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 98 章
詹妮弗捂自己嘴巴的動作太用力,臉頰上的肉在手掌的壓力下鼓起來，伊萊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摸摸她的的頭髮，詹妮弗像只炸毛的小動物似的一驚,費勁地仰起頭來望着伊萊,倒是真的把手放鬆了一點。
這隻小精靈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挺喜歡他的。伊萊一邊想一邊托着詹妮弗的後腦勺把她的腦袋扶正，以免這個動作傷害到她的脖子。
伊萊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系統面板上顯示的卡片剩餘生效時間，那已經不算長，他很爽快地再在自己身上使用了一張稀有功能卡·隱匿。這張曾經保證他能夠在暴|亂魔獸群中自由行走的卡片可以減淡他百分之八十的氣息,而詹妮弗作為精靈,氣息本來就融於自然之中。
如果不是有這樣的前提條件存在，伊萊大約是不會選擇在這樣近的距離偷聽艾薩克與露絲的對話。
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明明是想探尋艾薩克和詹妮弗的關係，最後被“抓住”的卻是艾薩克和露絲。
也對,他早該意識到的。伊萊微微歪頭，當初從威爾斯商會地下拍賣場救出來的妖精並不止露絲一隻,卻只有露絲在接觸他之後拒絕了被護送回到南部領地的提議決定留在弗朗西斯——就為了一截帶着世界樹氣息的藤蔓。
突然被cue的藤蔓動了動,用尖端輕輕碰了碰伊萊的手心。呆在伊萊衣兜里的格瑞恰好從斗篷的縫隙中看見了這一幕,它磨了磨自己的小牙齒,又因為需要保持安靜而放棄了自己與藤蔓打一架的計劃。
它的小主人身邊的魔力生物還挺多,格瑞憤憤地想，沒了那隻大塊頭還有這根小滑頭,思來想去，還是只有那個從一開始就安靜得好像是個死物的指環最令鼠省心。
在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荊棘指環間散落的細碎寶石閃過華美光澤，虛空中傳來輕輕的笑聲,卻悉數消散在了抵達這個世界的前一刻。
好吧,伊萊眯着眼睛想,就讓他看看這位安安分分在緊鄰弗朗西斯城堡的院子裏待了十一年的木妖精，和十一年前跨越半個大陸也要來取他性命的半精靈有什麼關係吧。
另一邊，與懷着某種隱秘歡欣的露絲不同，艾薩克沒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
露絲比艾薩克要低一個頭，就算隔了一段不近的距離，艾薩克垂着眼依舊只能看見她的頭頂。
十一年前他們的相遇事實上只是一個超出計劃的意外，如果不是伊萊在他抵達弗朗西斯前一天喜提禁足，他絕不會走入威爾斯商會，也絕不會誘導倫克朗發現威爾斯地下拍賣場的存在。就算他同樣出自南部領地，冥冥之中與裝着露絲的箱子一路同行，甚至在很多年前受到過來自露絲的克羅麗絲。那個時候露絲還很小，大約只有成人的腿那麼高。
露絲直至今日不知道自己奇迹般的獲救是艾薩克將伊萊引出守衛森嚴的領主城堡的計劃中重要的一環，也不知道那個拋棄家鄉的交易只是一個隨口的保證——艾薩克習慣於在付出什麼的時候為自己最大限度地謀求利益，就算那可能一輩子也用不上。
