上官沐簡略介紹了東南邊地之人文風物與南疆群山、東方大海之概況,直至晌午之時,上官沐方才拜別程映軒,回住處休息去了。
上官沐走後,程映軒便自座中站起身來,負手而立,遠遠望着少年離去的方向,面上神sè肅穆,眼中銳芒閃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爹!”便在此時,一道人影忽地自主屋後堂之中閃出,幾步便來到了程映軒身後,“你和那上官兄弟談得可是甚為投緣啊!”
程映軒轉過身去,卻見來人身量頗小,玉一般的面頰之上稚氣猶存,卻還是一個半大少女。雖然如此,那女子卻是眉目如畫,身形窈窕,再加之腦後輕輕披散的一頭烏髮,一身修裁得體的水粉sè衣裙,雖只是十二三歲的少女,卻已是清麗無方,頗具美人形制。不消說,此人便是程映軒的獨生女兒,程門大小姐程雪瑤了。
程映軒眼見女兒到來,神sè便即放緩,微笑道:“這還不是瑤兒你說他如今心情悲痛,要我多與他閑敘,以排遣他心中傷痛么?怎麼,你還信不過為父,特意躲到了後堂監督我嗎?”
“我哪裏敢信不過爹爹啊!”程雪瑤口中這般說著,雙頰之上卻微微泛起一抹紅暈,顯然是被程映軒說中了。
“哼哼,”程映軒悻悻一笑,又轉而道:“怎樣,為父並未辜負你的一番心意吧?”
“那當然,我爹最好了!”程雪瑤撒嬌地搖了搖父親的手臂,隨即又收斂顏sè道:“不過就算如此,你為何要對他那般客氣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程映軒狡黠一笑,“那少年傷勢恢復奇快,又能以一身粗淺修為催持爍天劍這等神兵,便足以證明其筋骨強健資質上佳,於修道一門極有天賦,假以時ri必能成就一代高手。況且,那少年隨師父下山尋劍之事你也清楚,他小小年紀,又乃煉魂居外門弟子,卻能夠參與門派絕密行動,可見其在門中地位究竟如何。依我看,數十年後,此子必定是煉魂居中舉足輕重的一位人物,興許便是外門掌舵之人也未可知。”他這般說著,面上也漸漸現出自得神sè,“此等人物,怎能不早些拉攏呢?”
程雪瑤聽聞父親言語,心下也不禁默默思忖,片刻之後,她卻又蹙起秀眉,一臉擔憂地望向父親,口中道:“可是,如今他失了師父,尋劍之事又為眾人所知,此番回山,只怕會受人排擠,如此一來,他ri后……”
“不用擔心,”程映軒微笑道,“煉魂居素來有此傳統,年少的弟子在師父去世后可另行拜師,而且因弟子資質心xing的不同,或可拜入更適合自己的良師門下修習,依我看,此子回山之後,多半可得門中頂尖高手指導,於其修習可是大有助益啊!”
“可是……他心中終究還是……”程雪瑤面上擔憂不減。
看着女兒擔憂的神sè,程映軒收斂笑容,十分嚴肅地輕輕搖了搖頭,“不會的,”這般說著,他隨即抬頭看向遠方,“此子絕非池中之物,此等劫難並不能將其扼殺,唯有經此歷練,他ri后才更可能有所成就。”
看着父親那一副認真神sè,程雪瑤心知程映軒方才言語絕非說笑,便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同程映軒一道向屋外看去。
門外,天高雲淡,艷陽高懸,卻正是大好晴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