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011.
一直到五位玩家在院長辦公室碰面,賀靜澤還沉浸在自己一個花季少年即將變成奇怪生物的可怕事實當中。
關卓水和洪明一聽這前因後果,一時半會也有些開口無言。
這小孩……實在有點倒霉。
但看他耷拉個腦袋,原本精神氣十足的身板如今跟顆蔫了的狗尾巴草似的,心裏多少也有點心疼。關卓水一個鐵血硬漢努力在心底搜颳了半天才勉強吐出一兩句安慰的話來:
“我今天基本都在看院長辦公室的資料,根據最新資料顯示,重生機器更新到G3000代已經接近完美了。所以即便你明天要去當試驗品,說不定也不會出現開盲盒的情況。”
賀靜澤半掀起耷拉的眼皮,眼神幽幽沒有半點生氣:“卓哥,接近完美和真正完美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關卓水被噎:“……說的也是。”
賀靜澤拿出早已沒有半點電量的手機,舉到與臉平行的角度,望着屏幕里印出來的那張帥氣又陽光的臉蛋,重重嘆了一口氣。
誰懂啊——
這張被學校里無數小姑娘稱讚過的臉蛋,明天就要徹底跟他說拜拜了。
“別嘆氣了,”謝祈打斷了他的腦補,“明天我替你去。”
最後幾個字鑽進耳朵,賀靜澤驚得手指一松,手機哐當一下砸在地面上。顧不上心疼屏幕似乎裂了縫的手機,賀靜澤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門:“謝哥你瘋啦!”
“你這麼好看一張臉,能腳踩娛樂圈所有男明星的一張臉,萬一多長個眼睛不虧死!”賀靜澤想像了一下他謝哥腦殼長成愛心的模樣,瘋狂搖頭,“不行,還是我自己去吧,我比起你稍微丑一點,所以眼睛長歪什麼的,勉勉強強也能接受,反正比起你的臉被糟蹋,還是我去不虧。”
“再說了——”
賀靜澤看看自己身為非酋的手,“這就是命吧。”
按照抽籤的說法,只要賀靜澤在短時間內抽到過一次簽,最近一周內他就可以不用參與了。
否則按照他的運氣,明天謝祈代替他去了,後天說不定還是他中招。
怎麼想都覺得不划算。
賀靜澤連連搖頭,謝祈卻沒應和他。
抽籤的事情暫且放在一邊,五人開始討論員工宿舍。對於謝祈提出實驗樓是存在員工宿舍及地下幾層的事實,關卓水幾人還是有些疑惑。
關卓水:“我去看過,一樓並沒有往下的樓梯或者電梯。”
洪明跟着點了點頭。
賀靜澤小聲反駁:“可就是有地下室,實在不行我們去一樓那個台階看看。”
說干就干。
但結果讓賀靜澤懵逼,也讓其他人失望。先前那出現大洞的台階此刻乾淨結實,連條裂縫都不存在,以至於讓人很難相信賀靜澤所說自己差點從這裏墜落是否是真的。
關卓水盯着那台階看了許久,緩緩開了口:“其實咱們也並不是非要去員工宿舍休息,大不了熬一熬,實驗室內也有椅子桌子。”
“小卓說得有道理。”洪明點頭,回憶起院長辦公室的陳設,比起其他實驗室要好上許多,甚至還有個沙發。雖然稱不上多寬敞,但也算張小床了,“小桑身量小,可以睡院長辦公室的沙發,我們另外幾個男人就熬一熬,反正現在天氣也不冷,隨便找個桌子躺一躺就是了。”
桑琬顯然被說動了,但她還是看向了謝祈和賀靜澤:“小謝和小澤覺得呢?”
