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伊萊和詹妮弗躺在草地上短暫地眯了一會兒眼睛,代價是被遺忘的馬鈴薯與紅薯被烤成了焦炭。
艾薩克腳底用力,那幾團黑乎乎的玩意兒被踩成了碎渣——就連這些碎渣也是黑色的,簡直讓妖精和半精靈懷疑它們根本不是被人懷着使用的目的投進火里、而是被禁咒級別的火系魔法劈頭蓋臉地轟了過來一樣。
伊萊盤起腿,手肘懟在膝蓋上、手掌撐着臉,表情憂鬱又脆弱,不知道的人看見他這副模樣大約會覺得他遭逢了什麼令人痛心的大變,而絕非是單純惋惜逝去的烤馬鈴薯與烤紅薯。
“怎麼辦呢?”伊萊輕輕嘆了口氣,“我好像有點餓了。”
詹妮弗腦袋上無形的天線瞬間豎起,她在裙子側邊的口袋裏努力掏了掏,最後把一顆淡粉色的糖球遞到了伊萊面前。
伊萊驚訝地睜大眼睛,隨即彎起眼睛摸摸詹妮弗的頭,柔聲說道:“小詹妮弗也餓了對不對?留着自己吃吧。”
“我還有的,”詹妮弗拉開自己的口袋向他展示裏面擠得滿滿當當的糖球,她望向站在旁邊露絲,在做好心理建設之後,她已經能夠露出和從前別無二致的笑容,“露絲姐姐給了我很多。”
糖在精靈中間不算一個常見的詞彙。
精靈們從某種特殊的花朵里吸食甜蜜的汁液,詹妮弗還在家鄉時從未吃到人類製作的糖塊,直到走進露絲的小院,她才嘗到第一顆玻璃糖球。這個時候聲名響徹整個大陸的玻璃糖球已經有了很多花樣,五顏六色的、添加有不同果汁的、表面雕刻着簡單圖案的——詹妮弗大方地分享給伊萊的就是第一種和第二種的結合體,按照伊萊的經驗,這顆淡粉色的糖球應該是酸酸甜甜的漿果味的。
露絲微笑着點了點頭。
那他就不客氣了,伊萊道了謝,剝開包裝紙把糖球塞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唔,他果然沒猜錯,就是漿果味。
事實上伊萊並不太餓,來時的路上他慢慢把車廂中桌上放的堅果吃了大半,此刻他用舌頭把圓溜溜的糖球頂到臉頰一側,順着喉管滾進胃裏的糖分很好地緩解了他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疲憊感。
自己好像自從醒來之後就很容易累,伊萊垂着眼睛想,在暈倒之前他近距離接觸了聖水,這大約並不是一個好兆頭。
他突然又有點生氣,牙齒用力,被咬碎的糖粒在口腔里嘎吱嘎吱作響。
教廷就像一條生長在污泥里的瘋狗,弗朗西斯就像好好走在路邊的行人,伊萊不知道人與狗過去有什麼恩怨,但他現在的感受就是:弗朗西斯好好地走在路上,然後被從下水道里衝過來的狗糊了一身淤泥。
總的來說,非常晦氣。
伊萊已經進行到在心裏痛罵教廷,那邊的艾薩克還在想馬車上那疊悉數進入伊萊肚子裏的堅果,他的目光從伊萊凸起一團的臉頰挪到伊萊因為坐姿而從斗篷遮掩下露出來的平坦腹部,陷入了深思——這位小少爺吃的那些東西難道都喂進了那隻松鼠型魔獸的腹部空間裏了嗎?
“艾薩克先生,”伊萊清凌凌的聲音拉回了艾薩克的注意力,他眨眨眼睛問道,“你在看什麼?”