艾薩克有時候會想自己的情感或許在那場黑色的風暴中被剝離了很大一部分，從此他的心裏只有活下去和復仇、生命中只剩下一個又一個的單線目標，就像被掏空了內部的提線木偶。
所以他無視了露絲的敘舊，單刀直入地問道：“那隻精靈來自於哪裏？”
伊萊敏銳地察覺詹妮弗小小的身軀一瞬間微微顫抖起來，他在心裏嘆了口氣，蹲下身來虛虛攬住詹妮弗。
“奧斯都帝國最大的精靈聚集地，”露絲說著連伊萊都不知道的情報，“她的家鄉爆發了與暗夜森林同樣的黑色風暴。”
露絲的回答讓詹妮弗抖得更厲害了，她畢竟還是個幼崽，就算家中遭逢劇變也難以瞬間升起極強
的戒心，加之露絲溫柔又細心、對她好得要命，在這段時間裏，她把自己判斷能說的事情說了個遍。
伊萊輕輕拍拍詹妮弗單薄的背，開始思索：乾脆今天就找個理由把詹妮弗帶到城堡吧，她年紀還算小，就算有什麼壞心思也不可能在重兵把守的城堡之中翻起什麼風浪。一直很想有一個女兒的菲瑞婭應該會很願意照顧她一段時間，實在不行城堡中還有那麼多女僕，再怎樣也不會把她養得多差。
總比讓她在知曉露絲把他們之間的“悄悄話”告訴另一個不認識的、還可能帶有敵意的半精靈好。
天地可鑒對詹妮弗確實沒什麼惡意的艾薩克微微握拳，平靜地重複道：“黑色風暴？”
“您可能不知道，暗夜森林位於南部領地的南端。許多年前一場黑色的風暴誕生在暗夜森林的中央，它向四面八方擴散，在它徹底消散之後，每一寸存在過它的土地上都會在特定時間內生出危險的黑霧。”露絲解釋道，“我也是從族中的長輩那裏聽聞的傳言，直到詹妮弗向我描述了摧毀她的故鄉的黑色風暴，我才將它們聯繫在一起。”
把對話盡收耳底的伊萊挑了挑眉毛：艾薩克怎麼不知道，他不僅就來自那裏，還很有可能經歷了那場風暴，就像詹妮弗。
說起來，詹妮弗和艾薩克在經歷上還有些奇妙的相似，也不知道艾薩克在看見詹妮弗時會不會想起曾經的自己。
露絲微微仰起頭，微笑着說道：“艾薩克先生，我一直期盼着您的到來，您需要我做些什麼嗎？就像在威爾斯地下拍賣場約定的那樣。”
“不，”艾薩克說，“你只要像過去做的那樣把那隻精靈養好就夠了。”
好不容易放鬆下去一點的詹妮弗一瞬間再次緊繃起來，風語者的天賦這個時候給她帶來了一點不太好的影響。
大概也沒有什麼能繼續聽的了，伊萊環住詹妮弗的腰把她一整個拎起來，就像自己小時候迪倫常做的一樣。伊萊後退幾步，在確保灌木把自己擋得嚴嚴實實之後，他眉眼彎彎地托住詹妮弗的腿彎，用氣音說道：“我們走吧。”
詹妮弗環住他的脖子，過了一會兒，用力地點了點頭。
……
伊萊並沒有再試圖在附近尋找“不對勁”的、有可能生成神像的地方，因為詹妮弗非常認真地告訴他附近沒有異樣。
鑒於詹妮弗主動告訴他自己能夠找到“冒黑水的石像”，伊萊決定相信她。
他在某顆大樹的陰翳里找了個平整的地方，和有些低落的詹妮弗一起找了石頭壘成一個四四方方的灶。這個季節能充做柴火的植物枝幹很多，他們走來這一路上就找了許多，伊萊從腰間的獸皮袋子裏找出了一塊火石，不太熟練地把灶中填充的柴火點燃。
以往他有在野外生火的經驗時身邊總是有克拉倫斯——怎麼又想起來克拉倫斯了？
伊萊搖了搖頭，拿起被詹妮弗撇得短短的樹枝，很隨意地扔進熊熊燃燒的火焰里。格瑞從自己的兜兜里神奇地扒拉出了好幾顆比它的身體還大的紅薯，伊萊把它們小心地埋進底部的灰燼里。他看着自己手掌上的灰燼，輕輕地嘆了口氣，誰能想到他花了這麼多功夫只是來這裏烤點土豆紅薯什麼的呢？
“我能聽見風的聲音，”勉強恢復精神的詹妮弗緊貼着伊萊坐着，細聲細氣地說道，“在變故來臨之前，風就告訴我村子之外的某個地方有點不大對勁。”