謝祈笑了笑:“我沒所謂。”
賀靜澤趕緊往他謝哥身旁一站,表達了和謝祈一樣的想法。
桑琬應了一聲:“不過這個沙發就不用留給我了,小澤還未成年呢,這沙發給小澤睡吧。”
賀靜澤連連擺手:“桑琬姐你可別這樣,你讓我覺得我有點像那隻要被送上餐桌的豬,殺豬前還得好生伺候。”
形容太過離譜,但又好像意外的合適。
以至於現場幾人看向少年的眼神愈發一言難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眼間已是七點。
洪明推開院長辦公室的窗戶,從二樓望出去,天空中碩大的金色圓月清晰可見,光暈勾勒出點點絨毛般的光澤,極其漂亮。可令人意外的是,那麼大那麼亮的月亮竟然無法照亮實驗樓前的花叢。
那些生長在院子裏、顏色鮮艷的花叢無聲無息地隱藏在黑暗之中。
洪明的視線中忽然多了一隻五指修長如玉的手,他下意識扭頭看過去,手的主人正靠在窗口的位置,屋內的燈光落在他臉,是比玉還要漂亮的光澤。
洪明對謝祈這個年輕人的觀感相當好,笑着跟他打招呼:“是小謝啊。”
視線在謝祈的身後轉了一圈,沒有看到賀靜澤讓洪明感到意外。在洪明的印象里,賀靜澤有點像謝祈的小尾巴,或許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認識,謝祈給他的安全感強,所以空閑的時刻賀靜澤一直跟在謝祈身後。
莫名地讓洪明回憶起了十多年前。
那時他老婆還沒有患病,一家三口的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充實又美好。他兒子六七歲,不喜歡跟巷子裏的小夥伴一道玩耍,就愛跟在他身後。
哪怕他只是鋸木頭,燒電焊,做得儘是一些無趣的活,小傢伙也黏着他不肯走。
可一轉眼,十多年過去了,他們之間再沒有好聲好氣說過一句話。
望着頭頂的月亮,洪明緩緩將愁悶的思緒扯回來,嗓音染上幾分難言的沙啞問道:“小澤沒跟你在一起啊?”
謝祈嗯了一聲:“折騰了一天也累了,他在隔壁休息。”
洪明想起那跟自家兒子一樣大的少年,皺着眉糾結了許久,心底一個個想法竄過,他才抿着唇,用很輕的聲音問:“小澤他……現在怎麼樣?”
謝祈偏頭看了他一眼。
洪明似乎也注意到了青年的目光,頗有幾分尷尬地扯了扯唇:“我在想,他明天不是還要去當試驗品嗎?”
“他一向心大,看得開。”
謝祈印象中的賀靜澤是個樂觀到有點離譜的少年,每次考試墊底老師找他談話,偶爾會用“你不好好學習以後那麼大家業交給誰去”質問他,希望他在學習上上點心。
然而賀靜澤只會回答:“交給我哥啊,老師您知道傅厭吧?我把公司交給他,然後拿分紅,就算每天躺在床上都有錢送上門。”
還有他一個人偷偷摸摸去電競俱樂部,簽合同前被他爸逮了個正着。眼見唯一能成為職業選手的道路也被斬斷,賀靜澤沒有哭天搶地,也沒有怨恨他爸。
只問了那俱樂部經理一句:“年紀大點的選手你們應該也要的吧?要的話,我再熬我爸兩年。”
就算是一個小時之前。
他還一個人嘀嘀咕咕地說著班裏有同學的媽媽是開整容醫院的,聽說裏頭的醫生技術相當牛逼,國內好多看上去漂亮帥氣的明星都是那些醫生的座上賓。
想到這兒,謝祈薄唇勾起淡笑,他垂下眼眸去看窗外漆黑一片的花園,開口:“您不必擔心他。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謝祈來得突然,走得也快。
他剛走出院長辦公室的大門,關卓水也推開了洗手間的大門。洗手間只有簡單的馬桶和洗手台,關卓水簡單清洗了一下臉,撩起衣服往臉上一抹,被冷水和衣角遮擋的視野里劃過青年的影子,等水漬徹底從眼前消失,人影已經不見了。
關卓水也沒有多在意,只隨口問了句:“聊什麼了?”
洪明張了張嘴,啞然。
半天才回答:“說小澤明天的事情。”
他垂下眼眸,藉著屋內的燈光透過窗戶去看自己印在玻璃上那張蒼老頹廢的臉。
長久的酗酒加上多年的操勞,讓他的臉色看上去很差,彷彿一個病入膏肓的患者,再多些時日就該與人世告別。
粗糙的手指按在玻璃上,他在心底苦笑一聲。
其實剛才他跟謝祈提起賀靜澤,是有點想法的。
賀靜澤說讓謝祈代替自己去當試驗品,太虧了。
那如果試驗品換成他,是不是就不虧了?
