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 97 章
正含着笑將不小心跌倒的詹妮弗拉起來的露絲一怔,她望向聲音的源頭,在看清山坡之下不遠處的一人一半精靈之後,她微不可見地怔了怔。
詹妮弗察覺到牽着自己的手力道加重了一瞬,那觸感轉瞬即逝,還沒等她想清楚這到底是不是錯覺,頭頂就傳來了露絲舒朗的聲音。
“小少爺,午安。”
小少爺?詹妮弗一愣,剛剛的疑惑瞬間被她拋之腦後,她迫不及待地踮起腳尖四處張望。拋開身高几乎能與阿奇爾比肩的艾薩克,伊萊的身高事實上也非常可觀,他們站在低低矮矮的棉花地里,就像草地里冒出來的兩顆麥子。
也就是說,他們非常顯眼。
“太陽。”詹妮弗喃喃,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綻放出來就在與那雙沉鬱的綠眼睛對上視線后被壓了下去,她向旁邊走了一步,把半個自己藏在露絲身後,悄無聲息地補充道,“黑色的月亮。”
山坡下的伊萊望着那顆怯怯的白金色小腦袋,有些意外地向上挑起眉頭。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詹妮弗在看見艾薩克之前本來是要笑的吧?就算知道彼此的存在,反應也不至於來得這麼快吧?
“艾薩克,”他中肯道,“這個精靈族的小朋友好像不太喜歡你。”
伊萊的語氣有些意味深長,艾薩克眸光微沉,心中有了猜測,這位弗朗西斯的小少爺大約是猜到他並不是妖精了。
如果伊萊此刻能夠洞悉他的想法的話,想的大概會是:我說了你可能不信,我不僅知道你不是妖精,我還早在七年前就對你的種族做出過大膽又合理的假設。
畢竟有系統任務說明這個“作弊器”嘛,抽卡系統,除了抽不出想要的卡片之外幾乎全能,實在是穿越重生者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伊萊把手塞進了衣兜里,小心地握住格瑞柔軟的腰腹,然後彎下腰將因為驟然重見天日顯得有些迷茫的格瑞放在了地面上,他用指節輕輕推了推格瑞的背,輕聲說道:“去安撫一下小朋友吧。”
格瑞只是用小眼睛辨認了一下山坡上的兩隻幻想種的身份就邁開腿,幾個長距離跳躍之後,它就像一朵蒲公英一樣精準地落進了為了接住它而向側邊邁出一步的詹妮弗懷裏。緊接着,它獨立自主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畢竟在安撫精靈幼崽這方面,它也勉強算是個“熟練工”。
伊萊上輩子有一種叫做動物療法的心理治療方法,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操作的,但現在看來效果顯著——至少對於詹妮弗這隻精靈幼崽來說很顯著,瞧,剛剛還有些警惕的表情一瞬間就變得平和下去。
“弗洛,我們就走到這裏吧。”伊萊向前走了幾步停在弗洛身邊,他調皮地眨眨右眼,提醒道,“記得遵守我們的約定。”
弗洛也眨眨眼睛以作回應,他笑眯眯地說:“今天我和小少爺全程都在一起。”
與城堡內部絕大部分會把伊萊當做易碎品保護的僕人不同,弗洛總是非常遵循伊萊的意志,他甚至干出過在伊萊的禁足期偷偷把人帶出城堡、再在半天未見之後把人悄悄摸摸送回去的事情。
可能也正是這樣的弗洛才能做出連自己被放養的兒子斯科皮已經進入了親衛軍營整整兩個月也全然不覺的事情吧。
“小少爺,”弗洛笑眯眯地補充道,“我就在馬車停靠的附近,等您辦完自己的事情,我就帶您去瞧瞧有領民勞作的棉花種植地。”
艾薩克眸中閃過一道思緒:既然要去有領民的棉花種植地,為什麼會先來到這裏呢?
弗洛向來時的方向去了,伊萊則置艾薩克於不顧,帶着輕鬆的笑意走向山坡之上,他彎下腰,用雙手撐着膝蓋,笑盈盈地對着始終望着自己的詹妮弗說:“好久不見呀,小詹妮弗。”
詹妮弗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這個時候她一點也不羞怯了,燦爛的笑容出現在她的臉上。
“好久不見,伊萊哥哥。”
……
伊萊不得不承認,將詹妮弗交給露絲照料是一個全然正確的決定。
初見時狼狽的精靈幼崽穿着合身的小裙子,長及膝蓋上方的奶白南瓜褲露出波浪形的邊,連曾經亂糟糟的金白長發也被貼心地紮成半披髮,配上她屬於精靈的精緻長相,看上去就像貴族家的小小姐。
偶然相逢的四人一同走在棉花地里,艾薩克遠遠地墜在最後,伊萊一手牽着詹妮弗,一邊偏頭和露絲交談。
“真是湊巧,我今天帶詹妮弗來散散心,小少爺今天為什麼會來這裏呢?”
