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弗瑞茲臨時監獄新舊巡邏隊伍交接需要進行三個過程,舊巡邏隊伍巡邏、新舊交雜巡邏隊伍巡邏、新巡邏隊伍巡邏，按照這個流程走一遍，在舊巡邏隊伍撤離前新來駐守的巡邏隊伍就足夠獨當一面。
這是建立弗瑞茲臨時監獄的那位巡邏隊長——也就是羅萊——立下的臨時管理條例之一,在經過迪倫的批准之後這份雖有不足但十分適用的條例沿用至今。
這一批前來交接的巡邏隊伍在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才來到弗瑞茲臨時監獄，為了給他們留出足夠的修整時間,唐領導的舊巡邏隊伍貼心地將第一個過程延長了一點。
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得到妥善休息的新巡邏隊伍與執行完畢夜間巡邏任務的舊隊伍在石屋組成的衛兵住所相彙集，木門被拉開的吱呀聲和某種鳥類的清脆聲響混雜在一起，穿戴整齊的唐從中間穿行而過，不少銀甲衛兵在察覺他的到來后都向道路邊緣邁了一步，他們眼睛中寫滿了崇拜或者尊敬,手甲與胸甲相擊發出清脆聲響。銀甲衛兵托着林立的底座，此起彼伏的“隊長”追着唐來時走過的每一寸土地延伸成另一條虛無縹緲的道路。
伊萊倚着窗框冷眼旁觀，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地笑了一聲。
“你說他們說的隊長,是巡邏隊伍的隊長，還是塞肯城護衛軍營的隊長呢？”
被漆黑盔甲從頭到腳包得嚴嚴實實的修長衛兵倚在窗框另一邊，他大概是望着唐來時的方向,卻一個字也沒有回答。
說到底這都是弗朗西斯的“家事”，而哪裏有家庭沒有矛盾的呢？只是別的“家庭”的矛盾來源於貴族與平民、富翁與貧困潦倒者,天生擁有的條件不同註定了人類會分成立場對立的不同波次,其它地方的對立大張旗鼓一面潦倒，弗朗西斯的對立微妙之中還能維持平和的表象。
伊萊望着與唐點頭致意的幾個黑甲衛兵想：如果不搞太極端的個人崇拜，能維持表象應該也還算不錯。可是大約有人不太想看見弗朗西斯的軍隊體系拖着滿身bug堅強運行、非要刪掉牽連甚廣又非常明顯的一行關鍵代碼。
“走吧,”伊萊手肘用力把自己撐得站直,他衝著另一邊的衛兵揚了揚下巴,“我們人為塑造的護衛軍之光要來了。”
護衛軍之光？
窗邊的衛兵望向踏着晨光走來的唐,銀色的金屬在反射光線這方面天賦異稟，現在唐就像一個柔和的聚光體。
光看外形還挺貼切，衛兵中肯地想。
唐在來到中央石屋之前已經繞着衛兵住所跑了三十四圈，甚至還抽空洗了個澡。普通人需要付出比劍士天賦者更多的努力來讓自己的身體素質不至於被拉得太遠，唐已經不太記得自己從前是怎麼訓練的了，總之在進入親衛軍營之後他的訓練量就被加到了同伴看了會感嘆“殺人訓練量”的程度。
然而就算他的睡眠時間越來越少、身體在一次次挑戰極限之中隱隱有了突破普通人範疇的跡象，他還是很難和親衛軍中不算太差的衛兵匹敵。
雖然那也有親衛軍營門檻很高的原因，但天賦就是這樣一種打破平衡的東西，唐花了很多年來說服自己心甘情願地成為一個普通人，然而他少年時走在費斯城的道路上，騎着獅鷲和黑焰馬的親衛軍如同一條由天上地下并行的漆黑長河湧向危險的龍脊山谷，他仰起頭，巨龍的陰影遮天蔽日。
那一刻被壓抑心底的不甘蓬勃湧出，生根發芽，路過的人看見了充滿不甘與憤怒的嫩芽，為之澆灌水露，最後鑄造成了現在的他。
按照絕大多數人的想法，現在他應該報答挖掘他、訓練他、塑造他的人。但莫名其妙的，他不太願意遵從這個“恩人”的計劃。
唐站在緊閉的木門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弗朗西斯奇迹一般的小
少爺，他想，幼年時站在領主的身後使弗朗西斯脫離步入大型飢荒的命運，孩童與少年的交界時期建立商業部與農業部，在絕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時候一手停止龍脊山谷的魔獸□□。弗朗西斯的領民認為他纏綿病榻又天賦異稟，沒人能想像到這個還沒滿十七歲的少年是個比巨龍還要恐怖的怪物。
而他是個想要與恐怖怪物做交易的壞種。
“吱呀——”
唐深灰色的瞳孔顫了顫。
怪物走出了他的巢穴——嗯？唐略顯陰鬱的想法一頓，他驚訝地注視着披着斗篷、用兜帽和圍巾把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少年，目光向後略微移動，落在還沒來得及走出房間內的黑甲衛兵身上，那和伊萊昨天穿的那一套不太一樣，明顯尺寸要大一兩個號。