只是……
洪明說不出口。
不管是面對賀靜澤還是謝祈,他都說不出那一句:“明天我代替小澤去。”
不可否認,在面對與自己兒子年紀相仿的少年要經歷那般可怕的事情時,他心底是心疼同情,是想制止的。
但——
洪明咬緊牙關,深深吸了一口氣。
…
謝祈從院長辦公室離開以後便去了一樓。
一樓的走廊燈雖敞亮,但在極致的安靜之下,長長的走廊像極了一條蜿蜒的蛇,饒是周圍緊閉的實驗室大門也時時刻刻都在散發著陰氣。
明明走廊盡頭的窗戶關得嚴嚴實實,但依舊有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掃過裸露的後頸,令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謝祈走過一個個實驗室,一路從右走至左,確實未看見任何通往地下一層的路口。他也沒氣餒,神情淡定地靠在一側的門板上,白玉般的長指曲起輕輕敲着冰冷的牆壁。
一下。
兩下。
三下。
忽然。
空寂寂的走廊內響起了不算清晰的咔噠一聲,緊接着,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吱呀聲撞入耳中。又聽門鎖吧嗒,謝祈斜前方的103實驗室大門忽然從裏面被人打開了。
“嗨。”
謝祈主動出聲打招呼。
突然的動靜驚得來人倏然扭頭看來,過快的動作讓臉上架着的金絲邊框眼睛隨着扭頭的弧線而吧嗒墜落在地。
那隻長在後腦勺的眼睛被燈光照亮,瞳孔在一瞬間的緊縮以後,黑黢黢、直勾勾盯着謝祈瞧。
眼鏡男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謝祈,它緩緩皺起了眉:“你怎麼在這?”
謝祈笑吟吟:“加班結束,準備回宿舍啊。”
眼鏡男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青年的表情:“我以為你並不知道宿舍的具體位置。”
驟然聽到這話,謝祈那雙漂亮瀲灧的桃花眼意味不明地微微一彎。
他邁開長腿緩緩上前,清瘦的身體與眼鏡男只剩分毫距離。
青年俯身時身上淡淡的雪鬆氣息染着幾分寒冬的冷和不明不白的血腥氣無聲無息將它籠罩,那種被掐住後頸而產生的陰冷和驚慌隨着眼鏡玻璃在謝祈腳下碎成碎片而瘋狂席捲而來。
眼鏡男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謝祈卻在此時緩緩直起身體,視線越過對方的肩膀看向了它的身後——
沒什麼特別的。
還是白日裏的模樣。
整潔、乾淨。
唯獨有一處稍有不同。
五點以後,所有的技術研究員下班時,謝祈也來逛過一遍整個三樓。那時103實驗室的牆壁上的白大褂掛得整整齊齊,就好像服裝店內被掛起來的衣服,連衣服褶皺都不敢有。
而此刻,第二件白大褂衣角掛在了鉤子上。
謝祈走至牆壁前,長指漫不經心勾着白大褂衣角往下一扯,衣服墜落在地,雪白的牆壁也徹底暴露在視野之中。
薄唇微勾,將手掌貼在了冰冷之上。
下一秒,淡藍色的光自他手掌的位置向四周蔓延,很快將整塊牆壁都鋪滿。
[請驗明身份]
字體閃爍間,牆壁中央有拳頭大小的石磚凸起,正對着謝祈的眼睛。
……虹膜掃描。
屋內的燈光忽然暗淡下來,青年輕輕偏了偏臉。碩大的陰影自他身後湧起,如風叫囂着露出尖刺。
眼鏡男突感不妙。
然而身後103的大門卻嘭得一聲狠狠撞上。
無數的黑影自光潔雪白的牆壁、冰冷的地板緩緩爬行而來,一縷一縷像藤蔓攀爬至眼鏡男的身體。
瞳孔中徹底暴露震驚與極致惶恐時,青年溫柔的嗓音就在耳畔:“原本是不知道,不過現在知道了。”
順便——
“借你的眼睛用一下。”
嘭!
身後傳來無法反抗的力道,黑影凝成實質的黑霧,幾米的刀刃用刀尖噗一聲輕易刺穿它的胸膛,將它高高舉起。
眼鏡男喉間噴出一股血,身體橫在半空中,四肢張開微微顫抖。
唇無聲抽搐着,隱隱約約只能聽到血泡自喉間打起的咕嚕。
蒼白修長的五指虛虛一晃,青年將手指一勾,那黑影便彷彿生了自我意識,粗暴地將眼鏡男往前送,嘭一聲毫無憐憫之意地將它強行按壓在牆壁上。
凸起的眼睛正正抵進虹膜掃描儀:
[嘀——]
[身份認證成功]
大門開啟的瞬間,黑影消散,眼鏡男的屍體陡然墜落在地。