被抓了個正着的艾薩克眉心一跳,突然回憶起了七年前在暗夜森林裏吃的那些烤克魯斯果。他事實上沒有什麼針對食物的喜惡,但那段時間每次回到小木屋之前,他都要暗地裏做一番心理建設——任誰每天晚餐之餘還要被塞大半個烤克魯斯果也會對這種食物生出敬畏之心。
所以在某個略有些冷的清晨,他在踏出木屋之前腦子一抽帶走了所有的克魯斯果,並在回到木屋之後收穫了伊萊密集的碎碎念式譴責。
那個時候的伊萊好像一直沒有什麼身處敵營的自覺,床硬了會自覺地去找艾薩克的衣服墊
在被子下,餓了會自己去折騰放在屋角的克魯斯果,偶爾心情好還會在艾薩克回到木屋前殷切地接過他解下來的斗篷,不高興了就板着一張小臉跟在艾薩克背後嘟嘟囔囔,一點也不害怕艾薩克感到厭煩直接動手。
他確實也該不害怕的,硬要拼個你死我活,看似處於絕對有利地位的艾薩克大約也討不了什麼好。
“沒什麼,”艾薩克懷揣着自己都不太清楚的思緒說,“我也有點餓了。”
伊萊眨了眨眼睛,心裏突然生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來。
……
艾薩克望着前方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怎麼也沒想清楚只是一句“我也有點餓了”,事情怎麼會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
露絲帶着有儲物兜兜的格瑞擔負起了去向不遠處的領民借個鍋或者其他的什麼器皿的重任,原本要和她一起的詹妮弗因為實在不願意與伊萊分開,暫且併入了狩獵的隊伍。
四個人此刻依舊為了共同的目標在努力,只是目標從尋找異常畫風突變成了在棉花地里野餐。
這讓目標總是非常明確的艾薩克幾乎有些無所適從。
“艾薩克。”
伊萊有些壓抑的呼喚聲從前方傳來,艾薩克抬起頭,剛剛還好好走着的兩人此刻蹲在一叢灌木后,光看他們鬼鬼祟祟的身影,誰也很難想到他們一個是溫和高貴的小少爺、一個是冷淡高傲的精靈。
溫和高貴的那位招招手,顯然是在示意艾薩克趕緊靠過去,艾薩克被伊萊的謹慎感染了,走過去的腳步也不自覺地放輕許多。他小心地蹲下身以讓灌木遮掩住自己的身形,然後從枝葉的空隙向伊萊望着的方向看去。
灌木叢的另一側是一方小小的池塘,幾隻灰白色的小型動物像蓬鬆的毛邊一樣滾在池塘的邊緣,從它們流暢的大腿線條、閃爍着智慧光芒的雙眸、尤其是從身體裏不斷傳出的魔力波動,不難看出來它們並非普通動物,而是強大的魔獸。
這種魔獸艾薩克在第一次來弗朗西斯的時候見過,它們雖然戰鬥力不算太強,但感官十分敏銳、動作也十分迅速。艾薩克記得自己在為了逃避教廷追殺離開科爾山煤礦洞的那段時間裏差點被它們泄露過一次行蹤,伊萊此刻如此鄭重地問他,大約也是發現了什麼問題。
到底是什麼問題能讓伊萊謹慎至此呢?
就在此時,伊萊神神秘秘的聲音傳進艾薩克的耳朵:“那是風滾兔,很好吃。”
艾薩克的陰謀論戛然而止,除了民風彪悍到普通領民也敢狩獵魔獸的弗朗西斯,大約不會有人給魔獸添上一個很好吃的前綴。
伊萊偏頭望著錶情和從前一樣冷淡的艾薩克,表情有些苦惱:“可能是因為我迫害了太多它們的同類,現在只要我靠近它們就會立刻跑掉。”
詹妮弗蹲在伊萊的另一邊,有了太陽的支持,此刻她也有膽子好奇地探出一個小腦袋來觀察黑色的月亮——她聽懂了,伊萊哥哥的意思是這位哥哥可以抓住那群據說很好吃的小兔子。
在兩雙眼睛的殷切注視之下,艾薩克面無表情地說道:“你不是有遠程攻擊的手段嗎?”