“早安，”纖細的怪物悶悶地打了個哈欠，他側過半個身子以便唐看清楚這個突然多出來的衛兵，同時介紹道，“他是我給巡邏隊伍找的新隊長新斯科皮。”
艾薩克略帶震驚的目光瞬間投向伊萊：你昨晚可說還有這麼一回事。
伊萊在唐看不見的地方輕快地眨眨右眼：盔甲太重了，不利於處於生長發育期的我長高。
艾薩克發現自己竟然從一個眼神里讀懂了伊萊的意思，這個發現簡直比他馬上要走馬上任做弗朗西斯的巡邏隊長還要令半精靈震驚。
但他震驚也只是默默在自己心裏，隔了一段距離又有頭盔面罩遮擋所以什麼也沒發現的伊萊回過頭望向謹慎地觀察着艾薩克的唐，眼睛中透出溫和清澈的笑意：“你就當我是斯科皮隊長請來的外援吧。”
唐收回視線，問道：“那請問我要怎麼稱呼您呢？”
“唔……”伊萊微微仰着頭想了想，心裏冒出一個有點調皮的想法來，他一手攤開，另一隻手握成拳頭錘在掌心，弗朗西斯的小少爺的興奮衝破兜帽與圍巾的阻礙，毫無保留地衝進當前兩人的耳朵里，“那你就叫我艾薩克先生吧！”
剛剛接受自己要做巡邏隊長的艾薩克緩緩扣出一個問號。
唐真的開始喊伊萊艾薩克先生，雖然清楚艾薩克不是真名，但他絕不會想到他和真正的艾薩克先生只隔了一個弗朗西斯小少爺的距離。
“為了找尋出他們之間的聯繫，臨時監獄對這群外來者的管控算不上嚴格。”唐如是說，“地面上的木屋中關押三到四個外來者，岩洞中圍繞正中央已經乾涸的寒潭劃分為十六個區域，每個區域上限九名外來者，但是比起把名額佔滿，他們好像更喜歡分散開來，上上任巡邏隊長猜測他們彼此之間存在着一定的猜忌。”
唐所言非虛。
他們現在正從地形略高的衛兵住所向下走，許多年前被伊萊和瑞茲強行衝出的巨大洞口就在不遠處，從他們這個角度看，剛好能看見其中一個區域的外來者。
與昨天傍晚看見的沉默又麻木的外來者不同，他們彎着腰利落地挖掘岩壁上藍紫色的水晶稜柱，彼此偶爾會低聲說幾句話，握着劍的衛兵站在他們身旁，看上去不像是在聽他們說話內容的樣子。
伊萊偏過頭問唐：“他們在說什麼？”
“我們不知道。”
“不知道？”伊萊有些訝異地重複，他仔細辨別了一下那幾個外來者的外貌特徵，最終確認道，“可是他們看上去像奧斯都人。”
在北邊境線上與奧斯都你來我往地打了三四百年的弗朗西斯當然擁有精通奧斯都語的人才，別的不說，至少伊萊和奧林都能熟練聽懂。
“他們是奧斯都人，但說的不是奧斯都語。”
唐領着“艾薩克先生”和“斯科皮隊長”緩步向岩洞走去，守衛的衛兵向他行了個禮，又轉過來對艾薩克行禮，順便還要對穿着格格不入的伊萊投來好奇的目光。要不是伊萊內心強大，大約會在
這樣的注視下生出許多不自在來。
他們最終在岩洞的邊緣停了下來，唐低聲和站在那裏的黑甲衛兵說了幾句什麼，黑甲衛兵點了點頭，與周圍的衛兵一起為他們空出了一個說話的空間。
伊萊居高臨下地看着岩洞內部林立的水晶稜柱和外來者，神色莫名。
這還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回到弗瑞茲地下岩洞這個因為他和瑞茲重見天日的地方，他當時其實是隱隱有猜到岩洞正中央的寒潭是為龍蛋提供魔力的某種養料的。
否則瑞茲這顆龍蛋不可能在巨龍覆滅數百年之後依舊生機勃勃、甚至還能在他的影響下破個殼。
他沒猜錯，瑞茲的破殼大概吸收掉了所有剩餘的養料，寒潭已經徹底乾涸並向下凹陷，乍一看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直通隧道，他們此刻站在這裏感受不到任何屬於水系或者變異冰系魔力的寒冷氣息。
失去寒潭與龍蛋之後弗瑞茲地下岩洞不再像傳聞中神秘又危險的巨龍埋骨之地，它現在看上去就像一個佈滿水晶的大岩洞，就連那些會釋放出孢子的蘑菇也沒有了。
唐望着兩個湊在一起說了幾句什麼的外來者，神色有些不甘：“這一年半來領主大人為弗瑞茲臨時監獄送來許多精通大陸各地語言的人才，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再說什麼，這種語言就像根本不屬於大陸一樣。”
“如果我們能夠得知他們的談話內容，或許撬開他們的嘴就會變得容易很多。”
伊萊心神一動，貼心的系統恰到好處地打開系統空間，將伊萊豪擲一千抽出的某張藍色卡片拖了出來。
伊萊垂着眼睛掃了一眼卡片下方的說明，身邊的艾薩克突然望過來，他們的視線短暫相接，在那雙沉鬱的綠眼睛注視之中，伊萊輕輕點了點頭。
聽不懂外來者說的什麼？沒關係。伊萊心情很好地想，馬上他們就能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