伊萊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在費斯城門口,弗洛找的也是一個“帶兒子來散散心”的理由。
“來找東西,”伊萊描述道,“比如冒黑水的石像什麼的。”
冒黑水的石像——詹妮弗垂下頭,抱緊格瑞的手臂緊了緊,格瑞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太對勁,舉起爪子貼心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謝謝你,”詹妮弗小聲說,“你是一隻很好的小松鼠。”
格瑞準備掏堅果安慰精靈幼崽的爪子一頓,立馬換了個方向——除了小主人之外的所有生物都別想在叫了它松鼠之後從它的兜兜里獲得美味的食物與漂亮的鮮花。
它到底哪裏像那種尾巴大腦仁小的普通動物了?他明明是珍貴強大的魔獸才對嘛!
這個時候露絲笑着說道:“如果小少爺需要的話,我或許能夠起到一點小作用。”
伊萊唇角微勾,棉花地盡頭的樹木與灌木叢此刻一覽無餘,而在這種地方,顯然是木妖精和精靈的主場——唔,或許要排除艾薩克這個天賦點到潛行上的疑似暗精靈。
“那就再好不過了。”伊萊輕快地說。
或許是因為尋找的進度不一,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露絲就與艾薩克一起消失在了伊萊的視線範圍之內。始終緊貼伊萊的詹妮弗突然拉了拉伊萊的袖子,在伊萊疑惑的視線之中,詹妮弗踮起腳尖輕聲說:“我有一點話想告訴你,伊萊哥哥。”
伊萊一怔,臉上隨即漾開溫和的笑容,他蹲下身,很貼心地把耳朵朝向詹妮弗。
“請說吧。”
詹妮弗抿了抿唇,附在伊萊的耳朵旁細聲細氣地說:“我見過那種滋滋冒黑水的奇怪石像。”
她捏緊衣服下擺,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能找到它。”
……
露絲是一隻木妖精,她的故鄉遠在南部領地,十一年前她被一支人類冒險隊伍強行拐帶至弗朗西斯,從此她從陽光下鬱鬱蔥蔥的森林落入逼仄的馬車與封死的石磚屋頂。
她漂亮、溫和、擁有與生俱來的木系親和,拍賣場的管理者認為她“奇貨可居”,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將她的名字書寫在拍賣品商冊上。他們貪婪又低劣地嬉笑着,在擺滿籠子的巨大房間裏毫不掩飾地用金幣來衡量她的價值,沒有人在意她本該從精巧的木屋窗戶探出身去接觸從屋頂垂落的克羅麗絲,而不是天生就與相鄰籠子裏那些麻木或者瑟瑟發抖的人類和妖精住在這裏。
共處一室的“拍賣品”哭泣或者嘶叫着被拉出去,他們換上漂亮裸露的服裝,如同什麼觀賞的玩意兒一般被管理者驅趕着在房間內環繞一圈,最後踏往深不見底的未來。
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震懾。
露絲按捺下心底的恐慌與憤怒、努力安撫共處一室的妖精與人類幼崽,懷揣着自己都不認為會到來的希望為他們描繪走出威爾斯地下拍賣場的美好場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做好在踏入拍賣場的那一剎那以一種玉石俱焚的姿態為這些素未謀面的同
族與人類幼崽搏出一線生機的準備。
然而就在露絲即將作為壓軸拍品走上拍賣台的前一天深夜,一個身着黑袍的妖精少年突兀地出現在了威爾斯地下拍賣場內。
那個時候露絲真的以為他是自己的同族,也從心底以為他是來拯救自己的神明──雖然她那個時候對所謂神明的信仰只是浮於表面的。
“我可以帶你們走出這裏,”一雙沉鬱的墨綠色眼睛隔着密密麻麻的欄杆望向警惕地背靠另一邊牢籠的露絲,低沉的聲音在封閉的房屋之內迴響,“但是你需要與我做一個交易。”
露絲渾身一顫,她望向其它的籠子,此刻整個房間裏竟然只有她還沒有陷入沉睡。
“什麼交易?”
“拋棄你的家鄉,留在弗朗西斯。”他說,“直到我再次來到這裏。”
所以在第二天,露絲和那位洛浦家族的大小姐一起走出威爾斯商會的大門時,她懷揣着自己都不太明了的心情望着奔向大小姐的銀髮人類幼崽,溫和地笑着說:“這截藤蔓上有微弱的世界樹的氣息。”
“你的家裏還差個花匠或者園丁之類的嗎?”
弗朗西斯的領主城堡內當然不會缺少一個花匠,但憑藉著種族和天賦的特殊性,露絲依舊安穩地停留在了弗朗西斯,一年又一年。
直到今天。
面容與十一年前沒有什麼變化的露絲雙手交疊在身前,她微微頷首,這是屬於木妖精的禮節。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艾薩克先生。”
真好啊,上次他們見面時連對方的臉都看不太清,現在卻沐浴在在從枝葉間投下的光束里。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繁茂灌木叢之後,白金色頭髮的精靈幼崽瞪大眼睛,她有些費勁地仰起頭,清晰的下頜線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披着斗篷的少年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微微低下頭,眉眼彎彎地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嘴前。
詹妮弗神情一肅,謹慎地抬起自己的兩隻手,啪唧一下捂在自己的嘴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