“我央求我的姐姐帶我一起去了，第一次去的時候什麼也沒有發現，第二次我無意間來到那裏，在裏面發現了冒黑水的石像。”
詹妮弗埋着頭，聲音有些打顫。
“我覺得有點害怕，所以想要回到村子裏告訴族長爺爺……”
她沒能再繼續說下去，但之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在她告訴族
長爺爺之前，變故就已經來臨了。
伊萊把沾上灰的手掌在斗篷上擦乾淨，然後輕輕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感受到腦後充滿安撫意味的撫摸，詹妮弗鼻子一酸，險些掉下眼淚來。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帶着顫音說道：“伊萊哥哥，我不想和露絲姐姐住在一起了。”
她不喜歡那個像黑色月亮一樣的妖精，也不要再喜歡把自己的悄悄話全部告訴那個妖精的露絲姐姐。她確實是年幼又單純，但既然她能獨身一人從奧斯都來到弗朗西斯，她的腦子就不會笨。
族中的長輩從小耳提面命要她提防心懷惡意的人類，那麼延伸一下，她也需要提防心懷惡意的妖精。
詹妮弗提出這個要求時其實是有些忐忑的，她忍不住想，自己明明就是被伊萊哥哥救下的、寄人籬下的幼崽，恩情沒有開始償還就算了，露絲姐姐除了把她的來歷告訴別人之外的確把自己養得很好，她又怎麼能在這樣的情況下任性地提要求呢？
如果伊萊哥哥不答應的話，詹妮弗的鼻子又有些酸了，她就、她就——
“那你想要住進領主城堡里嗎？”
嗯？詹妮弗眨眨眼睛，她猛地抬起頭，眼睛比陽光下的湖面或者名貴寶石還要閃。
“雖然都是人類、不能像露絲一樣把你照顧得很好，”伊萊眉眼彎彎地描述道，“但城堡里的女僕活潑又細心、男僕可靠又忠誠，廚娘和廚師做的食物美味又特別、在我心中全大陸也沒有人能夠比得上。”
“我在他們的陪伴和照料之下成長到現在這個樣子，你應該也會成長得不算差。如果你不喜歡領主城堡，過一段時間你可以去一個叫學校的地方和身體和心智都差不多的人類幼崽呆在一起。”
如果他能在這段時間裏把學校弄出來的話。
這方空間陷入了寂靜，柴火在烈火的灼燒下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不知道過了多久，詹妮弗揚起燦爛的笑容，突然站起來撲進了伊萊懷裏。詹妮弗的衝力不算小，伊萊一時不查被撞得向後倒去，他下意識地抱住趴在自己胸口上的精靈幼崽，整個人倒進鬆軟的草地里。
“謝謝你，”詹妮弗悶悶地說，“伊萊哥哥。”
伊萊一怔，過了一會兒，他放鬆自己的脖子，眯着眼睛望着枝葉間涌動的細碎光斑。
今天的天氣真好啊，他想，要不要睡一會兒呢？
等到艾薩克與露絲一前一後找到他們所在的位置時，拜突然激動的格瑞所賜，伊萊和詹妮弗已經從短暫的睡眠之中醒來了。他們坐在一個奇怪的灶前，詹妮弗只是望了他們一眼就和格瑞大眼瞪小眼，而伊萊撐着臉望着草地上幾團黑漆漆的東西，神情有些糾結。
對黑漆漆的東西十分敏感的艾薩克走上前去，他皺起眉頭，用腳尖踢了踢這幾團東西問道：“這是什麼？”
“你們回來啦？”伊萊輕飄飄地說，語氣十分古怪，“我說了你們可能不信——”
他抿了抿唇，苦大仇深地說道：“這是馬鈴薯和紅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