就像剛剛抵達暗夜森林的那個晚上,才七八歲的伊萊把本該綻放在施術者腳下的法陣遷移到了那群蜘蛛的腳下,然後以一種絢麗又悄無聲息的手段在它們反抗之前先殺死了它們一樣。
“我有啊,”伊萊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可是待會兒要烤肉的是我,既然你也餓了,這個時候你就要發揮出作用來。”
艾薩克擰緊了眉頭,那幾顆不幸炭化的馬鈴薯和紅薯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里,他的目光從伊萊纖細的脖子掃到纖細光滑的手指,這位弗朗西斯的小少爺怎麼看也不像能幹什麼活的樣子。
“你?”艾薩克語帶懷疑,“烤肉?”
這個時候他倒是忘記幾乎要成為噩夢的烤克魯斯果了。
竟然被艾薩克在廚藝方面小看了,不可置信之後伊萊輕嗤一聲壓低聲音嘲諷道:“總比你的魔獸肉燉魔植好上那麼一點。”
艾薩克忘記了比烤肉簡單不止一點的烤克魯斯果,他可沒有忘記那段時間吃的那些“吃只是為了活着”的食物呢。
吃飯只是為了活着的艾薩克微妙地生出一點類似於“輸了”的情感來。
還沒等他細細體味,有點不大高興的伊萊就不耐煩地戳了戳艾薩克的手臂。
“快點,它們喝完水就要走了。”
艾薩克與伊萊對峙了一會兒,最終在詹妮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的注視中,他反手取下了背在背後的長|弓。
“我想要那隻最大的。”伊萊壓低聲音要求道,“它看起來很好吃。”
艾薩克的太陽穴跳了跳,他彎弓搭箭,墨綠色的眼睛中翻湧出新綠的光澤來。一直默默觀察的詹妮弗驚了驚,使勁眨了眨眼睛才敢相信這位黑色月亮一般的哥哥此刻的模樣與村子裏的弓箭手沒有什麼兩樣。
可是他不是一隻妖精嗎?詹妮弗想,等有空的時候再問問伊萊哥哥吧。
此刻的伊萊並不知道詹妮弗即將再給他送一波情報,而是專註眼前得寸進尺道:“不過我們有四個人呢,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想給克拉倫斯帶一點。風滾兔一旦被驚動就很難再次捕捉,你能一箭多射中幾隻嗎?”
“比如四支怎麼樣?”
艾薩克的太陽穴再次跳了跳,此刻他手中的弓弦已經綳到了極致,暗綠光芒由白色弓弦匯聚往銀亮箭頭。由符文繞成的圈浮現在箭羽四周,它旋轉得太快,伊萊看不太清具體內容正當他要仔細辨別的時候,艾薩克低沉的聲音敲在了他的耳膜上。
“閉嘴。”
下一秒,箭支帶着銀綠弧光呼嘯而去,它帶着無可阻擋的氣勢以一種刁鑽的姿態穿過一隻又一隻風滾兔的頭顱。倖存的風滾兔們豎起耳朵四散奔逃,直到這支箭穩穩地釘在了某棵大樹的枝幹上,水塘的周邊再也沒有一隻站立的風滾兔。
伊萊揉了揉耳朵,覺得箭支的破空聲實在給自己造成了一定的負擔。
“一、二、三、四、五。”
豎著一根食指輕聲數着的詹妮弗驚訝地說道:
“多了一隻誒。”
伊萊望着站直身體把弓箭背回背上的艾薩克,剛剛射出一箭的半精靈眉眼中還帶着沒來得及收回去的冷厲,而伊萊微微勾起唇。
“誒——”比起模仿對象詹妮弗,他的語調是有些微微上揚的,“多了一隻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